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跟着停住,脸上有些不解,随后林子里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紧紧抓着手中兵器。
斑斓的皮毛突然从夜色中出现在他们面前,虎瞳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缓缓走向崔肆归的面前,肉垫踩在树枝上,轻微的声响随之出现,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它跟在我们后面。”崔肆归解释道。
这老虎看着就皮毛厚实,身形硕大。
既然这老虎是四殿下养的,又如此健壮,若遇到危险,这老虎就可以单挑许多人了。
士兵们顿时放下了心。
崔肆归拍了拍老虎脑袋,低声道:“去吧。”
老虎瞳孔里带着一些对崔肆归拍它脑袋的不爽,却还是听话的再次隐入山林。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沙琅山的内山口。
夜幕中月亮高悬于空,零星几颗星星点缀在天幕中,月色下群峰的轮廓若隐若现。
深山里万籁俱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梢间时发出的沙沙声。极偶尔的时候,还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动物低吼声和鸟群的叽喳声,声音回荡在山谷,向外传荡开来。
他们只燃了一个火把,崔肆归和狄钰都一致认为沙琅山内山是最有可能种植阿芙蓉的地方,若当真如此,那这地方便有可能是有云常国的人守在此处的。
崔肆归怕光亮惊扰到那些守卫,于是便下令只点了一个火把,且这火把光芒十分微弱。
往里走了不久,便看见地上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痕迹,弯弯绕绕,一直通向远方。
再往里,两旁的树木逐渐少去,视线范围也越来越大。
继续约莫走了一柱香,在火把不太明亮的照射下,崔肆归意外发现了前方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植株。
“这是……阿芙蓉吧?”士兵犹犹豫豫着问道。
他们每个人都看过阿芙蓉的画纸,且记于心中。
崔肆归沉声道:“嗯。”
他脸色难看,目光慢慢移动。
在月光照耀下放眼望去,这一大片全是阿芙蓉。
它们似乎在这片土地里扎得很深,大风呼啸而过,却没有使它们动摇半分。周边没有苔藓和植株,仅有的一些植物也泛着死气,只有它们在这片空地上顽强生长。
“大约有十七亩地。”眼尖的士兵道。
十七亩地,在场的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他们都明白阿芙蓉的危害之处,当他们看见这么大一片阿芙蓉的时候,都感到心惊胆战。
崔肆归谨慎地扫过这一片,意料之外的是,这里竟没有任何人看守。
“你们先守在这里,”崔肆归命令道,“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老虎我会留在此处,若有人来,切记不要莽撞行事。”
“再来三个人与我一道,即刻返回城内。”崔肆归眼含冷冽,声音冰冷。
他们绕道幽崖关城后,隔着不远的距离,崔肆归耳尖突然动了动。
城中似乎有嘈杂声。
可现在不应该寂静无声么,怎会有如此大的声音?
崔肆归心中不安,马鞭一扬,加快了速度。
刚一进城,久等在此的长生迎上来,脸色焦急道:“殿下!云常国攻来了!”
暮色渐渐褪去,天光逐渐显现,微弱光线照在盔甲上,反射出银白的光芒,以及盔甲上残留的丝丝血迹。
崔肆归率先回到城中,摘下沉重的盔甲,他抬起头,望着浅金色的朝阳,和那层薄薄的雾气。
雾气开始散去,朝阳刺破云层。
天亮了。
今日,云常国突然夜袭。城墙守卫及时发现,见人数并不多,估计只是云常国用来试探他们,刚巧此时崔肆归返回城内,狄珲便做主让崔肆归上前杀敌。
崔肆归皱着眉,身上的血腥味一直萦绕在他周围。
“可以。”狄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在狄珲他们眼中,崔肆归这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生疏,可崔肆归这仗打得十分漂亮,云常国一点好都没捞到。
“沙琅山还需要处理,”崔肆归道,“舅舅,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便再去沙琅山。”
“知道了,我先过去看看,你待会儿再来吧。”狄珲挥挥手,让他走了。
回到住处,崔肆归脸色十分僵硬,甚至还有一点铁青。
“备水。”
他的声音也有点嘶哑。
崔肆归手握拳抓了抓虚空,那股不适感在沐浴完后终于消失不见。
方才是他这一世第一次上战场,规模虽然不大,但鲜血和死亡却是真实存在。
他在战场上的确是游刃有余,前世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这一世带着前世记忆回来,本应该更骁勇无敌,但是……
崔肆归闭上眼。
满天的鲜血,随着一个个人倒下,地上积起血红色的低洼。
马蹄踏上去,血液从地上飞溅。
他突然意识到,他竟有些受不了那种大范围的血色了。
他恢复记忆后,不是没有杀过人,也不是没有见过鲜血。
可是……
战场上的血迹满天都是,总是会让他想起前世的……
崔肆归猛然睁开眼。
他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胸膛不断起伏。
不能再想了。
崔肆归强行将那些片段驱逐出脑海。
他的瞳孔划过一丝晦涩,战事不等人,他必须得尽快调整状态。
崔肆归换了衣裳,便立刻翻身上马前往沙琅山。
连轴转了快一天也未曾休息,中途还上了战场杀敌,但崔肆归脸上却不见疲惫神色,头脑也还清醒。
此时天光大亮,照亮了这处种满阿芙蓉的地方。
“怎么处理?”士兵问道。
狄珲看了眼崔肆归,道:“那便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办法处理了吧。”
崔肆归点头。
一开始离京的时候,尹颂听沈原殷的命令,前往狄府和他们商量了许久,最终敲定了如何解决阿芙蓉的办法。
尹颂说,将植株全部连根拔出,不能残留任何一点根系,防止再次长出,而后在太阳下晾晒,直至彻底干枯,最后选择在远离人口和水源的空旷地方焚烧,将焚烧后灰烬的全部埋于坑中。
“那便动手吧,”狄珲下令道,“把这些阿芙蓉全部拔出来,注意根部位置不要有遗漏。”
这里约莫有百余人,十七亩地差不多四个时辰能处理完,不过还要再加上刨根,可能会更久。
狄珲布置完任务,转头和崔肆归道:“走吧,先回城中。”
云常国的夜袭没有任何征兆,突兀地就来了。虽说云常国这支队伍最后战败而归,可依太子永的性格,真的会这么简单吃下这个亏?这支队伍夜袭到底是为何而来?
狄珲想不明白。
崔肆归听后倒是明白,他语气淡淡地道:“应该是来打探我的。”
上一世也有过这个事,不过时间上与现在对不上罢了。
他们回到城中后,崔肆归顺路便去了驿站,询问有没有从京城寄过来的信件,听到否定的话后,他脸上失望的神情十分明显。
狄珲在他身后,见此嘴角抽动了下,嘴皮也嚅动几下,却也没说些什么。
狄珲抛开方才脑中想法,提及了另一件事,道:“你那老虎,还是养在外面?”
老虎的事情崔肆归已经和狄珲报备过了,因此他才能日日顺利地去喂吃食,毕竟一头老虎一天内正常的食量太多了,崔肆归没办法避着其他人去弄肉。
崔肆归道:“嗯,它个子太大,养在城中恐会吓到城中百姓,且它生性自由,还是不豢养了。”
和狄珲分开后,崔肆归便回了住处。
驿站没有来信,梅阁也没有来信。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崔肆归挑了下眉,铺纸提笔就又要写信。
就在此时,长生敲门道:“殿下,狄将军找您。”
崔肆归去往狄珲住处,刚一进去便看见狄珲神色凝重,一旁还有一个士兵。
见崔肆归进来,狄珲扬了扬下巴,道:“再说一次。”
“今早云常国的人败退返回白山门,我们的探子发现他们用阿芙蓉入药疗伤。一些受伤颇重的伤者竟挺过来了,而是面上没有多少痛苦的神情。”士兵一五一十地道。
崔肆归皱眉。
算上前世,他也是在边关战场待过不短时间了,他很清楚知道,战场上受重伤者,要么是因为流血过多而亡,要么是因为疼痛剧烈而亡。
人人都怕死怕痛,这是常态。
若云常国以阿芙蓉入药,能够有效缓解伤者疼痛,那云常国的士兵便会更加骁勇,这无异是对他们不利。
“那阿芙蓉不能先处理了。”崔肆归道。
狄珲点头道:“问题是,阿芙蓉入药的剂量如何,我们是不知道的,如何才能让它成为一味药材,我们也无从得知。”
“眼下我是这样打算,趁云常国没有发现,先将沙琅山的阿芙蓉全部采摘,就不处理了,将其妥善保管在城中,派信得过的心腹守着,再让几名大夫仔细专研,探子继续盯着白山门,看能不能再多打探一些消息。”
狄珲一口气说完。
狄珲迟疑着,又道:“丞相府中不是有位尹先生,你问问,能不能让尹先生也研究研究?”
崔肆归点头道:“好,我待会儿便去写信。”
狄珲张口,还要说些什么,门外却有人急切来禀:
“云常国集结军队,太子永立于阵前,是要开战了!”
狄钰错愕道:“他们不是才败退么?这么快就又要主攻么?”
“太子永上了?”狄珲明显也有些吃惊。
太子永向来做事稳妥不冲动,怎会在刚刚败退的情况下,时隔不久又再次发动?
太子永是如何做想他们无从而知,但他们不能再犹豫了。
崔肆归神色凝重,道:“立马集结军队。”
“你已经连轴转很久了,还要继续么?”狄珲问道。
崔肆归眼下有些青黑,但他的思维却还是灵活的,闻言道:“可以。”
号角声如雷贯耳,旌旗猎猎作响。
重甲步兵列着密不透风的方阵,铁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以及溅起的漫天黄沙。
崔肆归立于城墙之上,遥遥望向了远处骑在马上的太子永。
他的眼眸中划过冷意,太子永,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上一世时的许多年前,他亲手斩断了太子永的首级。
密集的箭雨呼啸着掠过半空,铁骑沉重,却没有阻挡住他们的步伐。
刀剑划过盾上,迸出火花,以及刀剑彼此碰撞时,发出的铿锵声。
崔肆归抬头望天,太阳不知何时被层层云朵遮掩,偶尔才有几丝光线穿过云层,射到大地。
下面的战局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可崔肆归和狄珲的神情却难看了起来。
“不对。”狄珲道。
崔肆归没有说话,却有些默认了。
太子永虽说上了战场,但却一直躲在众士兵后面,没有拿出过武器,只一味盯着远处。
隔得很远,崔肆归并不能清晰地看清太子永脸上的神情。
但从底下的战局来看,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对劲。
云常国看似来势汹汹,但是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多少斗志,反而有一点消极的样子。
这不是云常国的水平。
崔肆归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如此判断道。
崔肆归都看出来了,更别说在幽崖关多年的狄珲了。
底下身在战场里的狄钰也发现了这点,手上的动作很明显的迟疑了。
狄钰身在战局,却十分疑惑。
明明此次是云常国发兵,但却没有一点想要和他们打的意思。
具体表现在她又看见云常国的一个士兵畏畏缩缩地往后躲了。
狄钰皱眉。
这已经是她看见这种情况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了。
狄钰收回长枪,扫视了周围一圈。
这一看,她才十分惊讶。
这场战局持续时间也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可伤亡人数却是十分少。
太不对劲了。
城墙上,狄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此时底下战局突生异变。
云常国的军队突然抽身,如同潮水般退去,以迅雷之势返回白山门。
狄钰有些猝不及防地呆愣在原地。
“姓谭的他什么意思?”
“他们这是做什么?今日这两次都太莫名其妙了吧?”
狄钰回到幽崖关城内,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万分。
众人纷纷讨论,却还是不得其解云常国的用意。
崔肆归靠在窗边,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论。
他目光看向窗外,脸色却是发沉。
就在方才,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事。
上一世的时候,崔元嘉的确是叛了国,与太子永有所勾结。
可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上一世从未出现过的阿芙蓉就是其中一件,而且崔元嘉还染上了阿芙蓉。
谭焕永奸诈但的确也聪慧,现在和一个废人差不多的崔元嘉,太子永还会选择与崔元嘉合作么?
况且……
崔肆归可没忘记,崔元嘉是在幽崖关染上的阿芙蓉。
崔元嘉染上阿芙蓉这件事,是偶然还是谭焕永刻意而为之?
相比上一世,两国之间的战事已经提前是的,如果谭焕永还是要与崔元嘉合作,那是个时间节点是在什么时候呢?
众人讨论不出结果,激烈的谈论声逐渐变小,最后归于平静。
狄珲坐在主位,却一直没有说话。
见周围终于安静,狄珲才迟迟地开口道:“谭焕永是什么想法我们都不清楚,但在场各位大部分也与此人接触甚久,都知晓此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而且还擅长于阴诈小计。”
“城中各区域都加强巡逻警戒,若当真云常国有什么阴谋,至少我们自己不能先慌了阵脚。”
与此同时,白山门。
谭焕永回到殿中,将身上盔甲随意丢在一旁。
他动作慢悠悠地坐下,一旁的下人将茶水奉上去,谭焕永低头饮了一口。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嘴里还哼着调子,一点都看不出方才才输了败仗。
下人垂头盯着地,动作迅速地将空茶杯补满。
这时,一名身着长相都十分普通的人快步走了进来,那人站在谭焕永的面前,余光瞥向一旁的下人。
谭焕永语气含笑道:“都出去。”
下人们一言迅速撤离,并将房门关住。
“殿下,您找我?”
谭焕永问道:“沙琅山的阿芙蓉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他话虽是这么问,语气却没有丝毫意外。
那人道:“对。”
谭焕永视线落在茶杯的水面上,若有所思,而后道:“大萧京城那边呢?”
“按照计划逐步在实施。”
谭焕永突然一笑,他的长相本就阴柔,眼底却像是淬了毒,翻涌着数不清的算计与凉薄,说话时指尖无意识的互相摩挲,侧脸的阴影透着几分阴鸷。
他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凉笑,道:“大萧京城那边可以收尾了。”
“属下这就去通知安排。”
那人退了下去,此处只剩谭焕永一人。
他的目光看向远方,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的笑容浮现于脸上。
他长得其实并不差,但阴柔和算计充满了他的脸,就像是面孔之下,藏着一条在暗中窥视的蛇,冰冷冷的瞳孔令人生畏。
许久,谭焕永喃喃道:
“方才那场战局,明面上本殿下虽是输了,可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京城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
洋洋洒洒,像轻柔的云絮从铅灰色的天空漫下来,带着一种铺天盖地的架势,铺满了京城的道路。
放眼望去,只能见到白花花的一片世界。
空气中满是雪的清冽味,萦绕在鼻尖久久散不去。
沈原殷难得身着黑色锦袍,锦袍上落满了细碎的雪,领口绣着的金线暗纹在暗沉的光线下发着微光。
黑色衬得他愈发清冷,他本就生得极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瓷白,下颌线带着几分疏离的锐感。眼下那颗黑色的泪痣落在脸上,像雪地里不慎滴落的一点墨,添了几分意外的艳色。
风卷着雪掠过他的发梢,几缕发丝上落了雪花。
沈原殷垂着眼看地上积起的雪,长睫上落了点雪,整个人显得十分干净,又因那颗泪痣,多了丝说不出的缱绻。
这坑是人为挖出来的,坑底很深,坑边上泥黄色的土壤还在往下掉。
锦衣卫指挥使安排着旁边的人将坑旁的泥土往外刨。
离坑不远的地方摆放着数量颇多的植株,近一看,竟全是阿芙蓉。
已经被完全晒干了的阿芙蓉成堆似的摞在此处,都快有一个正常人那么高了。
沈原殷冷眼看着锦衣卫的动作,直到竹木悄声踩着雪走至他身边,低声道:“大人,于阿叔又咬舌企图自尽了。”
沈原殷闻言微微偏过头,冷笑一声。
前些时日他们便找到了成片种植的阿芙蓉,顺藤摸瓜抓到了城东的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老农,街坊邻居都说他叫“于阿叔”。
老农手上虽有茧子,可仔细一看,便能知晓这不是干农活才有的老茧,而是练武才有的茧子。
可惜人虽抓住了,但此人嘴太牢实。
一开始沈原殷只是让人询问,但连续几天此人口中都不停,一直在辱骂,而后沈原殷便下了令让动刑。
可无论什么刑法,此人都不曾开口说过话,连辱骂都消失了,动不动就咬舌自尽。
沈原殷不会因此就那么轻易放过他,让大夫日夜不分地守在于阿叔旁边,只要于阿叔有一点自尽的念头和行动,都能及时阻止和救命。
“走吧。”沈原殷道。
锦衣卫已经在把烘烤干了的阿芙蓉埋进坑中,沈原殷没有再继续盯着的必要了,只留下了几个自己人守在此处,便提前离开了。
冬季暖日不多,为了尽快消灭阿芙蓉,他们便用大火烘烤阿芙蓉,让其快速脱水。
于阿叔关在丞相府的刑房中,被梅阁的人盯着。
阴暗潮湿的刑房中血腥味太重,沈原殷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含在口中,短暂驱散了那股血腥味。
糖味在嘴中蔓延,丝丝缕缕的甜味暂时掩盖掉了血腥味。
沈原殷摸了摸荷包,荷包已经再度空了下去。
支吾声从尽头传至沈原殷耳中,沈原殷踱步走了过去。
于阿叔被捆在桩子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冬季天冷,更别说刑房,格外的冷,于阿叔身上也只是薄薄的几层单衣。
半醒半梦之间,于阿叔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头轻微地动了动。
他的嘴唇嗫嚅几下,沙哑的声音随之而来:
“狗日的……”
于阿叔的喊叫声太大,甚至在空旷的刑房中回荡开来。
嘶哑的嗓音破旧不堪,说话间还有血从于阿叔唇齿之间渗出来,滴落在地。
刑房里的守卫闻此言,立马又扬起鞭子落在于阿叔的身上,薄衣再次被打出一条血痕。
于阿叔发出一声闷哼,眼睛里闪着怒气,死死盯着沈原殷。
沈原殷眼神平静,波澜不惊地看向他。
“还是什么都不说?”沈原殷问道。
守卫道:“对,怎么都不说,还是只会骂。”
守卫提及此事也觉得无奈,这人是真的软硬不吃,也不怕死,无论怎样威逼利诱都没用,怎么都不肯说出一点有用的消息,还经常抓到机会就搞自杀。
方才又来了一次,大夫都还在这没走呢,丞相就来了。
沈原殷视线落在了大夫身上,他的下巴微扬,问道:“多少次了?”
大夫道:“第十八次了。”
“你有本事杀了我!”于阿叔扯着破嗓子吼叫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沈原殷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轻蔑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向于阿叔。
他微微挑眉,道:“十八次……看来是真不想活了。”
于阿叔愤恨地看着沈原殷。
“杀了吧。”
沈原殷平静地留下这三个字,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去。
身后刀锋刺入□□的声音在寂静中十分明显,血液滴落的声音也不小。
“砰——”
于阿叔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留着也是浪费。
沈原殷裹挟着风雪回到岚梅苑,他的肩上落着雪粒,推门的瞬间被屋内的热气蒸发,消失不见。
他坐在书桌前,将身上随身携带的两个荷包拿了出来。
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微微鼓着。
沈原殷动作熟练的将其中一个荷包口朝下,一个个小正方形被倒了出来。
他打开了桌子上的两个木盒子,把小正方形全部抓进其中一个木盒子里。
随后他又抓了一把糖果放进了荷包里。
沈原殷垂眸盯着再次变少的木盒子,心里有些说不清感受。
他这几日的糖吃得太多,每天带出去的荷包都不够,还需要再次补充,木盒子也已经空了两盒子,没剩下多少了。
书桌上不仅仅摆放着木盒子,还有一些信件。
这些信件都是崔肆归从幽崖关寄到京城来的。
他手上还有一封信,是方才不久收到的,他还没得及拆开看。
信纸展开,又是厚厚的一沓。
这熟悉的风格,和粘腻的情话。
张扬的字迹也越来越飘,越来越肆意。
这封信依然有很多张,前面四张照例都是崔肆归的私密话,而当沈原殷翻到最后一张信纸,才看上几行的时候,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发生了变化,开始有点凝重。
阿芙蓉可以入药?
如果能够研究出来阿芙蓉怎样入药,那幽崖关的战士就能够少受很多折磨了。
幽崖关的阿芙蓉可以留着,但以防万一,京城的就没有必要留下了。
沈原殷继续往后看去,崔肆归说谭焕永行为有些异常,须得时刻注意着二皇子府的动静。
不消崔肆归说,崔元嘉那里沈原殷早就派了人守着,就是为了防止云常国的人可能和崔元嘉有所勾结,虽然二皇子府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他的人也未曾松懈,始终盯着的。
上一世崔元嘉在边关使的绊子是从阿杜那里透露出去的,可这一世阿杜已经死了,崔元嘉还能怎样将军密泄露给云常国呢?
沈原殷抬眸望向窗外。
院中的腊梅树已经开满了花苞,饱满的花苞挂在树枝上,欲欲待放。
他昨晚做梦梦见崔肆归了。
一夜梦醒,醒来之后,他竟有些恍惚。
在梦中攥着的那只手,醒来后只抓到了虚无的空气。
昏黄的烛光落在枕边,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
他此时看着院中腊梅,突然明白了昨夜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是失落。
崔元嘉猛然睁开眼,胸膛快速起伏,整个人还有一种没缓过来的感觉。
他方才才喝了药,之后的一切他都没有什么知觉,只觉得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现在恢复了意识,心里却像是空落落的,慌得很。
清醒后是会很空虚,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那种感觉的确很舒服,仿佛一切烦恼都消失不见,总会在清醒后的时时刻刻想着念着那种感觉。
他知道他会陷入什么样子,因此每次喝了药,他都会将院中的其他人都遣散,以防下人再次见到那样子的他。
崔元嘉心里大抵是有猜测的,他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就是与阿芙蓉有关联,可他没有证据去证明。
他听说京城城东那片出事的时候,知道丞相肯定是要查个彻底,心里还想着可以浑水摸鱼去搞点阿芙蓉。
只要拿到了阿芙蓉,他就可以自己试一试,以此验证他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但是……
崔元嘉咬紧牙。
沈原殷的确是找到了阿芙蓉的种植区,但是沈原殷趁着和锦帝病重,直接将锦衣卫大换水,他的人根本插不进去手,跟别说拿到阿芙蓉了。
“咚咚咚。”
崔元嘉倏地抬起头。
只见窗旁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还落在窗台上,显然是方才是这人发出的声音。
崔元嘉微微眯着眼,他认识这人。
他身边的一个下人,名叫什么不清楚,是府上的一个家生子。
可眼下倩倩直视着他,这不是一个下人应该有的样子。
一个下人,他记不清楚长相,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还是不是一开始的倩倩。
但有一点他很明确,这人来者不善。
“你是谁?”
倩倩笑了一下,缓缓走进崔元嘉。
“二殿下安好。”她道。
“二殿下方才感觉如何?”倩倩勾唇一笑,歪着头道,“感觉应该不错吧?”
“你到底是谁?”崔元嘉沉声问道。
他刚刚遣散走了人,现在也没有办法叫人。
就算真的能够叫人来,崔元嘉也有点不敢,毕竟他早已体验到了那种痒得不行的痛苦。
倩倩的话崔元嘉心里是认可的,的确很舒服,让人无法拒绝。
可这东西也把他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像现在他明明才清醒过来,但一听见身体逐渐变差他心里也十分清楚。
崔元嘉往后退了几步,冷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倩倩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眼神上上下下大量着崔元嘉。
崔元嘉看起来的确不太好,头发很明显变得稀疏,甚至还有一些白发掺杂在里面。而且崔元嘉更瘦了,脸部瘦削得骨头都突了出来。
“我是谁二殿下心里应该也有数,我便明说了,”倩倩锋利的瞳孔直视着崔元嘉,她声音轻柔道,“二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不。”崔元嘉齿关之间吐出一个字。
这是叛国……
崔元嘉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一旦与他们合作,他就是在叛国了。
眼前的倩倩虽没有明说,但已经很明显了,她是云常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