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比较担心铁棘领。”不管另一人有什么反应,他继续说了下去:“矛盾激化到如今这个地步,敌人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有什么祸不及家人的道德风范,依靠之前我所做的一切伪装拖延到现在已是极限,我认为最近极有可能会有人冲铁棘领以及布洛迪家族下手。”
黑发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所以我会让波西回去坐镇,以他的身份来说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毕竟对于“诺瓦”来说,铁棘领承载了他的责任与私心;但是对于目前的黎民党来说,这远离王城的穷乡僻壤暂时并无太大战略意义。
其余人都有更加要紧的任务,他不能为了私人情感向铁棘领方面倾斜更多资源——而这也是他选择教导并扶持小布洛迪的重要原因之一。
“以那小子目前的实力来说,确实大多数人是需要忌惮的。”同样教过对方一段时间的阿祖卡毫不客气地点评道,毫无半点“师徒情义”:“但是以他的脑子,如果没有您的背后支撑,他会被王城那群奸诈的老狐狸玩死。”
“所以他得学会听话。”教授用一种若是被小布洛迪听见、怕是会哇得一声哭出来的冷酷语气说道:“教了这么多天,如果连最基本的服从命令都做不到,那他只能祈祷自己足够幸运,能在敌人手中多活几天了。”
要么服从,要么死亡。一向独裁专横的暴君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情脉脉、沉溺于“血脉亲情”中的好兄长。
得知自己又得彻底离开哥哥身边,去往远离王城的铁棘领,这一消息对于勉强老实呆在圣巴罗多术士学院里、咬着手绢恨恨看着兄长和那个讨厌金毛单独两人跑去王城的小布洛迪来说,简直宛若晴天霹雳。
“哥……”
在水晶球的另一头,他摆出欲哭不哭的哀怨表情,却没有出声反驳或者撒娇打滚。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波西早就知道光凭自己完全不可能改变兄长的决定,还不如冲人装装可怜,说不定还能因此得到一些好处。
果不其然。
“你的任务很重要,也很严峻,波西。”他的兄长平静地盯着他:“铁棘领的领民需要你,敌人将不惜以最为严酷的手段对付这些无辜的人,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和‘布洛迪’有关。接下来你可能要面对接连不断的暗杀,来自内部的背叛与陷害,甚至可能银盔骑士也会参与其中。”
眼见少年的面部表情变得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教授顿了顿,又出声安抚道:“但是你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我会协助你。”
“我会做好的,哥哥,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可是布洛迪的家主。”波西深吸了口气,与兄长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呈现出了令人心惊的执拗:“我以家主之位发誓,只要我还活着,绝不会让敌人踏入布洛迪的土地一步!”
水晶球对面的人不置可否地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烟灰色眼瞳打量了他片刻,直到将波西看得越发紧张,这才慢慢垂下眼睛,神情似乎微不可查地软化了些许。
“……别死了。”他淡淡地说,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否则我会很麻烦。”
黑发少年却是明显露出了高兴的表情,他扑到了水晶球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了冰冷的球面。
“那要是这一次我表现得好了,证明了我的能力,”他有些急切地说:“我能继续跟在哥哥你身边吗?”
结果他的兄长连敷衍地给他画个饼都不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必要任务的话,你跟在我身边干什么。”
奥雷,玛希琳,格雷文等人也没有天天黏在他身边,这又不是什么小学生过家家游戏。
波西终于忍不住泄露出了一些酸味:“可是明明那个人都可以……”
“因为阿祖卡是我的助手。”教授皱起眉来,认真地替人辩解道:“绝大多数时间,他的工作内容都需要呆在我身边。”
这可不是不务正业,他想,否则如果没有一位神明保护,他还真不能这样轻易地到处浪,需要耗费更多精力与时间才能达成目的。
眼见蠢弟弟脸上的表情越发沮丧,诺瓦思考了一下,终于勉为其难地说:“看情况吧,后续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你的诉求。”
水晶球暗下去的瞬间,黑发少年脸上委屈可怜的表情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他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忽而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波西·布洛迪,你真是,蠢透了。”
第303章 乞丐
这一年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也许还要比以往稍微冷上那么几分。但是命运宛若过度紧绷的弦,只需稍微再下压那么一丁点儿,就会彻底断裂——于是在早春到来之际,灾难严酷无情地降临了。
在这关头,帝国主产粮区巴塔利亚高地爆发了百年难遇的寒灾,无数越冬作物受灾严重,被猝不及防的极端低温冻伤冻死。全国嗅觉敏锐的大粮商趁机囤积居奇,坐地起价,寒灾之后便是不断向着全国蔓延的饥荒。
帝国北境深陷战火,王室带头割让领土,教廷被质疑毒害圣者,粮价物价居高不下,寒灾与饥荒不断蔓延……一个庞大帝国的毁灭有时是十分迟缓而且极不体面的,人们看着它,就像瞧着一个四肢残缺、流脓生疮,只能躺在雪地里赫赫喘气,像蛆虫一样蠕动的老流浪汉似的,也许他还能苟延残喘着活上一阵子,也许下一秒便会停止呼吸。
对于阿玛卡蒂奥的居民来说,日子多少还能勉强过得下去。王城是帝国最后的体面,那些来自外界的哀嚎与怒吼被高高的城墙挡在了古老的王城之外,国王与贵妇名媛间的风流韵事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抓人眼目。
这还是菲娜·伍德第一次来到王城。一年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来自巴塔利亚高地、天天灰头土脸的小村姑,居然还能有来到传说中的帝国首都的一天。
为了安全起见,少女故意将自己打扮成了邋里邋遢的男孩模样,裹了一套陈旧的粗呢外套,袖口被磨得起毛边,肘部打了歪歪扭扭的补丁。据说这是爷爷留给父亲,父亲留给哥哥,哥哥又死活要塞给她的。模样虽然丑陋,但是足够保暖,足以让她和兄长活过无数个冬天了。
而在她的老家,光这么一件衣服,便多的是人羡慕呢。
一路上菲娜简直目不暇接,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明镜似的橱窗里挂着绣了金线的玫瑰色羊毛斗篷和镶着孔雀羽毛与硕大宝石的貂毛帽子,街边慢悠悠驶过的马车里,那些端坐着的贵族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那样优雅华贵,轻便暖和,贵妇与小姐们颈上和耳侧的珠宝闪烁着夺目的光。最普通的街道两侧甚至全部烧着煤精灯,就连灯柱的造型都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而那细细雕琢成盛开鸢尾花模样的灯柱旁,正倚坐着一个断了双腿的年轻乞丐。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低垂着头,指节冻得红肿,面前摆着一只掉了色的铜匣。
菲娜沉默着在他面前站了片刻,这人的下巴和她的哥哥长得似乎有些像,这让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铜币,轻轻放在对方的铜匣上。这惊醒了对方,那人挣扎着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似的望着菲娜:“谢谢您,好心的小先生……不过我不是乞丐。”
他挣扎着直起身来,打开了铜匣子,里面竟是小半盒勋章,每一枚都被磨得锃亮。
“这些价格都不一样,”他将那枚铜币捡起来,重新塞到菲娜手中:“最便宜的是布拉法尔战役纪念章,只需要一枚银币。”
菲娜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
一名士兵,而且是立过功的士兵。
她忘了遮掩自己的声音,但是年轻的士兵并没有露出太多异样的目光,诧异过后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准确来说,是一名逃兵,小姐。”
自霜语山脉以北被割让给极北之国费尔洛斯之后,那些曾经镇守北境的士兵便沦落到了极为尴尬的境地。哪怕是部分尚未投降的地方军,依旧在法理上被迫成为了北方佬的俘虏。
费尔洛斯方面要求银鸢尾支付高昂的赎金,用来赎回他们的士兵——但是这笔钱主要是用在高级将领身上了,于是普通的士兵被费尔洛斯视为可任意差遣的牲畜,浪费粮食的奴隶。漫长严酷的冬季过去了,人也被折磨得死了七七八八。好不容易春天到了,部分幸存者千辛万苦潜逃回国,却又被祖国视为了无耻的逃兵。没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工作,更何况眼下的年轻士兵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的残废。
在如今这个境地,王城是最为富庶、机会最多的,于是这个自称维克多的士兵不愿离开,只能将不少战友临死前托付给他、又被他千里迢迢带离北境的遗物卖出去,一部分寄给战友家属,一部分用来让自己活下去。
“什、可是这并不是你的错!”菲娜忍住破口大骂的欲望,非常生气地说。
在莫里斯港的学校里,老师会教导他们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本质究竟是什么,也会向学生们普及全国乃至世界格局,菲娜并非那些只会人云亦云的愚昧之人。
她思考了片刻,忽然小声问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女孩急匆匆地留下一句“明天见”,便飞快地跑开了。
菲娜之所以来到王城,自然是由于幽灵先生的命令。近一年来,土地自由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巴塔利亚高地蓬勃生长壮大着,斯宾德堡纺织女工暴动、丰收镇政变等等大事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土地自由党的名字成为了巴塔利亚高地所有权贵与富商的心头刺,奈何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的背后是幽灵和黎民党。
黎民党那群疯子可是不管谁的脑袋都敢砍的,穷鬼们爱戴他们,权贵却畏他们如魔鬼——简而言之,惹不起。
身为莫里斯港和巴塔利亚高地之间的对接人,黎民党对菲娜从不吝啬教导与历练,这令本就聪颖好学的少女迅速成长起来,数次证明了自己的出众能力,从而成为了驻巴塔利亚地区的黎民党特派员。所以当她再度站在幽灵先生身旁时,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副瘦小狼狈、惶恐谄媚的模样了。
再一次瞧见幽灵先生,菲娜简直难掩高兴的神情。在莫里斯港,她最亲近喜爱的是同是女孩子、性格又爽朗真诚的玛希琳,但最为敬畏也最是感激的,依旧是救下她后、将她从巴塔利亚高地带走的幽灵。
——当然,在瞧见那位和幽灵形影不离的、神秘的“龙骑士”后,菲娜依旧本能般地哆嗦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收回了试图靠近黑发青年的脚尖。
……金发青年的微笑明明一如既往的温柔明朗,但依旧令人瘆得心里发慌。怪不得玛希琳曾经在听她忍不住偷偷吐槽莫里斯港人对于“龙骑士”的狂热崇拜之后,露出了“你看穿了他的本质”的赞许表情。
菲娜此次前往王城,主要是以巴塔利亚高地代表之一的身份,为了绽放会议而来。
自战败以来,银鸢尾帝国对民间要求召开绽放会议的呼声表现得含含糊糊,但是随着事态越发严峻,全国范围内的抗议甚至暴动此起彼伏,王室终于撑不住了,宣布将于祭神日之后举行绽放会议,并要求三大议会即刻分别正式启动代表资格审查与登记议程。
平民与学者属于第三议会,黎民党和奥肯塞勒学会恰巧以此为契机,结成了统一的利益共同体。本来无论是“黎民党”,还是“土地自由党”,都是帝国数得上名号的“叛党”,成员的大头照可都张贴在官方的通缉令上的,其中最值钱的那位就是幽灵本人。
奈何幽灵现在也是奥肯塞勒学会的会长,在一番微妙的运作下,很快黎民党便通过了“正规的代表资格审查与登记流程”,正式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里。这家伙钻了法律的空子,奈何连其他两个议会都不能对此说些什么,只得安慰自己第三议会的权利简直少得可怜,掀不起什么风浪。
待到简单的问候与安排之后,菲娜迟疑了片刻,还是将那位残疾士兵的遭遇告诉了教授。
“我总觉得,那个叫维克多的士兵看起来不仅仅像是为了谋生那样简单。”女孩有些犹豫地说:“他两条腿都断了,只能靠前肢爬行,袖口却没有太多磨损的痕迹。从北境到王城,这么漫长的旅途,一路上一定有人帮他,但是现在却将他丢在街上不管不顾——更何况在王城卖纪念章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这里有这么多贵族和将军,军功章当地居民恐怕都见惯了,真的会有人买吗?反倒很可能招来灾祸。所以我猜他大概在以此为契机,试图吸引什么人。”
“你观察得很仔细。”教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可以去见那位‘维克多’一面。”
被夸奖了,菲娜有些害羞地抿着嘴笑。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有些生气,还有些可怜他。”她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嘀咕咕:“他们为了帝国献上勇气、忠诚还有血肉之躯,帝国却抛弃了他们,就像迫不及待丢掉一群无用的垃圾。”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教授淡淡地说,这话他是用通用语简要翻译出来的:“王室与贵族既然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也不再需要考虑工具未来的命运——哪怕权贵的胜利来源于国家与民众的失败。”
第304章 说法
第二天一大早,菲娜特意带了一条黑面包,还有用小锡壶装着的热茶。士兵果然已经就在昨天的那根灯柱下方了,天气在渐渐变得温暖,他的脸色却看起来更加苍白。当他看到菲娜时,眼睛中闪过了些微意外。
菲娜将早餐递给了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操着一口乡下口音,这让她听起来像个男孩:“给,吃吧。”
维克多似乎并不介意她的伪装。他没有推脱,而是道谢后感激地接了回去,用手掰下了一块面包,珍惜地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菲娜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同样掰下一块面包,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
“你是王城人吗?长得真像我哥。”她含含糊糊地、若有似无地打探道:“乡下实在是活不下去啦,所以我跑来了王城——可惜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我昨天迷了路,还被守卫骂了一顿,你懂的……”
“我是。”维克多低声说,他偏过头来,打量着这颇有几分乡下村姑的粗野、却又心地善良的女孩子,表情柔和了一些。
对方絮絮叨叨着同他倾述饥荒导致的可怕场景,越说眼眶越红。
“活不下去了。”她难过地重复道,用力用牙齿撕扯着又粗又硬的黑面包皮:“打仗要征更多的税,而冬天的余粮早就见底了,可是治安官依旧挨家挨户地上门强征。我是幸运的,勉强逃了出来,还有很多人饿的去吃树皮,婴儿刚一出生,就因母亲没有奶水,被家人活生生摔死……”
她说的都是一路上的真实见闻。巴塔利亚高地被黎民党实控的地区还好些,大家还能团结起来,打开粮仓勉强度过难关——那些传统贵族与农场主势力强大的地区,因饥饿疾病而死的农奴被直接丢进了荒野里,任由乌鸦啄食,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维克多的眼神暗淡下来,他沉默着喝了一点热茶,喉结费力地蠕动着,像是在吞咽某种苦涩的回忆。
菲娜悄悄看了看他的表情,继续摆出一副天真少女的姿态问道:“你说北境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停战?明明报纸上都说我们赢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征兵,还要收税……”
“……哈,赢了。”维克多冷笑了一声,脸上终于流露出明显的悲愤神情。在无数战友以性命为代价的掩护下,他历经千幸万苦,这才勉强从北方的魔窟中逃了出来,当他奄奄一息拖着残肢,终于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时,结果所听见的居然是“胜利”的欢呼声。
但是这些秘辛不好和一个淳朴善良的乡下女孩讲,他并不想害了她——他只想等来一个说法。
维克多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报纸上的消息,听听就好。”
菲娜敏锐地看见了士兵紧握的拳头和微微发抖的手臂。当她想要继续试探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街道尽头响起,维克多的身体忽然明显紧绷起来,他似乎看见了什么,疲惫灰暗的双眼第一次折射出如炉火般明亮灼目的光。
“走。”
他急促地低声冲菲娜说——菲娜自然不可能离开,她故作茫然地望着他,直到三名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军装的骑兵在如乞丐般的年轻士兵面前拉住缰绳,领头的那名军官翻身下马,大踏步向他们走来,腰间别着剑和枪。
“有人举报了你。”对方嫌弃地用锃亮的军靴踢了一下铜匣,里面陈旧的勋章发出了清脆的磕碰声:“如果不想受皮肉之苦的话最好老实点,这些都他妈从哪里弄来的?”
“我要见汉德森·伯劳将军。”维克多一点点挺直了脊背,冷冷地说道。
对方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道:“你他妈要见汉德森·伯劳将军……”
在意识到这狼狈不堪的残废乞丐说了些什么后,他忽然扭过头去,和身后的两名同僚一起大笑起来:“光明神呐,你听到了吗,他居然要见汉德森·伯劳将军——”
尽管对于大贵族来说,伯劳家族废了,但伯劳家的家主,尊贵的侯爵大人,也绝不是一个残废乞丐想见就见的。
“我是驻守布拉法尔地区第三军团‘铁盾’荣誉突击连的维克多·劳恩斯中士!”维克多厉声喝道:“我要求见伯劳将军!我有重要军情需要汇报!”
带头的军官愣了片刻,忽而眼神变得冷厉起来。
“带走!”他黑着脸骂道:“装疯卖傻的骗子,‘铁盾’荣誉突击连早就全员叛逃了!”
“‘铁盾’荣誉突击连一共一百五十八人,牺牲一百五十七人,其中一百二十一人的徽章都在我这里了!”其余两名骑兵一把扭住了他的肩膀,维克多奋力挣扎起来,奈何他失去了双腿,简直轻得可怕:“我可以证明身份,你们不能——”
“闭嘴!”有人用枪托在他的后脑勺上重重砸了一下,士兵痛得被迫失去了声音。
“这小子又是谁?”带头的军官脸色阴沉地打量着一旁的菲娜,他没有迟疑太久,也冲人努了努嘴:“这个也带走,我要一起审问。”
“放他走!和他没关系!”维克多怒吼道:“如果我失踪了,我发誓明天一早布拉法尔地区陷落的卑鄙真相将会传遍整个王城!”
“哦,你他妈还想威胁我?”军官狞笑起来,额头青筋鼓了起来。他拔出枪,恶狠狠地抵在维克多的额头上:“什么真相不真相的,信不信老子现在一枪崩了你——”
“安静。”
军官那唾沫横飞、一张一合的嘴巴僵住了。准确来说,连带着他和身后同僚脸上的表情都渐渐消失了,变成了一种茫然的空白。
他们慢慢放开了年轻的士兵,在维克多惊恐的眼神和菲娜兴奋的表情中,摇摇晃晃着重新翻身上马,就像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似的,猛地一夹马腹,于马匹受惊的嘶鸣声中直接飞窜了出去。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自阴影中显露身形。其中一人修长高挑,被长长的兜帽与斗篷遮住了全身,浑身上下仅仅露出一双惊人的蓝眼睛。
另一人则看起来像是一位学者,黑发微卷,肤色苍白,架着眼镜,无声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只轻飘飘的鬼魂。
“维克多·劳恩斯中士。”黑头发的年轻人在维克多面前蹲下身来,摘掉了一只手套,郑重地向他伸出手来:“早上好。”
“您好……”维克多迟疑地伸出手来。对方抓着他的手,十分认真地摇了一下,便又放开了。可是他似乎没有自我介绍的意图,唯有一双剔透的烟灰色眼珠清晰倒映着维克多警惕中夹杂着茫然的表情,正以一种令人不适的锐利眼神,仔细打量着他。
但是看着眼前这张冷淡苍白的脸,他总觉得自己大概在哪里见到过对方。
“您在王城的那些朋友会陷入危险当中。”除了最开始的问候,那个人似乎并无任何寒暄的意图,反倒毫无征兆地单刀直入,这令维克多的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
“你是谁?”他警惕地盯着那个人,一只手忍不住慢慢探向藏在腰间的匕首:“你都知道些什么?”
菲娜瞧见龙骑士的身形似乎晃动了一下。大事不妙,她心中不由叫糟,刚想出声打断,便又听见教授开了口。
“我是幽灵。我知道您所告诉我的。”
那个人平静地看着他,还没等维克多深思这古怪的回答,“幽灵”这个名字如闪电般击穿了他的大脑,那些沉在记忆深处的只言片语忽然浮现出来,这令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是黎民党的那个——”
叛党头目的称号如雷贯耳,身为帝国的正规军,对方本该是他的敌人。但是维克多愣了片刻,只是苦笑了一声,肩膀塌了下来,偏头看了眼菲娜:“所以你也是黎民党的人?”
“抱歉啦。”女孩站在幽灵身边,略带歉意地冲他点了点头:“不过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你的下巴确实长得像我哥哥。”
“您的手中大概掌握了一些伯劳家族直接或者间接导致战败的证据,”幽灵的语气平静且乏味可陈,他冷静地打量着士兵脸上的表情变化:“比如背叛,交易,出卖……您的那些朋友保不住你,您低估了大贵族的势力与能量。”
维克多急促地喘息起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个铜匣子,里面的徽章在春日的阳光下折射出寒凉的光,其中少部分是战友亲手交给他的,大部分是他从尸体身上亲自翻找出来的。
“我要见汉德森·伯劳将军。”他固执地重复道:“‘铁盾’荣誉突击连没有任何一个人投降,总有人得为布拉法尔地区的陷落、为了所谓的‘叛逃’给个说法。”
“在王庭看来,伯劳家族已经付出了‘代价’。”幽灵冷漠地说:“大概是暂时停职,罚薪,交还大概两个庄园大小地区的征税权…”
“这不够!这不够!”士兵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吼起来,声嘶力竭宛若哀鸣:“那我死去的战友们呢?!他们至死都不曾向北方佬投降,哪怕是停止呼吸的前一秒,都始终相信着长官口中再过十分钟就会有人来支援的军令——”
不知不觉中,年轻的士兵早已满脸泪痕:“谁来为他们的牺牲给个说法?谁又来为他们的名誉正名?!”
第305章 好报
周围很安静,街道的嘈杂都显得遥不可及,唯有士兵急促的、仿佛快要断了气似的喘息声。菲娜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指搅着衣摆,幽灵先生没有说话,他只是非常平静地注视着被他三言两语逼得濒临崩溃的维克多。
“您的‘生意’吸引了不少人。”黑发青年维系着他一贯的毫无波动,甚至堪称冷酷地说道:“就算这一次被打断了,还会有下一次——恕我直言,您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我早该死了。”维克多疲惫地说:“我早该和我的战友一样,死在冰天雪地的北境……”
幽灵用那双可怕的灰眼睛锐利地盯着他:“哪怕永远背负着叛徒的名号?哪怕被伯劳家族大肆宣传功绩,当做将功补过、借此重回权利中心的工具?”
“……”
真可怜,菲娜有些同情又有些敬畏地想,他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了。
“您可能并不信任我。”给了人片刻思考的时间,教授将语气放得和缓了一些:“但是现在只有我才是您最好的选择。
年轻士兵脸上的情绪剧烈变换着。
“您应该知道,对于伯劳家族的处置是银鸢尾王室和王庭议会共同决定的。”诺瓦决定给他最后一击:“换句话来说,你的国王不会为你做主。”
良久,士兵缓缓抬起头来,声音嘶哑:“……您想要什么?”
“我想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教授平静地回答道。
他站起身来,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大衣的衣兜里,漂亮的烟灰色眼睛耷拉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瘫坐在地上的残疾士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维克多被这人看得有些难堪。他艰难地伸手,将宝贝的铜匣子塞进怀里,然后敲了敲自己的断腿:“您瞧,我没办法自主移动……”
“我知道。”黑发青年淡淡地应了一声,依旧一动不动。
……他在等什么?菲娜有些茫然地看着幽灵先生。她不认为此人会是在这种方面为难人的性格——龙骑士却是不知何时轻轻扶住了对方的臂弯。
“……幽灵先生?”菲娜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请再稍等一会儿。”教授冷淡地说,见其余二人迷茫而焦灼地望着他,他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解释道:“蹲久了站起来腿麻。”
菲娜:“……”
维克多:“……”
菲娜的表情差点没绷住,维克多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紧绷的气氛倒是莫名缓和了一些。
“请跟我来。”
等到重新掌握了肢体控制权后,黑发青年转身走向街道尽头。维克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凭空悬浮了起来——发现场景似乎重演了的菲娜忍不住意味不明地啧啧了几声,转身追了上去。
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他们最终的目的地竟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几近废弃的小型歌剧院。由于卡西乌斯二世那众所周知的癖好,在王城,这样的小型剧院数不胜数。
所以便恰好当做临时据点了,感谢奥肯塞勒学会下属缪加纳学院的慷慨支援。
教授率先伸手推开了雕花的铜门。门轴发出了刺耳的呻吟,一股混合霉味与灰尘的风扑面而来。昏暗的大厅里,一排排猩红的座椅像是凝固的血泊向着舞台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