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云哥哥,便搂紧他一下,放开再搂紧,他叫了数百声,他便搂了他数百次,那怎么不是云哥哥......
再后来,他的听力恢复了,他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已准备好了去死,他已在心底和骆孤云告别......云哥哥,原谅月儿丢下你独自走了,月儿已经尽力了......他将满腹的心事化作旋律,他知道,渡边彦也许就在窗外。既如此,就用琴音告诉他自己的决心和想法。再见面那一刻,便是自己的死期。
滂沱大雨很快汇聚成溪流,将谷底淹没,树叶也漂浮起来。萧镶月本能地挣扎着起身,艰难往高处爬去。踉踉跄跄攀到一块大石上,前方是悬崖,没了去路。他趴在石头上,想起在觉远寺那日,也是这样的高处,也是下着雨,自己留着泪,在心底呼喊云哥哥......云哥哥......你在哪里......
清晨,进二带领的一组搜寻队发现了趴在大石上的萧镶月。找到他的时候已中度失温,据进二讲,当时他还有些意识,交待进二把哥哥姐姐家眷和孩子们送走,不想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不想让大家担心。
孙牧迅速给萧镶月做了全面检查,身体没有大问题,失温的状态亦很快缓解。可一连数日,他不说话,也不吃不喝,不愿见任何人。就连骆孤云要碰他,他也极力躲闪,蜷缩成一团。骆孤云急得也数日没吃东西,每日端着碗劝他:“月儿不是说过,身体发肤,属之哥哥,不敢毁伤,爱之始也么?你不吃,哥哥就陪着你挨饿......”
萧镶月出事当天,骆孤云就给远在德国的科比博士和美国的杰弗逊博士去了电话,并迅速安排专机将他们接来了日本。科比博士观察几日,认为他这种状态是严重心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将自己封闭起来,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杰弗逊博士带领专家团会诊的结论与孙牧的判断一致,先天畸形的器官并没有器质性病变,脑部的肿块也没有破裂或移位的迹象。这样的状况应该就是突然遭到强烈刺激下的急性应激反应,暂时只能通过输液补充营养。建议科比博士用催眠疗法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催眠治疗很快就结束了。日夜忧心的骆孤云看着脸色灰白的科比,心中更加惊疑:“月儿......这......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科比博士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蹙眉叹息:“可怜的镶月,顽强的镶月......他脑海里的画面实在太可怕!我也只能浅浅地触及,不敢深入......没有癫狂,已经是奇迹!他将自己封闭起来,是觉得自己脏,污秽不堪,可能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早就该死了,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对我们而言,那些生不如死的经历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于他而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眼目下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时间......时间才是治疗创伤的最好良药!咱们急不得,只有足够的耐心、爱心和陪伴,也许会让他慢慢淡忘,走出创伤......”
出事次日,骆孤云就按萧镶月的意愿,把家眷和孩子们都送离了日本。他想带月儿回美国调养,科比却说不要急着走,此处是他找回记忆的地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再观察一段时间,或许更有利于恢复。
易水易寒要留下来陪他们,骆孤云冷静地道:“月儿最不愿大家因他一人劳师动众。大哥二哥,孙大哥,两位博士,你们都走。你们在这里,反而会令月儿心中不安......既没有任何治疗手段,我就是他的良药,我要用我的办法唤醒他。即便他一直这样,我也会日日夜夜陪伴他,照料他,片刻不会让他离了我的视线。”
孙牧沉吟道:“也好......眼下我们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那些煲药膳的手艺云弟已学了个十成十,甚至青出于蓝。月儿只能靠他自己的精神力量走出来,云弟便是他力量的源泉,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媲拟。”
俩人在温泉老宅常住下来。
萧镶月抗拒与人肢体接触,骆孤云就离他远远的,晚上也只是在床前打地铺陪着。月儿睡不安稳,有时唤着“旺财......旺财......”从梦中惊醒,有时会惊恐地大叫,不管他何时醒来,都会看见骆孤云坐在床前,轻轻替他抚去额上的冷汗,温柔地安抚:“月儿莫怕,哥哥在......”
这日早上,骆孤云端来一碗粥,脚下一滑,眼看粥就要打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招海底捞月,那粥又稳稳地托在手上,一滴未撒。萧镶月看得嘴角微微上扬。他连忙凑过去:“怎么样?月儿不是特别喜欢这招海底捞月么?哥哥厉害不?哥哥也饿了,要不这粥月儿吃一口,哥哥也吃一口?”萧镶月点点头,顺从地开始喝喂到嘴边的药粥,一碗粥俩人你一勺我一勺,很快分享完毕。
六甲后山峭壁林立。这日阳光灿烂,骆孤云徒手在悬崖上攀援。只见他像猴子一样敏捷,迅速窜出几仗高,还不时地单手悬空,像耍杂技一样,做出各种惊险动作,萧镶月在底下看得两眼放光。突然,他一个失手,直直地跌落下来。
“哥哥......云哥哥......”萧镶月一声惊呼,连忙向他摔落的地方跑去......骆孤云顾不得揉揉被摔疼的屁股,拉着他惊喜地大叫:“月儿......月儿终于讲话了!走,哥哥带你一起玩,月儿也可以的!”用安全扣将俩人栓在一起,又让人从山顶垂下一根吊绳,一手抓着绳索,一手拉着人。萧镶月也使出浑身力气,奋力往上攀爬,终于攀上山顶的一块大石,正是那天进二发现他的地方。
俩人坐在石头上回忆小时候攀老鹰岩的情形,萧镶月话虽比以前少,总算是有问有答。
“那日,月儿究竟是躲到了哪里?怎么我们寻了一天一夜都没发现你?突然又出现在这石头上?”骆孤云忽问。
“月儿......滚到山谷里,晕了过去......后来......下雨了,就顺着后面的斜坡爬到了这里......”萧镶月轻声回道。
骆孤云起身:“那咱们快去拜拜土地公公,感谢他照拂了月儿一天一夜!哦,月儿累了,走不动了,来,哥哥背你......”
骆孤云背着人顺斜坡往下走,萧镶月趴在他背上指指点点,凭记忆找到了当日跌落的那条沟谷。骆孤云真的伏地叩首,口中还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各路菩萨各路山神土地爷爷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多谢你们显灵保佑我家月儿平安无恙孤云在此发愿定修建寺庙烧长香供奉你们求你们庇佑月儿岁岁平安福寿延绵健健康康长生不老......”
萧镶月终于笑了:“哥哥不是不信鬼神么?啰里啰唆地说些什么......”
俩人在林间徜徉,至黄昏,又让人在山顶支起帐篷,进二遣家仆猎了些野兔山鸡,就在山上烧烤起来。焦香四溢的烤物令萧镶月胃口大开,吃了只大大的兔腿,还将仆人端来的铺着满满神户牛肉浇头的一碗乌冬面也吃了个精光。山顶的夜空满天繁星,萧镶月躺在骆孤云怀里,轻声讲述着当年在觉远寺的日子,又如何被渡边雄派来的人带到南京,又被押送到生化基地......
萧镶月一天天好起来。这日,骆孤云给他取出一套外出的正式服装,兴冲冲地道:“走,哥哥带你去看比赛!”萧镶月诧异:“什么比赛?”骆孤云道:“今年的F1赛事,特意增加了神户站,今天的比赛,哥哥要代表摩恩车队亲自上场,月儿要给哥哥加油哦!”
刚买下摩恩车队那阵,俩人常亲临现场观看比赛,给车队加油助威。有个叫里奥的阿根廷赛车手,表现出类拔萃,车技超群,几乎回回都为车队夺冠立下头功。萧镶月每次看他上场,都欢呼雀跃,热情高涨,掌心都拍红了。骆孤云很是不忿:“区区一个赛车手,值得月儿这样追捧么?”萧镶月笑他:“云哥哥莫非连这种飞醋都要吃?”骆孤云不依:“就吃!就吃!只许月儿看我,不许看别人!”说干就干,请来顶级的教练团队,苦练车技,亲自上场参加了几次赛事。他本来就极具运动天赋,虽是玩票性质,车技也堪比职业车手。萧镶月每次都看得两眼放光,觉着骆孤云在赛场上飙车的样子简直帅呆了!只可惜自己因身体原因,做不了这样的运动,好在云哥哥替他完成了心愿。玩了几次,萧镶月觉着赛车运动还是太危险,不许他再上场,这才作罢。
萧镶月有些迟疑。他虽已不再将自己封闭起来,可只愿意和进二、纯子、空能法师等身边亲近的人接触。不知怎么,还是有些惧怕出现在公众场合。骆孤云撒娇:“走嘛!月儿就不想看看哥哥是否宝刀未老?”
巨大的观赛台已是人山人海。骆孤云与萧镶月走特殊通道直接来到V
IP看台。看台上已经坐着孙牧、易水易寒等一众亲友。
“哥哥们也都来了?”萧镶月着实惊喜。易寒笑道:“难得某人亲自作秀,咱们当然要来捧场。”骆孤云道:“月儿就交给几位哥哥了,三弟先去准备。”
虽是每天都通着电话,萧镶月好起来后大家还是第一次相聚。孙牧顾不上人多,拉着他上下打量,欣喜地道:“好......好,月儿比大哥想象的状态要好很多!得亏了云弟,这几个月,放下所有事情,心无旁骛地陪着月儿......总算是又过了这一难!”
易水道:“三弟哪里仅仅是陪着?这段时间,可是十八般武艺都使遍了,又是秀肌肉,秀武艺,又是美男计,苦肉计......”萧镶月听到最后几个字,忙问:“什么苦肉计?”大家同时缄口不言。板凳心直口快,大声道:“我有一次听到将军与二爷在电话里说,故意从山崖上摔下来,还故意骑马扭到脚,就是想让月儿心疼,让月儿和他说话......”
萧镶月好长时间未曾出现在公开场合,媒体上也突然没了他的消息。粉丝们都在猜测是否出了什么状况。聚光灯突然打向坐在VIP看台上的他,广播也同时响起欢迎小查莱德先生亲临现场观战F1赛事的播报。现场观众好多都是月迷会的成员,没想到自己的偶像也在场,这简直是天大的福利加彩蛋!观众沸腾了,“MOON,MOON”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萧镶月稍一迟疑,随即礼貌地站起身,频频和大家挥手。
全副武装,戴着银色头盔和护目镜的骆孤云驾驶的9号赛车如幽灵般贴地飞行,经过看台的时候,还不忘向观众席抛去飞吻。过弯时如闪电般切入内线,轮胎擦着路肩溅起火星,成功把好几张车甩在后面。萧镶月看得屏住了呼吸,心提到嗓子眼。好在比赛有惊无险,9号赛车率先冲过终点线。
像以往一样,这样的场合骆孤云都会隐去身份,避开追着要采访他的媒体,在一众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快速离场,只留下个背影给观众。
现场解说员兴奋高亢地播报驾驶9号赛车的摩恩车队选手劳恩,获得本赛站冠军!没人知道这个叫劳恩的车手是何方来头,也不明白堂堂摩恩车队怎会安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选手直接空降赛场,还成了一匹大黑马......
比赛结束,好多萧镶月的粉丝侯在场外,希望运气好,能见偶像一面,或拿到签名合影。若在往常,骆孤云会与他走特殊通道离开。今日却任他在安保人员的护卫下,与粉丝们互动了好长时间。自己在不远处观察,见他应对自如,落落大方,毫无勉强之态,才放下心来。
弟兄几个站在一旁等候被粉丝包围的萧镶月。易寒笑道:“二哥也是服了你!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一出,总算是得见成效!”
骆孤云道:“三弟也是不得已才想出此招!月儿虽好起来了,还是和之前有些变化,很惧怕去陌生的环境,和陌生人接触。我好几次想带他去看艺术展,参加音乐会,他都拒绝了。梵高的画作他是极喜欢的,上个月我特意联系了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来神户举办巡展,他也推辞不去......”
孙牧悄悄抱怨:“云弟无非是想让月儿走出来,目的已达到。何苦如此搏命?你那过弯超车,实在太凶险!你也四十好几的人了,不比当年,万一有个闪失,如何了得?”
骆孤云笑道:“月儿的标准可是世界第一赛车手里奥!我要么不上场,若在赛场上温吞吞的,岂非反而令他看扁了?”
易水瞥他一眼,戏谑道:“资本的力量是无穷滴!以三弟的手段,既要表演得惊险刺激,又要冠军手到擒来,那是易如反掌......”易寒也揶揄道:“啧啧,三弟就会凡尔赛!月儿会看扁你?就你家月儿看你那崇拜的眼神,咱们就只有羡慕嫉妒恨!”
晚间,大家泡了温泉,各自回房歇息。
俩人窝在沙发上翻看F1赛事的照片。萧镶月抚摸着照片上穿着全套职业赛事服装,戴着头盔,帅气逼人的骆孤云,有些出神。
骆孤云委委屈屈地道:“月儿说话不算话!之前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什么样的情形,咱俩都要永远相爱,彼此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可是,哥哥觉着最近月儿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叫人摸不着头脑,好生难过......”萧镶月突然推开他,双膝跪在地上,郑重道:“哥哥,月儿有一事要向你坦白。若你因此厌弃了我,月儿会离开,今生今世都不再和你相见。”骆孤云唬得连忙扶他起身,搂着人道:“月儿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咱俩好好说不行么?”
萧镶月垂下眼睑,犹豫半晌,还是下定决心,缓缓道:“当年,月儿苏醒后,早知那不是云哥哥,可月儿还是与他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不是月儿懦弱,贪生怕死,也不是见异思迁,月儿实在是......太想活了!月儿一想到要扔下哥哥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人世间,就心痛得不能呼吸,没有什么比还能活着见到你更重要!不......不......月儿还是太懦弱了!月儿胆小,怕黑,自欺欺人,贪念那一时的温暖,月儿......月儿对不起哥哥!”
骆孤云双手捏着他的面颊,额头相抵,调皮地道:“月儿一本正经就是要说这个?就为这个耿耿于怀?这些不稀奇,哥哥早就知道了!说!还有什么秘密要坦白交待?”萧镶月瞪大眼睛:“你......你都知道?”骆孤云道:“当然知道!当年救回月儿后,我曾无数次和科比博士交流,月儿在敌营的每个细节,我们都曾深入探讨过,你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新闻吗?”
“还有,若月儿觉着哥哥会因此嫌弃你,那我可真的要生气了!哥哥要感谢月儿......谢谢月儿,在活着比死要艰难一万倍的时候,肯为了哥哥活下去......”骆孤云滑到沙发下,双膝跪着,正色道。又珍而重之地伏地叩拜。
萧镶月泪水滚滚而下,一把搂着跪在地上的骆孤云,再也忍不住,哭得浑身颤抖,声嘶力竭。长久的积郁在胸的痛苦,恐惧,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难以磨灭的伤痛,仿佛在这一刻都宣泄了出来。
俩人跪在地下相拥痛哭。
骆孤云哽咽:“哭吧......哭吧......月儿大哭一场也好......过去了......都过去了!上天垂怜,我们都还好好的,好好地在一起,不是么......”
转眼春节将至,萧镶月已恢复得很好。准备与骆孤云回月亮湖山庄与众亲友团聚。
进二难舍萧镶月,又十分羡慕他有这么多亲人。萧镶月热情邀请他去美国一起过春节,揽着他道:“镶月的亲人就是进二的亲人。咱们在老宅一住就是小半年,也该轮到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了......”进二见他恢复记忆后依然毫无介谛,十分宽慰,欣然应允。
这晚,骆孤云收拾行装,捧出渡边彦留下的皮箱:“这渡边彦留给月儿的东西,月儿打算如何处置?”萧镶月直视着他:“如何处置,还得看哥哥的态度......”骆孤云道:“月儿此话怎讲?”萧镶月道:“那晚哥哥喝得大醉,月儿当时为不能与哥哥共情而深深自责。现如今恢复了记忆,我大约也能猜到那箱子里面是些什么
......若哥哥还是介意,月儿便要打开仔细看看,不为别的,只为能开解宽慰哥哥。若哥哥也已放下,那这里面的东西对月儿来说就毫无意义。“骆孤云道:“好你个月儿!这是把难题交给了我,竟不给哥哥留丝毫余地......”
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认真道:“月儿想知道哥哥的想法,那是相当复杂......不共戴天的恨、嫉妒、羡慕、感激.....都有。一想到他因一己私欲,生生将月儿推进魔窟,就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月儿是哥哥的,岂容旁人染指?可偏偏他......想到他与月儿耳鬓厮磨的画面,哥哥是嫉妒得发狂!在月儿最需要哥哥的时候,陪在身旁的是他,不是我,又很羡慕他......哥哥不能保护你的时候,有人心甘情愿地代替我陪伴你,照顾你,生生将你从生死边缘拉回,亦有感激......”
萧镶月温柔的吻落在他的眉间额头上,轻声道:“既如此,我们都选择原谅吧!明日......月儿想去渡边将军坟前,完成他的遗愿,再奏一曲《荒城之月》......”
眼下已是隆冬,刚下过一场雪。萧镶月要来拜祭,骆孤云早就遣人将通往后院的石径连同墓地周围都拢上了无烟的炭盆。
后院的门大开,空能法师早早就在门口等候张望,捻着佛珠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不停地喃喃道:“老衲等到了。老衲等到了......”
渡边彦的坟墓面朝东方,伫立在那颗百年樱花树下。树叶已落尽,只余苍劲粗壮的黑色枝干傲立苍穹。山上白雪皑皑,此处靠近温泉,地气潮热,积雪落地便融,坟头的草还有些许绿色。高大的墓碑上没有称谓,没有下段,只刻有“渡边彦君碑”寥寥几字。墓碑的右上角,竟镌刻着一弯新月,是这极简石碑唯一的雕饰。
纯子将怀抱着的日本筝置于墓前的矮几上。萧镶月身着一袭日本传统袍服,神情肃穆,亲手点燃香烛,拜了三拜。俊逸的身姿坐下,却没有立刻弹筝。微闭上眼,恍如入定般,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将双手抚上琴弦。
琴音淙淙流泻。
湛蓝的天空上,一只孤雁久久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仿佛在与这凄美壮阔的韵律遥相呼应。
骆孤云肃立一旁,将棕色皮箱里的东西,一件件丢进炭盆,伴随这苍凉寂寥的琴音,随苒苒青烟,化为灰烬。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砰”地一声,弦断了,萧镶月无名指被划破,几滴鲜血染红了琴弦,滴在枯桐所制的琴身上。两行泪水从紧闭的双眼顺着面颊淌下。
骆孤云心疼难耐,却知此时此刻,任何语言的安慰都太过苍白,只将划破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止血,将他拥在怀里,轻抚脊背。
俩人就这样在渡边彦的墓前静静相拥,直到天已黄昏。萧镶月抬起头,哑声道:“哥哥,不早了。咱们就此和渡边将军别过吧......”
第52回 骆孤云苦心聚亲朋新月号环游愈旧伤
今年月亮湖山庄的春节更加热闹。除至亲好友外,骆孤云和萧镶月世界各地的朋友,瑞典的威里森亲王,贝娜公主,西班牙的布鲁克亲王,小布鲁克兄弟等,还有一些月迷会的代表,少数媒体,摩恩财团的生意伙伴,都受邀来到了山庄,共庆中国年。
好在山庄足够大,再多人也容纳得下。
午后,萧镶月与保罗、小布鲁克兄弟在红土场上玩双打网球。骆孤云与一众弟兄朋友坐在场边的休闲椅上品茶聊天。
易水调笑道:“三弟这日日开着流水席,是要学孟尝君门客三千么?”板凳道:“月儿打小喜欢热闹,将军如此安排,不都是为了让他开心么?”孙牧道:“自中秋节出事,这小半年,大家都悬着一颗心。月儿总算是挺过来了,是该好好庆贺!”
骆孤云叹道:“十几年来,月儿失忆就像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利剑,不知这利剑什么时候出鞘,什么时候落下来。现如今恢复了记忆,就像拆除了定时炸弹,没出大事,的确应该高兴。只是我惟愿他永远都不要想起来......你们别看月儿笑得开心,可我知道,他的心境不一样了......毕竟那些伤痛是难以磨灭的。我就是希望每天都热热闹闹,让他不要有一分一秒的时间去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艾克道:“镶月记忆已恢复,也不怕那些旋律了,不用再刻意躲避。骆将军打算回中国大陆么?”
吴小欣气鼓鼓地道:“干啥要回去?你们可知那边是什么情形?若父亲当年听我的劝,和我一起走,也不至于被活活气死!”
吴小欣的父亲解放前曾担任多年的上海市长。当年吴小欣来美国时,劝他跟自己一起走,老人家故土难离,四九年也没有跟随老蒋去台湾,坚持留在了大陆。刚解放那几年还算得到礼遇,作为民主党派人士参政议政。后来反右倾运动开始,吴老说了几句公道话,批评当权派瞎搞胡闹,就挨了各种整治,在一次批斗中,当场心脏病发作,八十多岁的老人被活活气死了。
易寒苦笑:“这些年大陆的运动一个接一个,近两年又在搞什么大跃进,全民大炼钢铁,山上的树都被砍光了。民生凋敝,社会秩序几近崩溃,老百姓苦不堪言,好多地方都饿死了人......”
骆孤云想起来:“咱们云月基金会援助的每月十万吨小麦可有如期运抵安阳?”
易寒叹气:“国内政府大搞浮夸风,虚假宣传说什么粮食亩产上万斤,根本不存在老百姓挨饿的状况,拒绝接受国际援助。咱们捐赠的粮食也是极尽周折,从南美运到加拿大澳洲等地,再通过商业渠道进口到国内。我又百般疏通关系,用尽各种手段,才将其中一部分小麦运抵安阳。城中老百姓除每月定量供应的那几斤粮票外,能额外买到些买面粉,总算没有出现大面积的饥荒......”
骆孤云吩咐:“既有了通路,再安排些大米,重点援助宜顺、庐陵一带。月儿若知道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天天饿死人,该有多难过......”
一时间,众人皆心情沉重。
别墅那头,孙牧的夫人王淑芳带着一个身材高大,小腹隆起的女子往这边走来。
“大雪!”萧镶月停止了打球,惊喜道:“你怎么回来啦!不是说怀孕了让你不要来回跑么?我们还说过完年就去休斯敦看你呢!”剧烈运动后的脸红红的。骆孤云顺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毛巾给他擦着脖子上的汗水,又递过桌上温着的一盅西洋参熬制的红茶,笑道:“呀,出这么多汗,赶紧回去冲个澡。今儿累了,晚上得睡个好觉了。”
孙牧道:“月儿晚上还是老做噩梦么?”骆孤云道:“最近好很多了,只偶尔会惊醒。毕竟那些伤痛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
大雪结婚后一直与夫婿住在休斯敦的豪宅里。骆孤云与萧镶月本想给小俩口单独置套房产,她却坚辞不要。说守着宅子,随时打扫着,将军和叶儿来休斯敦时,还可以住在一起,就像没嫁人一样。自五月份婚礼后,也分别大半年了。此时见着俩人,嘴一瘪,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大雪怎么了?别哭......别哭......”萧镶月忙搂住她。
骆孤云也忙道:“谁让咱家大雪受委屈了,快坐下慢慢说......”
淑芳恨恨道:“那安东尼不是个东西,在外面找女人,还带回家......”大雪趴在萧镶月肩上,抽泣着道:“昨晚......我......我去看了小雪,回家,推开卧室的门,就......就见安东尼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在床上......我质问他,他满不在乎,说我怀孕了,满足不了他。我......我气急了,冲上去与他撕扯,他竟将我推倒在地,与那女人扬长而去......”
“这安东尼娶了咱家大雪,还不知足,在外面沾花惹草!看我不将他赶回意大利老家,叫他身败名裂,在美国再无立足之地!”骆孤云很是气愤。
板凳道:“上回二爷娶第五房太太的时候,我亲耳听将军说‘男人嘛,三妻四妾也属正常!’怎么轮着大雪,就非得要求男人一心一意?”易水笑道:“你家将军一向是双标的,你不知道么?”
大雪打小在骆孤云与萧镶月身边,未曾受过半点委屈。虽为侍女,可也是心高气傲。抹着眼泪道:“谁......谁说男人都要三妻四妾?将军和叶儿也是男人,怎么就......就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易水道:“那大雪怎么想呢?是给他点教训,继续过日子,还是彻底不和他过了?”
大雪抽泣着:“安东尼既不......不是真心待我,大雪也不稀罕!他就算跪着求我,十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会跟他
易寒呵呵笑道:“罢了,罢了,若大雪的标准是你家两位主子,怕是这辈子难嫁喽......”大雪决绝地道:“不嫁就不嫁!从今往后,我就一辈子服侍将军和叶儿,哪......哪儿也不去!”
萧镶月抚着她的背,劝慰道:“大雪先冷静点!男人不要也罢,孩子可是自己的!听孙大哥说预产期就在下个月,气坏了身子可划不来......”骆孤云道:“既如此,大雪就暂时交给孙大哥和淑芳嫂子照料,等孩子生下来再作打算。”拉起萧镶月:“走,先回去换身衣服。”
山庄有中西餐厅十来个,客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选择自己爱吃的菜式,不一定每餐都聚在一起。萧镶月最喜欢的还是家乡口味,常吃川菜,阿宽做的扬州菜。美美地冲了个澡,换上一身轻松休闲的服装,与骆孤云一起来到中餐厅。
保罗自那年绑匪事件的访谈节目后,与萧镶月成了好朋友。很多关于他的第一手新闻,都是由保罗率先报道。这会子正在中餐厅追着易寒问去年奥斯卡酒会上与亨利发生摩擦的事。一众人围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听着。
“......我都还没反应过来,月儿一巴掌就呼了过去,把那厮扇懵了!可能那小子也想不明白,先前在媒体面前那样作妖,各种给他下不来台,月儿都彬彬有礼的,怎的就突然发飙,动手打人了......”易寒绘声绘色地讲着。孙牧大笑:“那小子是触了月儿的霉头!哪个胆敢在他面前对他家云哥哥不利?更别说动手了......”黛丝夫人捂着嘴笑:“弟弟如此斯文,从未见他发过脾气,不知打人时是什么模样!”米格布鲁克嚷道:“镶月哪里斯文了?凶起来可了不得!当年还持刀刺伤了我!”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一个浅浅的疤痕。易水摇头:“哦,月儿还会持刀行凶?这我可有点不敢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