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放在这里?
 周辽收纳的时候梦游了吗?
 或许是他自己放进去的,但生病的时候,脆弱的病人是格外不讲道理的。
 他将把今天一切的不幸运都推到周辽身上,直到对方重新回到家里给他道歉为止。
 “有效期至1990/4/1。”
 月初就过期了。
 辛禾雪的额角跳了跳。
 都怪周辽,比K还没用。
 周辽应该回来,因为他会当面给对方解雇通知。
 辛禾雪吐出了一口热气,他的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格外干渴。
 趿拉着棉拖鞋,茶壶里的水倾泻入杯中,一杯凉水下肚。
 辛禾雪的脸色忽而白了白,他冲入淋浴房,扶着洗手台开始干呕。
 昨晚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了一点刚刚灌入喉咙的凉水。
 水龙头的漱漱流水把残局冲走,他掬了一把水埋入掌中。
 辛禾雪意识到自己必须去吃点东西,并且要买新的退烧药,或者干脆去看个医生。
 脏衣篓里还有昨天的衣物,茶壶里是隔夜的水。
 辛禾雪关上了房门。
 清明节的氛围似乎还没有完全过去。
 楼道里还有沉沉的香火气息,城寨窄巷里的地面只要隔三五步,就有从楼上飘落下来又被水坑沾湿的黄纸钱。
 还有的直接挂在了半空拉扯的蛛网电线上。
 辛禾雪拢了拢外套,低低咳嗽。
 时候似乎还早。
 城寨的早市街道穿梭人影,大人忙碌地抬起小店的铁闸门,早餐店铺则更早地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蒸煮,已经吃完早餐被大人牵着的小孩哭闹着不想上学。
 “不要!不要去幼儿园!”
 小孩子站在街头哇哇大哭,一旁的父亲束手无策地拿着孩子的书包。
 “好了好了,再不走爸爸赶不上开工了。”
 辛禾雪从他们的旁边街道走过,停在一家粥档前。
 他看向墙面黄渍渗透的菜单,春季微凉的风穿过街巷,一张从街旁布告栏脱落的纸翻卷着扑在辛禾雪脚踝旁。
 “嗯?”
 辛禾雪弯腰拾起。
 【南湾城寨花朵幼儿园招聘启事】
 【南湾城寨花朵幼儿园,扎根城寨多年,一直为街坊邻里的小朋友提供温馨、快乐的学前园地。现因发展需要,诚邀充满爱心与热诚的幼儿教师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招聘职位:幼儿教师】
 【工作内容:负责幼儿园日常教学工作,带领小朋友进行游戏、手工、唱歌等活动,与家长保持沟通。】
 【招聘要求:1.身高177,2.擅长小提琴,3.落住城寨,已经成家,4.女性优先。】
 辛禾雪浏览过过于精细的招聘要求,微微眯起眼眸。
 他将招聘书折叠了两次,将这张纸塞入外套的口袋中。
 辛禾雪走入粥档,桌椅简陋,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老板,要一份皮蛋瘦肉粥。”
 “西医顾觅风”的大字招牌立在门外,红木门扉却紧闭着。
 三张照片从桌子的一端推给另一端的何青鸿。
 “喏。新目标。”
 组织发展的新线人看起来不像是一名医生。
 花衬衫烫棕色卷发,一双狭长丹凤眼藏进高挺鼻梁架起的墨镜底下。
 长腿交叠着搭在桌面上,皮革鞋面锃亮,整个人身子斜靠着椅子晃悠悠。
 何青鸿视线扫过对方,压低眼底的嫌恶,两指按压在照片上挪入自己的范围,垂眸扫了一眼。
 顾觅风像是靠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听说中间那个人由七号带进来了,就在这座城寨里,叫你多留意。”
 七号是周辽。
 七、八、九是当年由一把手同一期收养的养子。
 八号死了,现在七号也死了,活着的就剩下九号。
 何青鸿看向中间那张照片。
 他见过的,之前在出租车里放的报纸上。
 照片比报纸上的清晰,眉眼差不多都能看清楚。
 小提琴架在青年的肩颈上,面容柔和素净,眼睫低垂,落下一层浅色阴翳。
 “目前他是最高优先级。”
 顾觅风提醒道。
 说完,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米色塑料时钟。
 “啊呀……该去买菜了。”长腿从桌面上撤下,顾觅风站起来慢悠悠伸了个腰,“就这样,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他从抽屉里取出钥匙串。
 那一串钥匙里,还夹着一个小巧的挂饰。
 何青鸿之所以会留意到,是因为那个挂饰不符合逻辑。
 亚克力吊坠,形状是一只Q版的雪白长毛猫,却拥有着天使翅膀。
 何青鸿不关注卡通片,兴许是某种天马行空的夸张子供向动画里的角色。
 顾觅风转了转钥匙串,“我要锁门了。”
 何青鸿不发一言,直接转身正要离开。
 “叩叩。”
 红木门扉外传来轻声的咳嗽。
 青年苍白面色,乌黑发丝披散到锁骨,他又向外瞥了一眼招牌,咳嗽时眼尾带着潮红的病气,“请问顾觅风顾医生在吗?”
 “嗯……?何先生,你也生病了吗?”
 讶然的语气。
 何青鸿对上辛禾雪的视线,倏然攥住了手掌里的三张照片,直觉地藏进口袋中。
 “……嗯,有点着凉。”
 何青鸿转移开视线,挪动步伐,然而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成功挡住辛禾雪。
 “你们原来认识?”
 顾觅风的声音响起,尾调微扬,从办公桌后走出。
 辛禾雪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原来”,就好像这个花衬衫烫卷发黑墨镜的男人既认识何青鸿,又知道他一样。
 但他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并没有想起相似的装束和面容。
 何青鸿出人意料地,转到辛禾雪身侧,以一种保护式或者是宣扬主权式的姿态,揽住了他的腰。
 “抱歉。”
 辛禾雪听见耳畔传来咬耳朵一样的,低得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声音。
 随后,何青鸿道:“嗯,我们在……热恋。”
 顾觅风挑起眉峰,墨镜后的眼睛从辛禾雪身上转向何青鸿,饶有兴味地问:“那些人知道吗?”
 九号和七号踏入了同一条河流?
 他要不要向上告密呢?
 接收到何青鸿暗含威胁的眼神,顾觅风弯起薄唇弧度,“我听说的好像不是这样,这位夫人不是已经有丈夫了吗?”
 辛禾雪的视线游移过两个男人身上,面色平静地按兵不动。
 甚至配合地像是有些忐忑地道:“青鸿……”
 感受到旁侧的热气,何青鸿下颌紧了紧,“对,所以我们在偷情。”
 顾觅风:“……”
 他释然地笑了。
 “既然这么热闹,介意我加入吗?”
 顾觅风就像是没看见何青鸿沉下去的脸色,踱步到辛禾雪身旁,“夫人,别紧张,我不贪心。一周既然有七天,那么我只需要最后两天周末共度的时间。”
 [家人们这是正经医生吗?]
 [我也要报名加入小雪的小雪,这么分配吧,我一天我一天我一天小猫休息一天我一天我一天小猫休息一天……]
 [第一天到小雪的小学报到,妈妈你的小学好多人>....<]
 [不小心滑进辛小猫的批里了,好多水啊…Oo゜゜○。○゜。O°o○。o不好,我溺…水了…Oo゜゜○。○゜。O°o○。゜。゜○。○゜。O°o救命…o゜○。゜°○o°○o○゜○o○咕噜咕噜゜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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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觅风视线扫过何青鸿揽在青年腰上的那只手,丹凤眼微眯起,“夫人,你意下如何呢?”
 “我介意。”
 辛禾雪平静地出声。
 “太多人了行动有风险,要是被我老公发现,他会打我的。”
 他眼尾烧得酡红,平日里浅淡的唇也涌起殷殷似血的色泽,微微弯起弧度,再含着三分笑意盯着人时,看着就像是被丈夫疼爱地亲熟了的狐狸妻子。
 顾觅风深深凝了一眼那双唇。
 “是吗?是用他的脸来打你的手?”
 “那他太会捡便宜了。”
 辛禾雪唇边的笑意淡了,“你是这家诊所的医生吗?医师资格证考试时没有医德要求?”
 以手掩着唇,他病恹恹地咳嗽,“我还是换一家诊所看看吧。”
 等人转身向外时,顾觅风在身后出声道:“除了我这家,城寨里的其他诊所都没有西医资格。”
 辛禾雪向外走的步子定住,回过头来。
 一张用粉笔写上了字的小木牌晃晃悠悠地挂在红木门扉的小钉子上——
 “暂时歇业。”
 字迹龙飞凤舞,末了重重地一点,刻木三分。
 何青鸿面色沉沉,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光是杵在室内像一柄长枪,稳稳狠狠地立在那儿,锋芒溢露。
 顾觅风视他于无物,看向自己的病人,“哪里不舒服?”
 辛禾雪拢了拢外套,“昨晚开始浑身发冷,然后早上醒来时额头发热,肌肉酸痛,还有点咳嗽。”
 “先量一量体温吧。”
 顾觅风将一支水银体温计递给辛禾雪。
 几分钟的安静之后,顾觅风接过温热的体温计,瞟了一眼,“三十八度六。”
 他从一边的支架上摘下听诊器,示意辛禾雪,“外套解一下。”
 辛禾雪慢吞吞地解开外衫的纽扣,斜襟高领的缎面旗袍裹着薄片似的胸膛。
 顾觅风眼中掠过促狭笑意。
 其实辛禾雪的乔装打扮是成功的,加上那张照片拍摄光线的缘故,不是那么能够看清五官,人们对眼前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位细高挑儿的漂亮女人,哪怕是在同性中身高引人注意,但身上带着的那种柔弱幽媚的气质突出,又有玻璃似的易碎感,于是将一些突兀的细节都掩盖了过去。
 哪怕与照片上的小提琴男性青年五官相似,也不会让人直接联想到男扮女装。
 只是不巧的是,顾觅风认识他。
 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听诊器的扁形听头材质冰冷,辛禾雪不自觉地蹙起眉心。
 半晌,顾觅风摘下听诊器,钢笔刷刷地在处方笺书写着什么,字迹风格带着行业特有的眼花缭乱。
 “有腹痛的情况吗?”
 顾觅风一边写,一边问着。
 辛禾雪外衫还未扣起,小腹已经被那只宽大的手掌上下左右各向地按了几下。
 顾觅风挑眉,“这样会痛吗?”
 辛禾雪摇了摇头。
 顾觅风正要收回手,指腹按着的柔韧弧度底下却有异样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踢了他一脚。
 “嗯?”
 顾觅风再次按了几下。
 “……这样不痛。”
 辛禾雪以为对方非要他回答,而不是摇头,于是耐着性子重新回答了一遍。
 何青鸿半倚在墙的身体支起来,漆黑的眼睛锁定这位对病人上下其手不遵医德的医生。
 那一阵踢似的感觉又消失了。
 顾觅风讪讪地收回手,略微举起来表示自己的无害。
 “有药物过敏吗?”
 “没有。”
 最后书写处方笺的时候,顾觅风多问了一个问题,“这段时间会突然感到恶心吗?”
 辛禾雪:“早上有过一次,突然喝了凉水。”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觅风突然这么问。
 等到顾觅风用白色塑料袋装着药递交到他手上,辛禾雪发觉里面有一样分外不同的东西。
 品牌是外文名,辛禾雪在S城的时候看见过它投放的广告,一支E国品牌的……验孕棒。
 “普通感冒。给你开了点退烧药和止咳药,多喝水,多休息。”顾觅风沉吟了一会儿,“多的那个是赠品,以防万一。”
 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噢对了,记得叫这位和你偷情的男士,这段时间多注意点,性活动不要太频繁。”
 钥匙插入锁孔,右旋三圈,房门轻响着打开。
 辛禾雪垂眸,“请进。宇未岩”
 何青鸿立在门口一会儿,直到对方提醒他,“和上次一样,不用换鞋子。”
 “嗯。”
 何青鸿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根据习惯打量周围一圈的环境。
 比他上次来还要乱一些。
 电视柜拉开的抽屉翻箱倒柜的东西没有塞回去,脏衣篓倒下了,里面还没有洗的衣服掉出来一角,餐桌上的一个茶杯没有归位摆放齐整……
 说实话,有点乱。
 对于何青鸿来说,更是乱得难以忍受。
 辛禾雪病恹恹的,说话还夹杂着软鼻音,“不好意思,平时都是我丈夫收拾的……”
 何青鸿未表态。
 过了一会儿,辛禾雪再看向他时,何青鸿已经开始套入平日里周辽穿戴的围裙。
 面色冷淡地将地上那些东西捡起来,整齐归类地收纳入抽屉里。
 走了一个文盲的老实丈夫,还会有无数个能干的老公揭竿而起。
 辛禾雪满意地弯起眼睛,但语气还佯装忐忑不安地道:“何先生,你不必做这些,我之后会收拾……”
 “午餐要吃什么?”何青鸿正在整理东西,好像没听见一般,“你不能空腹吃药。”
 辛禾雪:“葱油拌面,不要葱,加个鸡蛋,可以吗?”
 何青鸿:“感冒最好不要鸡蛋。”
 辛禾雪:“好吧,换成肉沫。”
 辛禾雪笑眯眯地说着,从塑料袋的退烧药和止咳药中拎出唯一的外文品牌,不着痕迹地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他回来时留意了一圈,城寨里的几家诊所,除了顾觅风,剩下全是中医,自然没有西医资格。
 ……真是个庸医。
 夜晚,何青鸿从房子退了出去。
 他掩门的时候,辛禾雪已经吃过药在床上睡沉了,床头前的台灯光线柔和昏黄,将青年的睡颜衬得美好而安宁,锁骨窝盛着一点儿亮。
 让他想到了在之前台风雨傍晚,撞到棕色玻璃上的,那只未齐羽的白文鸟。
 何青鸿烧掉了三张目标照片中的一张。
 原因是他还有三十万没从周辽手中收回来,所以,应该有什么人要能够担起周辽的债务。
 他不能让自己的钱打水漂。
 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
 辛禾雪的病在第三天好了。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一件事。
 身份卡的左上角实时显示着现存活玩家人数,辛禾雪刚过试验关的时候,人数是十。
 现在……
 已经变成九了。
 辛禾雪从那天出门的外套里拿出折叠的招聘启事,呼出一口气。
 他背着小提琴离开家的时候原本想去向何青鸿道个谢,毕竟对方这三天一直在照顾他的饮食。
 但是敲了敲隔壁的门,没有回应。
 门缝里夹着一张字条,辛禾雪抽出来——
 “有事,外出。”
 原来是这样。
 辛禾雪将纸条重新塞回原位,下了楼。
 花朵幼儿园是南湾城寨唯二的幼儿园之一,在辛禾雪进入办公室向园长展示小提琴技能之后,简单的几个问题来回,他的面试顺利通过了。
 毕竟除了真实性别,招聘启事上罗列的条件简直就是针对辛禾雪的萝卜岗。
 花朵幼儿园的园长是一名长得像刻板印象中教导主任的女性,风格干练,眉眼和骨相给人一种严厉感。
 “你今天就可以上班吧?”
 见辛禾雪点头,就在园长还要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办公室的座机电话恰时响起来。
 另一名老师敲了敲办公室门。
 园长打发道:“正好,让李老师先带你去班上,园服明天再给你。”
 南湾城寨里有大约五百个学前阶段的儿童,花朵幼儿园里容纳了近三百名,分了十个班,大约一个班三十名学生。
 每个班给配了两名老师。
 李老师带着辛禾雪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有新同事来了我就轻松多了,前段时间刚招进来一个新老师,不知道怎么的,前两天突然就没来了,找也找不见人,特别奇怪,和人间蒸发了似的……”
 “让让,老师们麻烦让让……”
 两名职工各推着餐车,上面是食堂常见的不锈钢大铁桶,走廊不算宽,辛禾雪和李老师只能靠墙站,让他们先行通过。
 李老师道:“那些都是要送进班级里的食物。现在是九点半,有的孩子可能父母早上送过来时没吃早餐或者没吃多少饿了,让他们吃点粥和包子垫一垫。”
 辛禾雪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那片地砖凹凸不平。
 那餐车颠簸了一下,不锈钢桶上带的盖子摔了下来,丁零咣当地响。
 “唉哟,怎么这么不小心。”
 送餐的职工懊恼着弯腰去捡。
 辛禾雪也在此时透过热气腾腾的白雾,看清了桶里浮浮沉沉的东西。
 那些不知道是不是鱼头的东西,正翻涌在滚烫热汤里,一团团鼓胀的瘤子充气得像水泡,又像是浮肿的、泡发了的人脸皮。
 辛禾雪后退了半步,“这些……都是给孩子们吃的吗?”
 李老师站在他身后,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啊。看起来很有食欲,不是吗。”
 突兀地,辛禾雪听见了一道颤抖的吱吱咕咕声——
 “妈妈……饿……”
 “谁在说话?”
 辛禾雪左右看了看。
 李老师感到莫名,问:“你怎么了?”
 “你刚刚没听到有人在喊妈妈吗?”
 辛禾雪眉心纠结在一起,脸色有些发白。
 李老师道:“没有啊,刚刚没有人说话,辛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辛禾雪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提起一个笑,“没事,可能是我前两天感冒还没完全好,精神不济,听错了吧。”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再向桶中望去,竟然诡异地对那些东西产生了食欲,就仿佛有什么影响了他的身体和思维。
 “妈妈……饿……”
第173章 被害妄想(9)
 城寨由于人口密度远远大过了占地面积,使得那些非法建筑商人在此地将楼房见缝插针地建起来,握手楼、僭建的违规房屋随处可见,楼梯与通道纵横交错,有时候楼与楼的狭缝就能称之为一条街道。
 这种无规划的不合北岛建筑条例的施工乱象,让城寨的绝大部分区域都可以用昏暗、潮湿、狭窄来概括。
 幼儿园算是例外之一。
 毕竟是未来花朵的培养园地,这里规整地划出了一片开阔地界,建起了幼儿园。
 也是少见的能在城寨户外看见绿色植物的地方。
 操场空地上,木棉树葱郁青翠,花像是红云一样盛开。
 教学楼建筑物的外围有一排洗手池,大概是供孩子们在操场空地游玩后、回到教室前排队洗手用。
 “呜……”
 辛禾雪弓腰向着洗手池,一手撑着白墙,他什么也没吐出来,即使他的脸色发青,状态看起来足够糟糕了。
 好恶心,他怎么会对这么恶心的东西产生食欲?
 是太饿了吗?
 可是他在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早餐。
 旁边的花坛里栽种了九里香,灌木里夹带着清淡的草木花香让他翻搅的胃部稍微好受了一些。
 身后传来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
 “辛老师,你最好不要在入园后不久告诉我你要休产假,这里没有生育津贴,也不会为你保留职位。”
 那位长相风格很像高中教导主任的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辛禾雪身后不远处,冷冷地说话。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幼儿园开出的工资在整个城寨的工种平均薪资里相当可观。
 辛禾雪从口袋中取出纸巾,按了按唇角,直起腰面对园长,正色道:“请您放心,我只是感冒病愈后还有些反胃。”
 园长冰冷视线扫过新员工发白的脸色,又打量对方孱弱单薄的身躯,刻薄面容缓和了一些,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冷哼,“最好是这样。”
 “李老师呢?”她问。
 辛禾雪:“我刚才有点不舒服,让李老师不用等我,他先回到班里了,一会儿我就过去。”
 园长未置评价,只递过去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拿着,刚刚忘了交给你了。”
 花朵幼儿园行为准则,封面印刷着这么几个字。
 教师行为准则:
 1.工作时必须穿着园服。
 2.不允许染头发、深色指甲,不戴夸张首饰,可以着淡妆。
 3.在儿童行为良好时,多加赞扬与鼓励;儿童行为不当时,应态度坚决地讲明“道理”。
 4.放学后确保每一个回家的孩子由对应家长牵手离开,应严格遵守上下班时间,入夜后不允许逗留园内加班。
 再翻页是一些基础工作内容。
 在招聘启事上已经写清楚了,安排日常教学,带领小朋友游戏、手工、唱歌,和家长进行沟通……
 “园服明天会给你。”园长道,“所以今天你就跟着李老师,看他是怎么工作的,好好学习。”
 “好的,园长。”
 辛禾雪微笑。
 辛禾雪带的班是大班,在第三层楼梯转角后左手边第六间教室。
 花朵幼儿园行为准则,除却针对教师的内容,还包括了对儿童的约束要求。
 在辛禾雪看来,后者的内容比前者更值得注意,因为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的规范。
 1.遵守入园与离开的时间,佩戴幼儿园名字胸牌,非本园儿童不得入园,放学时不能跟陌生人离开,必须等待自己的家长,向老师告别后与家长牵手离开。
 2.户外活动时间到达操场,参加集体活动,脱离队伍独自玩耍的不是好孩子。
 3.好孩子要乖乖吃饭。
 4.父母不在的时候,老师就是你的“家长”,请尊重他们,顺从他们,听老师话的才是好孩子。
 看起来像是某种规则怪谈。
 该说果然是复合型副本吗?
 左手边第六间教室……
 辛禾雪推开了眼前掉漆的红木门。
 教室四周贴了彩色小瓷砖的墙面,进门旁边墙上的卡通浮雕是一个经典黑白配色的圆耳朵老鼠,挂着灿烂的U型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下看,胸前拉开一张小横幅“my room”。
 不太高的天花板悬挂着去年圣诞节裁剪的各色卡纸圣诞树,和星星、彩带、气球串在一起,五彩缤纷。
 教室最后的柜子顶上摆放着每个小朋友的水杯,两个碎花图案的大容量暖水壶放在最前头,柜子里是摆放成一排排的绘本,板报位置上是占了大半面墙的毛毡板,钉着一张张绘画和手工作品。
 仅仅从环境来看,这是一间温馨而普通的教室。
 李老师站在台前维持秩序,下面孩子们将桌椅拼接在一起,嬉嬉笑笑但声音不算太吵闹地搭积木、拼图、接小火车隧道。
 门响的声音很容易吸引他们的注意。
 李老师朗声笑道:“这位是新来的辛禾雪辛老师,不出意外接下来这个学年都会由我和辛老师带大家一起度过,大家鼓掌欢迎辛老师!”
 教室里响起热闹的掌声,孩子们一拥而上。
 “老师,你家也住在城寨里吗?”
 “老师,听李老师说你会拉琴,是真的吗?”
 “老师,我们来玩开火车吧?”
 “老师、老师……”
 辛禾雪眼中眸光闪了闪。
 这本来是好的开局。
 如果他前面的孩子没有长着一对角,毛茸茸的脑袋两旁耳朵像是蒲扇一样轻轻摆动,看向他,“老师、老师……哞哞……”
 左边的孩子头部两侧顶着鲜红色复眼,由数千个小眼组成,短小的羽毛状触角从头部前端伸出,小心探测着周围属于新老师的气味,口器蠕动着。
 “咩、咩咩咩……”
 小山羊棕色长条形瞳孔的眼睛泌出眼泪来,很显然,这是一个爱哭的孩子。
 原因是乌鸦将它长长的鸟喙,伸入了属于小山羊的杯子里取水。
 李老师不得不去调停,“小丫,去后面拿你自己的杯子喝水,你今天的表现很不好,抢别的小朋友的水杯会扣一个小红花哦。”
 小丫怔了怔,鸟喙从那杯子中伸出,还给山羊,“老师,我还给他,别扣我的小红花!”
 但是已经迟了,李老师把前面小黑板上的一朵小红花贴纸撕拉了下来。
 “好孩子排行。”
 那张小黑板上写着一个个孩子的名字,在名字之后紧跟着每个孩子获得的小红花。
 有的多,有的少,但毫无疑问,整间教室的小孩子都格外珍惜每一朵小红花贴纸。
 但大人都是很狡猾的,有时候他们毫不吝惜地送出夸奖做出鼓励的背后含义是,你必须这么做,你必须听话。
 李老师来到辛禾雪身边,笑意吟吟,“只要用这个办法就可以了,如果他们犯错了,那就扣掉他们的小红花数量。”
 “表现好的孩子会获得小红花,放学来接他们的爸爸妈妈也会高兴的,规则很合理吧?”
 “我们幼儿园的都是乖孩子呢。”
 和李老师那双漆黑的眼睛对上,辛禾雪弯了弯唇角弧度,礼貌地应和。
 小黑板上,只有一个小孩子的名字旁边,是空的。
 这意味着她一朵小红花也没有得到。
 她很安静,穿着蓝黄色的幼儿园校服,坐在角落里埋着头自己拼图。
 扎得向两边翘的小辫子,发丝有些凌乱,白净的脸上还是很明显的婴儿肥。
 “明珠。”辛禾雪念出她胸牌上的名字,坐到她旁边的小凳子上,“你在玩什么呀?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他有意引导对方说话。
 明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又低下头去了。
 从辛禾雪向她说第一句话开始,整间教室倏然安静下来。
 一双双动物的眼瞳看向这边。
 “老师,明珠不爱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你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哞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