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罕见还处于睡梦中,微凉的金发亲昵散落在他的脖颈上和手臂上,一动痒痒的。诺瓦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会儿,也许是还没彻底清醒,忽然忍不住伸出一只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在清晨的阳光下仿佛会发光的浅金色睫毛——然后他为自己意味不明、仿佛大脑宕机似的举动不解地皱起眉来。
等阿祖卡清醒时,便瞧见自家恋人正依在办公桌前,一边端着杯子,一边低头看手中的文件。他的上身仅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有系紧,露出半边锋锐漂亮的锁骨,听见动静后扭头向他看来,大半张脸都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一颗烟灰色的眼瞳几近透明,其中繁复美丽的纹路清晰可见。
“早安。”他的宿敌淡淡地说,看起来对昨晚的失控似乎毫无记忆。
见他坐在床上,那家伙想了想,又从桌上拿起了一杯牛奶递给他:“给你,加了蜂蜜的。”
阿祖卡下意识伸手去接,然后中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顿时微微一顿:“早安——您刚才在喝什么?”
对方瞥了他一眼,然后忽然举起自己的杯子,毫不犹豫地仰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转而向他展示了一下干干净净的杯底。
“咖啡。”那家伙带了一点成功干坏事后、得意洋洋的意味说。
阿祖卡:“……”
他微微眯起眼睛:“昨晚您亲口告诉我,早上您想喝牛奶,还要加蜂蜜的。”
“昨晚你还亲口承诺什么都不会做。”教授毫不示弱地反击道。别小瞧他的观察力,而且哪怕陷入了睡眠状态,身体的感官和残余的愉悦是骗不了人的。
“哦?我做什么了?”阿祖卡微笑着望着他。
见人穿着睡衣慵懒地坐在床上,用那张漂亮的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一副他若是亲口承认就要将他就地正法的模样。发现自己似乎在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教授有些心虚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直接将牛奶塞人手里。
“我亲手泡的,还做了早餐——四片烤面包,两份煎蛋。”他面无表情地试图结束话题:“咱们扯平了?”
第323章 幼王
扯平不扯平暂且不提,从始至终,某人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柔和笑意。教授只感到后背一阵莫名发凉,待狐疑地扭头盯着那家伙时,对方却只是捧着牛奶温柔而无奈地望着他,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
本来就是,教授理直气壮地想。他早上临时改主意想喝咖啡又有什么错?完全没有错。
他选择性无视了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支撑巨大的工作量、再次飙升至最高警戒线的咖啡摄取量。
议会内部的临时会议开得很顺利。准确来说,第三议会里本来因为他的年龄和身份还不太服他的议员们,现在彻底没了不赞同的声音——至少表面上没有,毕竟现在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敢当着国王王后的面硬刚的狠人了。而在帝国刚提出要人命的“十三税”的当下,妥协派彻底没了发挥空间。
不少人感到失落,更多人感到愤怒。他们似乎说了许多,但依旧收效甚微,得到的仅仅只有所谓的“会后再议”,就像朝着一大团几乎要将人噎窒息的棉花声嘶力竭着怒吼似的,大概率什么也不会发生,最终不了了之。
但是他们的议会长却看起来淡定得很,继续安排第二次会议所需工作。
真的会有第二次会议吗?有人丧气地问道,依据上一次经验,王后看起来恨不得将他们直接扫地出门,或者关进监狱里。
“不管王室会不会召开第二次会议。”幽灵先生却是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们将会召开,这就足够了。”
他们千里迢迢跑来王城,可不只是为了向当权者跪着祈求所谓的“公道”的。
于是在王城渐渐无法触及的地区,黎民党实控的各种宣传渠道开始发力,毫不客气地为大众还原了绽放会议上发生的事。甚至无需夸大其词,只要配合“十三税”颁布的惊天噩耗,早已怨念深重的民众的思维自然而然就会向着对于王室来说不太美妙的方向发散。
在此关头,一位王室成员忽然找上门来。
“妮维娜·尤里·马基安。”
教授见怪不怪地盯着出现在他的临时办公室里、笑靥如花的女祭司。自瞧见这人忽然出现在绽放会议上,他便知道对方肯定要来找他。
“叫我阿帕特拉,亲爱的。”女祭司妩媚地捂着嘴咯咯直笑,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副疯癫、凄然且危险的模样。
见人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女祭司又故作委屈道:“绽放会议上人家本来是想帮你的,却被帕瓦顿·米勒那个装模作样的婊子抢了先——甜心你不会怪人家吧?”
教授:“……”
话说“无尘之光”帕瓦顿·米勒知道自己被这位公主称为“婊子”吗?
“说正事。”诺瓦面无表情地说。他忙死了,没功夫听人仿佛美高mean girl一样阴阳怪气搞美式霸凌。
“甜心你真凶。”女祭司受伤地说。但很快她又开始好了伤疤忘了疼地作死拨撩人,也不知道这坏习惯到底和谁学的。
“不过哪怕这么凶也很迷人,”她故意眼神迷离着呻吟道:“亲爱的,在绽放会议上你表现得简直棒极了,让我想要当场撕掉你的衣服,想要狠狠把你——”
阿帕特拉的声音忽然哽住了,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她忍不住后退一步,感觉后颈和手臂上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那位阁下也在这里,对吗?”女祭司小声问道。
而她的“甜心”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正毫无波动地与她对视,甚至令人不由心生一种,被此人看透了一切轻佻伪装的恐惧感。
“好吧,好吧。”阿帕特拉撇了撇嘴,几不可闻地嘀咕抱怨道:“真是小气吧啦的男人……”
男神也是男人。
女祭司终于正经了起来。
“想必上一次的交易让您很是满意。”她略带期待地开口道:“至于现在,不知您可有兴趣进行一个新的交易?”
教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地说:“你知道我知道了神明的行踪——谁告诉你的?”
但还没等女祭司回答,他便了然地给出了答案:“是你的老师马格纳斯。”
“什么都瞒不过你,甜心。”女祭司柔声道。
她不再兜圈子,以免产生彻底激怒人的风险——不论是激怒哪一个:“我知道您厌恶帝国如今的统治者。”
“不过很正常,我也讨厌他们,恨不得他们立即去死。”她笑嘻嘻地说:“我那亲爱的、愚蠢的、懦弱可笑的王兄,彻底被下半身毁了脑子;至于爱斯梅瑞那个婊子——她只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却选择对无能的丈夫保持忠诚的可怜虫。”
“这样的王室,这样的‘神眷者’,哪里还有效忠的必要?”有一瞬间,女祭司的脸上流露出异常狰狞的表情:“脏死了,烂透了,腌臜得令人恶心——”
但是很快她又冷静下来,声音重新变得轻柔甜蜜:“你不想杀死他们吗?甜心?你不想让这对被神厌弃的高贵夫妻的血将王座浸泡得通红,让纯金王冠在地上咕噜噜滚动,让所有曾经高高在上的贵族和大臣毕恭毕敬地跪在你面前,然后便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伟大的事业吗?”
“这很简单,亲爱的。”女祭司软绵绵地说:“只要您需要,我愿意为了您背负手染亲人鲜血的罪孽……”
教授慢慢挑起眉头:“你是想让我当国王,还是想要自己当女王?”
“女王?不!”阿帕特拉立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天真、却更显诡异的笑:“我的阿娜勒妮呐,当然不,亲爱的——我对那个肮脏、冰冷、沾满血污与诅咒的王座没有任何兴趣,它只会束缚我的自由,玷污我对阿娜勒妮纯洁无瑕的爱,它对我来说是诅咒而不是嘉奖。”
“但是如果您想当国王?”女祭司夸张地提起裙摆行了一礼:“当然可以!亲爱的陛下!”
“不过除了现国王和现王后之外,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阻碍。”她捏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距离:“非常微小,但是不得不提。”
教授冷漠地盯着她,难为女祭司在“看你怎么忽悠”的眼神下还能继续表演。
“您知道当今国王与王后膝下没有孩子吧?”阿帕特拉故作神秘道:“据传言咱们的王后陛下在当驯兽女时伤了身体,失去了生育能力。但是她嫉妒心强烈,不允许丈夫留下任何不留着她的血的子嗣。”
“帝国没有流淌着尊贵马基安血液的下一代继承人,这可是大忌,”女祭司的声音越压越低:“但是您知道王庭议会今年以来劝诫的声音为何越来越小吗?”
“因为现在有了其他继承人。”教授面无表情地说。
这一点很好猜测——甚至不用猜,前世他死后,是有一位年幼的新王登基的,想必就是那位“继承人”。
……而且卡西乌斯二世没有子嗣恐怕也不是所谓的“王后的嫉妒心”,而是一但有了名正言顺的男性顺位继承人,被逼急了的王庭议会便有可能铤而走险暗杀卡西乌斯二世,借此废掉王后,然后扶持年幼的王子登基。
历史上又不是没有类似案例,盘踞数百年的大贵族一向都是王室的心腹大患,先王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杀伐果断的雄主,否则也不可能任由儿子闹着娶了一个不合适的王妃。
后来王后失去了丈夫的助力,一个毫无根基的平民女人能够在大贵族的围剿下活下来、甚至还能将王庭议会整治得表面上毕恭毕敬,这种战绩已经足够惊人了。但是如果此时出现一个血缘合法的幼童,甚至一个毫无自主能力的婴儿——那可比一个不管事的国王和一个过于强硬的王后更好伺候。
“没错!甜心你可真聪明!”阿帕特拉拍了拍手,惊喜道:“所以这个小东西的存在将会是你我的最后一道阻碍!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我为什么想知道他是谁?”教授丝毫不给面子地反问道,他隐隐推测出这家伙要干什么了。
女祭司愣了一下,她试探道:“您不想当国王……?”
见人苍白冷漠的脸上神情毫无变化,阿帕特拉惊讶地睁大眼睛,她没想到幽灵居然对王位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女祭司也不感到尴尬,而是立即转换了思路:“没有关系,我们将那小东西推上王位也是一样的。”
“王庭议会的蠢货们对你如此傲慢,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吃闭门羹,一个小小的婴儿却足以让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改变态度。”女祭司的声音柔软甜蜜:“想想看,一个合法的,正统的、只会流着口水吃奶的幼王,我们完全可以以他的名义重新选举新的议会成员,清除掉那些腐朽的蠹虫。您的黎民党也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地位,你们的主张,你们想要的变革,想要的属于平民的权力,不管是土地、税收还是法律的权力……都可以借着幼王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推行!”
“——比起您现在这般辛苦,难道不轻松了数百倍吗?”
第324章 声音
“如果我所追求的是‘轻松’,”幽灵的声音冷漠无波:“你真的认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试图和我谈条件?”
“别这样说,甜心。”女祭司刻意拉长了声音,故作委屈地说:“如果那群白袍子都能扭扭捏捏着向您低头献媚,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
这位“公主”是个纯粹的狂信徒,她在过去从未表现出对于世俗权柄的热衷,现在却试图将筹码压在他身上——他可不信这份突如其来的“好心”是为了“帮助”黎民党,想必还是为了阿娜勒妮。
——而且对方甚至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知道行踪”,她渴望的,恐怕是为了靠近、甚至控制爱欲之神的契机。
果不其然。
见人对自己抛出的诱饵无动于衷,女祭司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那么您想要什么,亲爱的?关于上次的交易,我已经提前支付了一部分报酬——”
她指的是关于爱斯梅瑞的秘密,还有利用王室血脉引走了一部分银盔骑士。
“哦,所以你担心我反悔?”黑发青年了然地挑起眉来。他的左手懒洋洋地抵在下巴上,右手则随意地转动着钢笔。
“您会吗?”阿帕特拉颇为幽怨地盯着他,绯色的眸子里波光流转:“截至目前来看,您可真是一个狡猾又冷酷的男人——不过依旧很迷人就是了。”
“那是因为你在和我兜圈子,用废话浪费我的时间,哪怕我明确提醒过你‘说正事’。”教授冷冷瞥了她一眼:“但凡你和我说真话,我也会和你说真话——至于现在。”
他恶劣地冷笑一声,坚决地闭上了嘴。
弄巧成拙的女祭司:“……”
阿帕特拉脸上那层精心涂抹的轻佻妩媚终于如同劣质面具般层层剥落了。沉默在空气中凝滞了许久,她再次开口,声音苦涩地渐渐低了下去:“其实我知道,来自旧日的神明必有所求。”
“也许是将我的身体作为容器,也许是将我的灵魂化为柴薪。”女祭司苦笑道,肩膀微微垮下:“正如猫头鹰阁下所说,诸神已死。那么他们若想继续残存,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而我便是‘代价’本身。”
“——但是我不在乎。”她轻声说,慢慢抬起头,脸上竟是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癫狂的光来。
“我不在乎。”阿帕特拉重复道,声音微微发颤:“就像您可以利用我,将我当做用来诱捕神明的血食,或者制成承载神力的容器——我无所谓,要想得到我所想要的一切,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您能办得到!”
“所以,告诉我,您想让我做什么?”女祭司急切地上前一步,几乎要触碰到书桌的边缘,声音因渴望而变得越发尖利:“我将非常乐意完成您的命令,只要您能让我见到亲爱的阿娜勒妮,哪怕是要我陪她一同步入永恒的安眠——”
她露出一种扭曲的、期待的、癫狂的、仿佛小女孩渴望玩具熊般的天真笑容:“双双殉情,不正是爱意最极致的献祭与完满吗?”
“你的老师马格纳斯说得没错,”教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说:“我见到了阿娜勒妮。”
在女祭司因震惊与狂喜而瞬间扭曲起来的狰狞表情里,他却不再细说,而是转而要求道:“我不需要那个还是婴幼儿的、所谓王储的具体身份——我要你的老师马格纳斯的相关情报,一切。”
毕竟关于前者,他只要询问救世主就足够了——教授对那位意图不明、身份不明、立场不明的未来的大预言者更感兴趣。
钢笔被搁置在纸面上,黑发青年被皮革手套仔细包裹的双手优雅地交叠起来,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烟灰色的眼瞳深处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兴味:“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对马格纳斯了解多少?”
阿娜勒妮愣了半晌,在那双灰眼睛有些不耐的无声催促下,她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我不能说我十分了解他,”女祭司柔声笑道,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便宜老师买了个彻底:“但我依旧知道——他呀,脑子有病。”
教授:“……”
恕他直言,这对师徒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不怎么正常。结果现在一个疯子却和他吐槽另一个疯子脑子有病?
阿帕特拉被他一言难尽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
“亲爱的,亲爱的,我知道我是个疯子。”她娇声道:“但是你得相信我,那家伙绝对比我疯得更加彻底……”
女祭司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用气声说道:“毕竟我曾听他自称,是一个既来自过去、又来自未来的人哦?”
在众人的声讨与催促下,绽放会议第二次会议终于有了消息。地点还是在鸢心宫,但形式却截然不同了——三个议会将不再同处一室共商国是,而是分别由王室确定时间单独开会,分别向国王提交自己的诉求,再由王室宣布最终投票结果。
“这有什么作用?”菲娜盯着那张崭新出炉的王室告示,脸因气恼而涨红,她很迅速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门门道道:“这样一来,不就是王室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吗?”
虽然之前也差不离,“十三税”在国王的支持下还是搬上了台面,而且其余两个议会的议员也不一定会支持他们——但至少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平等的,是处于同一片穹顶之下的,那些人多少会对此有所顾忌。
“我们不同意。”她身边的幽灵先生却是毫不客气地向王室特使说道:“请您转告陛下,自帝国成立以来,绽放会议从来没有此等先例。1795年版本的《银鸢尾帝国宪法》中也曾提及绽放会议是‘为了呈现全国各个地区、各个职位、各个领域人民的真实想法与诉求’,现在却违背了绽放会议召开的初衷。”
无视了王室特使微微发白的脸,黑发青年的声音不大,却显得冰冷刺骨。他一锤定音道:“第三议会拒绝参与单独会议,我们要求王室按照会议章程来。”
他甚至开始面无表情地威胁人:“如果王室决议一意孤行,那么未来无论王室就绽放会议宣布任何结果,在第三议会看来皆不具备合法性——至于后果,还请两位陛下自行斟酌。”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叫好声,有几人脸上不免露出担忧迟疑的神色,但瞧见周围同僚的激动与愤懑,终究将到嘴边的丧气话吞了回去。
望着王室特使匆匆离去、甚至显出几分踉跄和狼狈的背影,见幽灵先生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菲娜犹豫了下,忽然提高了声音。
“诸位,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明白拒绝倾听意味着什么。”少女的声音清晰有力,在聚拢过来的第三议会议员中响起:“他们以为无视我们,把我们当做无形的空气,把我们当作路边的尘埃,就能让饥饿、贫苦和不公继续像枷锁一样套在我们的脖子上吗?!”
“绝不!”立即有人大声呼喊道:“我们要让王室听到我们的声音!”
“如果他们不听——”
“我们就要让全帝国都听见!”
这些小小的骚乱,经由那位王室特使之口,混杂着自己被那双灰眼睛吓到的恐惧,被添油加醋地呈报到了卡西乌斯二世和王后面前。
第三议会拒绝参会,王室也不可能派兵将第三议会的议员像赶鸭子似的赶到鸢心宫里去。卡西乌斯二世难得支棱起来,夹杂着事态变得越来越严峻、越来越麻烦的烦躁。他干脆一脚踹翻了桌子,骂了句脏话:“那就他妈的让那群乡巴佬等着去和空气开会吧!”
王后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她看起来竟似乎有些走神。
“两位陛下,此事恐怕不妥……”有大臣小心翼翼地劝说道:“这群人声势正盛,口舌甚多。如果他们真得集体缺席以示抗议,反倒坐实了王室‘无视、打压平民’的指控,恐怕会引起更大的不满,甚至……骚乱。”
最近的舆论方面王室真得很吃亏,鬼知道幽灵和黎民党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仅靠着一张巧嘴,一手纸上的鬼神功夫,一群弯腰低头在泥地里刨食了一辈子的愚民,现在竟是胆敢站起来朝着他们的国王咆哮。
“你以为讨好那群泥腿子会有什么好下场?”
卡西乌斯二世冷笑道,微微发黄的眼球中浮现出些许血丝:“他们要的就是骑在老子头上,难道你指望老子老老实实率先跪下给他们当马骑吗?!”
大臣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他不曾想到一向只会吃喝玩乐的国王居然还能有如此一针见血的见解——但是很快卡西乌斯二世又破口大骂起来:“而且为了这群贱民,老子的金丝雀剧团都卡了多少天了,再不排演那群婊子连他妈的台词都忘得精光了!”
大臣:“……”
好吧,卡西乌斯二世还是那个卡西乌斯二世。
“够了,就这么定了。”王后爱斯梅瑞缓缓站了起来,阴郁而简洁地开口道:“第三议会反对无效。”
第325章 火药
在第三议会的议员面前,菲娜嘴上说得义愤填膺,甚至显露出惊人的敏锐与天赋,私下里依旧心里没有底。
她年龄小,又是女孩,就算是土地自由党党首的妹妹,又是黎民党幽灵先生的特派员,在第三议会的议员眼中,友善些的将她当做新生代,当做需要呵护的对象,不太友善的则选择无视她,私下里还有些不太中听的话,只是不敢传到幽灵先生面前罢了。
菲娜对此并不气馁,也不曾想过找幽灵先生帮忙。她还年轻,总有一天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威望与势力,仅仅只是因为“菲娜”。
但是现在,待到第三议会的议员缓缓散去,女孩还是肩膀一垮,脸上那种强撑着的自信顿时烟消云散,唯余有深深的焦虑与担忧。
谁能不焦虑?谁又能不担忧?他们所叫板的对象是可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如果王室真得决定撕破脸,大肆派兵抓捕他们……
“你怕什么,明明我们已经讨论过此类假设问题。”也许是因为她在幽灵先生的办公桌前杵着的时间太久了,对方头也不抬地淡淡问道——只是听起来更像是陈述句。
“……我知道有预案,”菲娜悄悄瞥了眼黑发青年背后的那一大张王城地图,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但那可是王城军,还有银盔骑士,而我们只有一群泥腿子……”
“谁说我们只有一群泥腿子。”那位先生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太多情绪变化,却莫名令人异常安心。他看了看时钟,忽然开口道:“应该到了。”
在菲娜忽然瞪大的眼瞳中,一个身影缓缓自幽灵身后的黑暗中浮现。
“见到我没有欢呼就算了,”黑发褐肤的刺客双臂抱胸,闻言冷嗤了一声:“结果只有一句‘到了’,啧。”
他看起来莫名有些气呼呼的。
“早上好,奥雷。”教授面不改色地瞥了刺客一眼:“如果你想要欢呼的话……”
他想了想,忽然在菲娜惊恐的眼神里面无表情地“哇”了一声,然后顶着刺客满脸见鬼的扭曲表情认真地问道:“还满意吗?”
奥雷:“……”
他飞速瞥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里的兄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然后迅速扭过头来,陈恳地道歉道:“对不起我错了,求您正常点。”
菲娜也满脸恍惚地离开了,见后辈离开,于某人的警告眼神中,刺客的脸再次气哼哼地一垮:“之前我说我也要来,你非不让我来,说什么有不得不留在莫里斯港的理由——结果就是为了那个讨厌的铁罐子!”
“还要趁机处理党内的叛徒与探子,镇压附近想要趁乱打劫的地方军,顺便将情报网填补扩大。”教授平静地补充道。
“那群垃圾还非得我动手?”奥雷顿时面露鄙夷之色,嚣张得要命。
绽放会议啊,一听就很好玩,况且奥雷几乎能预见自己将亲眼瞧见王城那群讨厌的老熟人被暴君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美妙场面——想想都觉得有趣极了。
结果难得兴致勃勃主动请缨的刺客头子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他,末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刺客,堂堂“血影奥雷”,居!然!被拒绝了!而他的兄弟却能顶着那张异常无辜的脸,若无其事地站在暴君身边!
尽管知道这人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但也不妨碍刺客对此感到颇为不爽,总感觉自己被人排挤了。
“现在又把我和逐影者叫来王城,遛狗呢你。”他毫不遮掩自己对于暴君前世那位忠心耿耿的下属的恶意:“你就那么相信你的那位将军,能够处理好那个死脑筋的铁罐子?别回去一看老巢被人给端了。”
“依据目前的局势,以及约菲尔·伊亚洛斯的性格分析,他现在忽然发疯选择鱼死网破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已经无需你亲自盯着了。”教授认真地和他分析,这反倒令本来只是想冲人抱怨几句——或者说撒娇(尽管他绝不承认)——的刺客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况且还有玛希琳和格雷文在,再不济风行者也算战力的一部分,‘老巢’不会出事。”
“至于现在,我需要你,还有逐影者。”那双烟灰色的眼珠清晰倒映出刺客微微紧绷起来的下颌:“第三议会和王室的矛盾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彻底爆发,我要你们尽量保护第三议会的议员的人身安全,以及在必要情况下带领第三议会逃离王城……”
“……等等,逃离?”原本还被暴君一记直球打得手足无措的奥雷,听闻此话不由将抱在胸口的双手放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形势已经这么严峻了吗?这么短的时间里,你究竟做了什么?”
“稍后我会和你作详细解释。”被人打断话头的教授很不高兴地盯着他看,直把刺客看得下意识站直了身体:“但是现在,不要打断我说话。”
许久不见以至于有些得意忘形的刺客:“……遵命,陛下——好了这只是单纯调侃我错了您请继续。”
但是很快,听暴君讲解完整个计划后,奥雷脸上那种总是夹杂了一点冷嘲意味的表情渐渐消失了。
“虽然我和你是一伙儿的,教授,”他慢慢地说:“但是我不得不说,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在教授面前注意言行,奥雷。”一旁的阿祖卡慢条斯理地提醒道。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刺客不可置信地猛地扭过去头,恶狠狠地瞪着自家好友那双温和平静的蓝眼睛——好吧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失心疯了才去从人身上找认同,这俩人简直一个德行。
“我的黑夜——”
奥雷艰难地吞下口癖,在不大的据点办公室里有些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但是很快身体一顿,转而正对着教授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