荒城之月by肖静宁
肖静宁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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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程晋与几个弟兄在牢里关了两年,易寒就疏通关系将他们救了出来。因各自家中都有年迈父母需要照料,便留在了庐陵县务农。
阿峰道:“将军离开之前,安排我看管桫椤谷月儿爹娘和另外几座陵墓。阿峰每年都是祭扫着的。只是今年桫椤谷开始建设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那墓离谷口不远,喧嚣嘈杂。李师伯的墓也因城市扩建,局促得很。若有适合之地,阿峰觉着还是迁址为好。”
骆孤云颔首:“我们此次还乡,也正是要办这件事。”
“孙大哥在桫椤谷长大,他的遗愿是葬回故土。镶月觉得还是不要迁出桫椤谷为好。”萧镶月连忙道。
二虎出主意:“桫椤谷群山连绵,方圆上百公里,咱们可另择佳地修建陵园。只是可能得派人去实地勘察,寻一合适之处......”
“我倒知道桫椤谷后山有一景色优美又幽静的风水宝地。”骆孤云非常笃定。
萧镶月奇道:“哥哥如何得知?”
骆孤云道:“月儿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沙桥镇初遇孙大哥,为爹娘修坟墓时,走的那条采药人小径吗?那半山腰有一处缓坡,风景绝美,可远眺青衣江......咱们就把那块地买下来,把爹娘、孙太医夫妇、孙大哥、师伯移葬到一处,让他们比邻而居,彼此照应。可好?”
萧镶月回忆道:“月儿那时只顾着攀爬,倒是没留意周边风景......这么多年了,那块地哥哥还能找到吗?”
在安阳逗留数日,一行人经锦城前往桫椤谷。
桫椤谷原瓦舍的位置建起高大的钢筋水泥门头,林间小路修成石阶,多了些亭台楼阁。正在建索道,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因修建桩柱裸露出部分岩石。悬在空中的索道与这静谧的山林也有些格格不入。
当地陪同的官员殷勤介绍:“景区以后要围起来收门票了。当然,骆将军和萧先生是贵宾,欢迎随时前来参观指导......另外,还有个不情之请,门头上‘桫椤谷国家级风景名胜区’题字,若能得将军墨宝,就实在太完美了......”
山间多雨,当年骆孤云亲自手书的石碑风化严重,已有些看不清字样。墓前那条小径被修成石阶,成了游客进山的必经之路。
自十六岁离乡,近半个世纪过去,这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山间孤坟终于在眼前。萧镶月跪在地上,语带哽咽:“爹!娘!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
骆孤云赶紧搀起他,笑道:“不知那树洞怎样了?咱们看看去!”
几十年的时间对于一棵千年古树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树洞没什么变化。一行人祭拜完萧平舟和孙太医夫妇,踏上后山通往沙桥镇的小径。
山路崎岖。骆孤云忽道:“月儿累了罢?来,让哥哥背......”
“月儿自己能走,不用背!”这些年的户外越野探险,萧镶月锻炼得筋骨强健,这点山路根本不在话下。
骆孤云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小声道:“月儿不是担心这么多年过去,那块地哥哥还能不能找到吗?当年背着月儿下山慢慢走,才偶然发现那个缓坡。月儿在背上,哥哥才找得到当初的感觉......”
后面跟着的孙煦孙熙等捂着嘴笑:“三叔要背小叔叔,尽管随意,就当咱们不存在......”
萧镶月瞪他一眼:“原来哥哥是想把月儿当道具用!好罢,就遂了你的愿!”
如愿以偿将人背在背上。骆孤云回味着近半个世纪前那个黄昏,他背着熟睡的月儿,一步一步,稳稳下山。转过一处陡峭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残阳将远处波光粼粼的青衣江揉成万千金箔。他在那里徘徊停留,对着苍茫天地许愿:愿这涛涛江水为证,誓与月儿岁岁相依,朝朝相伴,直至青丝染霜......
今生得偿所愿。
感谢上苍,今日便是来还愿的。
骆孤云已是眼眶微湿。
走了个把小时,转过一处陡峭的山崖,果然有一片平缓之地,三面山势环抱,面朝青衣江,风景绝美。易寒请的随行的风水先生用罗盘看了,也大赞此处风水绝佳。
修建墓园需要时间。程晋和阿峰留下负责监督工程,其余人等往庐陵县而去。
庐陵县已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模样,到处都是烟囱厂房。当年李庄的位置建起一座机械厂。当地官员介绍,五十年代末国家兴起三线建设热潮,从沿海城市迁了不少工厂到内地。庐陵县也在短短十几年时间,迅速多出了锅炉、阀门、化工等工业企业,从一个农业大县,变成了重工业城市。
庐陵县小学门口,师生们拉起“愿您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大大横幅,热烈欢迎萧镶月的到访。
世界级音乐家大师萧镶月先生十五岁便在此任教,已成了该校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段传奇。学校专门腾出一间房屋,将萧镶月当年教学时用过的书本、器具、一些手写的曲谱,陈列起来,建了一个小小的纪念馆。
墙上挂着的一帧放大数倍的黑白照片,吸引了骆孤云。这是一张集体照,便是萧镶月十五岁那年,带领学生们表演竹笛后的合影。他站在前排的最右边,照片因放大有点模糊,但依稀可见俊秀的五官。
骆孤云站在相框前,细细地看,问道:“这照片原件在哪里?”陪同的校长赶忙道:“这张如此珍贵的照片,已经由省博物馆珍藏,咱们这里只有影印版。”
骆孤云暗想,这怕是月儿最早的一张照片了,的确珍贵非常,回头得去要回来......
离开庐陵县,一行人从锦城飞往上海,完成卢汉坤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入黄浦江中。三月后,桫椤谷的墓园修好,又将孙牧安葬,几座坟迁置,连板凳爹的墓也迁来了桫椤谷墓园。萧镶月觉得春姨葬身青衣江,尸骨无存,那高处可日日眺望青衣江,寄托思念。板凳也十分赞成。
萧镶月推掉音乐界安排的所有活动,只在天年音乐学院做了几堂讲学。又与骆孤云一起,在中央领导的陪同下,到即将大开发的广东沿海走了一圈。直至过完中秋,才返回纽约。

第62回 执手偕老岁月温柔云月相随归栖尘土
这次归国,骆孤云和萧镶月心中是五味杂陈,特别复杂。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离家后,一辈子不还乡,因为家乡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梦中的故乡,永远
成了回忆里的残章......岁月把故乡的魂一点点抽离,只留下一具陌生的躯壳,让归乡的人成了找不到来处的异乡客。那乡愁,终是被时代的浪潮拍打得支离破碎。
俩人回纽约后常讨论此次大陆之行。
萧镶月觉得大陆只看重经济发展,不重视环境保护。还有......就是那审美堪忧......骆孤云认为客观评价,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政府也积极地想做事,毕竟是百废待兴,有太多的短板需要弥补。萧镶月也同意哥哥的看法,刚开始发展难免顾此失彼,就像刚学走路的孩子,虽走得磕磕绊绊,可总在进步......最后达成统一意见,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穷。既然家乡有些方面不尽如人意,咱们就努力去改变她,让她变得更好......
此后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骆孤云和萧镶月几乎每年都会安排时间回国,少则月余,多则两三个月。每次回国必去桫椤谷祭扫。骆孤云想给安阳陵墓重新立碑。萧镶月却不想因自己打扰爹娘的安宁,劝慰他咱们一辈子都过来了,月儿的名字在不在上面有什么打紧......
云月基金会投入巨资,在医疗、教育、环境、应急救援、古建筑、动物保护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摩恩财团也将业务重心逐步向国内转移。凭借其雄厚的资本实力和广泛的国际融资渠道,为国内多个关键领域注入大量资金。不遗余力地将国外的高精尖技术引进到国内,派遣国外专家到大陆进行技术指导和培训,资助国内优秀人才出国学习深造,为民族复兴做着实打实的事情。
除每年回国外,冬日也到月亮湖山庄避寒,秋天去昂勒堡酒庄采摘葡萄。
有媒体报道说镶月先生仿佛隐居在瑟农镇附近。便有好多月迷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小镇旅居,期望能与镶月先生偶遇。瑟农镇也因此渐渐兴盛,热闹繁华起来。十余年间,从一个偏僻小镇,发展成一个拥有浓厚音乐氛围的城市。艾米莉与奥莱莉姐妹俩与来到小镇的青年结了婚,又在镇上开了数家旅舍、餐馆,生了一堆儿女,从窈窕少女变成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日子过得平静幸福。
萧镶月一直都是通情达理的,从不使小性子。上了些年纪反而任性起来。俩人在昂勒堡庄园劳作,萧镶月喜欢干什么活,骆孤云都不拦着,但从不让他扛橡木桶,生怕他闪着腰。自己却是一天扛几十个桶也不在话下。
过了七十,萧镶月也不准骆孤云再扛橡木桶了。有次他忘记了月儿的叮嘱,一不小心又亲自将几十个装满红酒的桶扛到酒窖里码得整整齐齐。萧镶月生气了,一晚上不理他。骆孤云好说歹说:“好月儿,乖月儿,哥哥错了,下次不敢了......”赔了一晚上的不是,才哄得他颜色稍霁......
有一回艾莎公主带着孩子来酒庄探望萧镶月。艾沙公主后来嫁到荷兰王室,已育有几个儿女,一直与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骆孤云觉着艾莎公主大老远来,总有些体己话要说,便想着给他们创造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刻意回避了一下,带着艾莎公主的三个孩子及随从去镇上游玩。
萧镶月和艾莎公主在葡萄园里聊了会儿,也去到镇上,远远瞧见骆孤云在艾米莉姐妹俩的酒吧,与一众人谈笑风生。当时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却是一晚上不理他。骆孤云低声软语地央求:“哥哥错了,月儿就宽宏大量,原谅哥哥这一回呗......”萧镶月蛮不讲理:“哥哥是不是厌弃月儿了?就这么一门心思,想要把我推给那艾莎公主?”
骆孤云冤枉:“哪有?哥哥错了......下次不管谁来见月儿,一定寸步不离在旁边杵着,片刻不会让月儿离了哥哥的视线!”萧镶月还是不理他。骆孤云千哄万哄:“月儿这究竟是生的哪门子气嘛?莫非是怀疑我与那艾米莉姐妹俩有什么?那以后哥哥见着她们都绕道走,行不?”
萧镶月一早起来自己想通了,气也消了,分明是自己无理取闹。又怪骆孤云:“哥哥又没错,干嘛着急忙慌地给月儿赔礼道歉?”骆孤云一本正经道:“不论谁对谁错,但凡让月儿不开心,就是哥哥的错。”
骆孤云也有误会萧镶月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萧镶月经常邀请学生在摩恩大厦的私人会所聚会,探讨音乐。骆孤云叫他早点休息也不听。虽知他是一聊起音乐就沉迷其中,并没有其它意思,心中免不了失落,暗道月儿毕竟还是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
八十岁生日前一天,萧镶月挽着他出门,神神秘秘也不说去哪里。
侍卫队长伍方已年迈,儿子伍凯承袭了职位。萧镶月拉着他上了伍凯驾驶的车。车开到卡内基音乐厅门口停下。一进大厅,里面已是座无虚席,所有的亲朋好友齐聚,还有好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贵宾。众人起立,有节奏地拍掌,欢迎骆孤云入场。
原来萧镶月将从二十岁起,这六十年间,每年生日写给哥哥的曲子,组织学生们编排成交响乐、爵士乐、器乐独奏、歌唱等各种演绎形式,专门给他举办了这场音乐会,一心要给他个惊喜。骆孤云开心得像个孩子,笑出了泪花。不住埋怨月儿这心思实在深沉,怎将他瞒得密不透风......
萧镶月这些年身体锻炼得反而比年轻时候更强健。就是久坐了会腰部酸胀不舒服。骆孤云深悔年轻的时候还是太放纵了些,害得月儿落下了腰疼的毛病。这些年习惯稍微坐久一点,便将手伸过去,给他揉捏着腰部。俩人长期调养得当,精神状况十分好,上了年纪也是性趣满满。只欢好时骆孤云大多动作轻柔,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狂放。有时候反而是萧镶月嫌不过瘾,趴在上面大动。骆孤云总是一边舒爽到飞起,一边提心吊胆:“月儿慢些,当心你的腰......”
下一辈中,孙煦和秦岭最是稳重老成。孙煦在商界赫赫有名。秦岭的医术学贯中西,杰弗逊博士前些年已去世,秦岭全面接管了博士的实验室,还兼任私人医院院长。
骆天赐成了标准的纨绔子弟。让他管着赛车队,不是酒驾飙车将人撞残,就是为女人争风吃醋动刀子。骆孤云先是处处用钱替他摆平,后来觉着要给他点教训,一次在酒吧将人爆头后就狠心让他蹲了两天班房。架不住姐姐又哭又闹,又赶紧让人把他捞了出来。骆孤兰为这儿子操碎了心。反过来羡慕骆孤云与萧镶月,没有生儿育女的执念,临老了一身轻松......
孙熙喜欢艺术,在好莱坞做编剧。男朋友无数,就是不结婚,王夫人拿他没办法,期望骆孤云与萧镶月能管教她。孙熙总说:“等我遇到三叔和小叔叔那样的完美男人就结婚......”易寒揶揄他们:“三弟和月儿自己好也就罢了,可害苦了身边的女子!大雪、小雪、小熙,一个个不结婚!眼光高到离谱!可知这世间,男人多半都是像我等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实际一个不爱,只爱自己欲望的俗人......”
罗伊长大后,大雪又回到了骆孤云与萧镶月身边。小雪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篮球事业上,压根不考虑个人问题。罗伊出落得身材高挑,混血的基因美艳非常,已是全球最顶级的模特,经常参加走秀和各种时尚活动。骆孤云与萧镶月偶尔会带着大雪去捧场。媒体每次拍到萧镶月亮相,都会引起热议。多少大型活动都请不动他,小小一场时装秀,竟让小查莱德先生纡尊降贵亲临现场,看来先生对时尚蛮有兴趣......
某顶奢品牌的腕表嗅到商机,想要邀请萧镶月代言,骆孤云哪肯让已七十出头的月儿操劳,一口回绝。品牌方请了保罗来说项,实在却不过情面,才勉强答应拍几张平面照。
萧镶月身着范思哲为他量身定制的时装,戴着价值上千万名表的照片出现在各大时尚杂志上。镜头捕捉到他轻抚腕表的瞬间,那快要溢出画面的陈年黑胶片般的醇厚质感,额上的皱纹与被时光吻过的法令纹,仿佛都成了镌刻艺术的沟壑。跨越七十年的面容与百年名表相互辉映,将优雅与奢华熔铸成震慑灵魂的美学图腾,闪瞎了世人的眼......腕表很快卖到脱销,提前数月预定都不一定有货。拥有这样的一块表,已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一种品味和圈层的晋级。
萧镶月将天价的代言费全数捐赠给了“孙牧传染病防治基金”。
骆孤云过了八十岁,才不动辄把月儿抱来抱去了。萧镶月也十分舍不得,相当紧张他的身体,一场小感冒都要亲自守在床边端药喂水。好在骆孤云身体强健,除了眼睛有些老花,其他都没问题。
人上了年纪喜欢怀旧,萧镶月最常念叨的是已经不复存在的李庄和瓦舍。回忆着十几岁时候的事情,说那时还相约与哥哥一起去稻田看萤火虫呢,这愿望此生是不能实现了......
萧镶月忙着组织音乐会那段时间,骆孤云老在摩恩大厦的书房呆着,偶
尔还叫来板凳一起,神神秘秘地关起门,不知在做些什么。
一天,骆孤云兴冲冲地将萧镶月拉进书房,几轴画卷在书桌上徐徐展开。萧镶月惊叹:“这......这不是李庄么?三进三出的院落,门口的院坝,周围的稻田,碧瓦白墙,就连院子里农具摆放的位置,都和记忆里重叠......”骆孤云道:“月儿等着,哥哥不仅能画出来,还要让它实实在在呈现在你面前!”
说干就干,骆孤云在纽约附近哈德逊上游的河谷地区,买下一块地皮。请来专业设计师出了施工图纸,板凳天天去监工。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重建了一个李庄。落成那天,将二虎、程晋、阿峰和护庄队的几个老弟兄都接来了纽约。大家万万没想到,骆孤云竟在地球的另一端,将少年时那段热血澎湃的岁月重现。激动得是又哭又笑,一个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院坝里撒欢。萧镶月也顶着银白的头发在各院忙进忙出,好似脚步都轻盈了许多,笑容的褶皱里都藏着蜜糖般的欢喜。板凳与凯瑟琳婚后生了三个孩子,因特别喜欢那宅子,干脆一大家子搬去常住了。
八十年代末,与骆孤云交好的张将军、孙将军结束了在台湾长达几十年的软禁生涯,重获自由。骆孤云特意携萧镶月飞往台北,与两位老大哥在圆山饭店相聚。
张将军与孙将军年龄相仿,骆孤云比他们小着十来岁,看起来却像是两代人。当年英挺帅气,叱咤风云的他们如今已是身形伛偻,头发稀疏。骆孤云虽也年迈,但白发依然浓密,腰板挺直,精气神完全不一样。
故友再见,自是倍感唏嘘。张将军感慨:“老弟这一生处处顺应时势,从未行差踏错半步!不像我等,造化弄人啊......”骆孤云道:“孤云成亲早,有家有室,做任何决定考虑的都不是我一个人,自是处处谨慎小心些......”
张将军苦笑:“孤云老弟这是在讥讽大哥有了原配还在外面浪荡么?”骆孤云认真道:“非也非也!每个人的际遇不一样,孤云的幸运在于,少年时便遇到了那个与我完美契合的人,所以一生顺遂。大多数人,包括大哥您,可能一直在寻寻觅觅,也可能回过头,才发现那人就在身边。运势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磁场共振......”
孙将军的儿女个个成器,早些年便已在摩恩财团担任要职。举杯对骆孤云道:“犬子犬女多承老弟悉心栽培,鼎力提携。大哥感谢的话就不说了,尽在酒中......”骆孤云抬杯与他一饮而尽,诚挚地道:“大哥遭难,孤云爱莫能助,着实惭愧。大哥的孩子就是我与月儿的孩子,‘提携’二字倒显生分了......”
一九九七年七月,适逢香港回归庆典。中央政府拟邀请全球最有影响力的华人艺术家到香港演出,萧镶月自然是首选。又顾虑他已八十高龄,且退隐多年,此事不一定能成。港府方面知道易寒与镶月先生交情匪浅,就想请他出面邀请试试看。
易寒也十分想促成此事。易水知道后,笑骂他:“二弟又想打月儿的主意,当心三弟劈你......”
骆孤云近年来对萧镶月的身体是越来越紧张。
尝到甜头的商家想再邀请萧镶月代言,格莱美给他颁发终身成就奖,想让他亲临现场领奖,统统被骆孤云拒绝。春节后便携他到空能寺小住了一段时间。又飞回国内,遍访名刹古寺。安阳的法门寺、杭州的灵隐寺、洛阳的白马寺、苏州的寒山寺......每到一处,不怎么笃信宗教的骆孤云都会虔诚地上香,祈求菩萨保佑月儿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易寒对易水道:“如今摩恩财团在内地重大项目一个接一个,咱们当然要和中央政府搞好关系!月儿一向通情达理,顾全大局,为着财团的利益,他定会同意......大哥当我傻么?二弟定先与月儿商量,只要月儿同意,还怕三弟不鞍前马后,服务得周到妥帖?”
摩恩财团近些年在内地各大城市都设了分支机构,易寒的几个儿子也已开始帮着打理生意,经常出入内地。安阳的府邸按骆孤云的意愿捐给了国家,做了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上海和南京的公馆后来按易寒的意思收了回来,重新装修得奢华精美,安排工作人员日日打理着,以方便大家随时回去小住。
苏州寒山寺的云月楼历经风雨依然矗立。主持已换了三代,当初骆将军慷慨捐资十万银元修缮寺庙的善举代代相传。骆孤云携萧镶月在寒山寺小住,与现任主持畅论佛法,还相约千禧年来临之夜再去寒山寺听钟声......
四月初一是萧镶月八十寿辰。他一直对二十岁生日那年的场景念念不忘。离开寒山寺,骆孤云便与他回到南京公馆,打算把世界各地的亲友都邀请来南京,共祝八十寿辰。
颐和路公馆灯火通明,门口大红灯笼高悬。仿佛六十年前的那一幕重现。只寿星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沉淀的温柔。
宾朋满座。
易寒身畔陪着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女孩。长期在国外的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二虎程晋等人却有些侧目。
易寒不以为然:“这有何奇怪?自古到今,八十岁的男人都喜欢十八岁的!这是人性!......当然,三弟和月儿除外!”
骆孤云笑道:“谁说三弟除外?二哥说得极是!三弟当然也喜欢十八岁的。只是八十岁的月儿,在我眼里可不就是十八岁?”用肩蹭了蹭挨他坐着的萧镶月,将手伸过去,给他缓缓揉捏着腰部,涎着脸道:“哥哥在月儿眼里也一样,对吧?”
萧镶月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款款道:“这次回国,月儿见好多地方都打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标语。哥哥与我初遇那年,只有十六岁......因此在月儿眼里,哥哥永远都是十六岁的少年,这叫不忘初心!至于牢记使命嘛......月儿当然牢牢记着自己的使命是永远陪在哥哥身边,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一屋俩人,三餐四季,慢度时光,方得始终......”
众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易水道:“月儿这水平,这觉悟,倒回去三十年,不当个干部实在屈才!”
易寒端起斟满的红酒:“咱们给月儿打了一辈子工,别无他求。今日定要与寿星饮满三杯才算!”
摩恩财团虽然后来发展得无比庞大,但要追根溯源,当年以萧镶月的名字设在苏黎世账户里的资金,通过层层复杂的股权架构和金融操作,掌控着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所以算起来萧镶月才是实际法律意义上的幕后控制人。
骆孤云哪肯让他喝,赶忙道:“秦岭最近开着些养血安神的膏方让月儿服用,嘱咐千万不可沾酒,药性相克恐伤脾胃。还是三弟代饮罢......”
这晚骆孤云与易水、易寒、二虎等抚今追昔,痛快畅饮。难得多喝了几盅,放完焰火就回房歇息。易寒悄悄拉着萧镶月,和他说了七月份在香港举办音乐会的事,他果然答应。
这次演出骆孤云万分紧张,月儿毕竟年事已高,且筹备排练十分辛苦。秦岭率一支顶尖的医疗团队到香港随时待命。又从饮食、营养、作息方面做足准备,总算
没出一点岔子。
萧镶月带着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的交响乐团和天年音乐学院的学生联袂演出,自己也是精气神十足,亲任指挥,还表演了钢琴独奏和大提琴。全世界超过半数的人通过电视转播观看了这场演出。月迷们惊喜地发现,他们的偶像从青年到暮年,都是那样的美出天际!不同年龄阶段有不同的韵味......看来老也不是那么可怕,这世上真有可以做到老而不衰的人......
从香港回美国后,骆孤云开始着手打造瓦舍。月亮湖山庄有一处山涧,树林茂密,依稀有桫椤谷口的模样,决定将瓦舍建在此处。
骆孤云特意遣人从国内搜集旧窗旧瓦,空运到奥兰多。设计师严格按照他绘制的图纸,指挥工匠一点点地打磨还原。瓦舍只有易水易寒见过,三人凭印象,努力回忆每一处细节,随时纠正。花了一年多时间,在萧镶月八十二岁生日前夕,瓦舍终于落成。
骆孤云将精心打造的瓦舍,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月儿。他见到的第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砖一瓦,无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院坝里的青苔也和印象中毫无二致,就连门前拴马石蹬上被绳索磨损的痕迹,都一模一样!仿佛真的时光倒流,回到了孩童时代......
萧镶月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眼眶却湿润了:“哥哥究竟费了多少心思?才让这只得在梦里出现的场景真的回到了现实?月儿......月儿实在太喜欢了......”
八十二岁生辰虽不是整寿,骆孤云还是把海内外亲友能邀请的,都请来了月亮湖山庄。
又是宾朋满座,骆孤云却有些沉默。
秦岭悄悄问:“三叔是哪里不舒服么?”
骆孤云叹口气,对秦岭道:“纽约有世界顶尖的医疗设施,过些日子,我和你小叔叔还是回到摩恩大厦居住,万一有个什么,也方便些......”心中暗自侥幸,想这些年到处求神拜佛,祈求各路菩萨保佑月儿长命百岁。但愿心诚则灵,会有些效果罢......
觥筹交错间,灯光突然全暗。一束聚光灯打在萧镶月身上,只见他一身阿拉伯白袍,头顶格纹布,怀抱乌德琴。围着骆孤云跳起了沙特的传统舞蹈阿尔达舞,舞姿妖娆。那歌声也是魔性十足:
快乐信号请接受,
不笑我就来发疯。
头顶锅盖敲节奏,咚咚咚!
屁股扭成电风扇,嗡嗡嗡!
努力唱歌跑调中,
逗到你笑才收工!
宾客的笑声快要把宴会厅的顶给掀翻。骆孤云也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萧镶月:“你呀......你呀......”
保罗边笑边感叹:“人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镶月是好看的皮囊万里挑一,有趣的灵魂万中无一!所以岁月流转,将军和月儿的感情却愈发醇厚,永不褪色......”
易寒也笑得差点岔气:“月儿若不是如此有趣,怎能把三弟迷得七荤八素......”
骆孤云挑眉道:“天下武功,惟快不破。世间至情,惟诚而已!什么皮囊灵魂,哪有那么多套路?月儿就是把一颗赤忱热烈的心捧到你面前,叫你不忍心伤害他半点......”
已九十多岁的易水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大笑道:“打住!打住!你俩又在撒狗粮了!撒了一辈子还不够么......”
萧镶月很喜欢瓦舍。每天都要与骆孤云牵手散着步过去,或在院坝里晒太阳,或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发发呆......他一向不喜欢有人跟着,生日之前骆孤云都由他。过了四月初一,却总让秦岭和侍卫们寸步不离,走到哪跟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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