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章 神眷者对族人说的话:“来自飓风之子的叹息抵不过时间的流逝,风暴将息,唯有愤怒的命运战车与拉莫多拉的子孙还将庇佑风的子民。”
第31章 谋杀
灰桥港并不大,人人都乐意为自己单调乏味的生活增添些许调剂品——玫瑰夫人和落魄贵族之间的爱恨情仇本足以为灰桥港人增添好几个月的谈资,结果还不到两天,便被一条更加骇人听闻的丑闻取代。
前任治安总署署长,皮靴佬的头头,总是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尼特·萨曼,其实那方面不行。
最令人憎恶的是,他不光不行,还喜欢以残忍手段玩弄私自掳掠来的平民女孩。
消息来源是一份遗书,其主人正是那位神秘的“玫瑰夫人”。她曾无意间窥见尼特·萨曼无能又恶毒的癖好,却暂时无力揭露其罪行——直到丈夫被污蔑为暴民并杀死,她隐隐觉察到自己与儿子都活不久了,于是决定于极度的仇恨与悲痛中,通过自焚来诅咒仇敌卑劣肮脏的灵魂,并在此之前将遗书交给了灰桥港突发新闻报的主编,一位聪慧正直的先生,直到尼特·萨曼锒铛入狱,主编先生觉得时机到了,这才将她的遗书曝光。
当然,至于那位“聪慧正直”的主编先生在清醒后瞧见自己都刊发了什么时有多么崩溃就暂且不提了。
“……就让我的灵魂在火中燃烧吧,我亲爱的班尼,我亲爱的孩子,请不要恨我,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对不起,我爱你们。”玫瑰夫人在那份没有落款的遗书中如此写道。
她的故事简直令无数读者落泪,就连不少贵族与学者都听闻了这出悲剧,还有吟游诗人为其写诗。很快,有学者发现第一篇报道的作者署名阿帕特拉的本义,便猜测主编先生之所以刊发这篇“谎言”,是为了测试萨曼家族是否知晓玫瑰夫人的秘密。
不久之后,尼特·萨曼的妻子忽然登报宣布要与丈夫离婚,理由是“丈夫失去了性能力”。根据“阳痿审判”法律规定,这也意味着彻底声名狼藉的前任署长除了要站在受审席上接受数十条严厉的指控之外,还需要在十五名陪审团成员的注视下脱掉裤子,当众证明自己的“能力”。
如果说截至目前,尼特·萨曼只是彻底沦为了笑柄——而这场史称“燃烧玫瑰事变”的转折点是有几位尼特·萨曼常年光顾的妓女勇敢地站了出来,作证足足有两位数的无辜平民女孩被其折磨惨死。
联想起港口曾陆续出现过的年轻少女失踪案,原本只是看贵族老爷笑话的灰桥港人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治安总署的大门被人用污物砸得稀烂,来来往往的人路过总会啐上一口,如果不是尼特·萨曼还在监狱里,怕会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
当然那时教授早已离开了灰桥港,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严肃地说:“班尼的妻子识字,报纸上有少女失踪的寻人启事,尼特·萨曼阳痿且有恶癖——我只是编造了一个故事,顺便结合了些许我看见的真相。”
可惜同伴的眼神只是越发微妙——真不愧是最终反派,寥寥数语便达到了杀人不见血的目的。
时间回到现在,诺瓦·布洛迪尚不知道自己花费了三分钟编造的遗书会引发多大浪潮,他这一整天甚至没有踏出珍珠海公馆一步,全程窝在书桌前整理笔记。
神眷者还没回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诺瓦也没在意,俩人都不是需要人看护的小孩子,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自己的宝贝羊皮本上,等再次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晚了。
黑发青年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这才觉察到因低血糖导致的眩晕。他皱了下眉,下意识伸手去撑一旁的椅子,而异变就发生在此刻——
有人忽地从背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随后是一条麻绳重重勒上了脖颈,猛地扯紧,试图就这样勒断学者脆弱的喉骨。
桌椅翻倒了,受害者正下意识用双手拼命撕扯脖子上的麻绳。但是来自普通人的挣扎对于一名武者来说,实在太微不足道了。行凶者的嘴角已经露出了扭曲而狰狞的笑意,他在公馆外守了整整一天,却始终没见对方出来,本想着让其在某个角落“开枪自尽”的计划落了空,情绪也从紧张变得愤怒——他干脆决定变更计划,潜入房中,将人勒死再伪装成上吊自尽。
至于验尸官那一关?萨曼家族还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搞不定。
凶手正打算继续加大力度,聆听来自骨骼断裂的美妙声响——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就像是气囊漏气的嗤嗤声,轻柔沉闷,几近无声,落在耳膜里却是如此震耳欲聋。
诺瓦只感到背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湿热,就像被一盆水淋了个正着。脖子上巨大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顺势狠狠往后一撞,随即听见了人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黑发青年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着,扭头看去,瞳孔瞬间缩成了一个小点——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一个高大的蒙脸黑衣男性正无声躺在一片血泊里。
那人的四肢和脖颈被莫名的力量扭成了怪诞的模样,已经死得很彻底。更可怖的是,对方浑身上下都是被贯穿的血洞,可以说是被撕扯的七邻八落,白的红的黄的内脏流了一地,血迹甚至喷射到了天花板上,诺瓦刚才觉察到的湿热正是从对方身上喷涌而出的血水和碎肉块。
……这是,什么?
黑发青年下意识想咬自己的指尖,却发现手套的布料已经彻底被血液浸透,温热而黏腻,简直恶心极了。
觉察到守护法术被触动的阿祖卡迅速赶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幽暗的房间里,桌椅狼狈地倒翻一地,血腥味简直浓得呛人鼻子,一具死状极其凄惨的尸体躺在地板的中央。
神眷者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浴室的灯还亮着,当他撞开门时,就看到教授几乎浑身被血浸透,两只血红的手套被甩在地上,其本人正冷静地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脖颈上的淡红勒痕。
“……”
阿祖卡确定自己心脏停跳了一瞬。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把人扣在身前,仔仔细细地将对方上下摸了一遍,而他的宿敌正皱着眉,抗拒地试图逃离他的掌控范围:“我没事,血全是那家伙的——见鬼,别摸了,控制一下你自己!”
“你不是给我施加保护魔法了么?”他头痛地啧了一声,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效果有点太夸张了,这样会很难收拾,建议以后调整一下。”
——撒谎,神眷者不喜欢血腥味,除了被扭断的脖颈和四肢,其余那些暴虐狂躁的力量并不属于对方。
阿祖卡不答,也不顾另一人身上的血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只是将人一把拽进怀里,一点点抱紧。
“没事了,别怕。”
他低声说,小心将黑发青年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肩窝里,并顺势轻轻揉捏着对方的后颈。
“……你这是把我当猫哄?”诺瓦站着不动,面无表情地问。
神眷者不接茬,抓住了对方还在不自知轻微颤抖的、冰凉至极的手,一点点用手指深入、握紧。
他的宿敌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任他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发青年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变得松弛。
……原来同伴的体温真得能令人类镇定下来么?
“……我真的没事,”诺瓦有些疲惫地说:“只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事,不太习惯,外加有点恶心——别把我想得太脆弱。”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各类尸体也见多了,但就在他眼前死去,还死得如此怪诞可怖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我不该离开你这么久的。”神眷者有些阴郁地说。
他想起那个最开始的、漫不经心的念头——他的宿敌说不定会在某个角落里莫名其妙地死掉。
……莫名其妙地死掉。
“命运不会放过我,”他有些神经质地将人抱紧,在他的宿敌耳边低声重复道:“无数灾难和巧合会自然而然地降临在我和我身边的人之上……这样‘剧情’才会变得足够波澜起伏,足够有趣。”
“说什么傻话。”诺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精神状态比他还要差。
“我又没死,顶多擦破了点皮,想想看我们的敌人是谁。”教授毫不客气地训斥道:“阿祖卡,别这样傲慢——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命定之数。”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叫对方的名字。
“……”
另一人不答,只是抱着他不撒手,纤长的睫毛耷拉着,漂亮的脸蛋上沾了黏糊糊的血迹,甚至流露出一点符合躯体年龄的委屈。
只有在教授看不到的地方,那双蓝眼睛里凝聚起狂躁而无声的漩涡。如果不是外面的黑衣人死得不能再死……
“……而且你确实很好地保护了我。”
教授有些别扭地抽出一只手,飞快拍了拍紧张过度的同伴的脑袋:“我认可你的能力,我们之间的交易还在继续。”
对方低低唔了一声,低下头来,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
浑身上下都是凶手的血水,甚至已经半干了,诺瓦简直觉得自己站在腥臭的屠宰场里,另一人还死死抱着他,体温透过血衣,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渗了进来。教授终于忍无可忍了。
“所以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放手!”
作者有话说:
阳痿审判:14世纪欧洲,文献记载中的一项法律规定:女性如果想要离婚,需要在法庭向法官证明丈夫阳痿,没有性能力。
该法律的应用在17世纪达到了空前规模,欧洲当时出现了大约一万件通过“阳痿审判”(Impotence Trial)来离婚的案子。
涉案男性如果想要在法庭上证明自己健康,不仅要在当庭勃起,还会被进一步要求证明可以射精。
第32章 犯罪
得益于珍珠海公馆完善的隔音性,暂时没有人因房间里的异响来敲门,这也为男主和反派商量该如何处置这具突如其来的尸体增添了时间。
“看膝盖和鞋底,对方需要经常走动,而且仅于一块固定的区域内徘徊。”
教授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自己,换了一件衣服,蹲在那具稀烂的尸体面前,面不改色地徒手翻检着人体残肢。温热的水汽让他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奈何依旧看起来像个变态杀人狂。
“手心……死者是右撇子,拇指和食指的夹缝间有老茧,常年握枪。”
“对方没有刻意遮掩,再想想看谁会希望我死去——很大概率是萨曼家族的人。但是巴特菲尔德·萨曼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惹出事来,他巴不得将辉光教廷顺顺利利送走,有人瞒着他,试图杀了我,而且是一种泄愤式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甚至完全没有动脑子的手法……”
他刻薄地嗤了一声,丢掉那只血肉模糊的断手,接过另一人递上来的毛巾,慢慢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尼特·萨曼。”
神眷者平静地说。
他站在一旁,外衣侵染上不祥的暗红,大半张脸被阴影淹没,唯有一双眼睛如夜色下沉冷的海面。
诺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换了个话题:“这个要怎么处理?不然明天来打扫房间的女仆绝对会被吓晕过去。”
刚才清理自己时,他几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毕竟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实在不想大半夜清理凶杀现场的教授决定向神奇的魔法寻求帮助。
“您还需要这具尸体么?我们还有一个活着的人证。”那人温和地问。
“什么人证……?”
诺瓦微微睁大眼睛,神眷者侧了下身,露出身后一个以怪异姿势瘫倒在地的人。
第二个黑衣人。
也不怪教授没发觉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什么。对方明明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束缚,却依旧动弹不得,如石化雕像般倒在血淋淋的地毯里,露出的半张脸上因极度的恐惧眼球暴凸,涕泗横流,显得格外扭曲狰狞,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瞧见了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偏偏对方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阿祖卡语气淡淡:“您刚才在浴室的时候,这人溜了进来,应该是负责放风的同伙。”
然后倒霉催地撞上了心情极度不佳的救世主本人。
“没错,同伙,他确实该有个同伙,我居然没想到……”诺瓦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地嘟囔着。
大概是因为今日碳水摄入不足?
他提起桌上的煤灯,走近对方,无视了那人惊恐绝望的眼神,蹲下身来仔细翻找查看。
杀手二号从未想过会落到如此境地。他的目标明明只是个瘦削文弱的学者,而不是眼前这个眼睛发亮、神情亢奋、对着一具已经碎成烂肉的尸体用手搅来搅去的怪物。
可怖的阴影笼罩了他,怪物注视着他,冰冷如死尸的手指时不时触碰他的肢体,而那双如刀锋般的烟灰色眼瞳仿佛在肢解他的灵魂。他想要惨叫,想要求饶,但那莫名的力量就像整个海洋压在他的脊背上,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然后杀手听见了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来自怪物的同伙。
“教授,需要让他开口么?”
对方的声线清澈柔和,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落在杀手的耳朵里却比魔鬼的低语还要可怖——听起来那位“教授”居然才是俩人中的主导者,海神呐,杀手绝望地想,您可怜而无知的信徒此时究竟在面对深渊中的哪一位魔鬼本尊?
“不必,没什么好问的。”诺瓦站起身来,望着脚下的人陷入了沉默。
这人看见了太多不该看见的东西,让他活下来只会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敌人不明,他和同伴尚且势弱,过早的暴露意味着危险。何况这人还是个杀人未遂的罪犯,杀了他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自卫。
另一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迟疑,体贴地微微俯身:“我明白了——您稍微等我一会儿。”
“……不,直接在这里杀了他。”黑发青年轻轻吐出一口气,垂下眼来,平静地注视着杀手剧烈缩小的瞳孔:“和另一具尸体一起处理干净,免得还要收拾第二个犯罪现场。”
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优柔寡断只会害死所有人。
教授掀起眼来,锋利的眉骨在摇晃的灯火里投下深陷的阴影,烟灰色的眼瞳中是一种冰冷而锋锐、如同齿轮运转般精密无情的东西。
“尽量别留下破绽——请告诉我你能做到。”
另一人定定地望着他,随后忽得伸手,飞快地揉了揉他的脖颈。没等诺瓦反应过来瞪他,躺在地上的杀手的脖颈已经软软耷拉下来,彻底不动了。
“当然,不会令您失望。”
神眷者一手扶着胸口,优雅地冲他俯身——那是骑士表示效忠的礼节,简直标准得无可挑剔。随后对方在房间中央站定,向前平举右手,五指缓缓张开。
诺瓦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四周。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一种奇异的窃窃私语,但若定神细听时却什么也没有。那些雕琢华丽的壁灯连带着他手里煤灯里的烛光忽然整齐划一地颤抖起来,房间里忽明忽暗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涌动,他不由往施术者身旁靠近了一点。
几乎只是一瞬间,诺瓦感到自己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在剧烈震颤,但是下一秒一切便恢复了平静无声。他睁大眼睛,那些尸体、残肢、内脏、血水、甚至地毯、家具乃至天花板上飞溅的血渍被轻飘飘地剥离,悬浮在空中,随即就这样无声地扭曲、压缩,然后彻底消失,就像空中有一轮无形的黑洞一般,简直是真正意义上的挫骨扬灰。
十级风系禁咒,终归泯灭,自古以来能够成功施展完整版的术士不超过三个,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至少一座城市的消失。
假如有高阶术士在场,怕不是会被这人用禁咒——尽管是极低配版——搞“卫生”的玩法气晕过去。
当然来自异世界的普通人压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没等施术者收回手,教授已经毫无形象可言地原地趴下,近距离观察着崭新如初的地毯,过了一会儿又去翻他的宝贝背包,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揪起几根地毯毛,装进小盒子里。
“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鲁米诺发光试验……”他低声喃喃道。
“……什么?”另一人一愣。
“我的家乡一种常用来检测血迹的方式,”诺瓦回过神来,解释道:“在暗室或夜晚对检材喷射鲁米诺试剂,如果有血迹,就会呈现出明显的青蓝色发光现象。除此之外还有联苯胺试验、酚酞试验、紫外线检查等等。”
一些异世界没有的名词他干脆用的汉语,直到后来已经变成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如果能够通过鲁米诺发光试验,有无可能说明法术能够干扰铁元素的催化作用——根据现有炼金术水平应该可以配置出鲁米诺试剂,我得翻找下这方面的资料……”
神眷者拦住了不自觉往书桌前走的教授。
“已经很晚了,”他轻声说:“您该休息了。”
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地啧了一声。
“我要去找点东西吃,饿了。”他有些不情不愿地说。
除了早上的那一顿,直到现在他几乎滴水未进。
于是教授开始啃同伴捎回来的一种松软的、夹着烤制后的鱼肉和土豆的卷饼——“好像是当地很出名的小吃,原本打算当明天的早餐”,对方如此说道,并拒绝了“你也来点”的提议。
空气中还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诺瓦一边嚼自己的夜宵,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人,直把人盯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逼他转过头去。
果然被瞪了。
阿祖卡收回手,指尖不自觉地捻了捻。
——请告诉我你能做到。
字母结尾锋利的小勾漫不经心地划过纸页,年轻的救世主仿佛看见那个人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冷漠,傲慢,轻描淡写着要求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好像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中。他可以轻易撕毁脆弱的信纸,但其中蕴含的、更深层次的冰冷威慑令他不得不向对方低头。
然而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阿祖卡仿佛再一次窥见了那个身披猩红王袍,高居于王座之上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宿敌烟灰色的眼瞳里正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子,对方理所当然地向他索取些什么,而他的胸口涌起的,却不再是无可奈何的屈辱与愤怒。
“先别杀尼特·萨曼,我要他活着上法庭。”
阿祖卡回过神来,望着教授嘴角些微的食物残渣,轻轻唔了一声。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黑发青年神情严肃地看着他,等神眷者示意自己正在洗耳恭听时,对方挑剔地冲他挑起眉来:“你这身衣服再不洗的话就要被血腌入味了。”
作者有话说:
教授:记仇.jpg
第33章 游戏
尼特·萨曼在牢房里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从满怀恶意的期待逐渐演化为坐立难安。一整天了,就算是将人剁成碎肉也该完工了,但是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依旧没人前来复命。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前治安总署署长在牢房里破口大骂。如果只是单纯没机会下手还好,万一那群蠢货让布洛迪死里逃生,有机会开口告状,那可就麻烦大了。
就在这时,他的副手急匆匆地赶来,手里还捧一叠报纸。
“大人,出大事了!”
尼特·萨曼顿时喜出望外:“怎么,诺瓦·布洛迪死了?”
没有发现下属脸上古怪的神情,他连忙将报纸隔着栏杆抢了过去,读着读着,他的神情却越来越扭曲,气得手都在发抖。
“荒谬!简直是胡扯八道!”尼特·萨曼摔了报纸咆哮道,余光却发现其余下属都在若有似无地打量他的下半身,顿时五官狰狞地扭曲起来。
“你们他妈的看什么呢?”他气急败坏地怒吼道:“去给我查,灰桥港突发新闻报的主编到底是哪个混球,竟然敢公然污蔑一位贵族,我要烧了他和他的报社——现在都给我滚,滚!”
所有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尼特·萨曼一人留在牢房里喘粗气。他恨恨地将报纸撕成了碎片,还不解恨,又将牢房里那些华丽的装潢砸了个遍。
“诺瓦·布洛迪……”
最后,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阴冷地咀嚼着这个该死的名字。遇见那个人之后,一切都变得不顺利起来。
那个牙尖齿利的怪胎,天真、傲慢又愚蠢,不过一个小小的子爵之子,甚至还无法继承爵位,等他出去后,他一定要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么说来,那家伙的脸挺不错的,直接就这么弄死好像有点可惜,虽然他之前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但也未尝不可一试……
门口传来了鞋跟和地面敲击碰撞的声响,由远及近,清晰且和缓。满肚子火没处撒的尼特·萨曼刚想臭骂一顿那胆敢违抗命令的、不长眼的东西,结果一抬头,却发现连个鬼影都没有。
“什……”
尼特·萨曼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半睁着,就像压根没看到面前的人影一样,满是油汗的脸上露出了痴痴的表情。
他的身体泛起了幽光,在另一人转变为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被层层枷锁束缚、影影绰绰看不清五官的淡灰色人影。
这是人的本源,或者说,人的灵魂。
肢体的毁坏还有法术可以修复,但是人的灵魂一旦发生折损,其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因此能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法术都是高阶法术,绝大多数被禁止使用。
这家伙居然还信奉光明神,似乎还挺虔诚的。
阿祖卡感知到灵魂上若有似无的光明神气息,冷嗤了一声。他的手指一动,那隐隐与躯体重叠的半透明灵魂顿时无声惨叫起来,魂体上逐渐出现了不祥的裂痕,如烧毁龟裂的胚土。
裂痕在将要撕碎魂体时停止了,仔细看来正巧构成了一条锁链,死死勒住对方的灵魂。尼特·萨曼的躯体也随之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躺在地上痉挛起来,大小便开始失禁。
猎魂,一种不太出名但很有效的极刑法术,多被用来施加痛苦,附加效果是施术者可以感知受刑者的行动。如果施术者不加以控制,受刑者会因为灵魂的逐渐碎裂,在难以想象的极端痛苦下慢慢死去,肉体却发现不了任何端倪,末世纪多用来拷问罪犯或折磨异端,如今被禁止使用——这一招还是他在前世和奥雷学的。
神眷者眼中的金色逐渐褪去,眼瞳中唯余有一具躺在地上狼狈蠕动的肉体。他冷漠地垂下眼睛,离开前还顺便施加了一个混淆法术,等人醒来后,只会自己收拾好残局,完全不会发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教授要尼特·萨曼活着上法庭。
“这是鱼尾街人应得的。”那人换了一身睡衣,抱着被子昏昏欲睡,而他坐在床边,有些担忧地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
隐隐有些发热。
逼人又喝了一碗汤药后,陷入困乏状态的宿敌似乎温顺不少,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他的手,并用不赞同的严厉眼神瞪他,只是皱眉避开他的手,语气淡淡道:“如果他只是死在牢里,鱼尾街人抗争得来的一切会被萨曼家族掩埋,之后甚至有被逆转真相的危险。”
“虽然很恶心,但是仅仅只有平民的呼声是不够的。要把这件事闹大,闹上法庭,咬住王庭议会,要让帝国的法律与权利中心参与定论。巴特菲尔德·萨曼得罪过很多人,萨曼家族的敌对家族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能够打压贵族,教廷和王权也会对此乐见其成——还有之前我就想说,大概一两个月后,我应该会收到来自法庭的出席作证邀请,到时候还要来一趟灰桥港。不过既然你不急着出手,那就和我一起等一等吧。”
黑发青年有些疲乏地垂下眼睛,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手套彻底被血毁了,他也就没有带:“也许我们可以见证历史——一名流淌着银色血液的贵族被送上绞刑架,罪名是伤害平民。”
神眷者深深地注视着对方,一言不发,而另一人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些不耐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困死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么?”
对方脖颈上的勒痕已经开始向着青紫转变,当时他沉默了一会儿,干脆俯下身去,慢慢抱紧了面前这具温热脆弱的躯壳,感知着宿敌在他胸口平和的呼吸。对方身上隐隐的血腥味消失了,只有干净的淡淡水汽。
那些冰冷、残忍又癫狂的念头逐渐从他的脑海里隐去,从看见那个血色的单薄身影时,莫名的后怕终于在此刻慢慢溢了出来。
“……你又发病了?”
对方难得体贴的安静下来,让他抱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就用手心按着他的脸,粗鲁地试图将他推开。
“我很困了。”他的宿敌面无表情地强调道:“尊敬的神眷者阁下,麻烦您控制一下自己。”
我并非无法自控,救世主想,我只是……不想自控。
他一向是同伴里最冷静、但也最疯狂的一个。
“你必须要收敛一下自己的掌控欲!”玛希琳曾经私下里和年轻的他大吵了一架,或者说只是一人沉默,一人单方面的大发雷霆:“阿祖卡,你知道我不会说漂亮话,我得承认,你又聪明,又厉害,是我们中最可靠的——但你不能老是这样,老是自己独自背负起一切,又不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只是要求所有人按照你的心意行动,如果有人不听你的,就用各种手段引导逼迫——”
红发姑娘的绿眼睛里满是失望的泪水:“你一直这样不累么?我们是同伴啊,为什么不能多信赖我们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