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在阴影中静静等候,正盘算着在铁横秋破阵的时候,他要如何应对才好。
突然,整座山洞剧烈震颤,岩壁崩裂!
白光炸裂之下,跳出的一道人影——竟然是何处觅!
偃师不可置信地喃喃:何处觅?这眼高于顶、性情脆弱的人什么时候心志如此坚定了?
却不想,何处觅已非当年。
在他遭逢巨变之后,即便得到了母亲的金丹,重新获得了修为,但心境却濒临崩溃,时而恐惧,时而怀疑,时而自责,时而悔恨……
幸好,他重塑金丹后,家族愿意像从前那样对他倾力栽培。
何氏底蕴深厚,也有一座问心试炼阵。家主将他投入此阵,让他反复回味最痛苦的记忆。那些撕心裂肺的场景,那些肝肠寸断的瞬间,在千百次轮回中渐渐褪去锋芒。
就像反复撕开的伤口,最终长出最坚硬的痂。
所以当白光遗阵试图将他拖入回忆时,那些曾经致命的痛楚,已如同看过千百遍的旧戏文。
他的神魂在幻境中轻轻一挣,肉身便睁开了清醒的眼睛。
刺目的白光如流水般缠绕着何处觅全身,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显然正在经历玄妙的传承洗礼。
偃师心想:不好,他要接受白光传承了!
但他又隐隐有些庆幸:不过,何处觅接受传承倒比铁横秋好,毕竟,铁横秋的境界和实力都更高更强。
轰隆一声,劫云凝聚。
何处觅竟然是要突破金丹,晋升元婴了!
偃师不禁惊讶:这白光传承果然厉害,竟能让一个道心曾碎之人直塑元婴!
他再一次庆幸,得到传承的不是元婴巅峰的铁横秋。
刹那间,天地轰鸣,紫电如龙!
何处觅凝神盘膝,接受天雷淬体。
偃师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手指一勾,偃丝就飞往何处觅身上。
就在这时候,铁横秋纵身跃起,眼神清明:“何公子勿忧,我来护法!”
然而,偃师却丝毫不慌,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笑:先前他仅凭一己之力,就将铁横秋与何处觅二人追杀得狼狈逃窜。如今铁横秋未得传承,又只剩孤身一人,按理说更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万万没想到,先前之所以能碾压铁横秋,全因对方记忆残缺,诸多精妙功法都使不出来。
而今铁横秋在白光遗阵中历经回忆洗礼,反倒因祸得福。尘封的记忆碎片尽数归位,实力快速复苏!
偃丝铺天盖地而来,铁横秋立在中央,不闪不躲。
偃师勾唇冷笑:他躲都不躲了?这是要对何处觅挺身相护吗?那就是自寻死路!
铁横秋却负手而立,眸光如电:“这一招,我曾见过啊。”
偃师正自惑然。
却见铁横秋拔剑而起:“雷蛰于渊!”
原本劈向何处觅的劫雷竟在半空折转,化作千百道紫电狂龙,顺着银线逆流而上!
夺命偃丝,此刻成了引电之网,将天雷道道引向偃师本体!
偃师猝不及防,被炸了一个猝不及防。
隐没在暗处的身影,也被电光照亮!
电光火石间,他的真容在刺目雷光中无所遁形。
铁横秋横剑而立,神色一凛:“云思归!?”
云思归到底是云思归,而非柳六,柳六一旦被困电网,就不得脱身。但云思归眼明手快,迅速切断偃丝,一个瞬移,眨眼就转到未被雷光波及的位置。
“云思归,你还活着!?”铁横秋震撼不已。
在铁横秋引走大半劫雷的帮助下,何处觅的元婴天劫顺利得超乎想象。
只见他周身灵光流转,元婴已然成型。他纵身跃至铁横秋身侧,待看清云思归面容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你……”
望着何处觅轻松结婴的模样,铁横秋心头蓦然划过一丝异样。这场景何其熟悉!当年他渡元婴劫时,不也是得大能帮忙扛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顺利突破吗?
但此刻,一段尘封的记忆浮现眼前:在魔域冲击半步化神的时候,他却失败了。
他原以为是因为他转移天雷对抗虫潮,导致肉身淬炼不足所致。
可如今看来,很可能不这个原因。
不过,现在大敌当前,也不是思考这个事情的时候。
铁横秋很快凝聚心神,紧紧盯着眼前的云思归。
只见对方周身缠绕着诡异的丝线,那些丝线泛着不似凡物的光泽,既非金非玉,又似金似玉,在阳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晕。昔日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如今凌乱披散,曾经那个仙风道骨的宗师气度荡然无存。
铁横秋心头一震:“你用千机锦续命了!”
何处觅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追问:“千机锦……是什么……”
铁横秋抿了抿唇,也不知该怎么跟何处觅解释这一切。
云思归发出一阵沙哑的怪笑:“我当年也是走投无路,拼死一搏,带着千机锦投身传神鼎。一入火炉,我就立即用秘法催动千机锦。尽管我的肉身瞬息就被焚毁,但是千机锦为我重铸了这副水火不侵的躯壳,使我得以逃出生天!”
铁横秋冷笑一声:“可惜,你这个千机锦虽然水火不侵,却是怕雷。正好犯到老子头上来了!”
说罢,铁横秋举剑而起,掐动《蛰雷引》,周身顿时雷蛇狂舞。
云思归眼神一闪,双掌齐出,对铁横秋攻去!
铁横秋笑说:“你倒是有胆魄!”
却不想,云思归是虚晃一招,身形瞬移,立即闪到何处觅跟前。
何处觅反应够快,挥动夔骨扇,夔龙为雷兽,其骨扇自然也正是千机锦的天然克星。
云思归的偃丝被夔骨扇切断,暴退两步:原以为何处觅是一个软柿子,如今看倒不然了。
何处觅得到传承,晋升元婴,武功也更上一层楼,手上夔骨扇舞得虎虎生风。
而铁横秋更不必说,他早已有了丰富的对付千机锦的经验,剑法又得了梅蕊传承,此刻更是精妙无比。
云思归在二人合击下节节败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就在片刻之前,这两人还在他的追杀下仓皇逃窜;转眼之间,局势竟完全逆转!
铁横秋笑道:“老匹夫,我让你再死一次!”
何处觅看着云思归,眼中也是仇恨如火燃烧:“天理循环,让你落入我手里了!”
云思归望着眼前这两个曾经在自己座下恭敬行礼的弟子,如今却刀剑相向。这份反差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与愤怒。
“小辈就是无知!”他冷笑一声,“我还没出力,你们倒自傲起来了。”
他一直只使偃丝,不过是不想暴露行藏,但如今他也顾不得了。
双掌猛然一合,法相骤起!
在他身后,腾起一条双首魔龙。
铁横秋心头巨震:“怎么,他被抽了灵骨,还能保持法相境界?”
这就是千机锦的逆天之处,不但能重塑肉身,甚至还能再造灵骨!
铁横秋举目望去,发现这双首魔龙法相和云思归生前大不一样了。
原来,云思归此刻仍顾忌行踪暴露,刻意压制了法相威能。那双首魔龙虽不及当年传神峰上遮天蔽日的骇人规模,只是维持在十丈长短,恰能在林间灵活游走。
但即便如此,对铁横秋与何处觅而言,这缩水版的魔龙依旧恐怖绝伦。
魔龙冲向铁横秋和何处觅。
铁横秋挥剑抵抗,催动引雷之法,然而,刚刚经历过一场雷劫,已耗尽周遭雷霆之力,此刻的蛰雷剑气威力十不存一。
他如今的雷光剑,连擦破魔龙的皮都很难。
何处觅的夔骨扇威能更大一些,然而,元婴初期的身法终究慢了半拍,好几下攻击都落了空。
即便如此,魔龙还是更在意夔骨扇,攻击更集中在何处觅身上。
一记龙尾横扫,何处觅闪避不及,整个人被狠狠拍飞。
他重重摔在地上,肩头鲜血瞬间浸透白衣。铁横秋剑光如虹,急忙挡在他身前:“何公子!”
何处觅急声道:“铁师弟,你先走!”
铁横秋身形猛地一滞:“你……你喊我什么!?”
何处觅也是一时情急,叫出了对方真名。如今便只能苦笑道:“你这呆子,今儿个都没戴易容面具呢。”
铁横秋摸了摸脸庞,刹那间尴尬起来:是啊,他用真容试探霁难逢,都还没来得及重新易容,就碰上何处觅了……
铁横秋脸色骤变:“你早就猜出我的身份了?”
想起来,何处觅跟铁横秋诉说传神峰往事的时候,有好几处诉说与事实不符。如今想来,必然是何处觅对铁横秋身份早有疑心,所以半真半假的试探。
何处觅咳了咳,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你先去!我有夔骨扇护身——”
话还没说完,魔龙已咆哮着再度扑来!铁横秋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何处觅的腰身,足尖点地腾空而起。龙爪擦着二人衣角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好险!”铁横秋暗自庆幸。若非云思归顾忌暴露行踪,不敢施展当年与月薄之交战时的焚天烈焰,此刻他们早已化为灰烬。
那遮天蔽日的龙焰,可是连化神期大能都要退避三舍的杀招!
何处觅眼神一变,掌中亮起一道光芒。
铁横秋隐隐感觉异样:“这是什么……”
何处觅笑道:“这是家主给我的护命传送令,可以把一个人传送到何氏本家……”
“仅能送一个人……”铁横秋猛然抬首,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你想送我走?自己留下?”
何处觅道:“你速去禀明本家,叫他们来援,或许还赶得及……”
“若是赶不及呢!?”铁横秋急声打断。
“若是赶不及……”何处觅嘴角挂着血痕,却笑得明媚,“你就得永远记着我对你的好,一辈子忘不掉。”
铁横秋心神大震。
就在这时候,一身清喝响起:“这等好事,你也真敢想!”
一道清光如天外飞虹,精准击中断何处觅手中法诀。传送令的光芒瞬间熄灭,何处觅错愕惊惶不已。
不过,云思归比何处觅更惊慌。
那魔龙法相发出一声凄厉嘶吼,竟与云思归一同化作缕缕青烟,转瞬间消散无踪!
铁横秋抬眼望去,只见月薄之身披雪氅,如弱柳扶风般倚着一棵树,一手按着心口,低低咳嗽。
铁横秋顿时心神大震,也顾不得正在吐血的何处觅,一个箭步扑向月薄之:“怎么咳得这般厉害?是不是着了风?”
此时月薄之面上仍覆着鲛蜕,旁人并看不见他真实容貌。
然而,看着月薄之的身影,何处觅心中隐隐腾起一个猜想,但这个猜想……叫他不敢细想!
第162章 再遇万籁静
何处觅收敛心神,站起来,也走到月薄之身侧,“尊夫人”三个字此刻无比烫嘴,沉吟半晌只能说道:“阁下似有不适?不知为何会突然现身此地?”
月薄之却对何处觅视若无睹,只凝眸望向铁横秋:“岂止是我?剑道大比召开在即,四方修士云集此处。方才你们引动天雷,声势惊人,早已惊动四方。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更多修士循迹而来。”
铁横秋心念电转:这蛰雷引果然声势惊人。照此说来,日后若需急召薄之援手,倒未必非得依靠玉简。只消引动天雷,能退敌自是最佳;即便不能,方圆百里之内他也必能察觉。如此倒是简便得很。
何处觅闻言一怔,忙说:“竟有此事!那还是速速离开为妙,免得节外生枝。”
方才一场追逐,何处觅和铁横秋二人皆是风尘仆仆,形容狼狈。
他们当即掐诀施术,周身微光流转间,衣袂复整,形容再洁,转眼便恢复了清朗姿态。
何处觅率先举步,口中说道:“我此去是要找大师兄的,你们……”
铁横秋略作迟疑,随即应道:“我也去见见大师兄吧。”话音未落,他已迅速覆上鲛蜕,面容再度隐于幻貌之下。
“好,一起吧。”何处觅颔首道。
铁横秋伸手轻轻扶住月薄之,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先前记忆残缺之时,他对月薄之既依恋又畏惧;而今往事尽归,胸臆间竟只余温热的怜惜与牵挂,再无半分惧怕。
他不由暗想:不知他紫府反噬之伤可曾痊愈?眼下这般虚弱,莫非是旧伤未愈?唉……
让我失忆忘记这十年发生的事情就罢了,他为何又要编排我成了魔尊强取他的故事呢?
也罢,既然他喜欢这般,我便由着他演下去罢。
月薄之确实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铁横秋更是对他呵护备至,任谁看去,都只觉得他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何处觅一直旁观着,却不敢把这位“铁夫人”当做寻常。
虽然看着是那么的柔弱,但是他一出手,就击碎了何氏的宝令;还没显出身形,就把法相期的云思归吓跑了。
这能是病弱西施吗?
怕不是蛇蝎美人吧!
何处觅轻咳两声,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却也不敢直探月薄之的底细,只将话头引向云思归身上。
他故作随意道:“说来也怪,六年前云思归才出关不久,刚稳住人心,便又再度闭关。门中上下议论纷纷,都猜测他当年伤势其实未愈,不过是见人心浮动,才强行出关稳定局面,之后不得不再度闭关修养。更别提,他的命灯一直被封存着……”
铁横秋本来打算直言相告,可转念想起还要陪月薄之继续这失忆的戏码,只得抬手挠了挠头,含糊其辞道:“这个嘛……我在白光遗阵中,倒是记起了一些事情……”
听到铁横秋想起来了什么,月薄之果然是眸光一闪。
月薄之轻声问:“你想起了什么?”
铁横秋道:“是些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片段。”顿了顿,铁横秋道,“我隐约记得,那云思归冲向传神鼎,口中不住念着‘我真该死’之类的话,随后纵身跃入鼎中,顷刻间便被烈火吞噬。我原以为他已殒命,如今听他所言,竟是凭借千机锦重生,瞒天过海,潜藏至今。”
“千机锦又是何物?”何处觅问道。
“是一种血偃术的秘宝。”铁横秋顿了顿,“想来我也算不负何公子所托了。这个血偃的幕后真凶已经呼之欲出,正是云思归!”
铁横秋心念一转,只觉所有东西都串联起来了:“云思归重伤投了传神鼎,靠着千机锦复生,自然不敢抛头露面。刚好大师兄为了稳定人心,对他的死讯秘不发丧,给了他潜伏的契机。他便隐姓埋名,来到白光山此处,用血偃术强壮自身。没想到今日却遇到了我们。”
月薄之冷冷一笑:“他竟未死!很好。”
铁横秋暗暗点头:很好,是挺好的。
上次杀他,竟让他自己投鼎了,的确杀得不够痛快。
再杀一回,也不错!
言谈间,他们已来到一座小竹楼。
楼外守着两名云隐宗装束的剑修,白衣佩剑,神情肃然。
看着这打扮,铁横秋也有些感慨。
弟子们看见何处觅,轻轻拱手行礼,再看到月薄之和铁横秋两个生面孔,略感疑问,但还是去通传了。
不多时,三人便被引入竹楼之中。
小竹楼内陈设清雅,处处可见阵法布置的痕迹,流转着若有若无的灵息。
沿梯而上,二楼是一间敞亮的厅堂。三人刚落座片刻,便见一道人影自屏风后转出——来人一身青衫,举止温文,唇边含笑,正是大师兄万籁静。
十年前,月薄之离开云隐宗,云思归身负重伤,自此宗门元气大伤。内则三十六峰各怀心思,外则八方势力伺机而动。六年前云思归伤愈出关,本令宗门上下为之一振。
谁知宗主再度神秘失踪,门中人心愈发涣散。
万籁静居大师兄之位,独面这风雨飘摇之局。
所幸他阵道造诣日益精进,借云隐宗三十六峰天然地势布下天堑大阵,辅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终是勉强稳住了局面。
虽只顶着“镇山大弟子”的名号,实则已行宗主之权。经年累月的运筹帷幄,倒让这位年轻修士渐渐养出了不怒自威的宗师气度。
何处觅躬身一礼,郑重拜下:“大师兄万安!”
万籁静忙笑着让过:“你已非门派中人,而且贵为何氏少主,如此大礼,我如何能担得起?”
何处觅却道:“大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何能忘?”
万籁静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月薄之和铁横秋。这些年他虽修为精进,却仍无法看穿二人以鲛蜕遮掩的真容,眼前所见,不过是两张陌生的易容面孔。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还未请教两位道友尊姓大名?”
铁横秋沉默片刻,终是抬手在脸上一抹,鲛蜕如水般褪去,露出原本的面容。
万籁静大惊失色:“铁师弟,竟然是你……”
万籁静的目光转向铁横秋身侧那道雪白的身影,心里猜到七八分了,可月薄之既未主动显露真容,他亦不敢贸然点破。
但他再开口时,语气已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恭敬:“那么,这位仙友……”
月薄之也不搭话,只是看着铁横秋。
铁横秋:得了,又给我出难题呗。
铁横秋已经有些习惯了:既然他自己不露脸,那就是不想表明身份。这也是,他这身份也不好展露。
铁横秋便一脸平和地说道:“这是我的道侣。”
闻听此言,万籁静也是骇然一震:“道、道侣……”
月薄之终于开口了,挑眉问道:“有什么问题?”
万籁静忙说:“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铁师弟好福气啊!”
月薄之轻哼一声,勉强算是满意了。
铁横秋见众人还站着,连忙道:“我家夫人身子骨弱,受不得久站。”
万籁静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引着众人入座,又唤来弟子奉上温养经脉的灵茶和灵果。他殷勤地介绍道:“这些果子最是养气补元,只是不知可合尊夫人的口味?”
该说不说,即便过去十年,何处觅长进不少,在为人处世上还是不及万籁静多了。
起码这声“尊夫人”,何处觅就没法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铁横秋熟练地剥开灵果,剔去果核,将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月薄之面前。月薄之慢条斯理地尝了两口,淡淡道:“尚可。”
万籁静与何处觅悄悄交换了个眼神:若说眼前这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月薄之,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不像;可要说不是,这目中无人的做派,又活脱脱是月尊的作风。
更蹊跷的是,以月薄之的傲气,怎会做个元婴修士的夫人?
万籁静与何处觅虽满腹狐疑,却谁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毕竟,若眼前这位当真是月薄之,以他那说砍人就砍人的性子……
铁横秋并未在意这二人的态度,只是轻轻握住月薄之的手,问道:“可要再用一点?”
月薄之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却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应,让万籁静和何处觅又对视了一眼:这语气,这神态,倒是颇似!可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违和……
铁横秋虽然全心扑在伺候月薄之身上,但也感觉到气氛的微妙,便主动打破沉默,提起云思归死而复生的事情,让万籁静多多留心。
听到这个消息,万籁静蓦然一震:“他……死而复生?”
这一惊非同小可,直令他面色霎时苍白如纸。
铁横秋叹了口气:“他藏身于白光山中,借血偃邪术重塑己身,如今修为已重回法相之境。”
“血偃……血偃术……”万籁静闻言身形剧震,眸中瞳孔骤缩,似惊似痛,仿佛被无形利刃刺穿神魂。
铁横秋见到万籁静这般反应,也很意外,虽然他知道万籁静受过云思归伤害,却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大师兄居然会如此失态。
铁横秋看向何处觅,何处觅无奈一叹,对铁横秋传音入密道:“四年前,万家曾被一个神秘的血偃师灭门……”
铁横秋骤然抬眸:你是说……
如此说来,当年云思归竟是在传神鼎内假死脱身,借千机锦重塑性命,更修成了血偃邪术。而他逃出传神鼎之后,挑了万家下手,屠尽万籁静家族,此后才遁入白光山隐匿行迹……
真是……歹毒啊!
万籁静胸中悲愤翻涌,怆然长叹一声,久久无言。然而不过片刻,他眼底波澜渐平,复归沉寂,只淡声道:“邪终不能胜正。天道昭昭,未必无情。”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截莹润如玉的灵骨:“这不正是明证吗?”
见到那截灵骨,何处觅嘴唇颤抖,难以置信:“这、这是……”
“这正是当年云思归夺走的那段你的灵骨。”万籁静语声温和,“说来,这其中也有铁师弟的一份功劳。”
“铁师弟也有功劳?”何处觅惊讶地看着铁横秋。
铁横秋要装失忆,立即摆出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前阵子练功出了岔子,记忆是残缺不全的。”
万籁静也不知铁横秋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若他是假装,那多半是不愿让人知晓自己身负夺骨邪术,倒也合乎常理;若是真失了记忆,自己更不便在他茫然不知时贸然提及此事。
万籁静便含糊其辞道:“当年,铁师弟助我对付云思归,云思归投身传神鼎后,我便一直尝试能否从中提炼出你的灵骨。只因始终未有十足把握,才未曾向你提及……直至今日功成,才邀你一叙。”
何处觅嘴唇轻颤,缓缓接过那一截灵骨,刹那间泪如雨下,不能自持。
多少前尘旧事、多少悲欢离合成一幕幕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作唇边一丝无声的叹息。
铁横秋亦是神色动容,感慨丛生,万籁静坐在一旁,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何处觅。
待到何处觅情绪稍定,万籁静才缓声开口:“如今你取回剑骨,重归剑修之路,还赶得及参加这一届的剑道大比。”
“重归剑修……参加剑道大比?”何处觅浑身一震。
万籁静微微颔首:“你因失去剑骨,少主之位始终备受质疑。此次剑道大比,正是你重振声威、震慑四方的良机。”
铁横秋倒也听说过了,何处觅失了剑骨,时常难以镇住底下人。他也亲眼看到,流觞居的掌柜当面说何处觅是失了剑骨的废人,不配当他们东家。
若他真能在此次剑道大比中一举扬名,自然无人再敢轻视,对他稳固地位大有助益。
何处觅迟疑道:“可是,大师兄不是也要参加大比吗?”
“这是自然的。”万籁静笑道,“你可别指望我会让着你。”
何处觅苦笑道:“那我是夺魁无望了。”
铁横秋却道:“纵不能夺魁,若能跻身前列,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何处觅转眼看向铁横秋:“你也是来参加剑道大比的吗?”
铁横秋颔首:“是的。”他目光不自觉掠向万籁静——在所有参赛者中,唯有这位云隐宗镇山大师兄,最令他感到棘手。
万籁静察觉到他视线,微露讶异,随即含笑说道:“士别三日,铁师弟的剑术想必精进不少。我很期待在擂台之上,与你一战。”
铁横秋闻言,心头不由一震。
遥想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在生死间挣扎的微末弟子,与万籁静之间的差距宛若云泥天堑。而如今,他竟真的能够与万籁静并肩论剑,一较高下!
思及此处,他只觉胸中激荡难平,如有风雷暗涌。
万籁静顿了顿,看向月薄之,问道:“不知铁夫人可要参加大比吗?”
月薄之淡淡道:“我体弱多病,并不善战。”
万籁静:……无语中带有几分庆幸。
何处觅得剑骨,重获至宝,便径直返回山庄,闭门不出。
月薄之与铁横秋随后也回到庄中,却已不见霁难逢与夜知闻的身影。
铁横秋蹙眉:“纪大哥当真走了?”
“他留在这儿也无甚意思,”月薄之淡淡道,“他又不会参加大比。”
铁横秋佯装不知霁难逢乃千年魔身,只道:“看他模样分明是个年轻剑修,竟也不来凑这剑道盛会的热闹?”
月薄之挑了挑唇,最后才说:“你也看过他出手的,他不修剑。”
“他出手……?我看他出手的时候,十分随意,并没有祭出本命法器,实在是难以确认。”铁横秋说道。
月薄之却摇头:“虽未见法器,但出手之间的章法气象,也能略窥一二。”
铁横秋叹气,说:“夫人的境界,我真是自叹弗如。”
月薄之闻言颇为自得。
铁横秋趁着月薄之心情好,打听道:“那他不是剑修,是什么修?”
“他么,”月薄之眼尾轻扬,“应当是……以刀入道的指修。”
“什么意思?我竟未听过。”铁横秋好奇道。
月薄之并未言语,只抬手轻弹,一片落花自他指尖倏然射出,直朝铁横秋面门而去。
那柔软花瓣携着凛冽罡风,破空之声铮然如铁,气势骇人!
飞花逼至额前刹那,却倏地一缓,轻飘飘坠下,并未伤他分毫。
铁横秋却已惊出一身冷汗。
片刻,铁横秋却明悟了:“弹指之间,落叶飞花,皆成武器……你说他是‘以刀入道的指修’,便是说他早年是刀修,后来把刀意炼化入指,人即是刀,心念所至,万物皆可为刃,再无需任何法器,都能施展杀招!”
铁横秋身为剑修,修为虽已不俗,可若手中无剑,一身实力怕是连八成也难施展。反之,若能得一把绝世神兵为助,剑威必可陡增,锋芒难挡。
正因如此,凡走刀剑之道的修士,无一不将本命法器视若性命。名动一方的大能,手中往往都有一件传颂天下的神兵。
可他万万没想到,霁难逢竟反其道而行,舍外物之利,弃神兵之倚,以指为刃、以心驭气,反而突破桎梏、步入超凡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