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鸟类的直肠很短。”
“……啊?”
红发姑娘呆愣地抬起头来,迷茫地盯着房间里的另一人看。
……比起记忆深处的暴君,此人虽然还是那副高挑瘦削苍白如鬼魂的模样,但是看起来似乎更健康一些,气场也没有那么疯狂诡谲且神经质。
“鸟类这种直肠构造不容易储存粪便,而且需要依靠不断排便来减轻体重,适应飞行所需。”见人愣愣地望着他,却始终没有打断自己说话,诺瓦又难得好心地提醒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们无意间得罪了乌鸦,乌鸦是一种很记仇的动物。”
“……我知道了。”玛希琳思考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慢慢说道:“可能,是因为它从白塔镇飞到了卡萨海峡,但是我没有给它任何零食吃,然后就让它飞了回来。”
结果奥雷那家伙估计也忘了这一茬——然后俩人招致了乌鸦的报复。
“有一定可能性。”黑发青年非常严肃地冲她点了点头:“您可以试试给它喂些生肉,然后观察一下情况。”
……等等,玛希琳忽然回过神来,话说她为什么要和暴君在这里单独讨论一只乌鸦的排便和饮食情况啊?
就在她猛然意识到现状有多么奇怪,和暴君大眼瞪小眼时,阿祖卡总算带着奥雷回来了。前世的主角团三人组在大反派的地盘里成功重聚,这幅场景真是温馨又诡异。
“玛希琳你怎么在这里?”奥雷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红发姑娘,又看了看祸害活千年的某位暴君——啧,这家伙精神状态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硝石又用完了,我来找一些应急……呃。”
玛希琳忽然意识到,她前来“进货”的那些硝石的主人正在她旁边站着,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硝石在从右往左第二个架子第三层上。”教授幽幽地瞥了她一眼:“如果你们没有将我的存货全部搜刮走的话。”
这话说的让红发姑娘更加坐立难安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会补偿你的,真的。”
“不必,”诺瓦平静地说:“我早有心理准备,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优雅地冲人点了点头:“刚才忘了和您说了,早上好,玛希琳小姐。”
玛希琳呆了一下:“啊,早、早上好。”
话说她需不需要举起不存在的裙摆鞠个躬?
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奥雷:“……”
不是!这混账怎么尽逮着他一个人欺负啊!
主角团三人组全部挤在大反派的办公室里。
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好友,玛希琳显然很高兴,眼圈都有些发红。为了表达激动情绪,红发姑娘直接重重一拳锤在阿祖卡肩上,后者一动不动,只是嘴角微微一抽,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让奥雷挡住了自己。
奥雷对此一无所觉。
刺客头子也很高兴,他们三人上一次团聚还是上辈子的事,明明已经砍下了暴君的脑袋,被整个帝国称为救世主,被年幼的新王奉为座上宾,吟游诗人歌功颂德的诗篇每天都有新花样,或是年轻美丽或是位高权重的各色男男女女争相表达爱慕之情,但是不知怎的,他的那位好友却是一天天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有时会望着鸢心宫的方向发愣,他和玛希琳都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直到某天清晨,年轻的救世主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张简短的字条,说自己回了阿萨奇谷。
——早已空无一人,破败荒芜的阿萨奇谷。
三人再一次见面就是这一世了。
教授先是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然后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唯一一把单人椅。黑发青年优雅地交叠着双腿,杯中升腾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如锋锐冰凉的刀光。
短暂的激动后,男主正在和他重逢的小伙伴们解释现状,其余二人的视线时不时惊疑不定地朝他身上扫射,只是一个隐晦些,一个更不客气些,他也不在乎,几乎全部心神都在他的咖啡上。
“等等,我先理一下。”奥雷打断了好友的话,深吸了口气:“你是说巴兰朵大屠杀提前了三年?”
对方冷静地看着他:“没错。”
前世的灰域联盟特意挑了银鸢尾帝国和极北之国缠斗时,趁人之危发动袭击,甚至不惜破坏规则,令他们的圣者塔隆为圣者阶层所不齿,显然是对自身实力自信不足。
这一次为何会提前了足足三年?救世主总有种预感,这和他的宿敌有一定关联。
玛希琳慢慢皱起眉来:“塔隆呢?”
阿祖卡语气淡淡:“被我破坏禁咒后负了伤,和灰域联盟的士兵一起逃跑了,我没有追。”
毕竟那时他的身边还有两个普通人。
奥雷本能重复了一遍:“你破坏了塔隆施展的十级禁咒……”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呼啦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惊一乍的,吓了诺瓦一跳,手猛地一抖,咖啡差点撒了出来。
对方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在教授不满的瞪视中激动地走来走去。
“不是,哥们儿,你什么时候可以破坏禁咒了?”他深吸了口气,忽然一把按住了好友的肩膀,紧紧盯着对方那双无波的蓝眼睛,声音都有些发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祖卡缓缓拎起他的衣袖,迫使好友的爪子远离他的肩膀:“意味着我达到了圣者之上的阶层。”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之前陡然得知这一“噩耗”时的那一瞬失态:“意味着,我现在大概是一个神。”
奥雷:“……”
玛希琳:“……”
“玛希琳,打我一拳,就现在。”奥雷呆滞地说。
同样尚在震惊状态的红发姑娘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拳风凌厉,甚至出现了音爆,差点儿将奥雷揍飞出去。阿祖卡皱了下眉,直接用风将人箍住,没等教授开口,就不赞同地严肃警告道:“不要在这里打架。”
玛希琳一愣,忽然想起这间房间早已被各类奇怪的收藏和大量的书籍堆满了,然后正对上了房间主人微微眯起的眼睛:“呃,抱歉!”
对方阴郁地瞥了她一眼,就在玛希琳下意识浑身紧绷时,暴君缓缓低下头来,继续喝他的咖啡,语气冷冽。
“下不为例。”
……她忽然有种跪谢的冲动。明明此人目前为止还只是个大学教授,周身的气势却是一点不比前世差到哪里去。
她曾听说前世的那位陛下仅靠一言不发,就把一位大臣吓得当众自裁。
“这是重点吗?”奥雷揉着胳膊疼得嘶嘶直吸气,闻言不由抓狂道:“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对于真正信赖的人来说,奥雷不是个特别能藏得住事的人。见到玛希琳后,他也没纠结多久,就将救世主和大魔王搅和到一起的事全部秃噜出来了——注意,本着兄弟情分,他只暴露了二人在阵营方面的“搅和”,情感方面的“搅和”倒是被他瞒住了——好在当时那两个家伙不在,否则要想欺骗一个直觉异常发达的武者可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毕竟暴君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兄弟那点哪怕是他都想直呼变态的心思,奥雷也不打算揭穿,无论是出于对于前者非常轻微的怜悯,还是对于后者吃瘪的幸灾乐祸。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玛希琳对此倒是接受良好,他本以为还能多一个一起陪他深感世界崩坏的小伙伴来着。
“我看完了‘诺瓦先生’在市面上的所有著作。”当时玛希琳深吸了口气,眼中蕴含着某种异常复杂的情绪:“全部。”
奥雷颇为震撼地望着她,他还记得当时他和阿祖卡轮流教没上过学的渔家姑娘认字,那真可谓是鸡飞狗跳,他差点气吐血,而他们的公主殿下坚决否认对方的那手破字来自于他的教导。
“奥雷,你知道我是穷人家的女儿,穷到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穿的那种。”红发姑娘严肃地看着他:“我讲话大声,我行为粗鲁,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的眼中,我就是个浑身鱼腥味、低贱粗俗的渔女。”
奥雷当即皱眉反驳她:“胡扯!你是我所见过最真挚最可爱的姑娘,谁敢这么说你,我会抹了他的脖子!”
“……谢谢你,不过别急着反驳我,我又不会这么看我自己。”玛希琳叹了口气:“但这就是那些‘大人物’对我的看法,哪怕我成为可以一拳打死他们的‘女武神’,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敬谄媚,背地里还是看不起我的出身、血统,甚至还有我的性别。”
“奥雷,你说为什么呢?”她真诚地盯着奥雷的眼睛:“我见过穷人,也见过富人,我知道贵族和平民里都有坏人,也有好人。”
“但是明明我靠自己的拳头做事,明明我比那些男人还要厉害,甚至明明在我看来,我身边那些贫苦却乐观的家人与伙伴都比他们可爱得多,为什么所有的‘大人物’却天然可以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摆出一副我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源于他们施舍的恶心模样?”
那双绿眼睛锲而不舍地追问着他:“奥雷,你有看过他的书吗?”
“……我有。”奥雷投降地闭了闭眼睛:“我必须承认,那是一些……非常令人震撼的文字。”
太过于震撼,以至于他无数次怀疑对方的真身其实是一只蛊惑人心的魔鬼。
“那不就得了。”玛希琳摊了摊手:“所以我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写下这些东西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仅凭来自以往的印象来审判一个还没有做过坏事的人是很不公平的。”
奥雷:“……”
总觉得自己胸口又中了一箭。
“当然,如果他是个坏家伙,我一定会杀了他,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红发姑娘认真地补充道,尚且年轻稚嫩的脸上没有暴露任何杀意。奥雷却知道她是认真的,对方其实是他们三人中最认死理的那一个。
时间回到现在。再次深感自己被小伙伴孤立的刺客头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只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麻木了,就算好友现在忽然宣布他和暴君之间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他都不会感到震惊——好吧,还是会的,这也太惊悚了。
奥雷刚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一哆嗦,便听见那边的暴君冷飕飕地说道:“重点是严格来说他还是人类,会死的那种,不要用看耶稣的眼神看他,哪怕把他的双手盯出个洞,你们的好朋友也不会三天后复活。”
众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话说“耶稣”是什么?
“依据神史来看,一位神明存在的最长时间是五百多年,最短不过二三十来年。当然,一部分是莫名自行消失,一部分是被其他神明杀死。”
教授放下咖啡杯,用指骨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这群神现在身躯被毁,灵魂以诡异的方式‘存活’,试图夺取活人的躯体,完全就是一群不甘死亡、渴求‘复活’的怪物。我完全可以推论,旧神之所以要进行这场可笑的‘游戏’,就是为了逃避对于死亡的恐惧,而且是一种非常迫近的恐惧——在进行这场‘游戏’之前,他们已经快死了。”
阿祖卡的眼神柔软下来,他还没有找到机会和教授交流爱欲之神透露的那些信息,结果对方就已经想到了这一茬,同时不动声色地为他避免了有可能发生的、人类对于异类的下意识疏远。
——神也会死。
问题是,究竟何时会死?为什么会死?
第156章 神印
奥雷和玛希琳临走前,刺客头子只见某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杵在暴君身边,仿佛自己是一尊忠实的骑士雕像,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拉着玛希琳就准备跳窗离开。
红发姑娘还有些茫然地扭头看他俩:“话说你们不想和我们一起去镇上喝一杯,放松一下吗?我发现了一家餐馆的葡萄酒非常不错!”
“我不喝酒。”诺瓦冷淡地说:“我拒绝一切可能导致思考速度下降或失去理智的饮品。”
比如酒精,比如部分药剂。
“下一次吧。”而她那位金发的好友只是微笑着回答:“我还有些事想和教授单独汇报一下。”
对方似乎若有似无地强调了“单独”一词,玛希琳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打算回头仔细观察,奥雷不耐地拽了她一下:“别管他俩。”
于是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教授坐在椅子上,另一人站在他面前,开始低头解自己的衬衫衣扣。
“教授,我有些东西想给您看。”
对方离他很近,他已经彻底被另一人的影子笼罩。年轻的神明垂下眼睛,面部几乎全然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唯有些微光线自他背后而来,勾勒出挺拔优美的身形。轻轻晃动的金发宛如流淌的碎金,在指节上折射出无数细小的光斑。
救世主的体型并不健壮,在脱离了少年的单薄感后,更像是传说中的精灵,或者是一柄纤长的窄剑,高挑,锋利,优雅——但也许是站得太近了些,原本引而不发的危险性与压迫感层层上涨,至少教授皱了下眉,懒洋洋交叠着的双腿下意识放了下来,警惕地将脚尖往回缩了一点。
很快,对方领口的衣扣被解开到第三个,逐渐坦露出修长的脖颈,锋锐的锁骨,还有一小片干净白皙的胸膛。
诺瓦慢慢睁大眼睛。
他也没心思去管莫名不安叫嚣着的直觉了,支起身来,一把揪住了对方敞开的衣领,将人往自己面前扯了扯。另一人十分温顺地向前倾身,一只手扶在扶手椅上,以便让自家宿敌看得更分明些。
救世主胸口的那道曾被风暴之神乌托斯卡贯穿的“伤疤”活了。
准确来说,那道原本描绘着风暴漩涡的浅色图腾纹路宛若活物,在对方的胸口肆意游走——它在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诺瓦下意识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除了人体皮肤温暖柔韧的触感之外,没有任何实体感,但是那些纹路仿佛依恋他的手指一般,全部聚集在他的指腹周围,欢欣地环绕流淌着,甚至在他松手时恋恋不舍地试图挽留。
教授沉默了片刻,忽然很想找出自己的解剖刀,从对方胸口割下一小块表皮。
——太神奇了,有自主意识的纹身,也不知道脱离人体后,这些纹路是否还会这样……活泼?
“这就是神格,代表和某种理念彻底形成共鸣……或者说,这就是理念本身。”另一人似乎觉察到他的不怀好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的手掌再一次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着心脏的一次次跳动:“您看,所谓神印,是不是很像是静止版本的神格?”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所以原则上来说,你现在也可以给人烙下神印。”
阿祖卡缓缓挑高眉头:“……您又想做什么。”
“试试能否在我身上留下神印。”那家伙毫不犹豫地开口,眼睛亮得惊人。
丝毫未觉自己正在邀请一位神明在身上留下神印究竟意味着什么。
见人冲他不赞同地皱眉,诺瓦认真严肃地和他解释道:“你也说过,我的灵魂过于强大,无法和任何理念共鸣,所以不必担心我真得被烙下神印——而你也能通过实践理清神印究竟是怎样施展的,进而探究能否通过神印反向找到那些神明的灵魂所在。”
他们至今都没有搞明白那些旧神的灵魂没有附身时,究竟躲藏在哪里,仅靠引蛇出洞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
“……教授。”救世主很是头疼得叹了口气:“哪怕我去逮个生命之子来做实验,完事后杀了对方,也比在您身上做实验让我安心得多。”
“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诺瓦皱眉反驳他:“而且那些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你确定在有不同信仰的信徒身上烙下神印不会影响实验结果?”
阿祖卡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顿住了,转而扭头看向身后。
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的全部心神都在试图说服对方上,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按在另一人的胸口。直到听见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有人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力度之大以至于门框都反弹在墙壁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哥哥!是你吗?”波西·布洛迪跑得气喘呼呼,发现办公室里有人更是惊喜万状:“你回来——你们在干什么?!”
最后的理智逼迫他压低嗓门,否则他怀疑自己会喊破音。
波西·布洛迪瞳孔地震。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他那位一向严厉冷峻的兄长正可怜兮兮地被人困在小小的办公椅里,那个碍眼得要命、后又陌生消失的神秘“助教”正冲人俯下身来,以一种饱含占有欲的方式彻底笼罩了对方——而他的兄长被人握着手腕,手指被迫彻底没入了那家伙敞开的衣领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救世主不紧不慢地站直身,低头将衣领系好。诺瓦恰好瞥见那些图腾如活物般从他的胸口溜走了,这更是让他恨不得把人按住当场看个清楚——但这幅景象在波西·布洛迪眼中却是解读成了不舍,某种猜测令他悲愤交加,当即大脑一热,顾不得自己曾身为手下败将对某人的恐惧与忌惮,直接动了手。
阿祖卡微微眯起眼睛,数条光链直接在空中碎成了碎片,结果那小子还不甘心,以一种勇气可嘉的毫不迟疑向他冲来:“你对哥哥他做了什么?!”
“波西·布洛迪。”诺瓦沉下声音警告他,对方动静太大了,容易把其他学生都召来,他还没打算在大众面前现身——况且这小子还在他的办公室里打架。
真是够了,这里是办公室,又不是斗兽场。
小布洛迪压根听不见他的警告,说不清道不明、酸涩异常的愤怒与委屈冲上他的头顶,让他招招下死手,周身杀意越发森然:“哥哥他在异端裁决所受苦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哥哥他被判处死刑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甚至在白塔镇众人反抗异端裁决所的时候,对方压根没有在学校里出现。
——然后他再一次被人轻而易举地按着脑袋砸在地上,那人甚至控制了力度,除了脑袋嗡嗡疼之外,地板一点没烂。
脚步声传来,波西勉强抬头看去,瞧见了正居高临下垂眼打量着他的兄长。对方看起来除了略显疲态之外,一切完好无损,波西的鼻子忽然一酸,积压良久的恐惧与后怕终于倾泻而出:“哥哥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教授:“……”
他嘴角一抽,示意某人放手,顺便将门关上。
愚蠢的堂弟爬起来后,干脆得寸进尺地去拽他的衣角,被他躲开后,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诺瓦总觉得自上次说开之后,对方彻底在他面前放飞了自我,眼泪说掉就掉,偏偏他极不擅长对付这种人。
那小子一边抽抽搭搭,一边还不忘给人上眼药:“哥哥,是不是他强迫你的?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你千万不要被他的那张脸迷惑……”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干脆挑了自己能听懂的部分,在某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严肃地回答道:“他没有强迫我。”
波西不依不饶:“那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诺瓦皱了下眉:“不能告诉你。”
神印此事相关重大,肯定不能和人说。
见堂弟胸口剧烈起伏,露出崩溃的神情,似乎又要发疯,教授干脆先发制人:“我记得我有写信叮嘱你留在铁棘领。”
对方果然肉眼可见地心虚起来,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我有留下布洛迪家族的人来保护铁棘领。”波西的语气又可怜兮兮地软了下来:“我担心你,实在是在铁棘领呆不下去……”
“不要被情绪操控理智,你是布洛迪家族的家主,又不是小孩子了。”教授却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异常严厉地训斥他:“首先,你来白塔镇能干什么?其次,你知不知道辉光教廷两位枢机主教都在白塔镇,现在却已经死了一个——在这种各大势力厮杀博弈的时候将布洛迪家族牵扯进来,你有想过后果吗?你想死吗?”
见人被他训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惧后怕的神色,教授再接再厉,冷声宣布道:“如果你一直这样小孩子脾气,我会考虑终止与你的合作。”
这一下波西彻底慌了,下意识去拽人衣角:“哥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年长者沉默地注视着他,直到对方又要哭,语气才变得缓和了一点:“看你表现。”
意思是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隐隐觉察到兄长似乎原谅了他,波西又高兴起来。
他刚想继续和久别重逢的兄长说说话,比如说,暗戳戳地告达尼加和艾德里安那俩家伙一状,谁知他突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拎出门外。等他回过神来,再次瞧见了那张漂亮至极也可恶至极的脸。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抱歉,我和教授还有正事要做,还请你先行离开。”对方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波西却只觉得一阵恶寒:“对了,教授他回来的事也请你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是你骗了哥哥,”小布洛迪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一只嘶嘶吐信的毒蛇:“我会一直盯着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和破绽,向哥哥揭开你的真面目。”
冷静下来后,他又发觉以兄长的那种性格,怎么可能主动和人发展暧昧关系?
“……是么?”对方的语气很轻柔,似乎完全没有被他激怒。
见人愤怒地瞪着他,阿祖卡保持着那种温柔平和的微笑,声音几不可闻:“可是我们亲了哦。”
“——而且应该算是你哥哥主动的。”
第157章 亲吻
因为白塔镇民攻占异端裁决所一事,教廷勃然大怒,深感威严受损,偏偏白塔镇正处于一种摇摇欲坠的诡异平衡中——眼瞅着似乎随时都要坍塌,偏偏太阳还是一天天地照常升起。
德尔斯·拉伯雷的人脉开始发挥作用,来自各方势力的围攻与压力令其不敢轻举妄动,民间的反抗呼声更是浪潮高涨,多年苦心经营的名誉几乎要毁于一旦。
想要借“镇压暴民”的借口促使正规军插手吧,灰域联盟对巴兰朵城未成功的袭击令王室精神紧绷。极北之国费尔洛斯本就蠢蠢欲动,更何况还有新圣者这个噩耗——整固边防需要钱,武装后勤需要钱,加派人手需要钱……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濒临崩溃的财政再一次雪上加霜,王室正看教廷极不顺眼。
据说王后甚至将文件砸到了某位主教的脸上,将人骂得狗血喷头:若不是你们对一个文文弱弱的大学教授大动干戈,结果闹出事来后,那群废物裁决者连一群普通人为主的学生和平民都没镇压下去,居然还敢腆着脸跑来要求帝国分派军队前去“平叛”?滚蛋,没钱!
而引发这场暴动的罪魁祸首,居然和那位神秘的“神”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死刑时间被无期限搁置,撤回判决放人也不是,咬咬牙将人处刑也不是,更不敢说自己把人从“异端裁决所”里弄丢了。
教授倒是平静得很,毕竟现在该着急的人不是他。他见了该见的人,处理了该处理的事,叮嘱了该说的话,便开始着手准备离开白塔大学。
“您热爱您的事业。”得知他的决定后,阿祖卡有些诧异。他的宿敌虽然确实抱怨过那些清澈愚蠢的学生,但显然并不讨厌这份教书育人、研究文献的工作。
教授正在分外心痛地挑选可以被带走的书籍和收藏,闻言解释道:“现在我方在暗,敌方在明,留在白塔镇已经没有太大益处了。”
——还有一个原因,一座以知识分子和镇民阶层为主的城市远远不够激进,不够暴力。
“艾德里安那小子做得很不错,不需要我亲自镇场,乌鸦或水晶球通信便足够了,况且还有老师帮助。”教授平静地说:“在有限的和平期限内,他会成长成一个合格的青年领袖的。”
这话假如能让艾德里安听见,对方大概会被感动得眼泪汪汪。
顺带一提,诺瓦又去见了副校长吉布森·怀亚特,对方看见他的表情和见了鬼差不多。也不知道俩人谈了些什么,教授离开后,所有学生瞧见他们的副校长失魂落魄的,将自己锁进办公室,有人说听见了对方在失声痛哭。
猫头鹰依旧没有出现。
阿祖卡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宿敌,诺瓦试图将他的宝贝塞进魔具里的动作越来越慢,被人盯得浑身一阵阵发毛,某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等到一切结束后,假如我依旧无法回家。”教授低头看着自己手写的厚厚一沓教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将它们留在办公桌上:“来白塔大学养老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罕见得变得温和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当我的助教,以你的学术素养,完全可以在大学里攻读学位,或者去长青树学院学医。”
救世主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点笑意:“您这是在将我一起纳入您的未来规划中吗?”
“当然。”诺瓦莫名其妙地抽空瞥了他一眼:“你是我最重要也是最信赖的合作者,我当然希望能将你纳入我的未来。”
“只是合作者吗?”
“你还是我的朋友。”黑发青年头也不抬。他正在纠结到底是带走一只完整硕大的稀罕昆虫标本,还是那只千里迢迢找来的雄性雷鼓虾标本,权衡了半天后还是决定带走那只雷鼓虾——某人怕虫,万一魔具坏了还得靠人修。
“……朋友?”
有人轻轻掐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教授还有些发愣,便被迫对上了一双澄澈却深沉的蓝眼睛,仿佛直面孕育着庞大冰川的透明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