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所言,云隐宗向来门风开阔、不拘一格,正因如此,才吸引了众多修真世家的子弟前来修习剑道、结交同道。不少世家传人在此结丹成婴、大道有成之后,便会返回本家,将宗门所学反哺家族。
这样的门规,为云隐宗带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宗门之中,始终不乏来自高阶修真世家甚至其他名门的杰出子弟。即便他们中的许多人并未长久停留,却也使云隐宗在修真界中织起了一张庞大而深厚的人脉网络。
这是任何宗门都难以轻易企及的根基。
而此举所带来的弊端,亦同样清晰可见:宗门之中,弟子往来如流水,难有长久凝聚之心。虽广纳天下英才,却往往如过客匆匆,人才留不住,也是一种对宗门资源的浪费。
岁月流转,宗门也逐渐摸索出应对之策:除非明确认定某位弟子为传承之人,否则便极少向其倾注本派核心资源。反正那些世家子弟前来修行,多半自带丰厚资粮,师门倒也乐得省心。
然而如此一来,门中无背景的普通弟子便处境艰难。他们既难得资源倾斜,又常受世家子弟排挤欺压,修行之路倍加坎坷。
铁横秋当年就曾在这般弊端之下吃尽了苦头。
百丈仙人闻言,眼中泛起一丝追忆之色,微笑道:“不错。说起来,老夫年少之时,亦曾是云隐宗门下。后来缘法所致,自行离宗,成了一个天地为家的散修。”
百丈峰,并不在云隐宗七大主峰之中,原本是无名峰,却因百丈仙人曾在此结庐清修,感悟天地,引得道韵凝聚,竟使此峰灵脉渐苏,一跃成为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得名“百丈峰”。
铁横秋心里想到:如果百丈仙人知道百丈峰是被月薄之一剑削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百丈仙人淡淡一笑,目光转到铁横秋身边的月薄之身上。却见月薄之依旧戴着鲛褪遮掩真容,一身雪氅裹身,姿态纤弱,似是一株病骨支离的垂雪寒梅。
百丈仙人目光掠过他衣襟,未见参赛木牌,不由温声问道:“这位仙友,未参与本届大比么?”
月薄之并未应答,只低低咳了两声,苍白的手指微微收紧氅衣。
台下隐约传来窸窣低语:
“铁横秋家这位病美人,性子可真傲得很,任谁搭话都不理不睬的。”
“啧,连百丈仙人问话都置之不理……只怕不是傲,是聋吧?”
“有道理啊,好像也没怎么听过他开声,该不会还是哑的吧?”
“又聋又哑啊?铁横秋虽然只是散修,但好歹顶着月薄之弟子的名头,怎么找了一个这样的?”
“月薄之的弟子?你真信啊?谁不知道月尊从不收徒。再说了,那铁横秋刚告发完云思归就立刻脱离宗门——这还看不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
“他不过是万籁静推出的一枚棋子,假借月尊之名,扳倒云思归罢了。云思归到底入魔了没有,谁知道呢?但现在云思归声名狼藉,万籁静八成是云隐宗下一任掌门人了。”
话音落下,几人交换眼神,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月薄之不理人,场面果然不好看。
铁横秋见状,忙上前一步,温声解围:“仙人恕罪,这位是在下的道侣。他自幼体弱,独居家中我实在难以安心,因此不论去哪,总习惯带他在身旁。”
百丈仙人听罢,目光在铁横秋脸上停留片刻,又朝月薄之投去一眼,半晌才缓缓颔首,语意莫测:“嗯……原来如此。”
百丈仙人又和众人寒暄几句,便宣布大比开始。
初赛进程颇为顺利。
铁横秋一贯藏锋守拙,不轻易显露真正实力,加之对手修为普通,他便只以寻常的云隐剑法应对,从容取胜。
台下观赛者见状,却纷纷摇头低语:“还说是月尊的弟子呢,果然是骗人的。”
专门来看铁横秋比赛的凌霄宫主也寒着脸摇头:“我居然不去看爱徒的首赛,跑来看他。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铁横秋胜了之后,从擂台上下来,径自走向月薄之。
月薄之拢起雪氅,看着铁横秋,问道:“怎么不用寒梅剑法?”
铁横秋咧嘴一笑:“怕吓着他们。”
月薄之嘴角微微一撇,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铁横秋一看这状态,就知道坏了:这家伙又不知道在吃什么醋了。总不能是以寒梅剑法传人的身份吃云隐剑法的醋吧?
还得是咱家薄之,吃醋吃得有水平,有风采,吃出了旁人没有想过的角度!
铁横秋低笑一声,向月薄之凑近几分,温声道:“寒梅剑法这般清绝高致的剑术,自然得挑个配得上的对手才行。我一想到这剑法曾得你亲手点拨,就恨不得将它藏起来,这辈子都舍不得轻易动用。”
月薄之闻言,还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但是下撇的嘴角已经微微翘起了:“哼,剑法哪有学了不用的?把它束之高阁,才是最大的不尊重。”
铁横秋忙道:“我明白了,下回我就用。以后我都用寒梅剑法,我砍西瓜都用它!”
就在这时候,却见一道人影靠近。
抬头一看,见是何处觅,月薄之刚刚翘起的嘴角又拉平了。
铁横秋没好气地笑笑,对何处觅说:“你也赢了初赛了?”
“侥幸得胜。”何处觅微微颔首,朝铁横秋拱手笑道,“同喜,同喜。”
就在这时,最新一轮的对阵名录于玉璧之上缓缓浮现:“何处觅对阵苏若清”。
何处觅目光扫过这两个名字,神色倏然一凝。
台下观战人群中也响起一阵骚动:
“何处觅?!他……他不是剑骨已失,早成废人了吗?怎会来参加大比,还从初赛突围了?”
“似乎是说得了什么造化,如今又重修剑道了。”
“有造化也到头了,居然在赛程早期就碰上了苏若雪。”
“苏若清?可是那位凌霄宫首徒?她号称同辈无双,这下何处觅怕是难了!”
何处觅神色凝重,显然是压力不轻。
铁横秋为了劝慰他,便颇有些大言不惭地说道:“苏若清吗?没听说过啊,什么人啊。我看那凌霄宫主也一般二般,她的徒儿能高到哪儿去?”
何处觅听得哭笑不得:“这话也就你敢说了……”
铁横秋心想:我还算客气了,你要让我家道侣张嘴评价……
这么想着,铁横秋把目光投向身侧的月薄之,但见月薄之一脸的深以为然,显然觉得凌霄宫主练的天赋就那样,不如回家种地。若拿这六百年修炼的功夫种树,种出来的树好歹也比她的修为要高得多。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清叱:“狂妄之徒!安敢对我师尊不敬!”
铁横秋与何处觅悚然一惊,蓦然回首,只见凌霄宫主和她的爱徒苏若清眸含愠色,正立于他们身后不远处。
铁横秋:人生尴尬事之一……背后说人结果人就在背后。
铁横秋摸摸鼻子,低声对月薄之道:“人在我们背后,你怎么不提醒一下啊?”他相信,凌霄宫主站在背后,月薄之肯定是能察觉到的。
月薄之却一脸无所谓:“人?什么人?”
铁横秋:……罢了,罢了。
凌霄宫主本就与铁横秋结有旧怨,此刻听他这般狂妄言语,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若与一个小辈争执,实在有失身份,只得强压怒火,咬牙不语。
苏若清见状,当即上前一步,冷声道:“你们是什么身份,也敢在我师父面前大言不惭?”
铁横秋弱弱解释:“原本也不是在面前,是在背后的……”这不是你们自己主动走到我面前嘛。
何处觅见铁横秋用怂货的语气说拱火的话,也是无语了,忙用手肘捅了捅他,随即朝苏若清与凌霄宫主深深一揖,恭声道:“铁师弟言语无状,实非有意冒犯,还望前辈海涵,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苏若清冷笑道:“不过是云隐宗不要的狗,以后吠的时候,记得躲着点儿人。”
何处觅眉头微蹙,这话刺在他心头旧伤之上,却仍强自按捺,并未作声。
铁横秋也听惯了难听的话,只觉苏若清这话还算文雅,倒也不甚在意。
一旁的月薄之却眸光一寒。
他容不得旁人这般折辱铁横秋,当即冷笑一声:“老宫主去后,整个凌霄宫再无会使剑的,这是尽人皆知之事,即便无人说,难道也无人知吗?”
此言一出,凌霄宫主和苏若清脸色剧变。
围观的群众也十分讶异:啊,原来这个病美人不是聋哑人啊!
一副听不见别人说话的样子,看来真的是生性不爱说话而已。
幸好他不爱说话。
要是爱说话,应该活不到这个岁数吧!
凌霄宫主简直要气得撅过去了,但众目睽睽,必须维持正道宗师风范,只好负手而立,但眸里迸射的寒光已经可以杀人了。
苏若清怒道:“无名小辈安敢妄议我宫剑道?”
听到苏若清指责月薄之,铁横秋也来气了,冷笑道:“神树山庄追击柳六那时候,苏仙友你是不在啊,没看到凌霄宫主碰到我家月尊是什么样子,屁都不敢放一个。月尊还没出手,她就快跪下来了。的确不像是能使剑的样子呢。”
苏若清当时确实不在场,闻言不由得一怔,下意识望向自家师父。
周遭围观修士原本就竖着耳朵,此时更是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凌霄宫主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探究揣测。
凌霄宫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只觉气血翻涌,颜面尽失。她强压震怒,咬牙冷笑道:“我对月尊乃是敬重。你既口口声声自称月尊真传,今日我便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
说罢,凌霄宫主再压不住心头怒火,拂袖便要拔剑。
第171章 何处觅对战苏若清
却见何处觅倏然上前一步,扬声道:“凌霄宫主难道要违反大比规则吗?”
凌霄宫主身形骤然一滞,如被冰水浇头:是啊,白光山大比的规则是选手间严禁私斗。
这也是为了比赛的公平。
她虽非参赛选手,但若以一方宗主之尊对年轻后辈出手,导致对方比赛失利,如此传扬出去,非但有失身份,更损凌霄宫清誉。那恐怕比如今的难堪,还要糟糕十倍。
凌霄宫主强敛怒意,收势冷嗤:“大比规则,我自当遵守。但对尊者出言不逊,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待大比结束之后,若你们还能全须全尾……我不妨亲自教教你们,何为规矩!”
苏若清却冷笑道:“何必等到结束后?下一场比赛,我自会替师父好好教训这个没剑骨的废物。”
何处觅眉峰微扬,却不见恼色,只从容应道:“既然如此,拭目以待。”
凌霄宫主与苏若清再无多言,拂袖转身,凛然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他们都知道下一场比赛必然凶险,苏若清挟怒而来,必下狠手。
擂台比武虽明言“点到即止”,不过一旦交手,兵刃无眼。届时纵是伤筋断骨、甚至修为尽废,亦只能认作技不如人。
即便何处觅身为堂堂何氏少主,若真在台上遭了重创,明面上也唯有自承其果。世家体面、宗门规矩,都不容何氏一族公然寻仇追究。
铁横秋心下愧疚,低声对何处觅道:“都怪我这张嘴惹祸,倒连累你了。”
何处觅却朗然一笑,摆手道:“这是哪儿的话?”他目光微沉,却道,“自我失却剑骨却仍居少主之位,明里暗里的质疑从未断绝。如今因为这一场口角,我和苏若清一战备受瞩目。如果我真的把她胜了,反倒是正名立威的良机。”
铁横秋好奇看着何处觅:“你可有信心?”
何处觅苦笑道:“得有。”
铁横秋一时默然。
风跑得快,不如雨跑得快,风风雨雨都不如风言风语跑得快。
凌霄宫主与铁横秋几人的争执不过半日,便已传遍白光山上下。原本何处觅与苏若清这场复赛,虽属同轮比试,却因众人眼中二者实力悬殊,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而今风波乍起,此战顿时成为焦点。一众修士皆翘首以待,想看看这局究竟孰胜孰负。
看台之上,百丈仙人、玄机阁主与万籁静竟也齐齐现身。
玄机阁主自然是来看热闹的,要是何处觅被打死了,他得乐得回去干吃三碗大米饭。
至于百丈仙人和万籁静,则是怕出事,想着如果有什么变故,他们要站出来拉架,免得到时候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看万籁静舒舒服服坐在台上,身旁似乎还有空位,铁横秋斜眼瞥了瞥身旁的月薄之。只见他身披一袭雪氅,静静站在人群之中,宛如一只误入鸡群、被打鸣声扰了清静的白鹤。
铁横秋心道:从前在剑道大比上,月薄之都是坐在高台上舒舒服服的,如今却要陪我一起挤在人堆里,可见我这个道侣还是不够称职!
铁横秋索性厚着面皮,牵着月薄之往台上走。
在众人奇怪的目光里,铁横秋已经把月薄之带到万籁静和百丈仙人中间的位置。百丈仙人、万籁静和玄机阁主都扭头看他,却谁也没有出言斥责他无礼冒犯。
铁横秋腆着脸笑道:“我家道侣身子弱,人堆里挤不得,我怕把他挤坏了。”
玄机阁主皮笑肉不笑地接话:“这般娇贵?要不我将这位子让给他坐?”
铁横秋呵呵一笑:“岂敢,岂敢。”话音未落,他已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张宽大厚重的紫檀座椅,四四方方、气势非凡,几乎要比百丈仙人的宝座还要阔。
他将这座椅硬生生塞进百丈仙人与万籁静之间的空隙,顿时让两位仙风道骨的大人物都显得有几分局促。
台下的观众都惊愕无比:这个姓铁的剑术不怎么样,脸皮倒是第一!
铁横秋一点儿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拍了拍紫檀座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对月薄之道:“夫人,请坐吧。”
月薄之毫无忸怩之态,从容落座。雪氅未解,在日光下如覆新雪的白梅,清冷出尘。他这般风姿,倒让台下原本议论纷纷的观众颇为惊艳。
有人悄声感慨:“我若是铁横秋那样的穷散修,能得如此美人为道侣,定然也要将他捧在手心,半点委屈都舍不得他受。”
却也有人低声议论:“可他们这般放肆,几位前辈竟也不出声制止,实在有些奇怪……”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台上大人物的面容,却见万籁静只是微微一笑,开口道:“铁师弟,你也坐吧。”随即吩咐身旁弟子为铁横秋添了一张木凳。
月薄之闻言却轻轻摇头,神色清冷,伸手将铁横秋一拉,径直拉到自己所坐的紫檀宽椅上。那座椅本就阔大,两人并肩虽稍显拥挤,却也能坐得下。
万籁静含笑叹道:“二位感情果然深厚。”
月薄之不言不语,只是去看铁横秋。
铁横秋立即回答:“当然,当然,的确深厚,比海深,比我脸皮厚。”
众人闻言:……那是很厚了。
披着“玄机阁主”皮的云思归暗自不快,但他也不好发难。
他现在虽然最恨月薄之,但也最怕月薄之,能不引起月薄之的注意就最好了。他只好表现得一脸无奈,转头去看凌霄宫主,希望凌霄宫主这暴脾气能发作一下。
凌霄宫主自然恼怒,语带讥讽地说道:“若人人都嚷着身子不爽,要坐上来观赛,咱们这台上,岂不早就挤得没处落脚了?”
“凌霄宫主说得在理!”铁横秋立刻接话,“要是人人都想上台来坐,这台上可不就挤不下了嘛。”
凌霄宫主挑眉冷笑:“你倒是明白。”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第一个冲上来占座啊!”铁横秋拍手笑道。
凌霄宫主气得说不出话来:果然,天高地厚,没有穷小子的脸皮厚!
凌霄宫主与玄机阁主不约而同,皆带着几分求助之意,齐齐将目光投向百丈仙人。
百丈仙人却只是轻抚长须,含笑说道:“赛事即将开始,真是令人期待啊。”
见他有意将话题带过,他们自然也不便再纠缠先前之事,只得纷纷敛声,将注意力转回场上。
果然,比试的确是要开始了。
苏若清和何处觅双双上台。
台下议论隐隐传来,何处觅虽然重返赛场、赢得初赛,但大众对他却多存轻视之心。
普遍认为他不过是倚仗何氏雄厚资源,以家族秘法强行重塑剑骨,算不得什么真本事,更不配与凌霄宫首徒苏若清相提并论。
苏若清眸光冷冽,淡淡扫向擂台另一侧。只见何处觅一身华贵绫罗,手中折扇轻摇,俨然一副世家纨绔作派,浑不似来此认真比剑的模样。
她唇角微扬,掠过一丝讥诮:“只能靠家族砸钱,才勉强砸得上这个擂台,却也不怕好不容易塑好的骨头又被打折,岂非浪费金财。”
听到对方的讥讽,何处觅并未动容,只平静道:“多说无益,还是拳脚下见真章罢。”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振,那柄看似风雅的折扇忽地“咔嗒”连响,扇骨节节相扣、延展拼接,竟于顷刻间化作一柄流光溢彩、金珐琅纹饰精美的长剑。
剑身映日,华光流转,与他一身锦绣相映,却透出一股凝练的剑意。
苏若清冷笑道:“豪门世家,惯会在外物上耍花样。”
语声未落,她身形已动,长剑倏然出鞘,如冰裂风骤,毫无保留。
苏若清剑势如虹,招招凌厉,逼得何处觅步步后退。他剑骨新塑,运转间尚存滞涩,分明力有未逮。
电光石火间,苏若清一剑直刺何处觅心口,寒芒夺目。
——竟是直取命门的杀招!
铁横秋惊得几乎跳起来:“哪儿有比武刺胸口的!”
万籁静看铁横秋这么震惊,只是淡淡的,心里想到:莫说是刺胸口,刺裆口的都有。
铁师弟还是太年轻了。
而月薄之看到铁横秋这么紧张,也冷哼一声:“你很关心你的师兄啊。”
铁横秋动作一滞,缓缓坐回位子,顺手替月薄之掐了颗瓜子仁,强作镇定道:“我这是在了解规则。待会儿我也得上台比武呢,要是别人刺我胸口怎么办?”
月薄之答道:“好办,先刺他的。”
铁横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何处觅手中长剑倏然解体,鎏金珐琅的剑身节节环扣,倒卷收回,瞬息重化作一柄华美折扇,“锵”的一声格挡在心门前!
苏若清全然未料他兵刃竟能如此变化,不由一怔。
就在这瞬息之间,何处觅掌心猛一发力,那折扇再度解体,扇骨四散飞旋,化作数道金光凛冽的回旋镖,自四面八方袭向苏若清!
苏若清不愧是凌霄宫首徒,面对这突生的变故,虽惊不乱,剑随身转,寒光缭绕间响起一连串“铛铛”脆响,将飞来扇骨尽数击落。
击至最后一道金光时,她冷笑一声:“黔驴技穷了么——”
话音未落,何处觅左手忽探,抄起半空一枚被击飞的扇骨,疾刺苏若清眉心!
苏若清撤步疾退,却觉劲风一虚——竟是诈招。
真正的杀招,原在右手。
剑光倏闪,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划破她握剑的手腕。
苏若清五指一颤,长剑铿然坠地。
腕脉乃是剑修关窍,苏若清腕脉受创,顿觉整条右臂酸麻难当,手中再提不起半分力气,心神霎时大乱。
何处觅岂容她喘息?当即纵身疾进,手中那段扇骨如短匕般凌厉,招招进逼,直取要害。
苏若清勉力支撑,却终是节节败退,直至一脚踏空,坠下擂台。
裁判站起来:“苏若清,败!”
四座哗然!
惊疑之声四起。
苏若清跌坐在地,右手鲜血汩汩涌出,她却恍若未觉,只失神喃喃:“我……竟败给了这个……废物?”
凌霄宫主身形一动,来到苏若清身边,指尖疾点,先封住苏若清腕间血脉止住流血。
安顿好了苏若清后,凌霄宫主飞身跃上擂台,怒指何处觅,厉声道:“此人分明使诈作弊!否则如何能败我亲传弟子?”
何处觅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前辈指晚辈作弊,可有凭据?”
“凭据?众目睽睽,皆为人证!”凌霄宫主声如寒霜,“白光山大比明令只可比剑,你方才所用分明是暗器手段!”
何处觅却从容不迫,朗声辩道:“宫主此言差矣。晚辈所用乃何氏特制剑器,形态变化皆由剑意催动,扇骨分合俱是剑道所载,何来暗器之说?”
“好个砌词狡辩!”凌霄宫主怒极反笑,“区区形变之巧,也配称为剑道?若依你之言,日后大比人人手持百变兵刃,这剑道之争,岂不成了炼器之斗?”
二人争执愈烈,台下观众也议论纷纷,一边认为凌霄宫输不起耍赖,一边认为何处觅胜之不武玩赖。
眼见场面越来越嘈杂,百丈仙人缓缓站起:“诸位且静一静。”
场中顿时一寂,所有目光尽数汇聚于他一身,等待这位大能定夺。
凌霄宫主敛袖一礼,仍带余愠道:“请仙人明鉴。”
百丈仙人微微颔首,声如沉钟:“按照结果而言,苏若清依规判负,此节无疑。”
凌霄宫主闻言,脸色骤青,唇齿微动,想要争辩,却见百丈仙人缓缓抬手,止住她的即将出口的发言。
百丈仙人话锋一转,目光落向何处觅,缓声道:“但是何处觅的招式,的确不是寻常剑路。扇化长剑,剑复归扇,刚柔迭变,虚实交错,若斥之为诡道,可能有失公允,但要说是纯然剑道,恐怕是算不上的。”
凌霄宫主微露喜色,语气却转缓了:“何处觅小友这一手兵刃变化,确属灵巧机变,实战之中颇具妙用。我身为前辈,自然欣赏这等聪慧。”
何处觅似笑非笑:“那可谢谢前辈的抬爱了。”
凌霄宫主也是皮笑肉不笑:“可是,这是剑道大比,是名门论剑,终究得讲些规矩罢。”
百丈仙人缓缓颔首,目光沉静:“凌霄宫主所言,不无道理。”他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定分止争的威严,“剑道大比,究其根本,是为弘扬正剑、明心见性。机巧虽妙,终不可喧宾夺主。”
何处觅眼眸微垂,躬身拱手:“仙人教诲的是,晚辈谨记。”
在凌霄宫主面前,何处觅尚能昂首抗辩,可面对百丈仙人,他却只能垂首受教。
事实上,何处觅看到自己要和苏若清比剑,就知道按照正统打法,那肯定是赢不了的。但这是他出关后第一次比赛,输了的话,他要重振声威的计划便要失败了。
更何况,苏若清起手便是杀招,分明存了在擂台上重创他的心思。何处觅别无选择,只能全力相抗,再无保留。
面对如此局面,他只能剑走偏锋!
见何处觅低头不语,凌霄宫主嘴角微扬,眼中掠过一丝得意,故作叹息道:“唉,你毕竟年轻,有些争强好胜也是常情。不过,正道修士终究要讲规矩。”
百丈仙人也颔首问道:“年轻人,若我判你此战为负,你可心服?”
何处觅哪里敢不服呢?
他满心苦涩,垂头说道:“晚辈……”
“我可真没听说过,扇载剑意,就不算剑,这叫人如何心服口服?”一把清冷嗓音倏然响起,如冰珠落玉盘。
众人愕然,纷纷循声望去,发现竟然是铁横秋身边那位病怏怏的美人在说话。
铁横秋却不惊讶:别人可能会因为百丈仙人一锤定音而心悦诚服,即便不是心悦诚服,起码也是口服心不服,但只有月薄之是谁也不服。
凌霄宫主心里本就不喜铁横秋这对穷鬼病鬼夫夫,如今见这个夫人如此不识时务,更觉得烦厌。
她看着月薄之,满目厌烦:你不服?你算什么东西?你懂什么剑?
百丈仙人却是饶有兴味地看向月薄之:“不知这位仙友,有何高见?”
第172章 我来刺杀铁夫人
月薄之缓缓抬眸,雪色氅衣随动作微漾,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下颌:“剑之一道,重在其道,而非其器。”
百丈仙人微微蹙眉,凝神静听。
月薄之声如碎玉:“打个比方,若今日何处觅用的不是机变的折扇,而是一朵飞花,一片树叶,你们还觉得他是取巧吗?怕只是觉得他剑意精妙无穷吧。”
百丈仙人闻言眸光微动,沉吟不语。
凌霄宫主却当即反驳:“高手驭剑,落叶飞花皆可为刃,那是因剑意强极、万物皆可为剑。若真能以飞花败我徒儿,必是惊世大能,我岂有不服?”
她指向何处觅手中折扇:“但何处觅借外物之巧,是倚仗器利,而非自身剑境。此等取巧之道,怎么配与至高剑意混为一谈?”
月薄之不言语了。
凌霄宫主见状,唇角扬起一抹得意:“如何?也无话可说了罢。”
月薄之道:“和蠢人解释不通。”
凌霄宫主一下噎住,几乎要冲上来扇月薄之俩耳光。
玄机阁主看见他们吵架,倒是乐得拱火,当即扬声道:“阁下这话,不仅对凌霄宫主不敬,莫非连百丈仙人在阁下眼中,也成了‘蠢人’?不知阁下是何等惊世之才,才敢有这般底气!”
虽然玄机阁主心里很明白,月薄之的确有底气在这儿发表见解,但旁人都不知道啊。
这话可是说到大家心坎里了,只觉得这个病怏怏的散修口气也太大了:
“好大的口气!百丈仙人是何等人物,岂容轻侮?”
“不过是个无名散修,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议论声渐起,众人看向月薄之的目光中满是质疑与不屑。
几个年轻气盛的修士已经站起身来,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云思归冷眼旁观,唇角勾起一抹得计的弧度。
他深知月薄之是什么性格。
虽然月薄之长得很像是那种心机深沉走一步算三步的聪明人,但实际上……他只是长得很精致的大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