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瞅着他的脸色,有点儿担心:“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秦故面上闪过几丝不自在,扭过头:“没事。”
他在石桌旁坐下:“快吃罢,吃完了我们下山,不好在前辈这儿多打搅,等刀打好了再上来拿。”
他这样一说,阮玉不由想起了昨晚隔壁的动静,登时也觉得尴尬,点点头:“好。”
他从食盒里拿出肉包子,咬了一口:“你吃了没有?”
“在山下就吃过了。”
“你出去那么早干嘛,刚刚宁大师说,他半夜就听见你出去了,你昨晚没睡么?”
秦故身子一僵,警惕道:“他还说了什么?”
阮玉顿了顿,脑中天人交战,好半天才十分舍不得地掏出了羊脂玉小兔儿:“这个,太贵重了,还给你。”
秦故愣住了,脸色唰的一下就变得铁青。
“你什么意思?”他仿佛笑脸凑过去却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整个人都被吊在高台上下不来了,“我送给你的东西,你给我退回来?”
阮玉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太贵重了。”
秦故冷着脸:“贵重?我赏下人的东西都比这个体面,随手给你个玩意儿,你还叽叽歪歪说这说那,不想要就丢掉!”
阮玉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赏下人的东西都比这个体面。
可他昨天收到的时候真的好开心。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贵重的东西了,没想到对秦故而言,只是随手打发阿猫阿狗的东西。
自己这样贪心、穷酸、没见识的小喽啰,在他眼里,也就同阿猫阿狗差不了多少罢。
阮玉低下了头,默默咬了一口肉包子,平时爱吃的东西,这会儿吃在嘴里也没滋味儿了,一想到秦故先前还老说他吃饭像猪,顿时更没了胃口,草草吃完一个肉包子,就小声道:“我吃好了,下山罢。”
秦故扫了一眼食盒里剩下的肉包子、煮鸡蛋,愣了愣,但这会儿也拉不下脸问,将食盒一盖,拎起来就往外走。
两人一路沉默下了山,回到客栈,阮玉就独自回屋了,一句话都没同秦故讲。
连泉生都看出来不对劲,道:“阮公子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秦故哼了一声:“他甩我的脸子,自己倒还发起脾气来了,别管他。”
他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正好也困,便回了屋,一觉睡到下午。
醒来时,泉生给他打了热水洗澡,又叫小二上了饭菜,秦故这阵子都是同阮玉一道吃饭的,就问:“阮玉呢?”
泉生抓了抓脑袋:“阮公子说,这几日反正无事,他去邻县转转挣点儿钱,就不在这儿等了。”
秦故一愣,勃然大怒:“他跟着我出来,还想着去其他地方挣钱?!我是没给他付钱么?!我少他吃了还是少他穿了!”
泉生也没料到他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吓了一跳:“这、这,要不小的这就赶上去把他叫回来?”
“他走了多久?!”
“呃,上午一回客栈,不一会儿就收拾行李出来了,那会儿您刚睡下,小的不敢打搅。”泉生小心地瞅着他的脸色,“而且,这本来就是阮公子的老本行嘛,小的想着您说过他要还债,那挣钱肯定是大事,就不好耽搁他。”
秦故寒着脸迅速扒完饭,叫上侍从就浩浩荡荡出去抓人。找到阮玉的时候,他正在县城里的一处药铺,拼命给掌柜推销他刚从乡里收来的虎骨,嘴皮子都磨干了,掌柜总算勉勉强强拿出二十两银,收了这几斤虎骨。
阮玉在那儿称银子的时候,秦故板着脸走进药铺,掌柜一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登时笑脸迎上来:“这位客官,抓点儿什么药?”
秦故不搭理他,只斜着眼睛瞥着阮玉:“闹够了没有?”
阮玉默不作声拨着小秤砣称碎银两,掌柜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终于发现阮玉身上挂着个价值不菲的羊脂玉坠子,且穿着的石榴红衣裙乃是已婚制式,恍然大悟:“原来是尊夫人,失敬失敬,那,这虎骨您还出吗?”
“出。这是我的东西,和他没关系。”阮玉把银子收进荷包里。
秦故在后冷笑一声:“吃我的用我的时候不说和我没关系,现在倒说和我没关系了。”
阮玉也不看他,扭身就往外走。经过秦故身边时,秦故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到底闹什么脾气?”他转头盯着阮玉的侧脸,“今天早上连饭也不吃,那是我大老远给你拎上山……”
话还没说完,阮玉一把甩开了他的胳膊!
秦故惊得瞪大了眼睛,泉生等一众下人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连忙上前劝:“爷、阮公子,你们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秦故反应过来,登时恼羞成怒:“阮玉!我给你脸了!”
阮玉被他吼得一个瑟缩,拔腿就跑,秦故转身就追了上去,泉生哎哟哎哟叫着:“有话好好说呀!千万别动手呀!”
阮玉其他的不行,跑路乃是一把好手,一入人群便犹如活鱼入水,秦故在后紧紧追着,跑了整整三条街,绕了七八条小巷,身后的侍从小厮都被甩没了影,总算在一个转角,阮玉一时不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行人,跌坐在地,他才追上来将他拎起来:“你再跑啊?!再跑啊!”
“哟,这么娇滴滴的坤君,今日居然叫我们哥几个撞上了。”那迎面而来的一行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秦故这才留意到这些人,一个个獐头鼠目、满脸猥琐,乃是此间混迹街头的混混流氓,那打量阮玉的眼神,真叫人作呕。
他皱起了眉,将阮玉拉到身后:“看什么看,滚!”
几个混混将他上下一扫,见他衣着华贵,阮玉又穿着已婚坤君的衣裙躲在他背后,便哼笑一声:“这是你媳妇儿?看你这样子,手里头很宽裕罢?借点儿钱给哥们花花,要不然,就别怪我们借你媳妇儿玩……”
话音未落,秦故一拳打歪了他的脸!
小混混一声惨叫,被一拳打出了满鼻子的血,秦故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下手没有半分留情,飞起一脚直接将另一人踹飞出去半丈远,转眼之间三四个小混混就倒了两个,正巧外头街上有官差经过,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官差大人!杀人啦!杀人啦!”
官差闻声就跑了进来,阮玉赶紧抓起秦故的手腕往里跑:“快走,人生地不熟的,惹上官司就麻烦了!”
两人飞快冲进巷子深处,可官差们居然紧追不舍,两人慌不择路,翻进了一处人家的后院,阮玉嗖的蹿进草棚里,钻进比人还高的干草堆后,下一刻,秦故也钻了进来,直接将他逼在了角落动弹不得。
屋里的妇人说话了:“外头什么动静?相公,你出去看看。”
男人应了一声,出屋来看,秦故连忙更往里钻,阮玉被他挤得无处可去,扭头就瞪他,哪想到一回头,直接同秦故贴上了嘴唇。
阮玉瞪大了眼睛, 抽气声从二人相触的唇间传出,秦故也猛然愣住。
昨夜撞见的画面一瞬间涌入脑海,宁越将风扬压在桌上, 仿佛要将人吃下去那样吻,唇舌抵死缠绵, 吻得那样动情、那样激烈,两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潮。
那样的亲吻真的很舒服么?
秦故脑中嗡嗡作响,鬼使神差一般,轻轻吮了吮阮玉的唇瓣。
一瞬间, 仿佛细微的电流从嘴唇传到四肢百骸, 两个人身子都一抖,只觉得腰眼一麻,腿都软了。
外头的脚步声走近又远去, 草堆后,二人贴着嘴唇极近地四目相对,秦故眸色深沉, 而阮玉目光盈盈,水波颤抖,仿佛在怕他做什么, 又像在等他做什么。
秦故脑中一热, 又轻轻吮了一下他的唇瓣, 阮玉眼中盈盈的水光登时一颤, 眼角霎时飞上了红色, 目光迷离,脸颊泛起了潮红。
秦故的心一下子湿热了。
他伸手握住阮玉的下巴,逼他张开了嘴,两人湿哒哒的舌尖缠在一处时, 阮玉猛然一颤,仿佛一下子跌入温泉中,身子登时软化在了温热的水里,捞都捞不起来,两条腿软绵绵的就往地上滑,被秦故一把搂住腰,按在了墙上,将他完全搂在怀里,更深更紧地同他唇舌交缠。
秦故、秦故……
熟悉的、好闻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秦故一边吻他,一边动情地喘息,那鼻息扑在他脸上,像催情的迷香。
阮玉臊得满脸通红,身子却软成了一滩水儿,使不上劲儿,只能张着嘴任秦故凶狠地顶进来,舔舐、厮磨、纠缠,暧昧的水声和喘息响在耳边,他的心脏咚咚咚好似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脸上一片火烧,是羞的,是热的,是情动的,推着秦故胸膛的手慢慢往上抱住了秦故的脖子。
厮磨纠缠不知过了多久,小院外响起了泉生的声音。
“听刚才那官差说,爷和阮公子就是来了这边,咱们挨家挨户敲门问罢。”
犹如晨钟敲响,两人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猛然分开,纠缠的唇舌甚至牵出一丝暧昧的银丝。
阮玉满脸通红,臊得根本不敢看秦故,秦故也不自在地四下乱看,好半天,才小声道:“翻墙出去。”
阮玉胡乱点点头,被他拉出去,打横一抱,轻巧翻过了院墙,落在外头的小巷中。
不远处的泉生连忙跑来:“爷,可算找到您了……您嘴怎么肿了?”
秦故:“……”
阮玉连忙把脸别过去,然而还是被泉生发现:“阮公子的嘴也肿了。刚刚被什么东西蛰了么?小的去买点儿药膏。”
秦故轻咳一声:“不用。回去罢。”
他去牵阮玉的手要走,阮玉害臊,躲过去不给他牵,秦故只能又咳一声,自个儿先走。
阮玉就走在他后头,走着走着,发觉秦故越走越慢了,堵在他跟前让他迈不开步子,待他伸手去推他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不像以前那样抓着手腕,是直接牵的手。
阮玉登时脸红,要甩脱他的手,小声骂他:“你做什么,他们都在后头看着。”
秦故把他的手攥得死紧,跟铁钳子钳着不放似的:“你怕人看?”
“我是坤君,当然怕人看了,你不能这样占我的便宜!”
秦故嘴角一弯:“可我刚刚已占过了。”
阮玉脸色爆红,拿手捶他:“不许说!”
秦故挨了打还笑,脚步轻快拉着他上了马车,将门帘一拉窗户一关,伸手就来抱他,又要亲。
阮玉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做什么呀?!”
秦故被他捂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英挺的眉眼,那眼神恨不能把他吃下去似的:“亲嘴儿。”
阮玉瞪着他:“你便宜占个没完了,不许亲。”
秦故不满:“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阮玉哼了一声,扭过身子背对他,“你又瞧不上我,亲我抱我就只是图一时享乐,我凭什么让你占便宜?我以后还得嫁人呢。”
秦故一愣:“嫁谁?那个姓言的?”
他每次都是这样,只抓他在乎的重点,只听见“以后还要嫁人”,却听不见阮玉真正想说的“瞧不上我就不要动手动脚”,阮玉觉得他是故意的,以他平时那聪明劲儿,怎么会听不出自己话里的意思?
故意装听不懂,避重就轻,这样以后就能继续占自己便宜,还不必负责。
谁说秦故不开窍呢?他分明精得很。
之前待金意水,他就说过,我瞧不上他,故意装不懂。
现在到了自己这里,还不是一样?
我瞧不上他,故意装不懂。
阮玉心头忽而有些发冷,砰砰直跳的心脏瞬间冷却下来。
他道:“秦故,你嘴里口口声声说着瞧不上我,却还要占我的便宜,我叫你不许这样,你又避重就轻蒙混过关,你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么?”
秦故瞪大了眼睛:“我卑鄙无耻?”
阮玉这回也不怕了,瞪着他:“你要真是正人君子,怎么会不清不白地占我便宜?要么你就此打住,不再碰我,要是想同我好,总得给我个说法,现在这样算什么?”
秦故想反驳,可句句都没法反驳——他的确是不清不白地占着阮玉的便宜,如果前几次还能说是事出有因,那今天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可是他怎么能承认?
承认他中意阮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秦故自己就先否定了。
怎么可能呢?阮玉?
他想,京中的高门贵子贵女不知有多少,比阮玉漂亮的,比阮玉家世好的,比阮玉通情达理的,比阮玉温柔体贴的,一抓一大把。
他凭什么瞧上这么一个好吃懒做、身无长物的普通坤君呢?
他又不是疯了。
秦故冷静了下来:“行,是我不该占你便宜。”
阮玉瞅着他,总觉得他像是在说气话,便道:“你要是想同我好,你得直说……”
“我不会同你好。”秦故打断他,斩钉截铁,似乎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我又不是眼睛瞎了,放着京中那么多高门贵子贵女不挑,偏挑个貌若无盐、好吃懒做的祖宗回来。”
阮玉一下子咬住了嘴唇:“你不同我好就不同我好,凭什么这样说我?!”
秦故冷冷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阮玉被他气得眼睛都红了,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落泪,把身子一扭,努力瞪着窗外把眼泪憋回去,胸膛都被气得剧烈起伏。
秦故还不罢休,在后道:“我不过说几句真话,你就气成这样,是不是太自视甚高了?”
他一旦真想扎你的心,可真是一扎一个准儿。
阮玉鼻子猛然一酸,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好半天,才压住喉头的酸涩,勉强开口:“算了,我何必同你计较,反正这一趟回去,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秦故一愣,心头猛然一紧。
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他忽而有些慌张,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个未知的结果,可阮玉已经再也不看他了。
在青水镇逗留了五六日,取了宁大师新打的刀——虽然这刀比上次的更好,可秦故的心思已经不在刀上,草草将刀一收,同阮玉一路无言返回京城。
回京城乃是逆流而上,得花上十天,秦故在船上每日早起练功,练完功就去阮玉舱房门口溜达,阮玉躲着他,成日关在房里不出门。
如此走了几日,秦故越来越着急,不过,很快就有人替他打破了僵局。
“表姐?”他被泉生引着出来,就看见了刚刚在渝州码头登船的苏小姐,这位小姐乃是苏家在渝州的旁系,因为天资聪颖、样貌出众,从小便经常被送去京城苏家走动,同秦故见过不少次面。
苏小姐抬头看见他,目光微亮:“阿故,是你。”
她拎着裙摆款步上舷梯,秦故连忙下来接她:“你要上京?”
苏小姐点点头:“家中庄子新收了茶叶,给老太太送去尝尝。”
送茶叶不过是借口,常去京中走动,才有望嫁入高门,秦故也不戳穿,可就在他接了苏小姐走上二楼时,阮玉推开屋门走了出来。
秦故可算是见着他的人了,不阴不阳来了一句:“舍得出门了?”
苏小姐敏锐地听出这话里按捺不住的高兴,眼睛望向阮玉。
唇红齿白,娇憨可爱,难得的是身上精气神很足,生机盎然,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她打量阮玉的时候,阮玉也在打量她。
这位小姐气度娴静,样貌秀美,言行举止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同她一比,自己就像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夫了。
阮玉一时拘谨,两手揪着桃粉的裙摆,苏小姐先开了口:“这位夫人是?”
秦故:“不是夫人,他尚未成婚,是我的……好友。”
苏小姐面色一动,片刻,对阮玉笑了笑:“见谅,我见你穿着已婚制式的衣裙……”
阮玉一愣。怪不得这几日见了他的陌生人都是“夫人”“夫人”地称呼他,原来他穿错了衣裳!
要是平日里就罢了,偏偏碰上这么个大家闺秀,这下可不就被人家比到泥地里去了!
他又气又羞,瞪了秦故一眼,秦故抓抓脑袋:“我这几日给你买了新衣裳的。”
说着,就自去屋里取了新衣裳出来,都是些娇滴滴的颜色,光是红色的,就有翘红、珊瑚、莲红等等三四身,再加上那些鹅黄嫩绿的,足足一大箱。
苏小姐在旁看着,心中咯噔一声。
她对秦故说不上多了解,但她了解男人。
男人的钱花在哪儿,心就在哪儿。
苏小姐再次看向了阮玉, 这回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言行举止不算畏缩,说明他家中教养还算不错,见识眼界不算太低, 只是看她的目光有些拘谨,许是心中自卑。头上耳上手上没有任何首饰, 唯有腰间挂着一枚沉甸甸的羊脂玉坠子,婴儿拳头大小,品相上佳,价值不会低于千两。
这家境是好还是不好?
苏小姐眸光微暗, 这时, 她的丫鬟上前来报:“小姐,这船上没有上等舱房了,咱们要上等舱房, 得等下一趟船。”
渝州离京城还有好几日路程,若没有上等舱房,睡起来就不舒服了, 苏小姐眉头微蹙,瞥了秦故一眼,叹一口气:“阿故, 我倒是想同你一道上京, 彼此有个照应, 可是……”
哪知道秦故一顿, 双眼就亮了起来:“这有何难, 我把我的舱房让给你。”
苏小姐拿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这怎么行?”
秦故:“没事,我和阮玉挤一间。”
苏小姐的表情登时一言难尽,阮玉也叫了起来:“谁要和你挤一间了!”
秦故抱起双臂:“你这舱房也是我付钱,我进来打个地铺还不行?”
阮玉哪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你付的钱, 那你自己住,我去底下同泉生他们挤。”
在旁低眉顺眼等主子吩咐的泉生忽然被点名,吓得连连摆手:“这怎么行呢!您怎么能和我们一堆下人挤在一起!”
阮玉:“那我就自个儿再找条船,不同你们一道回京城了。”
他说什么就是不肯跟自己待在一块儿,秦故也来了脾气:“你敢自己走试试?!你的钱还在我这儿!”
幸亏他留了一手,拿到了刀没有立刻把酬劳八百两银付给阮玉,就是怕阮玉半路就跑了。
阮玉这下被他捏住了软肋,气得大骂:“秦故!你不要脸!”
苏小姐在旁惊得捂住了嘴——哪怕她同秦故不甚相熟,也知道这位被娇宠的侯府幺子心高气傲,被人当面这样骂,那还了得?
这事儿因她而起,要是秦故因此迁怒她,那就得不偿失了,苏小姐忙要开口,就听秦故吼得比阮玉更大声:“我就是不要脸!怎么了?!”
苏小姐心中一颤。
秦故变了。
上一回见他时,他还是端方有礼、冷淡疏离的侯府公子,其他乾君见了坤君坤女会拘谨,他则进退有度、游刃有余,永远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礼貌,从不失态。
苏小姐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在乎他们。
可现在他失态了。
——是因为他开始在乎了么?
她在袖中揪紧了帕子。
不行,不能叫秦故这样陷下去,他是她上嫁京城的第一人选,虽然家世有差距,但有一层亲戚关系,知根知底的,她多去侯府主母那儿走动走动,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然秦故难以接近,但他出身、家世、本事、人品、样貌,样样都强,而且还是受宠的幺子,上头有父母兄长顶着,万事不用操心,跟着他只管尽享荣华富贵,上哪儿再去找这样的夫婿!
苏小姐按下心绪,扬起微笑:“都别闹了,我叫人再去问问,加些钱,可有其他船客愿意将舱房换与我。”
又道:“阿故你也胡闹,怎么能和坤君同住一屋呢?”
秦故冷着脸不发一言,只盯着阮玉,阮玉却不看他,将脸扭去了一旁。
下人问了一圈回来,依然没有上等舱房,秦故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把自己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搬进了阮玉的舱房。
阮玉气得大叫:“你蛮不讲理!我说了不同你住一间!”
秦故:“那又怎么样?现在船已经出发了,你有本事跳下船去!”
阮玉气得差点儿哭了,冲进屋里,抓起秦故的箱笼往外丢:“不许你进来!”
他丢出去,秦故又把箱笼搬回来:“你丢啊,我这儿五六个人帮我搬,你丢得过我?”
他身后的泉生石生和四名侍从都深感丢人,偏偏主子这会儿不觉得丢人,他们只能把脑袋埋在了胸口,默默帮主子把被丢出去的箱笼再搬进屋里。
阮玉见他们人多势众,刚刚被丢出去的箱笼一下子就填满了舱房,秦故站在他跟前,高大的身躯跟堵墙似的,把他逼在屋里动弹不得,顿感势单力薄的凄凉,戚戚后退几步:“你、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怎么不敢同你那表姐挤一个屋?”
秦故见他气得要掉眼泪了,语气也软了点儿:“我跟她挤一个屋做什么?我又不乐意看见她。”
他叫泉生等人下去,关上屋门,走近几步,伸手去抱阮玉,阮玉哪还肯再叫他占便宜,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秦故被打得脸偏向一旁,皱着眉扭回来:“又扇我巴掌,我最好看就是这张脸,我娘都舍不得打……”
阮玉又一巴掌,将他另一半儿脸也扇红了。
“你还起劲儿了。”秦故一把钳住他两只手,“打够了没有?”
阮玉怒气冲冲瞪着他,两只眼睛通红,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就知道欺负我!”
这模样,都要哭了,一边哭一边发脾气,跟只坏脾气的小猫有什么区别?秦故心软得一塌糊涂,语气也软下来:“打够了让我抱抱。”
他两手一圈就把阮玉牢牢箍在了怀里,阮玉拼命挣扎,又甩他巴掌、又捶他胸口,可秦故就是不放手,将他完全抱在怀中,埋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
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就是这个味道。
被他贴在颈间,敏感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阮玉咬住了嘴唇,将脸扭去了一旁:“放开我。”
秦故:“你不生气了,我就放开你。”
阮玉恨恨道:“你越这样,我越生气,越讨厌你,永远都不想看见你。”
秦故心中一抖,脑中天人交战好半天,才万分不舍松开了手。
阮玉将他一推,自去床边坐了,背对着他生闷气。
秦故想跟过去,又不太敢,只能自己从箱笼里拿出被褥,铺在地上。
“到下一个渡口,正好可以下船去吃晚饭,你换上我给你买的新衣裳。”他一边铺床,一边说。
阮玉哼了一声:“到下一个渡口,我就下船去,不跟你一道走。”
“不行。”秦故一下子扭过头,“你忘了你的钱还在我这儿?”
阮玉袖中捏紧了拳头,转头瞪他:“你把钱给我!你都拿到刀了!”
秦故走过来,拖了条马扎坐在他跟前:“那你答应我,不许离开京城,我想每日都能见到你。”
阮玉一怔,心头忽而咚咚跳了起来。
秦故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儿暧昧,轻咳一声:“我是说,同你一起玩很自在,以后我常带你出来玩。但你要是回扬州,我们就不能一起玩了。”
阮玉目光又黯淡下来。
他道:“那你找别人一起玩。你在京中挑样样都好的媳妇儿都能挑得着,挑个样样都好的玩伴岂不是更简单。”
秦故急了:“你同他们不一样。”
阮玉望着他,静静四目相对,空气中的细微浮尘都看得一清二楚,半晌,他道:“哪里不一样?”
秦故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他:“……就是不一样。”
阮玉的睫毛轻轻扑扇一下,温柔缱绻又难掩伤心,低声道:“既然说不出来,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也不要再亲我、抱我,那是夫妻间才做的事,你我算什么?”
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像是对峙,秦故蛮横但心虚,阮玉势弱却坚定,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敲响,苏小姐在外道:“收拾好了么?出来喝茶,两个人关在屋里,可不像话。”
苏小姐带来的是家中庄子里出的新茶,据说是从宜州高价买来的茶树,阮玉也喝不出有什么特别,偏偏苏小姐还问他:“阮公子觉得如何?”
阮玉拘谨道:“不错。”
“哪里不错?”
阮玉:“……”
秦故在旁道:“表姐莫为难他了,我们两个都是舞枪弄棒的,喝不来茶。”
说着,把苏小姐精细泡出的茶牛饮而尽。
他这么不给面子,苏小姐面色有些讪讪,顿了顿,换了个话题:“阿故一向喜欢宝刀名剑,我记得去年你还说,想要一把含章宝刀,我四下打听,倒真有了些眉目,过阵子我替你寻来。”
此话一出,秦故和阮玉双双顿住。
秦故略有迟疑:“是真正的含章宝刀?”
苏小姐笑道:“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密州郑家留有一把。”
阮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在他这儿,秦故花了这么多钱,费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把赝品,可苏小姐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告诉了他真正的含章宝刀所在处。
他拼死拼活用尽力气才能捧到秦故跟前的东西,苏小姐随手就能拿出来。
他望着她,好像阴沟里的老鼠望着阳光下娇养的花,被那耀眼的光环刺得缩紧了身子,自卑、嫉妒,又自愧不如。
而秦故身边全是苏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
怪不得他瞧不上他。
阮玉心头发堵, 小声道:“我有点儿闷,去甲板上走走。”
秦故一愣,见他脸色很差, 就问:“怎么了,晕船?”
阮玉点点头:“吹吹风就好了, 你和苏小姐聊。”
他兀自起身去了楼下的甲板,秦故被他拒绝,只能给泉生使了个眼色,泉生连忙跟在阮玉身后一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