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明言后手为何,但见万籁静如此从容含笑,铁横秋便觉心中一定,莫名踏实起来。
就在这众口铄金、千夫所指之际,万籁静却依旧神色沉静,波澜不惊。
可他这般安静,非但未能平息众怒,反而更激得群情激愤,斥责之声愈演愈烈。
凌霄宫主更是率先发难,步步紧逼,厉声道:“云隐宗纵魔为祸、欺瞒天下,今日若不给个交代,我等绝不罢休!”
万籁静眸光温润,只浅浅一笑,道:“诸位说了这许多,想必也已口干舌燥。不如暂歇片刻,饮一杯清茶,润喉亦静心。”
凌霄宫主冷嗤一声:“谁稀罕你云隐宗的茶!”
众人也根本无心喝什么茶,只觉得万籁静这缓兵之计拙劣至极,简直可笑。
却不料,万籁静广袖轻扬,一阵长风倏然拂过。曲水台上清流微漾,茶盏依水漂荡,不偏不倚,稳稳落于每人案前。
他这一招,竟蕴含了化神期的威压!
众人心头剧震:化神?他何时破境入的化神?!
不过,这倒是合理。
细想之下,却又合理。自万籁静执掌宗门以来,便以极高明阵法层层加固山门,将云隐宗守护得如铁桶一般。
宗门结界严密如障,纵使内部历劫、天雷奔涌,外界也难察分毫。他悄然破境,不露风声,倒也合情合理。
也就是说,万籁静早已晋升化神之境,却始终隐而不宣。
众人思及此节,无不大骇。
就连藏身暗处的云思归,亦倍感意外。
众人先前群起发难,与其说是愤慨于“隐瞒宗主入魔”,不如说是认定了云隐宗再无化神坐镇,才敢如此步步紧逼。
可若万籁静已是化神——那一切,便截然不同了。
众人刹那间都不觉有些意外,顿时止住了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玄机阁主与凌霄宫主。
最先发难的虽然是玄机阁主,可挺身而出、言辞最厉的,却是凌霄宫主。此刻她立在众目睽睽之下,进退维谷,颇显尴尬。
若就此坐下与众同饮,未免折了颜面。更何况在她眼中,万籁静即便是云隐宗镇山大师兄,终究只是晚辈,怎么配与她平起平坐?
她心念一转,暗忖:即便万籁静已入化神,按时日推算也不过初阶。而我早已臻至化神巅峰,距法相境仅一步之遥!
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凌霄宫主依然冷笑:“这话要说不明白,这茶就先别喝了!”
说罢,她指尖轻抬,一缕剑气无声荡出,将曲水台上流动的清泉从中截断——水声顿止,流水悬空,仿佛时间凝滞。
众人心头一震,暗叹不已:这一手并非以力强阻,而是借势而断,精准优雅,尽显化神巅峰境界,着实高明!
铁横秋身为剑修,看了这一手,也觉得很厉害:看来这家伙也是有点儿本事的。这般出手,倒也合了月薄之说的,刀剑修至巅峰,草木指尖皆可为兵。
他不由默然,这十年来,她的进境竟如此惊人。
剑修之道,本就如逆水行舟,更何况她身为一派之主,境界越高,愈不能有半分懈怠。这般精进,倒也在情理之中。
云思归假扮的玄机阁主冷眼旁观,心中却是一动:这凌霄宫主距化神之境恐怕只差临门一脚。早知她有如此修为,就夺舍她好了……
在众人瞩目之下,凌霄宫主傲然一笑,斜睨万籁静:呵呵,小辈终究是小辈,不知深浅,才入化神便迫不及待耀武扬威。
如今是不是才知道,化神和化神之间,差别也是可以很大的?
万籁静却神色从容,拂袖起身,修长手指凌空轻引。曲水台上本被截断的流水激荡而起,化作万千晶莹水珠,竟轻易冲破剑气封锁,悬空不落!
凌霄宫主眸中闪过一丝惊诧,未料他竟能如此轻巧破去自己的剑气。
万籁静广袖轻荡,指尖如水痕划过虚空,那万千水珠倏然凝滞,旋即化作细密银针般的流芒,无声却疾射而出,每一滴皆含化神意念,似春雨藏雷,温柔中隐现杀机。
凌霄宫主冷哼一声,周身剑气勃发,如莲绽开,青光流转间结成一道凛冽壁障。水针撞上剑罡,迸溅四散,如朝露遇曦,幻化氤氲水雾。
她不敢怠慢,翻腕捏诀,一道虚形剑影自指尖跃出,初如游丝,继而暴涨,携化神巅峰的磅礴剑意,直刺万籁静,剑风未至,心魄先寒。
万籁静依然静立如水,只双指并起,凌空一点。
身前流水应念汇聚成一道澄明水镜,镜面微漾,映出惊天剑影——
剑罡与水镜相触,没有巨响,只有一片沉寂的荡漾。
那足以劈山断海的一剑,竟如沉入深潭,被水纹徐徐化尽。
凌霄宫主瞳孔微缩。
她未料对方竟以柔水之道,化解她至刚至锐的一剑。
水镜随之散去,万籁静垂袖而立,周身气韵圆融如初,仿佛未曾出手。
凌霄宫主脸色发白,没想到万籁静居然到了如此境界!
刚刚是以流水为媒,以意念对决,再战下去,就真的要拔剑出手,非死即伤了。但事情绝对还不需要到这样的地步。
她敛去先前倨傲,再看向万籁静时,眼中已带了几分凝重与忌惮。静默片刻,终是缓缓开口:“……果然是后生可畏。云隐宗,当真人才辈出。”
万籁静依旧含笑,语气温和:“宫主过誉。还请落座,饮茶静心。”
这一次,凌霄宫主未再推辞,敛衣缓缓入座。
此刻,万籁静神色如常,化神威压却如曲水般无声流淌,弥漫席间。
并不带半分杀意,只如清泉过涧,潺潺而动,温和却不容忽视地昭示着他的存在。
众人顿时噤声,纷纷依言落座:“的确是有些口渴了。”
“嗯嗯,好茶,好茶……”
铁横秋也坐了下来,心里既高兴万籁静稳定了局面,却又不免担心:万籁静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那过两天的剑道大比,我还有多少胜算吗?
他转眼看了看身侧的月薄之,却见月薄之从容得很,好像丝毫没有担心的意思。
正在此时,玄机阁主却忽然一笑,目光转来,温声问道:“铁兄弟,还未请教,你身旁这位公子是?”
众人被提起,也觉得好奇,这个铁横秋身边带的这个散修,行动坐卧都有弱态,气息微薄,看起来是一个底蕴浅薄的散修,也不知为什么会在受邀之列。
铁横秋轻咳一声,正色道:“这位是在下的道侣。”
玄机阁主嘴角微微一僵,旋即恢复如常,含笑应道:“……原来是铁夫人,失敬。二位站在一起,当真十分般配。”
大家闻言,却都觉得合理起来了:铁横秋寻了一个病美人做道侣,带在身侧,不舍得分离片刻,也很合理。
要真告诉他们,此人就是月薄之,大家反而打死都不信呢!
众人不再留意铁横秋与其道侣,目光尽数汇聚于万籁静一身,而且言谈间多有恭维。
凌霄宫主见他如此声势,心中仍存几分不快,忽又轻笑一声,语带深意道:“看来此次白光山大比的魁首,早已不言自明。我凌霄宫那些不成器的弟子,至多也只能争个次席了。”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默然颔首,却也不免暗生悱恻:白光山大比讲明了是剑道新秀的比拼,虽然你万籁静是年轻,但都化神了,还和小孩儿们抢魁首,是不是有点儿不要脸?
而凌霄宫提起这话,自然也是这意思。
万籁静闻言微微一笑,执盏轻呷一口清茶,方才从容开口:“宫主所言极是。眼下诛魔卫道、清理门户乃我首要之责,此番白光山大比,我便不参与角逐,只作一名旁观者,静赏诸位高招了。”
席间气氛顿时一松,众人纷纷露出释然之色,口中却仍谦让道:“实在可惜……未能得见万仙友剑姿,实为我等之憾。”
万籁静自己宣布退出,符合大家的利益,大家便也不会继续有想法了。
凌霄宫主轻哼一声,也再无法说什么。
茶会散去后,铁横秋和月薄之还是留下来了。
铁横秋心里其实也暗暗高兴万籁静宣布退赛,但作为邪恶剑修,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下的。他一脸惋惜地说:“唉,可惜不能领教到大师兄的风采了!”
万籁静看着铁横秋这做作的热乎劲儿,感到十分怀念,还正想逗他两句,却蓦地感受到一旁月薄之投来的目光——冷湛湛的,活像一头护食的大猫正睨视着自己。
万籁静当即敛容端坐,正色道:“我本无意争魁。先前参与大比,不过是为稳固宗门声誉。经此茶会,云隐宗地位已明,自然不必再与诸位新秀争锋。”
铁横秋感慨道:“的确啊,大师兄的功力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实在令人望尘莫及。就算不参加大比,众人也该明白如今两百岁内的剑修第一人是谁。”
话音未落,身旁却传来月薄之冷飕飕的声线:“哦?是谁呢?”
铁横秋脊背一凉,顿时醒悟,连忙改口:“我是说——两百岁内,仅次于月尊的剑修第一人……”
月薄之轻哼一声,这才不再言语。
万籁静也立即说:“谁敢和月尊相提并论呢?铁师弟可别折煞我了!”
铁横秋长叹一声:“与大师兄相比,我确实自愧弗如。”
月薄之哪里看得铁横秋妄自菲薄,淡漠道:“出了这小竹楼,就未必了。”
听到这话,铁横秋颇为不解。
万籁静苦笑道:“看来还是瞒不过月——咳咳,瞒不过尊夫人。”万籁静站起来,拂袖而起,小竹楼里竹风阵阵,曲水台上流水潺潺。
铁横秋凝神细察,只觉一股极似剑意、却又非纯粹剑意的气息弥漫四周,不由讶然:“这是……?”
万籁静轻叹解释道:“这小竹楼看似寻常,实为一座剑阵之台。我以七十二根百年剑竹为骨,三百六十朵天罡剑莲为引布下此阵。剑者若立于阵心剑台,剑意便可借流水之势增幅十倍。”
这小竹楼是万籁静准备着的杀手锏,本来不打算在这样的关头施展。
他原计划是在剑道大比中一举夺魁,届时再施展出化神层次的修为,自然能达到稳固声望的目的。
却不曾想到,除了这样的变故,铁横秋和他商量说要对云思归首先发难。万籁静思前想后,也同意了这样的方针,便将小竹楼剑阵拿出来。
如此震慑之威,远胜于在大比中夺冠。既已展露这般手段,他也无需再参与大比了。
听闻这小竹楼居然可以增益剑意,铁横秋诧异道:“还有这种阵法!”
转念一想,万籁静出身阵法世家,于此道造诣远超常人,能布下这般剑阵,倒也合情合理。
万籁静看向月薄之:“没想到尊夫人对阵法也有研究。”
月薄之神色淡然,只道:“我不懂什么阵法,只是知道剑意。剑者本源剑意与借外物增益之剑意,大有差别。”
铁横秋细细感知空气中那几乎难以捕捉的细微分别,心中暗忖:这叫“大有差别”吗?
万籁静看着月薄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由得苦笑轻叹:“唉,剑者天赋之差,可谓是天堑之别。”
铁横秋在一旁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万籁静继续道:“以我的剑道天赋,即便日夜苦修,也难以力压群雄,若辅以小竹楼,却能暂时弹压住场面。但到底是以外物增益,不是自身强大,在大比上若遇到真正的强敌,难免会露怯。”
他语气转低,微露怅然:“因此我主动退出比拼,实为自保之策。铁师弟不必赞我谦逊,说来……不过是我心虚怯战罢了。”
见万籁静垂首苦笑的模样,铁横秋目光不由一变,隐隐流露出几分柔软之色。
月薄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这个大师兄一副爱泡茶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偏偏小五竟吃这一套!
月薄之转念一想:对啊,小五不就是最吃这一套吗?
想当初小五被汤雪都迷成什么样子了……
而这个姓万的此刻不就和汤雪一个路数吗?
有念及此,月薄之目光瞥向万籁静,多了几分肃然敌意。
万籁静作为化神剑修,本能敏锐得很,立即汗毛倒竖,心中腾起几分警惕,同时也有疑惑: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我明明已经很谦虚谨慎讲礼貌了啊……
然而,万籁静即便再周全再聪明,可惜到底也是一个正常人,因此他挠破脑袋也不可能猜到自己到底是以什么刁钻的角度踩到了猫尾。
第169章 卖钩
送走了月薄之和铁横秋后,万籁静又得面对云隐宗弟子们的诘问:“为何要颠倒黑白?当年入魔的分明是月尊,怎会是宗主!”
万籁静神色淡漠,只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罢,时日一长,真相自会分晓。”
他并未多作解释,但凭他的威望,众弟子虽心存疑惑,却也不敢再追问,只得带着几分不解和不甘陆续退下。
弟子们走出竹楼,回头看向那座精巧的竹楼,低声道:“唉,大师兄越来越神秘莫测了。”
这座竹楼平日里禁止外人进入,乃是万籁静独居的清修之地。
“这小竹楼当真不凡,竟能随意移动。原本还在云隐宗内,如今却已随师兄迁至白光山。”
“大师兄不愧是阵法世家出身,竟能造出如此玄妙的阵屋。”
提及“阵法世家”四字,众人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三年前,万家惨遭神秘魔修灭门。
万籁静独自继承了万家全部传承,阵道修为因而一日千里。这小竹楼的建材九成九都取自万家旧邸,如今却俨然成了云隐宗之物。
小竹楼内,万籁静闭目打坐,不知不觉沉入了梦境。
梦中火光冲天,烟尘弥漫。无数细如血丝的光线倏然穿透双亲的身躯,将他们悬吊在半空。云思归立于暗影深处,嘴角勾起狰狞的弧度:“哈哈哈哈……这便是我赐予叛徒的结局!”
万籁静奋而暴起,双目赤红,嘶吼着欲扑向仇人,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狠狠掼倒在地。尘土飞扬间,他挣扎抬头,对上云思归那双淬着冷光的眼睛:“你太弱小了。”
万籁静踉跄扑地,浑身剧颤,压抑着低吼,似困兽濒死,每一寸骨肉都刻满不甘与痛楚。尘灰沾满他的衣袍,那张向来儒雅的脸上裂出狼狈的痕迹。
梦中画面如血色的走马灯,不断回旋——父母被缚的身形、飞溅的血光、云思归扭曲的笑脸,一遍遍烙入他的神魂。
每转一圈,他心口的裂痕便深一寸,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就在他神魂几欲崩裂的刹那,一道漆黑的魇影自深渊缠绕而上。
——这魇影,正是古玄莫!
原来,自本体被灭之后,古玄莫反而挣脱了血誓的束缚,得以脱离魔域,在人间重获新生。
真可谓祸兮福所倚。
古玄莫幽冷的低语直接穿透万籁静的识海:“你……想变得更强大吗?”
万籁静毫不犹豫:“当然!”
魇影发出一声低笑,霎时如墨渍般散开,迅速浸染他雪白的衣袍。
就在这一瞬间,打坐中的万籁静猛然挣破梦境,倏地睁开双眼,眼底锐光乍现,一片清明!
缠绕在他周身的魇影惊惶收缩,发出一声尖啸:“你竟然——!”
魇影正欲遁走,竹楼内的曲水台忽的水声激荡,一道水流凌空卷起,将那道魇影瞬间困入水中。
万籁静振衣起身,缓步踱至曲水台边。他垂眸望向水中剧烈挣扎的魇影,唇角微扬:“就让我看看,你能让我变得有多强吧。”
古玄莫在水中扭曲变形,暗自骇然:他天阶魇魔之体,竟挣脱不出这薄薄一层水障!
万籁静轻笑一声,指尖轻弹水面,涟漪荡开:“堂堂魔将,可莫要令晚辈失望啊。”
何氏山庄,水波轻漾,流云舒卷。
月薄之和铁横秋刚回到山庄,就听闻何处觅出关的消息了。
只见他依旧一身锦绣华袍,珠冠映鬓,长靴踏云,手中轻摇一柄珐琅鎏金扇。周身却隐约流转着一股锐意,俨然已成功重塑剑骨,再次踏入剑修之途。
铁横秋望着眼前的何处觅,不由心生感慨。
而何处觅看向铁横秋,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十年荏苒,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轻狂骄纵的少年。历经白光山的旧梦洗礼,再度勘破道心,回首往事,诸多关节皆已清晰分明。
他知道铁横秋当年对自己并非全然善意,也明白了温润如玉的大师兄又颇多私心。可奇妙的是,他竟全都理解了,也释怀了。
如今再看向铁横秋,那一套套的花花肠子在他眼中已如明镜般透彻。
可是,他竟然都不讨厌,反而……反而还更喜欢了。
他目光缱绻地望向铁横秋,却立刻感应到月薄之冰冷的视线。
何处觅立即收回视线,心下苦笑:可惜,斯人已有了道侣。
铁横秋并不知道这看对方两眼的功夫,就无声上演了一场独角大戏。
他只是笑着恭喜了何处觅,又把小竹楼茶会的事情告诉了他。
何处觅听了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这样突然公布云思归入魔的消息,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震动。就算大师兄已经是化神高手,也要面对很多压力。”
铁横秋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担忧的。”
何处觅想了想,语气平静地说:“没关系。如果之后再有人质疑,我会用何氏少主的身份公开支持你们的说法。这样应该能帮大师兄缓解不少压力。”
何处觅说这番话时,语气沉稳,目光笃定,不经意间流露出身为望族少主的从容气度。
铁横秋不禁想道:唉,当年那神憎鬼厌的狗崽子还真的长成人了!
好感慨啊!
何处觅沉吟半会儿,又开口道:“你是打算攻云思归的心,让他怒急攻心,自乱阵脚,从而不能沉稳地继续隐匿暗处,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铁横秋点头应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在小竹楼内宣布他入魔,恐怕声势还不够。”何处觅微微摇头。
“你有什么建议?”铁横秋追问。
何处觅微微一笑:“有些事情,你一个散修做不来,大师兄那般人物不好做,我倒是正正好,可以安排一番。”
铁横秋心中好奇,却也不多问,只静待何处觅出手。
坊间,开始接二连三地传出了云思归的各项丑闻,却不是屠戮万家满门、侵蚀何氏产业这般恶事,而全都是下三滥的路数。
比如,说云思归本是一个卖钩子的。
又比如,云思归入门之后,还再卖。
再比如,云思归入魔之后,还坚持卖。
他隐姓埋名,在流觞居大卖特卖。
流觞居里还活着的伙计也是很多的,在何处觅的授意下,以“目击者”的身份绘声绘影地宣扬此事。
何氏书局更是迅速跟上,推出新话本《仙门宗主卖钩记》《大钩传》《钩真人》《云思钩》等等,题材香艳惊人,不推自火——甚至引来别家书局争相抄袭,一时间,云思归卖钩的轶事传得满城风雨。
此刻的白光山正道云集,又恰是那轶闻的源头,一时间风声火起,热闹非凡。
虽说都是正道弟子,可谁说正道人士就不爱聊八卦?那些话本被翻得哗哗作响,众人看得不亦乐乎。
云思归披着“玄机阁主”的身份,每日耳闻各方议论,听得门下弟子津津乐道他那“卖钩往事”,几乎气得呕血,却偏要强作镇定,不敢流露半分异色,唯恐一不小心泄露了真实身份。
他好几次险些按捺不住杀意,想要踏平流觞居,或是直取何处觅的性命。
但最终,他还是将这股戾气压了下去。
三年前,他之所以敢对万家下手,是因为听闻魔尊遭遇不测,月薄之生死未卜、自顾不暇,他才趁乱出手。
更何况,屠灭万家与对何氏开刀完全是两回事。
何氏产业遍布天下,何氏家主更是深不可测,这样的人与势,绝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云思归咬紧牙关,眼中寒光闪烁,终究咽不下这口恶气。他冷哼一声,低语道:“待到剑道大比之时,我必以牙还牙,让你们尝尽苦头!”
云思归每天过得狗熊气短,而月薄之却也不太舒心。
月薄之随在铁横秋身侧,眼看他与何处觅、万籁静言笑往来、左右逢源,心中愈发不快。
加之这些时日,铁横秋一心练剑,闻鸡起舞,每每睡下便嚷着这里酸那里痛,害得月薄之好多日不好意思蛊毒发作。
大比之日渐近,铁横秋练得越发紧了。
他心中暗忖:我们如此刺激云思归,大比那日他必定有所动作。虽说何处觅与万籁静都齐心协力,打包票说已做好万全准备,可云思归那老阴公的路数,又岂是这两个好人家出身的能防得住的?
我还是得练!
铁横秋加练至掌灯时分,连饭也顾不上吃,便匆匆去找何处觅与万籁问了一下进展。待商议完毕,已是月上中天。
见这天色,铁横秋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我家那口子得生气了!
他加紧脚步回到庭院里,却见屋子里灯火已灭。
推门而入,一屋昏暗,无声无息的。
他却没那么天真:那家伙肯定没睡。
他故作不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缓缓掀开床帐。
身为元婴剑修的他,黑夜也能视物。
只见月薄之拥被而卧,双眸轻阖,姿容静好如画。
但铁横秋却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无害的睡美人。
稍有不慎,这美人一睁开眼,就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铁横秋抿了抿唇,往床边坐下。
他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浑然不觉自己身上沾满了何处觅房中的熏香。
带着其他男人的气息踏入月薄之的领域,刹那间,月薄之周身魔气汹涌逆冲,几乎顷刻就要化作实质的怨戾蒸腾而起。
铁横秋却忽而伸手,拂过月薄之的眉心。
月薄之感受到这样的触感,眼睑微微颤抖,终究没动,只是继续假寐。
铁横秋却开口,声音低得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但是口齿清晰地道:“啊……这是真的吗?薄之真的成为了我的道侣了,此刻还躺在床上……”
月薄之的睫毛缓缓垂落,如同一头在睁眼发威的前一瞬被驯服的巨兽。
见状,铁横秋继续吟唱:“我的道侣,睡着了也这么美。真是天上地下都没有得比的。唉,今天练剑练了一天,都没和薄之好好说话,还得去和万籁静、何处觅这两个憨货周旋,真的好累哦。那两个臭男人,我看到就烦,没办法,为了我心爱的薄之,我什么恶心的事情都能做!嗯,今天回来终于可以看见我家薄之如此安心的睡觉,洒家这辈子值了……”
第170章 白光山初赛
万众瞩目的百丈剑道大比于正式拉开帷幕,各界修士齐聚白光山演武峰,共同见证这一盛事的开启。
最令人瞩目的,却是闭关多年的百丈仙人。
百丈仙人得此名,乃是因为他的合体法相有百丈之高。
但见他身着最简单的云纹素白道袍,宽袍大袖,无风自动,眉目疏朗,下颌留着一缕清髯,眼神温润平和,不见丝毫锐气,仿佛只是邻家一位温和的长者。
然而,当他立于高台,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时,一些修为精深的弟子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屏息——他们仿佛看到的并非一个具体的人形,而是一尊顶天立地、高达百丈的巍峨法相虚影在其身后一闪而逝,那法相蕴含着浩瀚如海的威压,虽含而不露,却已足以让生灵本能地感到自身的渺小。
可他真人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淡淡笑意。
就在这众目聚焦之时,百丈仙人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抬起手。
他的掌心之中,托出一枚不过寸余的物事。那东西似玉非玉,似蕊非蕊,通体流转着一层温润朦胧的毫光,光芒吞吐间,隐约可见其中似有莲瓣开合、时光流淌的微妙异象,极为神异。
台下几乎所有修士都不由自主地引颈向前,试图将那宝物看得更真切些,眼中无不流露出惊叹与渴望。
铁横秋更是从座中微微前倾,明目圆睁,仿佛要将那宝物吸入眼中:“这、这难道就是净时莲心吗?”
月薄之的寿数,始终是铁横秋心头一道难解的忧患。
从前,月薄之因为心疾而不能长寿。后来境界突破,心疾自愈,却不想又坠入魔道。紫府与魔脉联通,只怕会和历代魔尊一般短折而死。
铁横秋好不容易破开了这一层联系,却不料反令月薄之经脉受损,暗伤沉积,如影随形。
如今,他只盼这株净时莲心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异,能愈合旧伤、稳固道基,换月薄之从此长生无忧。
百丈仙人闻声转头,朝他含笑颔首:“这位仙友好眼力。不错,此物正是净时莲心。”
他目光在铁横秋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复又沉吟道:“小友根基扎实,气度沉凝,倒是难得。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铁横秋微微一怔,随即敛容恭声答道:“仙人谬赞了。晚辈铁横秋,原是云隐宗门下弟子,如今……已脱离师门,不过一介散修罢了。”
自小竹楼茶会一叙后,铁横秋这个名字,也渐渐在修真界中传开了。不少人都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散修颇感好奇。
台下已有窃窃议论之声:
“已经脱离云隐宗了?好端端的为何离宗?莫非……与几年前那桩变故有关?”
“你没注意吗?何氏少主何处觅,不也是脱离了云隐宗,才来参赛的?”
众人的低语并未逃过云隐宗镇山大师兄万籁静的耳朵。他依旧端坐原地,神色平静,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容开口道:“云隐宗立宗之本,在于来去随心,聚散如云,尊重缘法。门中从不强留弟子,亦不以出身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