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想‘告诉’我些什么,可惜我总能推断出更多。”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尊巨大的神像——真是见鬼,要从一尊石像上分辨出表情的变化实非易事,他只能先结合从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灵魂碎片中得到的零碎片段,诈对方一下:“让我猜猜,诸神为了逃离‘死期’,寻见了‘创世之书’,却也因周围的……‘时空乱流’失去了躯体,唯有灵魂被困在了创世之书附近。”
“你们并不甘心这样在时空乱流中渐渐消逝,于是依据命运女神拉莫多留下的预言,寻找创世之书选定的人,并且试图夺取对方的身体。”他嗤了一声,带了些嘲讽的意味:“爱斯梅瑞是第一个实验品,可惜失败了——所以你们将目光投射向了另一个世界,我的世界。”
短暂的沉默过后,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神像忽而隆隆大笑起来,笑声震耳欲聋,竟令整座教堂都剧烈摇晃起来。教授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了救世主的胳膊。
“异世界的智者,我欣赏你!”泽菲尔高声道:“若是在我的时代,我必会让你成为我的神眷者,成为我的大军的座下军师,你的名字将在所有被征服的国土之上永远熠熠生辉!”
“抱歉,那你来晚了。”阿祖卡将人扶住,闻言抬起眼睛冷淡地轻笑了一声:“毕竟你的时代早已结束了。”
“它也可以没有结束。”光明与荣耀之神阴沉沉地说:“新神,萨缪尔那个老东西应该曾试图拉拢你吧——他曾经许诺给你什么,却令你选择杀了他?”
还没等阿祖卡回答,对方便自顾自地回答道:“不过想必只是些不着边际的空想,那老东西已经神神叨叨疯了许久了。”
“那么你呢?你又可以给我些什么?”阿祖卡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一切。”泽菲尔傲慢地说:“我拥有遍布整个安布罗斯大陆的信徒,而且已经绵延了三四百年之久。至于你,新神,你的寿命现在甚至只能等同于一名稍微长寿些的人类,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该如何活下去,又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快速争夺新的信徒?”
“你爱他,是不是?可惜他只是一个寿命短暂的普通人。”一旁的阿娜勒妮不甘示弱地接茬道:“但是我知道一种秘术,可以令相爱之人共享寿命——难道你不想令他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见光明神冷冷瞥了她一眼,爱欲之神巧笑嫣然:“别这样看我,亲爱的泽菲尔。神选之人现在可还有两人呢,萨缪尔已死,等我们杀了欧德莱斯,两具容器,一切绰绰有余。”
“如果你们有一直关注着现世,”阿祖卡平静地打断了他们:“那该知道你们口中的‘两具容器’是我的至交好友。”
“抱歉,亲爱的。”爱欲之神柔软地说:“若有所得,必有所失。世间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呢?”
“成大事者怎可如此优柔寡断!”光明与荣耀之神将手中的长枪重重砸在地上,厉声喝道:“新神!你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又怎敢妄图与我并肩?!”
被两位神明逼问的年轻神明却没有接茬,只是转而垂眸看向身旁的人类:“您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他们已不能回答更多了。”黑发青年冷漠地说:“大概和命运有关,但凡涉及创世之书便不得通过言语表达之类的。”
——包括他的姓名。
抗争与变革之神温和地笑了起来,眼神却是格外冰冷漠然,轻飘飘地滑过两名显露出惊怒交加之色的神明:“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已经没用了?”
还没等教授回答,泽菲尔已经率先勃然大怒:“傲慢无礼之徒!”
伴随着神明的怒吼,幻境世界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无数火雨坠落,竟是隐隐出现了地狱般的景象——教授眼前忽然一黑,他被人抱进怀里,温暖柔软的羽翼包围了他,一时之间他有些走神,甚至想要抓一把羽毛尝试着带回去。
“你以为这里是现世吗?”光明与荣耀之神怒喝道:“在这里,我就是唯一的神!而你不过是一只四处游荡的肮脏野兽!”
“怎么把我也骂进去了。”爱欲之神不满地抱怨道:“要不是你竭力要求,人家才不想陪你演这么一出信徒与魔鬼的把戏!”
“不过你的信徒编故事可真有一套,我很喜欢魔鬼这个设定。”阿娜勒妮忽而冲着阿祖卡暧昧地咯咯娇笑起来:“亲爱的,好玩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被最为纯粹的欲望操控,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凶暴荒淫。可惜的是没有叫他挖出你的心来吃,或是令你撞见他在人群中摇尾乞食的场景——啊呀,好可怕的眼神,难道你生气了?”
泽菲尔却懒得听这疯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若是在诸神的黄金时代,他倒是不介意在一旁懒洋洋地观赏爱欲之神惹下的乐子,甚至会对这位以美艳容貌与恶劣性格著称的女神纵容几分。但是现在,高大的神像毫不犹豫举起手中仿佛足以刺破太阳的圣枪。
整座教堂都在溶解,彩绘花窗上的圣徒面容逐一破碎扭曲,镀金的华丽装潢熔化成金水,在焦腐枯裂的大地上肆意流淌——而神像的背后正浮现出由数以万计的白金符文组成的光轮,手中的圣枪也已经褪去了实体,化作贯穿天地的光束洪流。
“别抬头看。”有人轻轻按住了教授刚要抬起的脑袋,修长的手指拢住了他的后颈:“会灼伤眼睛的。”
“愚蠢!可笑!”这份蔑视令泽菲尔冷笑起来,明明身形巨大,圣枪却如流星般朝着二人极速砸落,魔鬼的羽翼顿时在强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灼烧起来:“年轻的神明啊,你根本不曾经历过——何为神战!”
阿祖卡的身形晃了一瞬,直接自原地消失了,下一秒他竟出现在了神像的耳侧,在后者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大半个臂膀都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金发青年手中的长剑斩断,砸在地上,激起了大片大片的尘埃。
“我想神战大概也不会爆发于活人和死人之间。”抗争与变革之神极其气人地嘲讽道:“更不会发生在一块石头雕像,和为了吓唬不愿意睡觉的孩子、从而胡编乱造的民间故事中的幻想生物之间。”
泽菲尔看起来彻底被他激怒了。
“请告诉我您的真名吧。”
教授愣了一下,另一人的声音忽然自他耳边响起,他顿时理解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不过那家伙一边躲避光明神的光枪,居然还有心思一边同他轻声低语:“相信我,我能听懂。”
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竟带了点蛊惑的意味:“请告诉我,那个真正只属于您的名字,那个承载着您的过去、您的灵魂、您的故国与您的理想的名字……”
阿祖卡早已敏锐地发现,自家宿敌对“教授”一词的认可度甚至隐隐超越了那个被布洛迪家族赋予的名字,所以他很少唤对方的名。
但是现在,一只在海底沉寂已久的锚,一只历经时光侵蚀,被泥沙层层堆叠、生满铁锈的锚,忽而被外力一点点拖拽出水面,再一次见到了无穷旋转着的、绚烂盛大的宇宙。
【越苍穹。】
教授抬起眼来,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另一人温柔明亮的蓝色眼瞳,平静而坚定,锋锐而坦然:【我的名字,越苍穹。】
第269章 后悔
戒圈转动之后并非传送魔具常见的眩晕感,而是一阵自灵魂深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恍惚间,波西看见他的兄长同样倒下去——不,他茫然而恐慌地想,他一点也不想伤害那个人,他从不认为他玷污了布洛迪的荣光,他只是想保护他,他只是想让他回到正轨,他只是想……让他回到他身边,他、他……
——他都对他的哥哥做了些什么啊?!
波西以为自己会死。身为术士,他明白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祥剧痛会彻底杀死他,但他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清醒过来。
他感到自己的躯体仿佛一只随时都会炸裂开来的薄皮袋子,灵魂沸腾着往外涌,但是一种冰冷粗暴的力量箍住了他,让他勉强维持住了这随时可能崩溃的形态。
因剧痛而朦胧的视线之外,他看见他的兄长躺在沙发上,生死不明,垂下的手简直苍白得可怕。
“哥……”
脱口而出的音节卡在喉咙间,泛着冰冷的腥味。波西连滚带爬着试图靠近那个人——直到这时,少年才发现自己身上竟被无数虚无的锁链箍在了,他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甚至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抓不到。
哥哥想干什么都无所谓了,年轻人绝望地想,哪怕那个人恨极了他,亲手杀了他,或者命令他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想要他活着。
有人越过了他,将安静蜷缩在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抱了起来。他甚至看都不看波西一眼,就像他只是些许散落在角落里的尘埃。
是那个叫阿祖卡的家伙,波西茫然地看着来者的金发,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些什么,似乎只是俯身说了几句,那只安静下垂的手忽而轻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在波西惊喜万分的眼神下慢慢抬了起来,勉强抓住了另一人的衣领。
……他还活着。在这一瞬间,波西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哽咽地感谢诸神,或者感谢其他什么东西——太好了,他还活着,那个人还活着。
阿祖卡?他的兄长在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迷茫而柔软的腔调小声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简直就像用又细又软的绒毛摩擦耳膜。
那个金头发的家伙顿了顿,然后非常理所当然地低下头来,在兄长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亲昵地亲了一下——等等,亲了一下?!
趁人之危的混账!波西简直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轻浮的人渣!仗着哥哥刚醒的时候神志不清占他便宜……!
那阴沉愤恨、几乎要将人烧穿个洞的眼神着实存在感极为强烈,哪怕刚从幻境中苏醒,头疼得要命,一时甚至有些分不清记忆与现世,诺瓦还是本能看了过去,然后便撞见了蠢弟弟红肿的眼眶。
……对哦。教授慢慢眨了眨眼睛,有些恍惚地想,差点忘了这小子。
温暖的指腹抚上了他的额角,力度适中地按了按:“教授,还好吗?”
“……头疼。”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下意识将重得要命的脑袋抵在救世主的肩窝里,半闭着眼睛,任由对方将手指探入发丝间仔细按揉,缓解胀痛。后者则纵容而熟练地换了个姿势,让人靠得更舒服些。
波西:“……”
果然,兄长甚至连看都不想看见他了。
少年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里,那些锁链随着他的挣扎发出刺耳的嗡嗡声,灵魂深处的剧痛几乎要撕碎他的神智。但他依旧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盯着被人护在怀里的兄长,仿佛只要挪开视线一秒,那个人就会化为烟雾,彻底从他眼前消失。
待到头痛稍加散去,思绪足以正常运转,教授从救世主怀里爬起来。他站在波西面前,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盯着少年这幅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
由于他的灵魂成功回归本位,交易不成立,外加某人的神力加持,这小子的灵魂从而得以保全——当然也绝对不好受就是了,此时对方的脸色白得吓人,简直比撞鬼还难看。
他的眉头不由渐渐拧了起来:“你……”
“哥你杀了我吧!”结果那小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一大把,哪里还有帝国最年轻的主祷术士的高傲模样:“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想要走捷径,是我自视甚高又分外愚蠢,都怪我,你打我,骂我,或者杀了我都行——”
就是这样,他绝望地想,看着他,将他那些最见不得人的腌臜东西全部剜出来,任由那双冰冷的烟灰色眼睛逐一翻检审阅,然后判他死刑——
“我现在杀你做什么?”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截至目前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计划?”
波西的哭腔顿时一哽:“什、什么?”
他抽抽噎噎地,茫然地看着自家兄长。对方却不看他了,扭头看向阿祖卡的方向:“在他身上吗?”
“在。”金发青年的眼睛变成了一种异常威严的金色,波西被他看得竟忍不住发起抖来,就像是整个灵魂都被剖开了似的。但他总觉得对方看的不是他,而是潜藏在他躯体深处的什么东西。
下一秒,波西惊恐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深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新神!你竟敢——”
“废话少说,泽菲尔。”在波西惊骇欲绝的瞪视下,那个看起来年龄并不大的金发年轻人冷嗤一声,往日里温柔平和的眉眼此刻却显露出令人移不开眼睛的狂妄肆意。他随手从他身上一抓,竟是抓出了个呲哇乱叫的东西来:“你竟愿意浪费神力保护爱欲之神的灵魂碎片,看来你的灵魂确实充沛到足以肆意浪费。”
“这都是泽菲尔的主意,我是被他逼迫的!”爱欲之神的灵魂在他的掌心里凄厉尖叫着:“你不能杀我,我知道很多东西——”
“我要知道你们到底分裂了多少片灵魂碎片?”阿祖卡冷冰冰地说:“别试图撒谎,你知道教授的能耐。”
“亲爱的,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呢?”阿娜勒妮强笑道:“我发誓我绝不会再来打搅你们,找你们麻烦……”
金发神明平静地捏紧了手指:“回答,或者死。”
“四片!每个神明最多只能分裂四片灵魂碎片!”爱欲之神惨叫起来:“若是分的再细小些,那些灵魂碎片便会彻底神智全无,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是萨缪尔的灵魂是完整的。”教授在一旁挑起眉头插话道。
“那是因为那个老家伙神神叨叨的,满心想着如何解除‘超脱’枷锁,坚决不同意对自己的灵魂下手。”爱欲之神急切地解释道,深怕这看似脾气温和、实则异常心狠手辣的新神随手将她捏死:“那家伙性格古怪得要命,从不和我们交流,我真不知道更多了!”
“这样。”教授平静地点了点头:“阿祖卡,她没用了,杀了她。”
“不!这是我仅剩的灵魂碎片了!”阿娜勒妮绝望地尖叫着:“我会彻底消失的!”
“我只记得我搞死了两片。”诺瓦微微挑起眉来,他盯着那团扭曲的鬼魂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还有一片被爱斯梅瑞毁了,所以你才这样恨她?”
爱欲之神的鬼魂剧烈哆嗦了起来。
“是因为……‘第一次实验失败’吗?”
眼见阿娜勒妮已经骇得彻底说不出来话了,泽菲尔倒是冷静了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新神?”他阴郁地问道:“阿娜勒妮还不能死,神明身死会导致其代表的理念在极短的时间内大爆发,萨缪尔的死亡已经导致了十分严重的后果,你在试图毁掉这个世界!”
诺瓦和阿祖卡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死亡似乎确实间接导致了整个时间线的倒转。
但是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的死到底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不知怎的,教授忽然想起了“疯掉的阿萨奇谷”。
就是现在!光明与荣耀之神的灵魂忽而咆哮起来,以燃烧了一片灵魂为代价,奋不顾身地冲向了教授所在的位置,趁着阿祖卡皱眉阻挡时,爱欲之神同样从他手中挣脱,双方虚晃了一枪,转而冲进了波西的体内,令他痛苦地惨叫起来——神明的灵魂要借着神印逃离人间。
泽菲尔忽而暴怒喝道:“该死!你在做什么?!”
波西的口鼻中渗出大量的鲜血,但他依旧紧咬牙关,青筋暴起,拼尽全力试图用灵魂拖住对方:“我、我不允许,你们,伤害——”
但是人的灵魂比起神的灵魂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年轻人的拼尽全力只是拖延了数息功夫,两位神明依旧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人类可笑的束缚,离开了他们本不该存在的、活人的世界。
波西再次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死不了。”见教授皱着眉蹲下身来,用手指去探对方的鼻息,阿祖卡平静地说:“我一直在保护他的灵魂。”
黑发青年慢慢唔了一声。他蹲在地上仰起头来,烟灰色的眼瞳深处清晰倒映着另一人的身影:“怎么样?”
“一切如您所愿,我已经在灵魂碎片上残留了部分神力。”阿祖卡微微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样冰冷:“接下来,我们会找到那群神明究竟躲在哪里的。”
“——然后让他们迎接早该降临的、彻彻底底的死亡。”
他梦见在黑暗的长廊深处奔跑。
布洛迪家族的府邸总是泛着一股灰尘和烂木头的气味,褪色生霉的墙纸,暗沉抽丝的天鹅绒窗帘,还有那些掉了金漆的雕花柜脚……一切都闻起来糟透了,像是泡在旧日里的标本。波西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对这样一座破房子咬牙切齿地穷尽渴望着——它将属于你,父亲掐着他的肩膀,那些低语如纠缠不休的蛇群,锲而不舍地追逐着他,你要让它属于你。
他跌跌撞撞,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一种奇异、刺鼻却十分新鲜的气味蛮横地冲进他的鼻腔深处,让他涕泗横流。一个纤瘦的、完全看不清脸的身影坐在高脚凳上,脚尖甚至无法触及地面,身边仿佛坠着无数只纷飞的灰蛾。他唯一能瞧见的只有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锋锐冰冷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甚至不像是会在梦境里出现的神情。
哥哥,等等我。他试图靠近他,但是那道身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更加遥远的、呈现出朦胧光源的方向走去。长廊被无限拉长了,他跌跌撞撞地追在那人身后,拼尽全力地奔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得越来越高,离他越来越远……
波西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还活着。
“为了令你成为主祷,你的灵魂被强行灌注了神力。”一个清朗好听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波西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勉强坐起身来,随即便瞧见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等等,波西呆滞地想,光明神是不是好像叫他……新神?!
“不久前我见过类似的例子,他的灵魂被硬生生撑爆了——至于你,”阿祖卡靠在窗边,冷淡而平静地说:“好消息,泽菲尔对你不算‘慷慨’,所以你不会死;坏消息,你的本源受损了,现在的你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什……”
波西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小点,惊天噩耗砸得他剧烈摇晃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试图调动本源深处的力量——什么也没有。往日里那些亲近他的理念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呼唤如同石沉大海,
不知不觉中,他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掌心中。血流了出来,但是疼痛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絮,他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大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冷汗混合着溃提的绝望顺着支离破碎的躯壳往外冒,他开始干呕起来。
阿祖卡冷眼看着少年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摔了下来,发了疯似的一次又一次尝试着与理念产生共鸣。有人走了进来,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怎么了这是?”
教授有些莫名地看着忽然发疯似的波西。少年狼狈瘫软着跪坐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来,神情绝望地看着他,脸色煞白一片。
“哥哥……”
一股异常强烈的恨意忽然冒了出来,毫无道理可言地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恨欺骗他的光明神,恨那个冷眼看他笑话的金毛,更是恨透了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他又怎会跑来莫里斯港,参合到这桩事来,结果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他想杀了那个人,他想将他一口一口活生生咬死,他、他……他简直恨死他自己了。
他的兄长明明曾数次警告他不要参与其中,他却仗着愚蠢可笑至极的傲慢,不甘心地一头撞进了他本不该涉足的领域。得知自己成为主祷时虚荣的窃喜此刻简直像是一记血淋淋的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黑发少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哥……我成普通人了,我废了……”
教授:“……”
他有些狐疑地看向救世主的方向,之前对方同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旁阴暗地欣赏够了的阿祖卡又懒洋洋地开口道:“我话还没有说完。”
在波西泪眼朦胧的瞪视下,他慢悠悠地解释道:“由于你的本源受损,所以我暂时封存了你的共鸣回路,以免损伤扩大。”
“你是说……”另一人下意识喃喃道。
“换句话来说,这只是暂时的。”某人无辜地微微一笑:“等你本源修复后,便能继续当你的术士了。”
修复本源确实十分艰难——但是巧在他是掌握“改变形态”的神明,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波西愣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了恼羞成怒,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你是故意的!”
结果那人只是冲他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下嘴角,波西立即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扑过去挠花那张漂亮的脸,一时之间都忘了这家伙似乎是个神。
“这完全是看在你最后试图阻拦神明的份上。”救世主平静地说,眼神却是冷得可怕,其中蕴含的森寒杀意令波西不由屏住了呼吸:“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允许一个试图伤害教授的人,居然还能活生生跪在这里和我说话?”
波西逼着自己无视那几乎要令他颤抖起来的恐惧,梗着脖子、大着胆子冲人大声嚷嚷:“我才不会伤害哥哥!”
“不,那只是因为你的兄长足够聪明。”阿祖卡冷笑一声。
他的宿敌不介意,他总认为他的存在会给身边人带来一些“无妄之灾”,所以会更大限度地容忍对方。阿祖卡却没有这份甚至显露出几分神性的理智,他一向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而且对待在乎的人极其护短。
一旁的教授忽然面无表情地打岔道:“先签订灵魂契约,确保你不会说出去之前看到的事。”
波西愣了一下,不由露出了分外委屈的神情:“我又不会到处乱说……”
说了也没人信,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瞧见的东西。
“别废话。”教授不耐地啧了一声:“签完之后,在你实力恢复之前,留在莫里斯港。”
否则以对方现在这个状态回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绝对会被那群虎视眈眈的家伙撕成碎片。
波西也很迅速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他看起来又要哭了:“哥……”
教授有些僵硬地后退了一步,他着实不擅长应付这种事,好在救世主非常熟练地接手了后续事项,签订契约疗伤一条龙,于是他先自行逃离了这莫名压抑、让他有点喘不上气的房间。
“……你是神,对吗?”
阿祖卡握上门把手的手指一顿,他转过身来,神情莫测地盯着那低垂着脑袋的少年。
“就算你是神,我也会一直盯着你的。”波西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阴鸷:“如果你胆敢对哥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我绝不允许……”
结果另一人压根懒得维持在教授面前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暂且不提你口中‘不好的事’到底指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或能力来‘允许’,亦或者‘不允许’?”
“你——!”波西深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人三言两语就激得暴跳如雷:“我至少可以不赞同,还可以提醒哥哥。”
“你是神明,他是普通人类,你们之间的实力是完全不对等的,这段关系全部依赖于你的心情。”他阴郁地说:“万一哪天你腻了,不喜欢了,甚至厌烦他了,哥哥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普通的分手倒还好,怕的是俩人吵架吵得恨透了另一人,恨不得杀了对方——历史上佳侣终成怨偶、最终互相残杀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他可以杀了我。”金发神明干脆利落、甚至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他只能……呃?”
波西渐渐露出了呆滞的眼神。
“你的兄长远比你想象中强大。”阿祖卡垂下眼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如果他想杀我,除非我一击得手,否则我不认为后续我可以躲得掉。”
而且说实在的,他倒是更担心哪天他的宿敌对他腻了,厌烦了,讨厌他老是管束他的咖啡摄入大计,或者是在性生活方面不和谐,被他在床上欺负得气急败坏——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会放手吗?
金发青年微微垂下眼睛,浅金的睫毛遮住了忽而变得如深海般幽深的蓝眼睛。
正站在房门外等人的教授忽而浑身一阵恶寒。他皱起眉头,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无人时又低下头来卡着手腕数脉搏,确保自己状态正常。
有人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黑发青年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后恍然道:“搞定那小子了?”
那家伙毫不客气地将他拽进怀里,将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闷闷地低声道:“嗯。”
“怎么了?”教授有些茫然地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发:“出什么问题了?”
“他不喜欢我。”救世主委屈巴巴地小声冲人告状:“明明我救了他一命,他却威胁我……”
诺瓦愣了一下,恍然道:“没事,他应该也不喜欢我。”
阿祖卡:“……”
此时此刻,他竟对人不由心生了某种……微妙的同情。
那边教授还在十分自信地开导他,觉得自己活学活用简直棒极了:“就像你所说的,血缘亲情不讲逻辑也不讲道理,如果他和我只是两个陌生人,那么我们肯定是陌路人,甚至是敌对双方——但是谁让他和我有一定亲缘关系,利益、血缘外加阴差阳错的命运将我们被迫绑在了一起。”
“所以喜欢不喜欢都是次要的。”他冷静地做出如下总结:“只要那小子不犯蠢,或者说我不允许他犯蠢,其他也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