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雪山,环境便越发极端。植被会彻底被冰雪掩埋,游鼠找不到食物,它的唯一结局就是死亡。”他的声音已经轻得近乎耳语,但也许是因为对方施加了风的力量,那些话语依旧顽强地钻进在场另一人的耳朵里:“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它听到了什么?雪山的深处有什么呼唤着它,吸引着它那比坚果还要小的脑仁?我们到现在依旧无从得知。”
“但是,只要鼠群中出现了一只‘朝圣者’,这种自杀行为会如瘟疫一般在整个族群中蔓延。”如梦呓般的声音轻声描绘道:“那是一副无比荒诞可怖的场景,灰白色的游鼠群不再躲藏在深深的巢穴里,而是潮水般占据了视野所及,朝着群山深处进发,直到半途冻饿而死——这场尽头注定是死亡的朝圣会一直持续,直到整个庞大臃肿的鼠群仅剩下十几只游鼠,它们才会如梦初醒般重新钻回岩缝中。”
“教授,”那个声音已经近在耳畔:“对此您有什么头绪么?”
“……某种频率的超声波或次声波?”诺瓦叼着烤游鼠腿,皱眉思考着。他不适应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突然靠这么近,陌生的呼吸吹得人耳朵痒痒的。
“也许。”神眷者摆正倾斜的身体,恢复了正常音量总结道:“阿萨奇峰深处有东西,能够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您提出的‘声波’倒是一个可行的解读——那么如果贸然在四周架设‘声波武器’,是否会引起那东西的反应,引发谁也无法预料的灾难?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
“您的顾虑是正确的,是我轻率了。”教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不过我还是得指出一点。”
“您说。”
“以后请不要用讲故事的方式与我沟通,这会影响我的信息获取效率。”他毫不客气地抬眼指责道,烟灰色的眼珠子里写着你实在是太啰嗦了。
啰哩巴嗦的神眷者:“……”
教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等等,我明白了——你刚才是想吓唬我?”
另一人无奈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再说一遍,他叹气的频率真是与日俱增:“是啊,明明每次讲完这个故事,族里的孩子都会被我吓得直哭。”
从而起到格外良好的安全教育效果。
阿祖卡垂下眼,用小刀切下另一条游鼠腿递给他的宿敌,看人下意识接过去,嘎吱嘎吱地咬,他的眼中忽得浮现了一点笑意,但又很快隐去了。
“那么我就直说吧。”神眷者语气平静,某种似曾相识的威严与压迫感再次从他身上浮现。
“无论如何,不要试图靠近阿萨奇峰,会死。”
作者有话说:
敲黑板!请勿模仿食用野味!
游鼠的故事原型之一,是某个纪录片里提到的,独自远行的企鹅,我超级害怕这个故事,感到格外掉san
拉米娜的一天从向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祷告开始。
祷告结束,进行日常修行锻炼,清洁身体,检查武器磨损情况,今天轮到哥哥做饭——果然又是玛姆果炖银背鱼配上烤玛拉,讨厌。把早餐吃光,前去猎队报道,巴萨的伤势情况不妙,还在昏迷,担忧。分配任务,组成小队前往安装什么“防龙网”,黑头发的贵族也会跟随,啧,烦躁。
“休整结束。”
纳塔林战士无声而迅捷地收拾着行囊,站在树上勘测路线的拉米娜轻盈地跳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向还坐在树荫下的黑发贵族,重点盯着对方那泛着不正常潮红的面容与额上的冷汗,慢慢皱紧了眉头。
“你怎么样,可以继续么?”
对方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撑着身边的树干,勉强站起身来。
由于此行需要进入山谷东侧的原始森林深处,那里少有人涉足,植被茂密,路都没有。大角鹿无法通行,小队只好全程徒步前行。猎队里的纳塔林战士多为武者,也有少部分术士,个个身体素质都不错,哪怕需要扛着设备,这点路途对他们来说依旧不算困难。
只是苦了那位看起来出生后就没怎么用自己的脚走过路的贵族老爷。
不过出乎拉米娜的意料,对方始终没有叫苦抱怨,也没有撂挑子不干。虽说自己有意控制了队伍的前进速度,但那家伙确实是一路竭力紧随,尽管是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
这倒是让拉米娜对他改观了不少——不过很快这点微妙的好感就被人撕了个粉碎。
“你听不懂人话么?”红发姑娘强压着火气,恨不得一拳揍上去:“再往前走就是七级魔兽雷蟒的地盘,而我们现在只有五个人,最强战力是我,高级使徒武者——我不会让我的人无缘无故冒这个险!”
安布罗斯大陆的战力等级划分为侍者、使徒、主祷、圣者四个阶层,每个阶层又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阶段。一名高级使徒大概可以等同于一只六级魔兽。
“我能听懂。”对方本地话溜得飞起,完全没有最初的磕磕绊绊:“但是这里的地况不适合布置地基和立杆,为了整体效果必须要再向前推进五百米左右。本来实地考察工作应该提前完备,是你们告诉我人手不足——而这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见鬼,只是五百米而已?”拉米娜有些暴躁。
“看似微妙的差距会导致整体效果的崩塌,”对方冷着脸,飞快地反驳她:“不要用理所当然未经证实的幻想来质疑我的判断结果。”
拉米娜:“……”
一旁惊叹于胆大包天的异乡人居然敢怼大姐头的纳塔林战士:哇哦!
拉米娜更想揍人了——奈何这家伙看起来绝对经不起她一拳,不到三秒她就得跪在地上给人急救复苏。
诺瓦同样深吸了口气,他现在脚疼得厉害,也有些喘不上气,还要耐着性子和不相信自己的陌生人解释一堆废话,这让他烦躁起来,语气也越发不客气。
“时间紧迫,我们还有其他立杆需要架设,况且雷蟒本身也得清除——蛇类有攀爬的习惯,很有可能会破坏设备,它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隐患,难道你们想要每天冒着危险分派人手前来检查维修?恕我直言,这种对人力的巨大浪费十分不切实际,也过于愚蠢了。”
……虽然这家伙话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但是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拉米娜深吸了口气:“……我去侦查情况,并负责主力进攻,其他人绕后辅助我。”
“十分钟之后再行动。那只雷蟒大概在六个小时前进食了一次,它吃了一只岩羊,吃得很饱,要想彻底消化完大概需要两天。”黑发青年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气人地啧了一声:“拖拽痕迹,毛发,不同的土壤类型,树枝断裂方向——这些你们应该比我熟悉。”
“蛇受惊后会优先吐出腹中的食物,然后再逃跑或战斗,哪怕是魔兽也不例外。”教授面无表情,但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我带了火药,给我十分钟,设置一个简单的扩散装置再引燃火药,这里离雪山较远,也不必担心引起雪崩——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会让雷蟒受惊,因为情况不明,它一定会立即吐出腹中食物,而不是释放雷电,这时的雷蟒会更好对付些。”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的判断。”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冷漠而锐利,宛若傲慢独断的暴君:“但是如果不想死人的话,你们别无选择。”
神眷者是在族中巫医的屋里见到自家宿敌的。当时他正在检查巴萨的伤势,结果就瞧见几个猎队成员架着脸色不太好看的教授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床上。
对方看起来不是自愿的,眉头紧锁,几次试图爬起来,又被那几人按了回去,如一只不情不愿、被人逮住的猫。
阿祖卡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次不顺利么?”
拉米娜实力不错,虽说性格有些急躁,但行事细致谨慎,应该不至于出事才对。
“神眷者?”族人这才发现他,连忙恭敬地低头行礼,得到了一个温和的颔首。
“不,一切都很顺利。多亏了教授,这次猎队没有人受伤,我们还带回来了一只雷蟒!”一名纳塔林战士难掩兴奋。雷蟒的肉质鲜美细嫩,又很大只,是非常难得的美味。
神眷者挑起眉头,示意着瞥了眼挎着脸的教授先生——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另一名纳塔林战士忍着笑意回答:“就是回来的路上教授把脚给扭了。”
阿祖卡:“……”
他强行控制住嘴角的弧度,以免将人惹恼了。等族人走了以后,他才轻却不容置疑地按住另一人的肩膀,阻止对方起身:“坐着等一会儿吧,纳卡婆婆去拿药了,很快就回来了。”
“不必麻烦,我可以去找船医。”诺瓦皱着眉,他宁愿相信船医老杰森的医术,也不想呆在这里闻那怪异刺鼻的草药味。
“你们还有多余的药物?”神眷者淡淡问道,不等对方回答,顺手捏了捏黑发青年的后脖颈,手心烫得人下意识一哆嗦。
“别动。”
他低声说,松了手,俯下身来将另一人的裤腿卷上去,仔细查看对方脚踝上青紫一片的吓人伤势,只留下诺瓦坐在原地睁大眼睛,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是很快,一种尖锐剧烈的疼痛突然自脚踝袭来,诺瓦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下意识攥住另一人的手臂,想要把脚抽回来,但是被人按得动弹不得。
“还是这只脚,之前的伤就没好透。”对方很快就松了手,重新将他的裤腿放了下去。
“万幸是骨头没事,但是必须得按时上药,否则你的脚以后还会扭伤,甚至脱臼。”神眷者平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诺瓦总觉得对方现在有些……让人瘆得慌。
好在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打破了这莫名古怪的气氛。
“纳卡婆婆。”神眷者不再看另一人,站起身来搀扶皱纹满面、颤颤巍巍的老人,并顺手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
老人眯起湿润的眼睛,仔细辨别来人好一会儿,才慈祥地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艾莲娜,好孩子。”
对方沉默了一下,无奈道:“纳卡婆婆,您又认错了。我是阿祖卡,艾莲娜的儿子。”
“啊呦,老了老了,这不是小飞鸟么?——你别扶我,我还没这么老呢。”
老巫医从新带来的小药罐里掏出一些药粉,仔细撒在另一张床上昏迷不醒的伤者的伤口上,对方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无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又被阿祖卡按住了胳膊。
“好啦,这个更有效果——最迟今天晚上他应该就能醒了。”老人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笑眯眯地看向黑发青年:“好孩子,你是怎么了?”
诺瓦有些僵硬,他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和蔼的长辈,好在在场的另一人直接开口帮忙解释道:“他的脚短时间内扭伤了两次,麻烦您帮忙看看吧。”
“唔,我看看……”
老巫医凑过去检查了一番,又上手捏了捏,最后从身后满满当当的药架上取下了一小罐药膏,嘱咐诺瓦一天要涂抹俩次。
那药膏闻起来和拉姆达给的似乎不太一样,区别大概就是更加刺鼻难闻。
诺瓦:“……”
神眷者还不放过他,对方先是搀扶着老巫医到里屋休息,又折返回来,洗了手,准备好绷带和药膏,打算降尊纡贵亲自动手给人上药。
“这个药比较刺激,可能会有些疼。”对方把声音放得很轻柔,语气温和得要命,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忍一忍吧,我尽量轻一点。”
教授终于忍无可忍了:“您有病?”
他们俩人很熟么?这幅过于温柔体贴的模样简直令诺瓦毛骨悚然,哪怕他时常被人骂“脑子有病”,现在都难以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作者有话说:
教授:脑子好使,说话难听,但讲礼貌,你看他骂人都用“您”(不是)
第10章 坦诚
黑发青年毫不领情地皱着眉头:“我知道有一种病态心理,喜欢强迫他人依赖自己,接受自己的付出与照顾,从而掌控对方,常见于控制欲过强的母亲对孩子——好心提醒,有病就去治。”
别发泄在我身上。那双灰色的眼珠冰冷地盯着另一人,如此说道。
“……有些时候,您真的非常、非常的擅长惹人生气。”神眷者轻轻地说。
他扣住那截嶙峋瘦弱的脚腕,脆弱轻薄的皮肉因肿胀而发烫,血管在他的掌心里突突跳动着,就像在不自觉得轻轻发抖。
另一人仿佛觉察到了危险,不安地挣扎了一下——对方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小小的呜咽,冷汗顺着扬起的脖颈淌了下来。黑发青年猛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却又因戴着手套的缘故无力抓握,仅仅只是抓皱了些许布料又从手心里滑落。
“很疼么?”
神眷者不轻不重地握紧对方下意识挣动的小腿。他一边用手指缓缓按揉着伤处帮助药膏吸收,一边温和耐心地安慰道:“请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宿敌不理他,闭紧了眼别开头去。从他的角度来看,苍白紧绷的脖颈上,吞咽蠕动的喉结与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除了最开始猝不及防的一声,上药过程中对方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用手指死死箍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洗到发白的手套上的细密绒毛被揪得凌乱不堪,看起来是真疼得不轻。
神眷者慢条斯理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很简单,我救了您的命,为您提供了庇护,您又能为我带来些什么?”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清澈,令人不知不觉陷落进那片看起来暖融融的水光……但是直到触到狰狞冷硬的底礁,猎物才会惊慌地发现,自己已被困在了深海的密闭牢笼中。
“我十分欣赏您的能力与头脑,但是不喜欢您的自毁倾向……如果任由您这样胡闹下去,我会很困扰,也许会做出一些不太礼貌的事——正如您所说的,这不符合‘获取效率’。”
他记仇般的,咬清了最后那个字眼。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救世主大人是一个极其恶劣的混蛋。如果真得相信对方那副光风霁月、温柔高洁的外壳,一定会被坑得连渣都不剩。
先将脚踝包裹固定好,再缠上厚厚的绷带,阿祖卡站起来,打了些水仔细清洗自己的手指。等手洗完了,扭头一看,宿敌正一言不发地挣扎着想要下床,他无奈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对方肩膀,俯下身来仔细辨别那双灰眼珠中的情绪:“教授,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多谢您的好心,”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是请放手,我可以自己站稳。”
“哦,还在生气。”神眷者面不改色点点头,收紧手指,不顾那点抗拒的力量,将人搀扶起来。
又有人掀开门帘钻了进来。
“神眷者?”
拉米娜神情有些微妙地看着屋里站立的两人——神眷者的手为什么搭在讨厌鬼的肩膀上?
被叫住的某人看了过来,那张脸在阳光下简直令人目眩神迷,哪怕是早已习惯对方长相的拉米娜都不免有些呆愣——纳塔林人都长得不错,但神眷者本人从小就是最好看的那一个。至少就拉米娜所知,为了决定谁可以和还不是神眷者的“小飞鸟”一起玩儿,小孩子们背地里可没少打架,男孩女孩都有。
“来看巴萨?”丝毫不知自己曾被迫喜提“红颜祸水”名号的神眷者冲红发姑娘微微点头:“新药起作用了,纳卡婆婆说他今晚应该可以醒来。”
“我的风神啊,这太好了!”拉米娜顿时将心里那点怪异抛之脑后。她冲到伤者床前,望着对方产生了些许血色的面庞,嘴唇颤抖了几下,想要帮人掖一掖被角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东西。
红发姑娘咳嗽了一声,把那用树叶和麻绳包裹着的一大坨朝诺瓦递来:“拿着,雷蟒的肉,你应得的那份。”
她有些别扭地嘟囔:“你这家伙虽然欠揍,但确实挺聪明的,今天我不该质疑你,态度也不好,我道歉。”
阿祖卡忽然感到宿敌的身体极不明显的瑟缩了一下,肌肉也应激般轻微绷紧。如果不是两人靠得很近,他甚至觉察不到这种奇异的抗拒。
对方似乎是对他人的歉意感到紧张。
“……你们这些人会对我产生质疑是正常的,而且你们也有出力,不然无法杀死那只雷蟒,所以不必道歉。”教授掀起眼皮,没有接那些雷蟒肉,冷冰冰地说。其中莫名的意有所指感让拉米娜不适地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你们这些人?风神在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和我道歉,以你的阅历和头脑没有想到我所想的事是正常的,如果从中理解出其他含义那是你的……”
“我来拿吧,您的脚受伤了。”阿祖卡打断了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平静地在族人怪异的眼神中接过了那块还在往下滴血的雷蟒肉,顺便掂了掂:“分量真不少——雷蟒肉要尽快处理,腌制后烧烤或者直接炖汤都是不错的做法。”
“啊?哦,没错,吃不完的话风干也可以。”拉米娜张了张嘴,很给面子的偃旗息鼓下了台阶,心道神眷者不是不喜欢雷蟒肉的淡淡腥味么?
然后她看着神眷者微微侧过脸,十分温和地同身边人说:“抱歉我还有些事——脚还疼得厉害么?我找人送您回去休息?”
“不必,我好多了,会有人来找我。”对方冷硬地回答道,扬起下巴点了点那个急匆匆冲过来的小鬼,好像是叫巴鲁的男孩。
阿祖卡不动声色地看了那小子一眼,对方顿时冲他傻兮兮的红了脸,呆愣在原地嗫嚅了几句,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他干脆微笑着用通用语嘱咐了几句,又将药膏和雷蟒肉递给对方,看人扶着自家宿敌,几乎是左脚绊右脚的离开。
“教授,”他忽然切换成纳塔林人的语言,提高音量对两人的背影说:“我答应您之前提出的条件,但也希望您能主动履行诺言。”
他指的是对方之前自己得寸进尺提出的“交易”:只要他按时涂药,神眷者就会送四人平安离开阿萨奇谷——现在关于离开阿萨奇谷一事已有着落,如果对方没有按时履行职责,那他可要强制执行了。
宿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不过那个身影怎么看都有种呲牙炸毛的即视感。
成功地稍微欺负了一下尚且青涩的宿敌,神眷者矜持地收回视线,然后对上了族人微妙的眼神。
“嗯?怎么了?”
“很少见您这样……高兴?”拉米娜斟酌了一下用词。
高兴一词还不足以描述,更像是呃,洋洋得意,心满意足?
反正挺幼稚的。
对方微笑着看着她:“你不觉得逗弄他很有意思么?”
拉米娜:“……”
完全不觉得啊,能不被那家伙气死都是一件幸事!
凭着女性的直觉,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神眷者的态度不太像是对待小猫小狗儿一样、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逗弄,反倒重视得过了头。
神眷者本人看起来脾气温和,脸上常年带着淡淡笑意,十分亲切好说话的模样。但是时间长了,身边人都能隐隐觉察到对方的淡漠无波与难以接近。哪怕是他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族,拉米娜也想不通,当初那个有些被宠坏的小脾气,但依旧柔软善良、开朗爱笑的漂亮孩子,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幅模样。
风暴之神乌托斯卡啊,这也是您的旨意么?
“您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幅模样了?!”斯卡波船长看着教授那只被绷带厚厚包裹着的脚,顿时大惊失色:“巴鲁说有个野蛮人崽子让他过去一趟,那傻小子也没和我讲就自己先去了——是那群野蛮人干的?”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
诺瓦被念得头疼,他捏了捏眉心,被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老船医小心地一圈圈打开绷带,在发现不过是单纯的扭伤后无语地咕哝了一声,表示自己还以为是骨折或者贯穿伤。
“我不能全部认出来,不过他们用的是好药,现在脚踝已经消肿了。”船医总结到。
“教授先生,刚才那位金色头发的大人,就是风行者的龙骑士吧?”一旁的学徒巴鲁满眼憧憬地问他:“您和他熟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他更想问问对方有没有妹妹,姐姐也行。
但是教授先生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是或否,也没有用那双严厉冰冷的眼神盯着人看,说这和你无关。
对方思考了一会儿,罕见地有些迟疑道:“我不好说,他是个坦诚而危险的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暂时对我们没有敌意。”
那个人既然是有所求的,那么暂时是安全的。那些冷酷而纯粹的利益交换,却让诺瓦感到平静,甚至可以短暂地忍受一下神眷者奇特的坏习惯。
——那家伙大概是习惯靠这套来收买人心,结果生搬硬套到自己身上时却翻了车。
教授又慢吞吞的、毫不客气地补充道:“不过最好离他远点,他有病。”
海浪咆哮翻滚着,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一只几近散架的船被浪尖抛上了天际,又重重砸回海面。船上的几人衣衫破烂,浑身脏污,惊惧而绝望地诅咒着彼此。
“死亡海域!这里一定是死亡海域!你他妈的带老子来死亡海域——”面目粗陋的秃头男人死死拽着老独眼龙的衣领,嘴里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对方脸上。
“海神啊,完啦,都完啦——”
老独眼龙哆哆嗦嗦地说不清话,秃头船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人扇到地上。
这老不死的告诉他,自己从港口佣兵们的谈话中偷听到了一条可以“发大财”的航线,据说航线的尽头是一处废弃已久的龙巢,那里遍地都是无龙看守的金银财宝。
身为不太入流的海盗,他们不敢招惹那些财大气粗、能给全船添加高级法阵的商队,也不敢与同行黑吃黑,也就只能打劫打劫穷鬼渔民,玩玩村里女人。但是最近灰桥港来了位不得了的大人物,港口的海军严阵以待,恨不得一天巡逻个八百回,逼的附近弟兄都没了饭吃。
眼看手下海盗都要脱团自寻生路去了,秃头咬了咬牙,干脆带着全部家当出海寻找佣兵口中的“龙巢宝藏”。
谁知那老不死的独眼龙偷听来的航线这么不靠谱,居然七转八弯地将他们引向了当地传说中著名的“死亡海域”。
几个海盗被巨浪甩了出去,还有一个被秃头推开挡住折断的桅杆,当场断了气。但是海神欧德莱斯似乎并不准备眷顾他那贪婪凶狠的信徒,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早已不堪重负的船体悲鸣一声,彻底被撕成了俩截。
海盗们绝望地试图抓握手边所有能抓住的东西,但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漆黑的海水从破损的船体外如蛇群般涌入,眼看他们马上就要跌入深沉冰冷的海中,一种无形的力量忽得将两截船体固定在了即将断裂开的角度。
海浪与天空漆黑一片,唯有一轮月亮亮得吓人。来者就这样悬在夜空中,背后是如群山般高耸的巨浪,金发被风吹得四散狂舞,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在月光下简直美得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显露出一种奇异而渗人的力量来。
海盗们看得呆住了,还是海盗船长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喊到:“大、大人!术士大人!求您救救我,我愿意把所有的财宝都献给您——”
这下海盗们都回过神来,顿时七嘴八舌地哀求起来。
一位能够凭空出现在死亡海域之上的术士,想想也知道对方等级绝对不低——也许是一名使徒,甚至是一位尊贵的主祷大人也不一定,说不定他们真能得救!
“财宝?你们的船已经破成了这样,哪里会有什么财宝?”
对方低笑了一声,如一片光洁的羽毛点在断裂的甲板上,秃头瞥见那些海浪甚至无法沾湿来人的衣摆,顿时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谄媚笑道:“大人,我现在没有,但是我知道一条绝密航线,通往一处废弃的龙巢,那里可遍地都是金银财宝——只要您愿意救我一命,我就将这条航线和龙巢里所有的财宝都献给您!”
术士沉吟了一会儿,微微抬起眼来:“听起来似乎不错,但是我只能带走一个人。你们都知道这条航线么?”
秃头连忙嚷道:“不不不,只有我知道,您带我走——”
“放屁!这明明是我告诉你的!”老独眼龙尖叫起来:“大人,您带我走,我知道的比他多,这一路都靠我指路!”
秃头顿时大怒:“老东西,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胡扯八道,老子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港口佣兵团的消息不会错,强拉着我们一起出海——”
“闭嘴。”
来人轻轻地说。
那点声音本该淹没在海浪与风声中,但却极为清晰地传到每一个海盗的耳朵里。随后他们惊惧地发现,自己不管怎样努力喘息,都汲取不到任何空气,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存在掐住了脖子。
随着窒息感的逐渐加剧,海盗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瘫软在地,濒死青蛙般剧烈抽搐起来,偏偏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而来者就在这荒诞可怖的默剧中,好像很是惬意的微微颔首,看向在场唯二还能呼吸、只是吓得快要尿裤子的秃头和老独眼龙。
“好了,现在安静多了。”
他温和而亲切地微笑着:“看来只有你们俩人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龙巢宝藏’,那么我该带谁走呢?”
秃头的嘴唇哆嗦了几下,这才发现来者压根不是什么好心的救世主,而是疯狂嗜血的魔鬼本人。
他刚想张嘴求饶,胸口却猛地一凉。他低下头,一根断裂的木锥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而老独眼龙那只仅剩的、爆着血丝的浑浊眼珠渐渐与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的眼睛重合,随后,他便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听见老独眼龙激动到失真的声音:“大、大人,他活不了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