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by肖静宁
肖静宁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关灯
护眼

三十出头的孙煦成熟稳重,精明干练。骆孤云离开期间,摩恩财团总部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由他打理。双十节后,孙煦从纽约打来电话,与他们商量婚事。
孙煦说本来父亲孝期未满三年,不宜议婚事。未婚妻是哈佛的同学,比他还大一岁,已经怀孕了,想先订婚,等明年再正式结婚。萧镶月却觉得,大哥是旷达之人,生前就不甚讲
究繁文缛节,他肯定更希望看到煦儿过得美满幸福。再有两个月便是大哥去世两周年的日子,不若就把婚礼定在那一天,相信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欣慰。
骆孤云深知萧镶月的心思,孙煦的婚礼不仅仅是一场婚礼,更是为了缅怀逝去的人。刻意要将婚礼办得盛大隆重,以慰他对孙牧的思念之情。
婚期虽定得有些仓促,但钱多好办事。摩恩财团抽调精兵强将,专门负责婚礼的筹备工作,敲定各项繁琐细节。当年孙牧在上海滩的婚礼已算是奢华隆重了,这场婚礼更是堪称世纪婚礼。新娘的婚纱由巴黎顶级的设计师量身定制,缀满大量手工缝制的珍珠、施华洛世奇水晶等,光婚纱就价值百万。摩恩财团的实力自是不用说,骆孤云与萧镶月的资源人脉都是顶级。时任美国副总统休伯特担任证婚人,各国的政要名流,全球知名的一线明星,各个行业的商业巨擘,文化艺术界的大师们纷纷现身。
婚礼安保极严,不允许私自拍照。孙牧既不在了,骆孤云与萧镶月便是家长的角色,陪着新郎新娘迎接宾客。俩人虽都已五十多岁,肌肤没有了年轻时的紧实,额上也有了皱纹。可风度气质是不会变的。骆孤云常年习武的身材一丝赘肉都没有,萧镶月一举一动气质依旧优雅高贵。
萧镶月好久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数千宾客里有不少他的粉丝,有人当场索要签名合影。易水易寒等都笑他抢了新娘的风头,后来便只得乖乖地坐在男方家长的席位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回忆着三十多年前上海滩孙牧的那场婚礼,心情是既激动又感慨。
客人散尽已是深夜。操持这场婚礼对于俩人来说,仿佛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端的是无比欣慰。回到顶层的居所,萧镶月感觉骆孤云有些沉默,忙凑过去道:“哥哥怎么啦?是太累了吗?”
骆孤云扳着他的肩一起倒在大床上:“月儿今天也辛苦了,咱们躺着说话......看着大哥、板凳、煦儿的婚礼都这样隆重。相比之下,咱们成亲的时候,那婚礼实在寒酸!哥哥觉着委屈月儿了......”
萧镶月抚着他的脸:“月儿知道,哥哥总想把最好的一切捧到我面前!可婚礼都是给别人看的,咱俩还拘于那形式干嘛?那婚礼上,新人要么跟陀螺似的团团转,要么像个提线木偶,咱们看着都累!”
骆孤云点头:“嗯......我也一直觉得相爱是俩个人的事,当着不相干的人说些信誓旦旦的话,未免矫情了些......”
萧镶月蹙眉:“只是......月儿也觉得有件事情委屈了哥哥......”
骆孤云奇道:“何事?”
“月儿喜欢逛集市,哥哥便陪我逛遍了天下的集市!哥哥喜欢野外探险和各种极限运动,为着月儿的身体,却是牺牲良多......哥哥不是一直想攀登珠峰,或去南极吗?月儿现在感觉身体比年轻的时候强健许多,不如趁还来得及,与你把这些想做但一直没有实现的事情都做一遍!若等到七老八十,咱俩都走不动了,那就太遗憾了......”萧镶月今日特别开心,一口气说了许多。
骆孤云喜道:“好啊!月儿对野外探险有兴趣,那太棒啦!只是孙大哥说过,月儿的肺去高海拔的地区会有危险,攀登雪山就算了......前阵子威里森亲王组建了一支探险队,约我去冰岛的冰洞探秘,咱俩正好可以一起去!”
接下来的几年,骆孤云与萧镶月的日子过得精彩纷呈。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极限探索。俩人或去亚马逊丛林徒步,跟随当地向导穿越原始雨林;或登陆南极半岛尝试冰上露营;或在挪威坐皮划艇穿越峡湾瀑布;或去尼罗河漂流;或到墨西哥体验洞穴潜水;或驾驶四驱车穿越纳米比亚沙海,在沙漠中观星......
为确保萧镶月的绝对安全,每一次野外探险活动,骆孤云都会提前做好充足的攻略。食物补给,各种专业装备设施,资深向导,后勤保障,医疗团队,遇险营救预案......无比详尽,确保万无一失。到后来甚至用上了当时最先进的卫星电话。萧镶月的身体也十分争气,全程都能跟随骆孤云。只有深海潜水项目,他因肺部畸形不能参与。后来俩人特意一起去马尔代夫浮潜,终究是让他大大地过了一把潜水瘾......
易水易寒等都羡慕他们,都年过半百了,还如此龙精虎猛!咱们是没那个心劲了......骆孤云总道,月儿前半生受尽各种磨难,这几年好不容易安生些,得趁现在好好疯一把,想做什么就尽情去做,不留遗憾才好。只恨现在科技还不够发达,若人类能上太空旅游了,我和月儿也要去走一遭!
去纳米比亚那次,板凳夫妇、布鲁克兄弟、保罗和贝娜公主与他们同行。探险队由威里森亲王和骆孤云带队,加上当地辛巴族人的向导,二十余人在纳米布古老的沙漠穿行了十余日。行程虽艰难,可也阅尽了人间难睹的美景。
不管他们走到哪里,每天黄昏,会有直升机在头顶盘旋,垂下一个篮子,里面装的是各种生津润燥的养生膳食。或是麦冬黄精熬制的靓汤,或是银耳雪梨百合煮的糖水,或是西洋参骆驼乳加小米焖的粥品......沙漠地区环境干燥恶劣,昼夜温差极大。骆孤云生怕萧镶月支持不住,出发前便做足了各种攻略,直升机每天飞越几百公里来到沙漠深处,只为送来营养膳食。
骆孤云对萧镶月种种无微不至的呵护,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凯瑟琳笑道:“你们中国那个什么荔枝......妃子的故事,倒是应了景!”
板凳道:“夫人说的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罢?那怎么能比!皇帝老儿的情都是假的,关键时刻还不是牺牲贵妃,以图自保!咱们将军和月儿,我敢打一百个赌,生死关头,定都会先牺牲自己,保全对方!当然......关键时刻,板凳定也会舍命保护亲爱的......”
夜暮降临,众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听向导讲述辛巴族人如何在这片沙海中寻找水源,讲述古老商队迷失在“骷髅海岸”的传说。周遭是深邃的黑暗,火光跃动在每个人的脸上,更添神秘莫测的氛围。
萧镶月拿着非洲鼓敲出原始韵律,又弹起吉他,民谣混合着鼓点,大家围着篝火烧烤,大口痛饮,欢快地跳舞。
夜深了,骆孤云将萧镶月裹上厚厚的羊毛毯,俩人躺在沙地上,仰望着像条缀满钻石绸带般横亘天际的银河。
“谢谢哥哥。”
“谢谢月儿。”
几乎同时道出。俩人都笑了......骆孤云轻吻他的面颊:“月儿谢什么?”
“谢谢哥哥,让月儿体味到人间值得。”萧镶月轻声道。
七五年委员长病逝,骆孤云和萧镶月返台参加葬礼,在台湾又小住了一年多。云月基金会在台设立了“荣民老兵救助基金”。但凡生活困苦,没有收入来源的退役军士及家属,每月都能额外领取到一笔补助。各地眷村房舍基本都已破旧,又捐资给军士们重新修建房舍,各种选址定建筑样式,亲力亲为,很是忙活了一阵子。
至七六年底,进二从日本来电,百岁高龄的空能法师圆寂了。俩人便从台湾直接飞赴日本吊唁法师,参加追思法会。
神户老宅依旧。
进二娶了老管家的女儿幸子为妻,没办婚礼,儿子渡边拓真已五岁,渡边家族总算是后继有人。进二与萧镶月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孙煦的婚礼上。一别近十年,再见着实激动,紧紧拥抱在一起,埋怨道:“镶月倒是逍遥自在,真与将军活成神仙眷侣了!咱们这些凡人想见你们一面可不容易......”
俩人未及歇息,先去祭拜空能法师。进二带着他们前往后山,边走边道:“进二还有一事相告......前日空能法师圆寂后,一直跟着法师修行的吉野隆先生追随法师而去。临终前遗言,说上天让他苟活于世,是为了让他把真相公诸天下。而今法师已去,在这世上已了无牵挂,再无活着
的必要。他对镶月犯下的罪行万死莫辞,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同意追思法会上有他的牌位,以超度他的灵魂,洗涤他的罪孽......不知镶月和将军怎么想?”
萧镶月不语,只看着骆孤云。
六十多岁的骆孤云头发虽已染上白霜,但依然浓密,身姿依旧挺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威仪,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骆孤云牵起他的手,长叹道:“月儿的意思哥哥明白......佛语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宽容为舟,渡己上岸。就让恩怨仇恨皆随青烟散去罢......”
六甲后山萧镶月当年跌落的那条沟旁,平地拔起一座朱墙黛瓦的寺庙,悬匾“空能寺”。空能法师的追思法会便在此举行。
当年骆孤云在此磕头感谢各路神仙护佑月儿,又发愿定修建寺庙烧长香供奉,想着在菩萨面前可不能打诳语,后来新月号环球旅行期间,便委托空能法师仿那座唐代古刹觉远寺的式样,建了这座“空能寺”。只是建好后萧镶月还没见过......没见过,不是没来过。他昏迷期间,骆孤云曾专程携他来到这里,在温泉住了一阵,与空能法师每天在这寺庙诵经祈福。
萧镶月抚着走廊两旁精美古朴的柱子赞叹:“这雕花,这布局,简直与那觉远寺一模一样!”骆孤云道:“你别说,这庙还真灵!那年我们回去后没多久,月儿就真的醒来了......”萧镶月迟疑:“空能法师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月儿想在这寺庙住一段时间,为他守灵......”
“当然可以,哥哥伴着月儿便是!建庙的时候,就想着月儿或许哪天会想要来住上几天,客房里地暖空调都是齐备的......”骆孤云赶忙道。
萧镶月六十岁生日前夕,见到了一个他心心念念几十年的人,东东,叶东良。
抗战胜利后,天年音乐学院又迁回了上海,当时叶东良已担任院长。解放那年本可以去台湾或香港,或辗转到美国。他觉得对月儿哥哥最好的报答,就是将他出资筹建的天年音乐学院发扬光大,毅然决定留在了国内。
一直以来,摩恩财团的情报网络无处不在。弟兄几人虽身在海外,对大陆的局势可说是了如指掌。七六年文化大革命一结束,就加快了与国内联络的步伐。东良前些年被划为右派分子,下放到农场劳动,在新疆呆了许多年,春节前才得以平反回到上海。易寒立刻从香港派人去与他取得了联系,又赶在萧镶月生日前,将东良接来了纽约。
萧镶月见到故人,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埋怨骆孤云又将他瞒得密不透风。骆孤云大呼冤枉:“这次可是二哥的主意!一来大家都想要给月儿一个惊喜,二来现在中美尚未建立外交关系,东良的赴美之路十分曲折,使了好多法子才拿到签证。若提前告诉你,又没来成,月儿得多失望......”
东良来不及倒时差,从机场到摩恩大厦后,便在会所与萧镶月详叙别后几十年的遭遇。拿出一家五口的照片,告诉他解放后自己与音乐学院的一个学生结了婚,育有三个孩子,这些年无论他如何挨整,妻子都不离不弃,如今终于熬过来了。又说国内明年将恢复高考,天年音乐学院打算在全国范围招生,他已恢复院长职位,誓要将学院建成国内一流的音乐专业学府。大儿子也喜欢音乐,打算就报考天年音乐学院......
萧镶月抚着那照片,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天年音乐学院也有大师兄的心血,咱们明日去医院探望师兄,赶快将这喜讯告诉他......”
夜已深,与易寒孙煦等在一旁聊天相陪的骆孤云,见萧镶月兴奋得毫无睡意,拉着他道:“东良刚到,让他倒一下时差。月儿也好好睡觉,后日再去探望大师兄也不迟......”
卢汉坤比萧镶月大着二十来岁,一直都是孑然一身。过了八十身体就不十分好了。先前住在贝弗利山的格罗夫庄园,由助理照料。春节后染了风寒,病情加重。骆孤云与萧镶月不放心,便将他接来纽约,住进了杰弗逊博士的私人医院。
还未等到后日,就接到秦岭的电话,说卢汉坤病况危急。骆孤云与萧镶月等连夜赶往医院。
卢汉坤虽极度虚弱,神智尚清醒。对坐在床边的俩人交待:“大师兄命不久矣!待我百年之后,将军和师弟务必将我的骨灰带回上海,撒入黄浦江中......”
萧镶月握住他枯瘦的手,忙安慰道:“大师兄莫说此话,现在医疗技术发达,等师兄的身体好起来,我们一起回上海......”
卢汉坤苦笑:“师兄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骆孤云道:“大师兄要落叶归根的想法我们理解。可骨灰撒入黄浦江中似有不妥,让我们何处寄托哀思?师兄是上海人氏,百年之后,我和月儿就在上海郊外择一山清水秀之地,给大师兄修建陵墓,让师兄在家乡长眠,妥否?”
卢汉坤缓缓摇头:“本来有些事我此生都不愿再提及,但师兄知道,不说清楚的话,你们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将我的骨灰撒入黄浦江的......”
静谧的病房,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提醒着时间的倒计时。卢汉坤沙哑微弱的声音缓缓讲述:
我是孤儿,师傅将我一手带大,名义上是师徒,其实就是养子。十五岁那年,师傅与萧师叔回扬州开戏班子,我一个人留在上海,举目无亲,靠在百乐门舞厅乐队伴奏维持生计。结识了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风尘女子,绮罗。
她姓罗,绮罗是艺名。当时已是红透半边天的舞女。绮罗画得一手好画,很有艺术天赋,只因家道中落,才沦落风尘。
她对我非常好,在旁人眼里,别人包养她,她包养我,用赚来的脏钱倒贴我这个小赤佬。后来我有了开影社的念头,她大力支持。将未圆的艺术梦全数寄托在我身上。天绮电影公司,天是为了纪念师傅的养育之恩,绮就是她的名字。我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能在上海滩开那么大的影业公司,全靠她的鼎力支持。她豪侠仗义,虽身为女子,却是女中丈夫。风尘中的姐妹但凡有难,都会找她相助。她对我的感情,分不清是爱情、亲情,还是肝胆相照的友情。为了给我的电影公司筹集资金,她拼命接客,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把赚来的银钱全数给了我。
天绮电影公司越来越兴旺,拍出了好多优秀的片子,成为当时国内首屈一指的影业公司。上海滩鱼龙混杂,黑帮势力林立,天绮电影公司展露头角,也得罪了一些竞争对手。有小报爆料说天绮电影公司的老板娘就是个妓女,不仅玷污了高雅的电影艺术,也不配获得任何奖项。还刊登她乳房上被烫烟头的半裸照,爆料了好多不堪的往事。
我心疼她,说我们不要开公司了,也不要拍电影了,一起躲到没人的地方,或去国外,过清净日子。我不计较她的过往,我要正式娶她,我们会有体面的人生......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深秋夜晚。她给我留下一封信,说她永远是那个供人消遣的玩物,是不应该出现在光明里的阴影。她已人老珠黄,配不上我。不想成为我的软肋,不想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不愿意让我因她成为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永远被攻击的对象。她知道我放不下她,若她不自行了断,将永远是我的污点和拖累,毅然选择了投身滚滚黄浦江......
是我太自私,太贪心,若我对她放手,她便不会死。我既要她的钱,又要她的身体,还要她的心。却不知她早已不堪重负。她一个人吞下了所有的屈辱与自卑,却将我留在这浑浊世间苟活。她走的那年四十六。我从十五岁的懵懂少年,到三十三岁的电影新贵,整整十八年的羁绊。她教会我在波谲云诡的商海生存,让我一个人也可以撑起一片天。她走后,我放纵了一段时间,声色犬马,与各路女明星交往。但是,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爱上别人了,我的心已随着她去了。终有一天,我是要去黄浦江中陪她的......
拖了两天,卢汉坤终告不治,与世长辞。
才华横溢的卢汉坤算得上华人在海外首屈一指的电影人。葬礼在洛杉矶举行,好莱坞大半明星前来吊唁。萧镶月亲自捧着骨灰盒下飞机。骆孤云一路搀扶着他,低声劝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你们师徒三人都是情种......师伯和大师兄一生蹉跎,月儿便要替他们狠狠地幸福......”
处理完卢汉坤的后事没多久。法国方面来电,九十有一的艾克在巴黎与世长辞。骆孤云与萧镶月又前往巴黎参加欧洲音乐协会为他举行的隆重葬礼。黛丝夫人已卧床不起。艾克的葬礼结束后,俩人便一直住在斯德哥尔摩,陪伴她渡过了最后几个月的时光。至七八年秋,八十岁的黛丝夫人也撒手人寰。
一年多时间,接连走掉了三位至亲好友,萧镶月心情难免郁郁。孙大哥和大师兄的骨灰都寄存在教堂,等着魂归故土。骆孤云想尽办法开解他,又加紧了与国内的联系,计划尽快访问大陆。
一九七八年底,李二虎平反,任了政协副主席。中共中央盛情邀请骆孤云回来看看。国内音乐界也发函诚邀萧镶月回国进行学术访问,归国的行程终于临近。

第61回 游子归国人是景非故地重踏百感盈怀
一九七九年春,骆孤云带着旧部数十人,率领经贸、科技、文化等各领域精英组成的庞大访问团回到大陆。
萧镶月作为文化艺术领域的代表随访,终于返回阔别三十三年的故土。易水身份特殊,尚不能成行,特意将早已荣休多年的张庭运市长送来美国,随他们一起返回大陆。另安排专机将孙牧、卢汉坤的骨灰,及当初追随他们出国的,已经离世的管家洪叔,厨师阿福等十余人的遗骨一起护送回国。
近乡情怯。临行前几晚,萧镶月激动得有些睡不着,缠着骆孤云讨论回国后要先去哪些地方,见些什么人......骆孤云搂着他千叮咛万嘱咐:“咱们既已决定成行,月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今后也可常回去,或者愿意久住一段时间,都可以......只是回去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见到什么人,万万不可太激动,咱俩也都六十多的人了,身体是第一的......国内的医疗条件相对落后,这次我让秦岭全程随行,就是担心月儿情绪激动,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照应。”
专机飞抵北京首都机场。中央领导与当年的一些老部下到机场迎接骆孤云一行。
国内也有不少月迷,但萧镶月刻意低调,访问团名单里甚至没有他的名字。除极少数音乐界人士,公众都不知道他回国的消息。因此并没有出现像在其他国家,一下飞机就被粉丝围堵的状况。
李二虎与见梅,带着三虎、喜梅、小虎等,候在机场。
头发花白的二虎一见到骆孤云,便抱着他哭得像个孩子:“三十三年呐!三十三年!想当年,二虎是坚持要跟少爷走的,可是你说只有我留下镇守安阳城才放心!少爷......不......老爷......将我一扔下便是三十三年......你好狠心啊......”
当年将二虎留下也是不得已。因为骆孤云知道,二虎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会绝对执行他的命令。为确保非常时刻安阳城中百姓的安全,只有二虎是最合适镇守安阳的人选......没想这一别便是三十几年......
父女相见,年近九十的张庭运与见梅抱头痛哭。此前骆孤云反复叮嘱萧镶月不可激动,临到头来,也是忍不住与他一起泪洒当场。
休憩两日,骆孤云与中共领导人邓公在中南海的西花厅会面。俩人颇为投缘,原本计划两小时的会面,聊了一下午还意犹未尽。又一起小范围晚餐,把盏言欢。初步达成由摩恩财团投资开发蛇口工业区,引进法国技术,修建大亚湾核电站的意向。
骆孤云眼界甚高,国外那些政要凑到面前,他都不怎么理会。回到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萧镶月心疼他疲累又喝了酒,递上杯醒酒解乏的葛花蜂蜜水,笑道:“哥哥似乎对这位邓公颇为欣赏。”骆孤云接过,顺道在他脸颊嘬上一嘴:“邓公有句话对了我的胃口......管他红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哥哥一直觉得,管他什么党,能为百姓谋福祉的就是好政党......”
在北京逗留几日,骆孤云与萧镶月打算先回安阳城。俩人不喜欢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但中央领导执意要陪同,说这是政治任务,国家制定的最高规格的接待标准,不能有任何闪失和疏忽。
大雪和小雪已带着罗伊先一步回安阳拜见父母。琼花见着骆孤云与萧镶月,免不了痛哭一场。抹着泪道:“将军走的时候吩咐琼花好好守着老宅,说过些年还和月儿回来住......我是日日都打扫着的!盼了一年又一年,总不见你们回来......宅子现在归政府管理了,说是什么历史文物,要保护起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知道将军要返乡,政府特意拨款把宅子修缮了一遍,到处都簇新簇新的......”又道,“这些年,大雪和小雪寄给我的钱,先前被政府扣留了,去年才返还给我,都是美金,一大笔,我这乡下婆子哪里用得着这些钱!你们都带回去罢!”
骆府老宅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将军府”几个鎏金大字。骆孤云一行的车队抵达门口,老宅外面已是人山人海。有老人当场跪下,大声哭喊:“总司令!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军警拉起警戒线维持秩序,用高音喇叭对着群情激动的百姓喊话:“都起来!起来!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共产党的天下!没有什么总司令,不允许下跪......”事关阶级立场,骆孤云也不好说什么,扶起跪在前面的几个老人,朝人群挥挥手,与众人进了宅门。
庭院布局依旧。但就如琼花所说,到处都簇新簇新的,连廊下的柱子都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萧镶月惊奇地发现,庭院里那株歪脖子老槐树不见了,在原位置种上了一棵笔直的松树。
现任安阳市长姓刘。刘市长鞍前马后,殷勤地道:“我们在修缮将军府的时候,发现那棵槐树长歪了,与这气派的府邸不甚匹配,就砍了重新移栽了这棵松树......”一旁的骆孤兰叹口气,小声道:“那棵老槐树是当年爹爹亲手植下的......”
从骆府出来,众人前往骆其峰夫妇的墓园。远远就瞧见坟前立着一块汉白玉碑,比原来的大理石墓碑足足高了一倍有余。更奇的是,当年骆孤云手书的“儿骆孤云,婿萧镶月”碑文,竟然变成了“孝男骆孤云,女骆孤兰”。
一旁的刘市长赶紧解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兴起破四旧的运动。咱们安阳城周围大凡石碑、石佛、庙宇都被砸了,连法门寺的佛像都毁掉了。原碑上雕龙画凤,也属四旧之一,被一队红卫兵冲进来砸了。本来还要砸墓,被附近村民联手阻拦,又报告了政府。政府紧急制止,说骆将军是爱国抗日将领,是我党的亲密朋友,与那老蒋不一样!将墓园保护了起来......只是那断掉的墓碑不知去向。后来便由政
府主持,花重金寻了这块品相上乘的汉白玉石,择吉日重新立了碑。据考,骆其峰司令只有一儿骆孤云,就是将军您......一女骆孤兰,便将儿女的名字刻上了碑文......”
骆孤云当场就变了脸色。萧镶月悄悄附在他耳边道:“哥哥说过,回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千万不要激动......”
安阳城已大变样。骆府旁原卫兵营的位置建起安阳宾馆,是政府用于接待贵宾的高档场所。中日建交的时候,前日本首相田中到访安阳便下榻于此。骆孤云一行也住在这里。
回来之前,政府曾与骆孤云的秘书接触,打算将安阳骆府,上海和南京公馆都归还给骆家。骆孤云却拒绝了,回复说就将宅子捐献给国家,只是不要封闭起来,最好用于其他公益用途或供市民参观游览......他是觉着月儿念旧,说不定会想要再去那宅子住上几晚。听秦岭说长久不住人的老宅有很多看不见的霉菌和陈灰,极易引起过敏,可不能冒这个险。
当晚,安阳政府设宴,隆重欢迎骆将军返乡。骆孤云与邓公亲切交流的相关新闻报道、照片,已登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各大官媒也大肆宣传报道。官员惯会把握风向,都巴不得能和他蹭上点关系。中央、省级、市级政府的官员,加上各界人士代表,偌大的宴会厅挤满了人。骆孤云上台简单致辞完毕,让易寒、孙煦与秘书等人与一众官员应酬。自己与萧镶月同几个老乡绅坐在一起,了解老百姓真实的生活状况。
二虎领着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半老头子进到厅内,笑道:“这几个老小子!我叫他们在庐陵等着,竟等不得!连夜跑来了安阳......”
进来的是程晋、陈少峰还有当年护庄队的几个弟兄。
“阿晋,阿峰!”萧镶月惊喜地大叫,迎上去要拥抱他们。
几人有些局促。程晋搓着手道:“月儿......镶月先生如今是举世仰慕的伟大人物。咱们这些泥腿子不配和您做朋友......”
萧镶月嗔道:“你们何时和月儿这样生分了?”
大家见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随和,才放开些。
程晋盯着他们端详:“镶月还是那样好看!少爷......将军也不见老!”
六十多岁的萧镶月脸上有了皱纹,头花也有些许花白。但身上独有的风韵气度,却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加浓厚。与骆孤云长期自律和保养得当的身体,更是与同龄人拉开了差距。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