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天谢  发于:2025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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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辞正要去码头接人,闻言怔住:“我爹娘?”
“对,我刚在码头看见啦,赶紧先来给主人报个信。”
叶阳辞又惊又喜,快步往衙门外走去。他才上了马,见秦深从城门方向驰来,衣上染尘,鬓角浮汗,像是刚从城外校场回来。
秦深在衙门口勒马,问:“你要出门?去哪儿,要不要我陪同?”
叶阳辞笑道:“去码头。行啊,你陪我去,刚好我爹娘到了。”
“你——爹娘?不是在襄阳吗?”秦深神情有点僵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又抬臂抹了把汗,蓦然纵马掉头,朝王府狂奔而去。
“之前是。这回也没提前知会我一声,忽然就随船来了……”叶阳辞的回答,被秦深仓皇地甩在了风中,“唔,怎么跑了,不想见他们吗……”

秦深策马飞驰回到王府,快速沐浴、更衣,还用了点熏香。
擦拭头发时,他见内侍准备的外袍是亲王常服,便叫人更换成不带金龙的凝夜紫色勾暗银花纹曳撒。发髻上的龙冠也摘了,插上了叶阳辞的小剑发簪。
收拾齐整后,秦深直奔两位嫂嫂所住的云晖殿。
安练茹正把四岁的秦炎开抱在腿上,手把手教写大字。这孩子虎头虎脑,精力旺盛,在姨母腿上扭来扭去,被恼火的安伽蓝抓下来,用细竹枝抽了几下屁股。这下他老实了,也不大哭,再提笔时端正了许多。
下人通传后,姐妹俩起身出迎。秦炎开如蒙大赦地抢先扑到殿门口,叫道:“小叔小叔,你带我去骑马吧!”
秦深揉揉他的脑袋,抱起来塞进身后的副统领白蒙怀里:“小叔这会儿没空,叫白统领带你去。”
“哟,小世子弄了一手墨,先净手。跟咱老白走咯!”白蒙抱着沉甸甸的秦炎开离殿。
左右无人,秦深才对两位嫂嫂说到:“截云的爹娘突然到了。我,唔,我倒也不是紧张,就觉得最好自家人也出面,显得郑重些。”
安家姐妹如今也知晓了他与叶阳辞的关系。
忆及在夏津的日子,恍如闲梦一般,其实也就是去年的事。当时她们就觉得他二人之间有情有义,还以为是友情、侠义,如今回头想想,从情义之中渐渐滋生出的爱意,可不正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姐妹俩前半生尝尽离别与颠沛之苦,就希望家人能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其他什么富贵名利都不重要。
若是择偶,家世什么的也不重要,只要涧川自己喜欢就好。而且涧川心思沉、眼界高,寻常品貌的应是也看不上。如此说来,截云配他还真是天造地设,故而……性别也不重要了。
姐妹俩只担心他的后嗣问题。尤其是安伽蓝,其实并不想让秦炎开成为王世子。但秦深斩钉截铁地说:我这辈子独爱截云,死生唯他一人,亲生子嗣是绝不会有的。除非将来截云想抱养个孩子,我也不反对。但世子之位,还是得由炎开继承。
安伽蓝拗不过他,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开始把整天混玩的小儿子抓来读书写字。
此时,安练茹的面色也郑重起来,说:“与亲家初次见面啊,那是很重要了,得让人家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儿郎。”
安伽蓝先是点头,想想哪里不对劲,忽然一拍大腿:“姐姐,截云又不是女子,到底是他托付出去,还是他把涧川托付进来?不对不对,人家双亲难道不想儿子娶个品貌俱佳的好女子吗?”
安练茹一贯典雅,轻易不高声说话,此刻也不例外。她自从得知二人关系后,对着观音像冥思苦想一整夜,受了点化似的醍醐灌顶,于是自成一套思路回环扣合,且十分笃定。她说:“我们涧川不就是品貌俱佳吗?还专情。多好的伴侣,两位亲家但凡稍微了解一下,定然会满意他。”
安伽蓝摇了摇姐姐的胳膊,试图将她摇醒:“可涧川不是女子啊!我说人家父母想要的是媳妇儿!儿媳妇!”
安练茹依然宝相庄严:“涧川,你能做人家儿媳妇吗?”
秦深:“……能。”
安练茹转头:“你看,他能。”她想想,又补了句,“反正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安伽蓝被她的姐姐打败了,叹气道:“好吧好吧,我们去试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不过,我们身为嫂嫂,是不是辈分不太够?”
秦深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也是大哥的妻子,如何不够?走吧。”
姐妹俩乘坐马车。秦深叫姜阔去王府库房中挑了些长辈们喜欢的礼品,有名贵食材,也有字画古玩,一同前往巡抚衙门。
其时叶阳辞已将父母从码头迎回衙门后院的私宅,坐在花厅里说话。
他的父亲叶阳密长相儒雅,年逾四旬,因修习决云内功,依然保持着青年人紧致挺拔的体态。母亲赵香音也三十有九,从不戴金银首饰,走到哪儿都是荆钗布裙,但皮肤白得透亮,如月光照雪。
他与妹妹的长相,非常巧妙地糅取了父母的优点,在青出于蓝中,又意外受了天眷似的。老天爷把概率微乎其微的完美,慷慨降临到了这对孪生子身上。
叶阳辞亲手给父母奉了茶,方才问道:“爹娘怎么忽然随船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叶阳密还未开口,赵香音抢答:“来看我的好大儿,脑袋还长在脖子上的模样,看一天,少一天喽。”
娘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叶阳辞哭笑不得:“娘,孩儿若是人头落地,你还不得把眼睛哭瞎。放心吧啊,长牢牢的,还能再用七八十年。”
赵香音哼了声:“你也知道我和你爹会担心,敢在御前画那么大的饼,我们家若是无力相助,你这差事如何完成?”
是会比较棘手,但也不是绝对完不成。叶阳辞没反驳,只是说:“所以爹娘不是派人来帮我了嘛,我就知道还是家里人靠得住。”
赵香音被哄得舒坦,叶阳密找到开口机会,慢条斯理地说:“我和你娘来看望你,嘱你勉励办差,但若是实在勉强,不必呕心沥血,挂冠而走也是条活路。朝廷追究下来,大不了再把桃源谷的入口一闭,等我们下次出谷,延徽帝怕是都入皇陵了,那什么军令状也就不了了之。”
他似乎藏着任它沧海变桑田的底气,体现在言辞间,便有些“几曾着眼看侯王”的味道。一对儿女从小受此影响,上不畏尊,下不蔑卑,天然潇洒,后来被授课的鸿儒们往“习得文武艺,货与君王家”里用力掰了掰,才得以顺利入仕。
叶阳辞笑道:“爹,我还想干出点事业呢,等干不动的时候,再随你们去隐居吧。”
种田就不是事业啦?赵香音正想反驳他,秦深带着两位嫂嫂与一名侍卫统领,迈进花厅。
叶阳辞眼底微光亮起,又见秦深打扮得格外细致,连最近风吹日晒有点毛糙的鬓角,都梳理服帖了,虽然换了不显身份的曳撒,但贵气、英气、俊气一样不少。
秦深往厅中一站,便似峰峦般峻峭。山顶覆着积威经年的雪,山腰云海缭绕,叫人极目也看不清,山麓则铺开一片从容沉稳的草场。
他年轻雄伟,凛然有度。
叶阳辞见父母的视线一下被秦深吸引,便起身走向秦深,介绍:“爹娘,这是我的爱侣涧川。后面是他的两位嫂嫂,大小安姐。旁边那个把一大堆见面礼搁桌上的是侍卫统领姜阔。诸位,这是家严讳密,家慈赵氏。”
他轻快地一口气说完,那个至关重要的称谓藏在平静语气中,好似满目琳琅中的一片玉,叫叶阳密与赵香音乍然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儿子的好友。叶阳密嘴上应了声:“好,看着就是个人物。不知是哪家儿郎?”
赵香音蓦然回神,瞪向儿子:“爱——你刚才说爱什么?”
秦深把叶阳辞往自己身后带了带,一掀袍摆,下跪行礼:“儿婿涧川,拜见爹娘。”
叶阳密:“儿……婿?!”
赵香音震惊到失语,面色也像是月华碎裂。
叶阳辞与秦深并肩一跪:“我与他情投意合、姻缘深种,求爹娘成全。”
秦深从怀中掏出个螺钿装饰的木盒,打开盖子。姜阔将盒子拿上前,放在夫妻俩中间的桌面。秦深道:“我们拜过天地,写过婚书,也请大舅哥吃过喜酒,如今只差一个拜高堂了。”
他与叶阳辞不等“高堂”反应过来,接连三拜。
叶阳密与赵香音僵硬地移动脖子,将视线钉入盒内的婚书与结发,魂魄终于从彻底碎裂的皮囊内霍然弹出,拍案而起。叶阳密面色铁青:“拜什么高堂!谁同意的婚事!你是哪家浪荡子,竟敢引诱我儿,是欺我叶阳氏的剑不够锋利吗?!”
赵香音也勃然而怒:“你二人可都是男子!你图他什么,年轻貌美、身怀宏才、官居高位?我儿若是愿意被你所图,说明你亦有可取之处,但你们可以为盟友、为兄弟,为何偏偏要走这条与世俗人伦相悖的歪路?!不娶妻不生子,你这是要害他一辈子!”
秦深跪着没起身,腰杆挺得笔直,坦然道:“我知道爹娘的担心,担心我负他,担心他吃苦,担心我们的感情为天下所不容。这些我都一力承担与解决,不会让他因此烦扰。我必终生无嗣,唯娶他一人,或者他娶我也行。在我这里他吃不了苦,在外面的苦,我替他吃。至于世俗人伦,眼下我的确还撼不动,故而一直小心掩护着与他的关系,只有极亲近的身边人知道,但只要我不死,将来总有一日,这些框框条条会被我彻底撕碎,兑现给他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若我死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届时他是去是留都由他。我只求有生之年,与他一双人、长相守,求爹娘成全!”
他说得坚定挚诚,叫赵香音也不禁动容了一瞬。安练茹与安伽蓝互相挽着胳膊,几乎哽咽起来。
叶阳密却不信男子情热时的山盟海誓,将一身儒雅都化作了凛冽剑气。他抽出佩剑“三尺水”,剑光卷起一江寒波,直逼秦深门面,厉叱道:“你收回前言,从此与我儿断绝私情,我不杀你。否则剑起头落,过后我拿命来抵!”
叶阳辞知道一贯清澹的爹若是真正动怒,比娘的快利脾气更不好对付。诚然爹的剑术不如他,但他身为人子怎能与父母拔剑相对,便将身拦在秦深前面,说:“爹,你三思。我们不仅写过婚书拜过堂,洞房也入过,是名至实归的夫妻。你杀了他,是要我做鳏夫还是孀妇?孩儿死心眼,就算不殉情,也会为伴侣守一辈子寡。”
剑气僵滞,叶阳密气了个倒仰。他简直要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气死。
他“铿”地扔了剑,抓起一旁收拢的、靠在高花几上的青绸油伞,撇开叶阳辞,劈头盖脸地抽向秦深:“你不肯放过我儿,我打死你个祸害!”
叶阳辞伸臂去拦,秦深怕误伤他,起身把他紧箍在怀中,转身用后背去承接杖责。
叶阳密用了十成力,半点没留手,灌注内力的伞骨重重抽在他背上,一下一道淤痕血条,春袍根本挡不住。
秦深拿下巴压着叶阳辞的后颈,连挨了十几下,不动也不反抗,只是咬着牙吸几口冷气。叶阳辞心疼,手臂圈过他的肋下,断然攥住抽下来的伞身,死死钳住。
“爹!”他近乎哀告,“你这样打他,我好疼!我心里好疼啊!”
叶阳密拔了两下伞,没拔出来,面青唇白地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他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肘撑着桌沿,把脸埋进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

第102章 这帝王相白生了
叶阳密拔了两下伞,没拔出来,面青唇白地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他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肘撑着桌沿,把脸埋进掌心里,肩膀微微颤抖。
安练茹和安伽蓝见赵香音脚下动了动,怕她要接进去打,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搀住。安练茹温声软语道:“赵夫人,小一辈不懂事,切莫气坏了身子。来,坐下慢慢说。”
赵香音想掰开对方捉在她臂弯的手,稍微使点劲,对方的手背就泛起红痕,显然不通武功,叫她生了点歉意。
这两位小嫂嫂一个端庄、一个健美,看着是好女子,她不愿迁怒,一时心软之下,被两人夹搀着,同坐在大条凳上。
安伽蓝轻拍赵香音的后背,给她顺气,说:“我们家涧川刚出生就没了爹娘,是他尚且年少的兄嫂拉扯长大的,后来他兄嫂也相继身故了。我们作为续弦的嫂嫂,非但帮不了他,还累他多方搭救。如今好容易过上安生日子,我们也实不忍心再生波澜。”
赵香音转过脸看她,眼里浮现几分意外与悲悯之色。
安练茹趁热打铁道:“涧川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儿郎,截云与他像是同个魂魄模子里倒出来的。他们心意相通、志同道合,彼此不图任何身外之物,只是希望此生并肩同行。多好的一对有情人,如何忍心活生生拆散呢?我们身为他们的至亲,说到底也不是图他们能否传宗接代,而是一家人平安喜乐,对吧?”
赵香音望向被秦深紧紧抱住的儿子,她的儿子还没出息地轻揉着对方被打的后背。
她冷着脸,沉默半晌,方才长叹口气:“我们夫妻俩也不是非要截云娶妻生子,否则也不会由着他,一直拖到过年二十一岁还未成亲。他总说缘分未至,没有看中意的人选,可谁能想到,最后看中意的竟然是个男子!
“是,历朝历代男风不鲜见,却鲜有善始善终的,不是最后分道扬镳,就是反目成仇,哪有几个是好下场!”
“娘。”叶阳辞脱出秦深的怀抱,转身看她,“就算是男女夫妻,也有不少最后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的。这种事不论男女,只论人心。我与涧川是生死之交,我相信他的真心,他也完全信任我。我们既是夫妻,又是知己,还是战友与同盟,从身心到命运都绑定在一起,谁也不愿解开。求爹娘成全,也望爹娘放下顾虑,真心接受。”
赵香音没哭,叶阳密哭了。
他用袖口揾了揾老泪,依然别着脸不看他们,瓮声道:“你非要撞南墙,我与你娘死活拦不住,今后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但无论如何,你始终是叶阳家的下一任家主,是我叶阳密的儿子,将来他若是辜负你,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他毙于剑下。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秦深掀袍跪下,行礼道:“多谢爹娘成全,但绝不会有那一日。”
叶阳密冷哼:“哪个是你爹娘,别乱喊。”
秦深答:“我爹娘二十三年前就去世了,我过年虚岁二十四,身边至亲之人只有两位嫂嫂、一个小侄儿和截云。嫂嫂们是我的长姐,小侄儿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截云的父母便是我的爹娘。我真的没乱喊。”
这下连叶阳密都词穷了。
他转过脸,别扭又仔细地盯了秦深几眼,试着放下成见后,越看越觉得此子不似池中物,甚至还有点传说中的帝王相。
桃源谷中有隐居的女相士,自称是许负后人,擅观面相。他也随之学了点皮毛,但多数时候看不准。
这次应该也是看不准的。
毕竟当今天子虽日渐老聩,却还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宫中皇子也有四人;朝廷虽称不上清明,还算平稳运行着;边关有些战事风声,具体情况尚未可知……秦氏弓马得天下,至今未足三十年,王朝气数未尽。
面前这个姓“建”,还是姓“见”的男子,怎么想也够不到斩白蛇的契机。这帝王相怕是白生了。
不过也罢,非要做一对痴小儿女,那就离权力旋涡越远越好。
叶阳密吐了口气,疲惫地对叶阳辞说道:“我与你娘长途跋涉,该去歇息歇息了,今日之事……以后再说。”
他起身去拾剑。秦深先一步捡起他的佩剑,站起身递过去。
叶阳密微仰头,心道:这么高大的个头,可不把我儿压得够呛?哼,混账玩意儿!他劈手夺过剑,头也不回地往花厅后门走了。
赵香音起身跟上,走到叶阳辞身边时驻足。叶阳辞顺势抱住她的胳膊:“娘,你劝爹消消气。”
赵香音翻他白眼:“你老娘我的气还没消呢!”
叶阳辞转头吩咐姜阔:“姜统领,麻烦把涧川送来的金丝燕窝拿去给李檀,叫他与宁夏枸杞一同炖上,给我爹娘平肝理气。”又对赵香音道,“那娘就先不要和爹凑作堆了,两个气鼓鼓,万一撞在一起爆掉了怎么办?我陪娘去后园里赏春海棠吧……”
他挽着赵香音走了,临走前朝秦深使了个眼色:最大的难关已过,后面就是水磨工夫了。
秦深还了个“我明白,你放心”的眼神。
叶阳一家子离开后,秦深摸了摸后背伤痕,嘶了声,说:“老丈人好力道,这是把我当糍粑来捶。”
安伽蓝又好笑又同情,对他还多了几分钦佩:“为了能得截云父母的认可,你也是豁出去了。”
姜阔虽不说话,心里也是叹为观止:咱王爷真是能屈能伸的狠人!一照面就跪,一张口就是儿婿,表衷心时掏心掏肺,挨捶也挨得结结实实,最后还能恰到好处地卖点惨,全程稳如泰山。我要是有这本事,早十年就抱得美人归了!
安练茹总觉得漏掉了什么,思来想去,忽然开口:“方才是不是始终没有告诉他们,你的姓名与身份?”
安伽蓝恍然:“对啊,截云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只唤你‘涧川’,你也是自称涧川。他爹娘怕是到现在,还不知你的亲王身份吧?”
秦深笑了笑:“孙子兵法云,‘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既然截云第一句话就提示了我要逐个突破,太早显露身份只会使阻力倍增,不如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后园的花树旁,赵香音一边欣赏着如云似锦的春海棠,一边偷眼看叶阳辞。
她的儿子清瘦了些,但精气神还是饱满的。海棠花枝的甜润气色染在眉梢眼角,他在凝眸回味什么时,嘴角含了点如释重负的笑。
赵香音的心情也渐平静下来,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背:“你若是真爱他,就处处看吧,以后处不下了还能分,别把自己的情志与性命赔进去就好。对了,他看着像大家子弟,是山东济宁见氏,还是河南灵宝建氏?”
叶阳辞转头看她,神情微妙,似在权衡与评估。片刻后,他对母亲说:“山涧的涧,河川的川,这是他的表字。他姓秦,名深。”
“秦深,秦涧川,倒是好名字……”赵香音刚浮起的一丝笑意,随着闪念陡然消失。她变了脸色,“他是——”
叶阳辞微微点头。
赵香音倒吸冷气,很想如闺中弱女子般晕过去,奈何心性强韧晕不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你父亲方才……打的是当朝唯一的亲王殿下,秦大帅唯一在世的儿子,秦深?!”
叶阳辞笑了笑:“是,但爹也不必担忧。涧川他自愿挨的,这是周瑜打黄盖。”
赵香音喑然失声,好一会儿后才带着怨气道:“他早说啊!你父亲是秦大帅的多年拥趸,素未谋面,却收藏了渊岳军的一面黑龙旗,年年祭拜。要是事先知道,想来他不会打得那么狠。”
叶阳辞一怔:“这事儿我怎么不知?”
赵香音道:“平民私藏龙旗,砍头的大罪,他怎么敢叫人知道。这下好了,他若是知道,还不得五味杂陈,又要醉酒痛哭一场,也许因此生怨,把那黑龙旗给烧了,也算是消除个隐患。”
叶阳辞连忙道:“可不能让我爹烧了,娘你回家后找到那面渊岳军旗,悄悄寄过来给我。”
赵香音问:“你拿来做什么?渊岳军在秦大帅阵亡后,已经打散编制,化入辽北、北直隶的各个卫所中,听说兵部曾召回所有黑龙旗进行销毁,把军号‘渊岳’都封存了。你身为命官私藏军旗,当心犯朝廷忌讳。”
叶阳辞说:“我不是自己收藏,而是物归原主。渊岳军的最后一面黑龙旗,要交到有资格统领它的人手上。”
赵香音琢磨出了几许不能深思的意味,一下握住他的手臂:“儿啊——”
叶阳辞明白她未说出口的忧心忡忡,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娘,我晓得,涧川也晓得,你放心。”
爹娘自去歇息,叶阳辞带着龙骨粉与丹参羊脂膏,去了一趟王府见秦深。
解衣看伤时,他发现一道道青紫之下包着淤血,肿得老高,触目惊心。
所幸皮肉没有打烂,拿“如意金黄散”调黄酒成糊状,敷涂几日就能慢慢好转。带来的金疮药与祛痕膏倒是用不上了。
秦深脱光上衣,俯卧在广榻,任他坐在自己后腰上,对着满背淤青又是揉又是敷。虽痛,但能得小君贴身服侍,受用得很。
“你好像还有点得意?”叶阳辞拿着竹签,边敷涂药膏,边问。
“没有。”秦深否认,下颌垫在交叠的手背上,嘴角忍不住微扬,“想要完全取得咱爹娘的认同,还任重道远。”
叶阳辞敷完药,让他裸身继续趴着,打算等药膏凝固再用纱布裹起来,自己则一翻身,躺在了他身边。
秦深伸臂,把他的脑袋再兜近点儿,贴着自己的赤膊,然后侧过脸去嗅了嗅他:“好香,阿辞是雪后白梅的味道。”
叶阳辞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大约是因“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但他能嗅到秦深身上,山川草野般旷远的香气,在对方每次动情索欢的时候。
秦深嗅着嗅着,就开始用鼻尖蹭他的脸,漫无目的般轻啄浅吻。
他此刻未必想做。后背药力上来,火辣辣地痛着,但只要沾到了叶阳辞的肌肤,就感觉渗过来的热意如冬日温泉,将他身心暖洋洋地包裹与抚慰,欣快又安详。
“阿辞是我的,”秦深得意地呢喃,“我的王妃,我的小君,我的结发妻与画眉郎。”
叶阳辞半眯着眼,与他轻而慢地亲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长悠悠的“嗯”。

第103章 倘若秦大帅还在
从襄阳来的农艺师与土木工匠分成了若干小队,很快散入山东各州府,跟随叶阳辞的僚臣团,为“农植优调”带去技术指导。
叶阳密在聊城短暂停留两日,不知从妻子口中听说了什么,第三日就连夜收拾包袱一走了之,只留给叶阳辞一句“我和你娘去京城看望载雪,你好自为之”。
倒是赵香音临行前,悄悄对叶阳辞解释:“你爹知道了秦深的身份,喝了一夜酒,又哭又笑又骂,悲欣交集。他实在没法面对与秦大帅成为儿婿亲家的事实,只能走避,等情绪平复了再说。”
叶阳辞往爹娘的包袱里又塞了不少盘缠,叮嘱道:“爹娘探望妹妹就探望,别催婚,她还没开窍呢。”
赵香音又想翻他白眼:“她不开窍、你不娶妻,真想让我们绝孙?要不还是你先带个头。”
叶阳辞:“……”
叶阳辞:“妹妹虽情窍未开,但我敢保证她不好女色,爹娘你们还有希望抱孙,继续努力吧。”
客船离开聊城码头,前往金陵,叶阳辞惆怅之余又松了口气。
四月小满,五月小暑,天气渐热。
山东农、矿、商、贸形势一片大好,巡抚衙门的库房也渐次充盈起来。
而辽北的情况越来越糟糕,长城防线在燕山山脉上摇摇欲坠,危如累卵。
师万旋在被朝廷任命为总兵之前,就已经是兵部侍郎、都督佥事,不可谓不会打仗。可惜匆忙集合起来的十万军士操练不足,再加上北壁厉兵秣马二十多年,此次进犯预谋已久,士气极盛。
接连几次失利后,师军损失了半数人马,借助玉关天堑八达岭,才堪堪守住北平一线。
而北壁大军在短暂的汇合后,再次兵分两路。这次的白山、黑水部向西绕了个弯,突破大同以北的外长城,如一支猝不及防的箭矢,斜着切入了北直隶。
叶阳辞曾对秦深说过,北直隶是京师的第二道防线,顺天府、真定府、顺德府连成一条南北纵线,是兵家必争之地。
白山、黑水部袭击的就是真定府城,相当于从后方狠狠踢了师万旋的屁股。
师万旋不敢回援,因为北平长城外,安车骨、粟末二部攻势正猛烈。他被前后夹击,只好急报朝廷求援。
朝廷从可怜的国库里,再次挤出几十万两军费,调拨人马与粮草,驰援真定府。
援军尚未抵达时,真定在知府李云贞的率领下,以不足三万的兵力,苦守孤城。城内下至十六岁、上至六十岁男子,全民上阵。
他们死伤惨重,却死也不降,凭借一府之力,硬生生拖住了敌军南下的步伐,整整一个月。
敌军大将白山铃木与黑水劫围城劝降。真定知府李云贞在城墙上破口大骂:“操你们大爷的,看看临潢、大定的下场!老子一开门,你们必定屠城,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战死城头!我李家世代忠烈,只有殉国的贞臣,没有投降的知府!”
真定又撑了五日,最终力竭城破,陷落在了援军即将抵达的前夕。
战死的李云贞惨遭戮尸,真定被报复性屠城三日,但因大多数军民都已战死,一日之后就屠无可屠了。
真定再往南不远的顺德府,知府蔡庚听闻此事,吓得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
北壁斥候又放出风声来,说主动献城的免死,一城主官甚至还能在北壁成就大业后保住官身。
蔡庚心动了——这个小鲁王一案的从犯,本该贬官问罪,却因阁相容九淋求情,因为延徽帝任人唯利,从东昌府被调至顺德府的、劣迹斑斑的知府蔡庚,在明知援军将至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开门献城。
顺德沦陷。
白山铃木与黑水劫这次倒是践了诺,留他一命,也没屠城。
但顺德府成了长线作战、粮草疲敝的北壁大军的休憩地与粮仓。他们以逸待劳,入夜偷袭,从而导致大岳九万援军在邢泽湖附近被击溃,折兵五万,定国将军杨漠身负重伤,不得不向东撤到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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