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渊序长高了很多,视线勉强够得上男人。
然而湛衾墨却也没有挣脱,只是调笑着看回他。哪怕他被他钳住,却一点示弱的,胆怯的,畏惧的情绪都没有。
他们局势仿佛又从未变过,被压制的不一定是猎物,也有可能是有耐心的狩猎者。
“时先生这是想威胁我?”湛衾墨扬眉,“既然你的家族想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就算来调查的不是我,也会有其他医生。”
“更何况——刚才我们之间不是已经说穿了么?”随即凉薄的唇是冷淡的笑意,“先生都已经穿着我的衣服,如今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呢?”
时渊序下垂眼狠厉得很。
“那我警告你,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无论是我的变身期,还是我变身期做过你的……”他越说越无地自容,“被别人知道,和只有我们俩知道还是不一样的!你懂么!”
此时此刻他更加像是个顽劣的少年,跟人打赌输了想耍赖,使出这么一招。不但是耍赖还是恶人先告状,在军区是要被打的。
可他耐心有限,装不下去那个冷肃,镇定,万无一失的时上校。
“时渊序。”湛衾墨继续迎上他的视线,“你本可以更淡定一点,我还需要遵守职业道德和保密协议,换句话来说——你想威胁我,惩罚我,完全可以从长计议,不是么?”
“我怎么会威胁你?”时渊序哼道。
这男人竟然直接猜中了他阴暗的心思,像是窥见他表面镇静又淡定,内在里却是个蔫坏的小孩。
时渊序佯装镇定,他必须得沉下心,敛下气,避免因为这男人心急火燎,气急败坏。
“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给你。”他忽而垂下头,语气嘶哑得很,“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体检数据,血统测试结果……这些都不行。”
“嗯,可惜时先生如今是军队成员,体检数据最后都会送到国家机构去核验,就算我有心想替时先生作假,也会触犯了联盟法律。”
可这男人终究是毫无半点人情味。
时渊序垂下眼睫。
他也不指望对方能为自己开脱。
对于医学教授而言,病人的真实情况不容许作假,会牵连自己的职业生涯。
他不会为难他。
可一旦告诉他们了自己身体有异,他便不得不离开军队,然后呢,他能去做什么?
支撑住自己成就的一切化为泡影,他的功勋,军衔,家族收养他的原因,都将不复存在。
连拿起枪的资格都没有,余生都与战场无缘。
此时他身侧的光脑一响。
“时上校,我们是第三军区体检报告送检的综合事务处,一会儿我们会派人去帝国附属第一医院取结果,您这边已经开始检查了吗?”
“……”
“您啊,既然鸽了军区内部的体检,就应该赶紧补上,没有体检数据军队扣纪律分的,庄局对你期望很高,要不咱们派人来给您做个全身检查?”那边还补了一句,“体检按照高干套餐,四舍五入就等于外面的VVIP体检,一次都得小一万星币呢,每个小毛小病都不会错过,您可得抓紧了啊。”
“……”
“也罢,”时渊序放下光脑,复而抬起眼帘,语气冰冷,“我想你也帮不了我,以及,湛教授毕竟医者仁心,刚才是我误解了您。不管你当初想把我作为医学案例还是另有目的,都与我无关。既然您的领域就是治病救人,那我没有任何刁难你的理由。”
“至于其他的,我也确实无权干预。湛教授,关于我的体检,您放心,我会自己把报告交给家族,不劳您费心。”
他已经无路可退。
军区的体检他要是再推脱一次,没准就是被开除军队——这是比所谓乱砍审判官、顶撞长官被扫地出门更丢人的借口,就类似幼儿园小班朋友“中午睡觉打鼾”“老师上课开小差”“不写作业”被撕掉小红花似的一样丢人,暴露出本人小屁孩似的品格和脾性。
但除了他一人面对之外,也再无他人。
他必须咬着牙——再不济,那就退出军队。
再不济,就泯然众人矣,作为一个再无任何荣誉的普通人。
他谦恭有礼地说道,下垂眼一瞬间有温顺了几分,他下一秒打算收回自己压制住对方肩膀的手,准备掉头就走。
可对方另一只手冷不防地攥住了他的手臂,时渊序险些往前跌了个踉跄,他比对方稍微矮一些,就差点贴上对方脸颊的那一刻,他手重重地撑住了门。
惊魂未定,他瞪着对方浅淡的眼眸,“你在做什么!”
湛衾墨挑眉,眯起的凤眼像是在看戏。
“我有说让你走么?”
时渊序咬牙切齿,忍不住想开口呛对方。可一抬眼,刚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狠狠一顿。
他们就这么一人靠着门,一人几乎要贴着对方,双眸对视着。
时渊序看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眸有种摄人心魄的光泽,却没有任何温度。
这双眼睛只有可能属于一个生性凉薄的人。
此时两人相对,他竟然说不出话来。
湛衾墨似乎并不避讳他的目光,也直直地打量回他,唇角带着似有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就这么任由着他看,甚至不介意对方靠近点。
耐心好得出奇。
如果此时房间内有第三个人看到他们,绝对会面红耳赤地撇开视线——以旁人角度,就像时渊序将堂堂的湛教授钳在门上,准备贴近脖颈沉溺地亲吻。
也确实亲过了。
时渊序觉得若不是那一天晚上,或许他还可以佯装一切从来没发生过——可一切都没有如果。
他怀疑自己已经坠入了一个网,而男人只需要作壁上观地看他挣扎,然后,他从此陷溺,再无脱身之处。
此时男人玩味地直视着他,顺着高一个个头的优势,那上凤眼玩味地上挑的时候更是勾人心魄。
“时先生,刚才那通电话是?”
“你又何必那么关心我。”时渊序冷睨。
他忽然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时先生”。
男人很狡黠,除了刚才在办公室,再也没喊过他小东西。
仿佛他们真的能佯若一人一宠之间发生的那些事都不复存在。
他是“湛教授”,他是“时先生”。
时渊序就这么晃神——大概是因为重逢的第一面是身为小绒球,从来都没有机会这么面对面,近距离地看着湛衾墨。
如今他们是平起平坐了。
如今少年长成男人,又褪去了毛茸茸的外壳,那么,湛衾墨还会像以前一样轻挑地愚弄他,哄骗他么?
自然不会。
可如果不是无依无靠的小可怜鬼,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绒球,男人又怎么稀罕多施与他一点疼惜?
“算了,我走了。反正你也帮不上忙,我在这也是浪费时间。”
他胡说八道,那摁在男人肩膀上的手怔松了几分。
湛衾墨看着他,眼神辨不清情绪,“你觉得我帮不了你?”
时渊序怔住了,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
可湛衾墨嘴角紧接是一层薄笑,“你不必那么急着离开。不过是我这人帮忙总是有代价,刚才才没有直接答应你。”
时渊序警惕得很,“什么代价?”
这男人还真是从一而终,还是说他时渊序还得继续给他鞍前马后做牛做马?
“你刚才吃饭的时候那么着急,其实比起担心被家人发现,更怕的是被我发现什么,”看到他神色警惕,湛衾墨那丝毫没有人情味的薄唇更是上扬,上挑的眼更是戏谑了几分,“不过我不急,迟早有一天,你会亲口向我承认真相。”
“如果你现在乖乖承认,说不定我会网开一面帮你逃过军区的体检,如何?”
他的尊严不值钱?
他自暴自弃地说道,“是时候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小绒球的,让我心里有个数,是不是黑市的时候你就……”
湛衾墨眼底暗流涌过,面色不改,“你真的想知道么?只怕时先生到时候翻了脸,急了眼,又要向我撒气。”语气轻浮调笑,却是在他的雷区上蹦迪,再如何动听的声线都显得残忍。
时渊序对他故弄玄虚的样子讥讽地说道,“你不说我只会更加暴躁。不过湛教授说错了一点,我根本不怕被你发现,我们连熟人都不是,何谈在意?”
湛衾墨眼神悠长,神色莫名,“是么,那时先生刚才为什么又要威胁我,‘不要随便反抗,我摁住的是你的死穴’?”
“如果念在旧情,我或许对时先生还更为宽容一点呢?”湛衾墨垂眸,“不过,既然时先生爱面子,那不如从现在开始,我们假装从未认识过如何?主人也罢,监护人也罢,全都当做不存在过,自然,你也不会觉得会暴露什么了。”
“……”时渊序目光阴沉地逼上湛衾墨的跟前,“我可以认为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嗯,如果我真的想这么做,大可以一直假装不知道。”湛衾墨冷笑。
“可惜,时先生却太在乎我了——哪怕本人出现在我面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难为我这个做大人的,给你个台阶下。”
“……”时渊序偏过视线,这男人颠倒黑白的能力堪比无耻。
忽然间,门外传来了急切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三号大楼有人闹事,要杀人!你们也赶紧撤退,整栋楼据说都有炸弹!现在警察也不敢过来,怕惊动那帮家伙!”
时渊序困住湛衾墨的手猛然一怔松,他知道三号大楼六楼是湛衾墨办公室的所在地。
这是医闹?
情急之下。时渊序顾不上再去为难这个男人,自己曾经协助过多个和紧急救援,作为军队成员,于情于理也应该对这种事情插手——
他松开手,湛衾墨睨了他一眼竟然是飞快地打开门,走出门外。
“你先自己回去,我有事要忙。”对方抛下一句话,马上就把他撂得干干净净。
时渊序没有挪动步子,跟这个男人脱离关系倒是让他如释重负。
“但是他们说撤退,你去哪里?”
“我办公室。”
时渊序狠狠一顿,他想到办公室还有档案柜,还有堆叠的纸质资料。
濒危族群很多资料都是年岁已久的档案和文件,哪怕科技相当发达,但很多标本和基因切片还是实体看得更清楚。
一旦发生爆炸,那些涉及到濒危族群的宝贵资料,就可能全部化为乌有。
“慢着,我也跟你去,那里有人闹事,你觉得你一个医生能扛得住么?我好歹有体能。”时渊序跟了上去,“办公室要烧了炸了,那是你的心血毁之一旦。”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男人危机临头能淡定到什么地步,到时候求着他,他自是高抬贵手,既往不咎。
这是来自一个被伤透了的小狼的小小报复,他不介意放下身段看着向来得体从容的湛先生狼狈不堪的模样。
如此便能偿还那些被男人轻而易举夺走尊严的疼痛……和焦渴。
湛衾墨觑了他一眼,沉声冷笑,“小东西,你果然在乎我。”
时渊序冷着脸,男人总是喜欢黑的说成白的,是的说成非的。
他只想看他丢人,这也算一种在乎?
作者有话说:后面都在搞事,坐稳扶好了(小剧场发现有没有都不影响,还是恢复了)
关键场景已经加载完成,渲染完成,感谢天使宝宝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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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毕竟他和小绒球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共同点”赏析
毛绒绒时渊序(眼镜版):大人时渊序又开始装X了,看重点,除了外貌不一样全是共同点(敲黑板)
都爱吃土豆炖肉√
都喜欢湛先生√
都喜欢机甲战士√
都喜欢躺在主人怀里睡觉√
……【已被时渊序拖走】
第60章
时渊序和湛衾墨来到三号大楼,只见医院门厅里,很多病人和医生乃至护士悚然地靠在墙边不敢动,浑身发颤,他们甚至趴扶在角落里,深怕被大厅中央那个剃着平头的男人的近了身。
只见那男人面容扭曲又痛苦般,嘶吼着,“来人救救我啊……快不行啦……我要把这里的人都杀了……来人……来人!”
有人直接挡住了他和湛衾墨的来路,是个护士。
“无关人员不得进去,现在对方手里有人质,不能看到刑警……否则,否则会直接杀人!大楼还可能被里面的炸弹爆破。据他本人说,每一层楼都有炸弹。”
“时间不多了,或许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才这么乱来。”时渊序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他知道自己更能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护士语气带了点小哭腔,“我们已经联系了刑警和拆弹部队……但还没有找到炸弹,万一激怒了他……”
时渊序沉声说,“监控都在么?这几天的记录都逐一排查,行踪可疑的人有可能提前部署炸弹。”
“可是监控录像都在神庭的人手里,”护士说道,“他们一般都会把发达星球主城区的监控备案到神庭,是神庭的监察司才有监控权限……”
“一家医院的监控竟然不由自己掌管,你们真是……”时渊序心说乱套了,万一病人出现什么意外,医生遇到医闹,都找神庭?
“因为神庭拥有第一执法权和监察权,现在星际总署派出的几个谈判专家和拆弹专家也因为神庭管辖无法马上来帝国联盟,就连本区的警署抽调人员也被层层审核,这样下去都不知道要过多少天!”
另一个护士说道。
时渊序铁青着脸,又听到神庭两字,他心情很不好。
活似全天下都归他们管似的。
此时,大厅内仍然氛围可怖,那些带着孩子看门诊的家长,那些还在厅内座位上吊着水的老头老太,那些还在焦急等待着危重病房的家属们,个个脸上都笼罩着恐慌,胆怯,后怕的情绪。他们本来就与疾病如影随形,而如今直接被死神逼近逼仄的角落,谁都恐慌得很。
那个平头男人此时嘶哑地吼道,“医生,我要医生,我他妈要个会治病的医生,不是你们这些废物!不然我就这样死了,来人,来一个懂基因序列的人,否则我要把这里的人杀光!”
“别,你冷静,我们找来帝国联盟最好的医生,最好的专家给你,你一定能治好病的,你不会死的,现在医术这么发达,我们现在……”其他人颤抖着说,嘴都苍白无色了。
“别唠叨了,我他妈没有时间,现在就要治疗,没有人能救得了我!”男人濒临绝望,满脸是汗涔涔的,“没得到治疗前你们一个人也别想走!”
这个男人留着平头,靠近脖颈的肌肤都黑成了一片,尽管他表情怒意横生,时而又露出痛苦的神情,“……我自从被改造后,就没有一天能睡着超过两个小时,得了病之后,我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手中还挟着一个青年女性,对方估计还是个抽空过来看病的白领,面色早已苍白如纸,身躯站都站不稳。
“你别急,现在星际时代医术发达,什么病都有治愈的可能,就算是罕见病,我们也可以给你找最顶级的医师团队,你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那边已经有警官拿起大喇叭呼告着,“这位先生你不要激动,凡事好好说,只要咱们不放弃,就一定能治,一定能治……您真的别急!”
“我他妈借贷借了五百万都治不好我的病,最好的医院都看过了,你们骗我!所有基因病学的专家我都找过了……就差你们医院了!我要这个领域的专家!不然你们都得死!”
“我耐心有限……别逼我……”
时渊序在大厅外听到了,内心猛然一惊。
“来一个懂基因序列的人。”
湛衾墨正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怎么,这么大个医院没有个像样的医生?不废话了,我先从她身上下手,你们也不想独活!”平头男性叫嚣着,转而将枪口贴上女人的咽喉,手指早已碰上扳机,女人瞬间破了防,拖着哭腔,“我还有家里人,我还有老人要养,你先冷静,医生一定有的,还没那么快到,我求求你,不要……”
大厅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有警方找到了第一个炸药包,医学大楼外已经陆续响起了一些人的哭嚎声,一些病人的家属发现自己亲人还在楼上,哭着要进去将人带出去,但如今只能从大厅突围,可大厅的所有人都成了这个男人的人质!
警方无可奈何地宣布,必须要找出一个人跟男人谈判,可那男人疯了似的,一边用另一把手枪指着在场的其他病患和医生,“只有医生才可以进来,其他人都不可以,你们要敢过来我就杀人了!”
其他的人惊慌失措地尖叫,还有隔壁儿科门诊的小孩们当场嚎啕大哭,“妈妈,我不想死……”
湛衾墨竟然径直迈步向前,时渊序扼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对方是杀人犯你也要凑上去?”
他实在看不懂这个男人,对方手里有枪,暗处还有炸弹。指不定对方因为自己的哪一个举动,就骤然拉下所有人入了地狱。
“他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湛衾墨说道,“他闹不了多久,但很有可能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时渊序哑然,“你怎么看出来的?”
此时话语一落,警方那边的人也慌了阵脚。
“……完了,拆弹组有负责拆卸人体装置的专业人士吗?什么,要半个小时才到。”
“呼叫92线所有人员,带上应急救治人员来现场……”
“交通堵塞!交通堵塞就直接开飞舰,空中管制?那快点申请紧急通行令,我们没有时间了!”
“报告警官,时间不多了,按照每层楼三十二个炸弹的数量,加上大楼里现在还有三万人正在撤离。最起码得两个小时。”
“要是这男人没命了,炸弹会提前引爆,我们拆弹就来不及了。”一个警官倒吸一口凉气,“他还能活多久?”
“他身躯里的引-爆-装-置我们没有人能拆,搞不好还会不小心提前触发……”
此时湛衾墨忽然开口。
“触发炸弹爆炸的装置在心脏瓣膜处,在他死亡之前我可以破坏装置,要么我将他治好,而这两者耗费的时间都需要半个小时以上,还可能出错——你想我救么?”忽而看着他,不浅不淡地问一句,可神色却是打量的。
时渊序眼里,湛衾墨根本不会关注这种事情。
对方的时间和精力都相当宝贵,不会折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就算是绝症病人声嘶力竭地要求他进一步展开治疗,这男人也会打开日程表冷漠地拒绝,说自己已经预约满了。
“不能救。”时渊序哪怕自己遇到抢险救灾都是第一个上,可是他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这个。“我以为我已经够疯了……等等,你要去哪?”
“我现在没空解释。”湛衾墨扬眉,“可惜,你说什么都没用,只有我才有可能救他。”
男人就这么不管时渊序惊诧的神色,径直走到警察跟前,简要地跟他们说了几句,面色肃然,时渊序发现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彻底超出他的意料。
“您是说,您有办法解决这个病人的问题……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您还是联盟特级人才,这种事怎么会劳烦您?”
时渊序狠狠地怔了怔。
他竟然要跟那个歹徒谈判!
此时,那些警察渐渐态度软了许多,毕竟在场的有其他医生,谁也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跟一个杀人犯在刀尖上游走。
他们甚至咨询了在场所有医学专家的意见,确定了一点。
这确实是一个求医无门的绝症患者,想找到一个医生来给他治疗。而这个医生必须有一定临床经验,同时是濒危族群系,基因序列领域的专家。
至于这个歹徒为什么那么嚣张,目前还无人制止,是因为这歹徒身上有炸弹。
如今炸弹触发机制比旧时代复杂太多,炸弹有可能提前部署在医院大楼的各个角落,而这个疯狂的歹徒甚至将遥控器嵌入人体,或许一个脑电波就能触发引爆。
之前一起轰动的摩天轮引爆事故,警方把犯罪嫌疑人控制住,对方仍然启动了炸弹。
只是因为对方以为警察要把自己就地正法,一下慌了,一个心神让脑电波达到峰值,炸弹就炸了。
“专业医学领域的谈判专家要半个小时后才能赶到,但炸弹自身有倒计时机制,在规定时间前就算没人引爆,最后也会爆炸。”
“估计悬得很,做好最坏打算,人员和设备都得尽快迁移。”
医生们,护士们,医学的负责人脸色都苍白得很,这是帝国联盟被寄予厚望的重点医院,一些尖端医学设备仅仅存在于这个医院,而实验室,病房之类的都耗费上千亿。要稍微不注意,一切就灰飞烟灭。
所有炸药根本不可能第一时间排除。
帝国联盟医学院的院长匆匆赶到,听闻现场竟然闹出这种事,血压顿时升高,整个人瞬间晕厥了过去。
“湛教授,如果确保没有问题,我们在你身上会加施加防弹屏障,和安全牵引绳,确保突发意外的时候第一时间撤离,毕竟您要和对方谈判……”
湛衾墨不动声色:“不用。”
那一霎,时渊序心里忽然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生疼的。
他甚至不想解释了,推开了男人,手心里都是虚汗,已经径直插到对方和警方之间的空隙,胡乱地掏出自己的军员证,“我是突击队的作战成员,这个谈判由我来负责就行,之前星际湾战的暴乱分子我也参与过干预,你们先把枪支放下,这样谈判会激发人的逆反心态。”
“然后具体策略我跟你们协商……总之同行不能带医生,因为那个男的已经对医生有仇怨情绪,他这次来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对自己治愈的期望本来就够,医生只要一句话说错就可能满盘皆输……”
可是他却被湛衾墨揽了过来,此时湛衾墨仍然淡然有礼地对警官说道,“他是我的同伴,情绪有些激动,不适合此次任务,具体和我对接就可以了。”
时渊序愤怒地挣开他的钳制,他回身觑着湛衾墨,“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湛衾墨,那是个疯子,也就是说无论你如何谈判,你都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他身上关系的炸弹连一楼大厅都有,而且他的病是绝症,大概率治不好,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去——”
“所以,现在是你在教我做事?”湛衾墨声音一扬,眼底隐没了笑意,面容的神情一下变得冷峭讥讽了几分,“那么,时先生,你舍得牺牲自己的性命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
“啊,我还听说时先生要不是在保卫战给人垫后,中途失踪,也不至于被总部怀疑去向。还有,据说时先生去混沌之域救援,不惜拿自己做人质也要让队友撤离。”湛衾墨随即笑了笑,“这又算是什么?”
时渊序脑内有什么弦崩了一声,就像被对方窥视得透彻干净了什么似的。
如果对方真的对他无动于衷,为什么将他看得那么透彻?
如果对方真的对他不闻不问……他又是凭什么,知道了这么多?
他还是攥住了他的衣角。
“不管如何,这男人已经找遍了联盟的各个专家,他救活概率不大,如果为了救他,还是拆装置,你来不及撤离,也会跟他同归于尽。可你离开,你以后还能救下更多人的性命。”
“拿命来博是我这种人才能做的。”他垂眸,一字一句道,“更何况你有你的家人,亲友。对于他们来说,你很重要。”
“趁现在还来得及,我还能帮你看住这个疯子,湛衾墨,我是不要命,但是我有这个不要命的资格,你呢?”时渊序眉头一挑,努力平复心情,“起码在他死之前,我完全可以阻止他自杀或者祸害别的人,看他那脸色还能撑一会儿。我之前在军队也学过一些急救手段。你去,就等于是正中别人下怀,是去送死,知道么?”
湛衾墨微微滞住。
小东西理所当然的口吻,就仿佛他果然跟个普通男性没有什么区别。
眼前那个硬朗的大男孩已经下意识地走到警方身边进行交涉,那些警方人员都纷纷怔住,紧接着和他商量制服那个平头男人的策略。
湛衾墨注视的眼神就那么久了一些。
脑海中忽然闯出了一个脸色白皙,满脸泪痕的漂亮少年,看着他常常心不在焉,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小小的心肝像是受了伤,带着哭腔说道,“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强,我以后就不会靠着你了……我发誓。”
而如今,本人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他跟前,硬生生将危险一人独揽。
湛衾墨自知他的本性凉薄,对人,对世间种种情绪都麻木得很。
也本应该如此。
可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有种难以言状的感受,先是温和的溪流绕过胸口。
可随即,却是猝然的痛
痛得像是五脏肺腑都在生疮。
奇怪,他明明是无心之人。
看着湛衾墨还停留在这,时渊序剑眉拧了拧,“喂,我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赶紧撤?”
湛衾墨站定,蓦地抬起眼帘。
“我明明说过,那七年是因为对先生无利可图才抽身而去,时先生何必这么担忧我,甚至要牺牲自己?”他忽然笑道,“从某种意义来说,我可是亏欠了时先生,不是么?”
时渊序不慌不忙地直视回湛衾墨,脑海一瞬闪过种种的一切。
因为,你救过我。
因为,你曾在我最软弱最不堪一击的时候……伸出了手。
尽管他曾经不告而别,早已把那个小孩执着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尽管让他很没面子,让他的伪装尽数被拆穿,但他清楚得很,清楚得很这个男人最让他恼火的地方,不是他那刻薄冷漠的话语,不是七年前不告而别却又若无其事。却恰恰是,他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