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偷偷去看过,娘娘坐在地上,手里攥着块碎布,嘴里喊着‘我的孩子’……”
沈溪年静静听着,没打断他,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宫里的娘娘怀了孕,大多保不住吗?”
“是因为当今陛下。”
沈溪年声音很轻,却像石头砸在小太监心里。
“他没亲政,皇位不稳,他怕极了。”
“怕有皇子出生绝了他唯一的地位,断了他的路。所以但凡有妃嫔怀孕,他都会暗中下手,绝不容许孩子生下来。”
小太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想起嬷嬷走前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千万别让陛下知道你的存在”,那时他不懂,现在却像被人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沈溪年看着他的反应,心里的猜测落了实质,声音压得更低:“小家伙,你不是太监,对不对?”
这句话像道惊雷,小太监猛地往后缩,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眼里满是惊恐:“我……我是太监!嬷嬷说我是……”
“你是吗?”
沈溪年打断他,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
小太监张着嘴,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冻硬的草席上,瞬间就没了痕迹。
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咽声,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沈溪年等他哭了片刻,语气平静:“你若是个聪明的孩子,就该知道,我是你这一生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沈溪年的声音清晰落在殿内,与火塘里的噼啪声、殿外的风雪声交织在一起,字字分明:“你在这宫里,像老鼠一样躲着,像蝼蚁一样活着,冷了只能烧干树枝……今年的初雪便这样冷,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个冬天。
“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过多久?”
小太监咬着牙,手背抹了把眼泪,眼里的怯懦渐渐退去,多了点倔强。他看着沈溪年,第一次没有躲闪。
沈溪年见状,终于问出藏在心底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小太监身体晃了晃,却慢慢挺直了脊背。
他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又看向沈溪年那双坚定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用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答道:“我不是太监,我是皇子,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你就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我可以答应任何事,只要你能让我活下去,或者离开这里,我保证,我会把自己的身份藏的严严实实,就和从前一样!”
火塘里的干树枝又响了声,这次溅起的火星子,让整间偏殿都多了点暖意。
“聪明的乖孩子。”
沈溪年看着孩子眼里重新燃起的光,缓缓站起身,拂了拂袍角的雪。
“你想做皇帝吗?”
“……什么?”
穿着单薄太监服的小皇子恍惚一瞬,愣愣抬头看向面前身穿绯红衣袍,满身矜贵气的青年。
沈溪年终于温柔笑开,这一笑,不再带着那种压迫感十足的气场,反而多出几分亲和近人,让人看了莫名放松下来。
“别紧张,也不用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这样的笑容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之前才刚被连番吓过的孩童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一直死死攥着的双手也稍稍松了些。
沈溪年完全不觉得房屋环境简陋脏乱,掀起衣袍,换了个更随性自在的姿势,在已经烧得只剩下些许火星子的树杈火堆旁边坐下。
甚至抽了一根旁边小太监从前攒下来的干树枝,扒拉着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一些。
“我们需要一个乖巧聪明,能听话,会听话的小皇帝。”
“而你很适合。”
孩童的眼神表情瞬间慌乱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我……”
显然,对一个连生存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孩童而言,当皇帝这种事实在是有些过于荒诞遥远了。
“坐吧,站着吹风,仔细冷着。”
沈溪年对着孩童招招手,唇角的笑意是同刚进来时截然不同的开朗亲和。
或许是抗拒不了趋近温暖的本能,孩童犹犹豫豫着坐下,却也没敢当真坐太近。
沈溪年盯着面前或明或暗,却总是因为及时添进来燃烧了自己的树枝而再度焕发生机的火堆,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道:“其实,我本不必来这一趟。”
“你年龄尚幼,即使当真有争权的那一天,也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
“但,我总是在想啊,十几二十年后的我和扶光,会是怎样的模样,怎样的性情?”
“你知道扶光吗?”沈溪年侧头看向虽说已经五岁,但看起来实际瘦瘦小小一个的小皇子,“大周的裴扶光。”
小皇子果然点头,虽然仍有警惕,但并没有方才的畏缩:“知道的,是首辅大人。”
宫里最会教人的,就是谁的权势最大,谁的地位最高,最不能招惹。
哪怕他没有见过那位裴大人,也听过这个名字。
“嗯。”沈溪年笑,眼角眉梢的弧度温柔而缱绻,“他是我的老师,我的爱人,再过不久,他也会成为我的家人。”
“外面关于他的传闻很多,真真假假,其实也很难掰扯。”
“但我想,十几二十年后,他的眼角会有些许皱纹,但外表依旧儒雅,眸光依旧清正,内里也会因为越来越多的拥有与爱意,变得比现在更柔软,更温柔。”
沈溪年的语气带着满满的自信与笃定。
恩公虽然让小鸟写策论,累的小鸟脚爪疼。
但小鸟会把恩公养的很好。
“从前的那些事,他经历太多,也太辛苦了。”沈溪年轻轻叹息,“所以,我总是希望他的未来能好一些,更好,最好。”
“所以,我先一步找到你,想要看看你是个怎样的孩子。”
“如若你足够聪明,我想,我们是可以做一个交易的。”
小皇子的眼神懵懂,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岔路口。
沈溪年表现的很宽容:“我所说的,或许你现在并不懂,但我希望你可以记下来,牢牢记在心里。”
“如今的大周朝看似锦绣实则败絮,内争不断,外敌觊觎,你若登基,便是毫无实权的幼帝,但若一步踏错,被旁人蛊惑,便是亡国之君。”
“可年幼的你会拥有一位老师,他会教你读书识字,辨人论理,君王之道……所有当一个皇帝需要掌握的东西,只要你肯学,只要你能学,他都会教你。”
“他会挡在你的身前,教你怎么撑起这片江山。”
“等到你二十及冠,大婚成礼,他也早已经对这些朝政之事意兴阑珊,想要同所爱之人一起告老还乡,南下隐居。”
“他会将国柄印玺亲手交到你的手中,给你一个被扶起捋顺的大周朝。”
“大周再也经不起更多的风浪了,这是对天下百姓最好的一条路,也是对你最好的一条路,明白吗?”
小皇子低声问:“那……他要什么呢?”
“他啊……”
火堆的噼啪声响起,被烧过的树枝镀上一层墨色,却依旧坚|挺不折。
“扶社稷之将倾,解万民之倒悬。自当荣归乡里,谥号文正……配享太庙,青史留名。”
沈溪年侧首看向门外静立的甲一,他知道甲一会在回去之后将这些话都说给裴度听,所以他透过甲一的眼睛,看向之后听到这番话的裴度。
“这是郑氏欠他的。”
沈溪年走出宫门,远远的,看见停在宫门口的马车。
裴度没有在车里等,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即使站在檐下,发丝肩头也还是落了些许雪色。
沈溪年的脸上露出笑容,加快脚步,朝着裴度所在的方向小跑过去。
他跑出甲一撑的伞,越跑越快,一下子就握住了裴度伸过来的手。
“你怎么出来等了!多冷啊!”
恩公不屑谈论的真相,小鸟在乎。
裴度不在乎的得失,沈溪年在乎。
裴扶光不计较的名声,沈晞宁在乎。
他希望他的扶光,在照亮暮色山河后,也能在晞光下温暖,余生安宁。
第107章
虽说之前沈溪年被皇帝气到,说了随便找个什么血脉就能当先帝血脉登基为帝的话,但有一说一,这种做法其实风险很大,隐患更是大。
再幼的帝王也终会长大,假的即使能骗了天下人,也很难骗过幼帝自己,待到幼帝长成,要么被人以血脉出身威胁利用,要么他野心已成,反过头想要杀知情者灭口。
——更别提,这种弥天大谎根本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吴王世子郑闵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这世间不是只有裴度一个聪明人。
吴王世子好歹还是吴王妃所出,生产时甚至远在江南,却仍旧在多年后关键的时刻被爆出真相,更别提是在民间直接找一个与皇室毫无干系的孩童。
裴度这样的位置,进一步退一步都是悬崖深渊,最好的路,便是扶持真正皇室血脉的幼帝,一手教导,在十几二十年后功成身退,青史留名。
所以沈溪年之前才会让裴度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在后宫里试着找一找。
更何况,沈溪年是真的觉得,这样一个结局,是大周欠裴度,是郑氏欠裴度的。
唯有郑氏的皇帝才能真正抚平裴度心里自幼留下的腐烂伤疤。
裴国公一脉历代忠心,到了裴度的父亲这里,几乎成了愚忠,因而他教导自己的儿子裴度也是忠君爱国鞠躬尽瘁躬耕为民的思想。
裴度纵然可以当个全然的奸佞权臣,扶持一个根本没有皇室血脉的孩童坐上皇位,彻彻底底的报复郑氏,报复大周,但……倘若他当真能心无隔阂的做一个佞臣,便也不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境遇了。
所以,裴度对郑氏的情感和态度其实真的很矛盾。
矛盾到,他在书房提笔皱眉,过一阵又叹息着放下笔。
裴府很大,沈溪年当然可以有自己的书房,但因为裴度是非常黏鸟的人,沈溪年索性让人换了之前沈啾啾用的小书桌,也不管风水上的不伦不类,又搬走了博古架那些杂七杂八的摆件,搬了一张和裴度书桌差不多样式的大桌子挤进了裴度的书房里。
所以现在,这间书房变成了裴度和沈溪年共同的办公场所。
沈溪年停下打算盘的手,侧头看裴度:“还在纠结?”
裴度也看向沈溪年。
“别看我啊。”
沈溪年撇嘴。
“你知道的,我对大周和皇室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如果扶光你觉得郑禄这个名字也能行的话……”
裴度几乎是立刻就皱眉了。
沈溪年耸肩,转回脑袋继续打算盘。
那孩子当天就被裴度从宫中接出来了,毕竟这么冷的天,真冻死了可没第二个备选了。
再者,沈溪年今天进宫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说不准顺藤摸瓜会猜到这孩子的身份,留他在宫里恐怕会出什么意外。
小皇子是带回府上了,吃穿住什么的不用裴度和沈溪年操心,唯独有一件事……
这孩子的母亲只是个舞姬,身份卑微,当初被宠幸后就被皇帝忘到了脑后,被塞到了靠近冷宫的偏僻宫舍里,这才得以避人耳目生下了这个孩子。
只是因为生产时只有一个冷宫的嬷嬷在旁,冬日宫舍寒冷,缺褥少碳的,那舞姬撑着一口气生下孩子便去了,至此,这个孩子便被冷宫的嬷嬷努力抚养长大,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藏到了现在。
也因此,这孩子到现在还没个正经的名字,毕竟小太监么,叫个小禄子就已经够了。
但皇子、皇帝可是需要上族谱的,必须得要个正儿八经的名字,而现在能给小皇子起名字的,也只剩下裴度了。
沈溪年任由裴度纠结思忖,继续琢磨摆在自己面前的这摊子事儿。
之前受隋子明所托,沈溪年琢磨着开了个标行,让这些年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将们以标师的身份重操旧业,承接各地自京城往来运送货物的买卖。
标行原本就背靠裴国公府,又有谢家的支持背书,再加上这种标行的存在实在是大大方便了商贾们的往来运货,既提高了运货速度,安全系数又高,那点子给标行的抽成银两远远比不上商贾们赚到手的利润,所以标行的发展、扩张速度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是的,抽成。
一开始隋子明是想着给标行定个能让兵将弟兄们生活的价格就行,是沈溪年说要用抽成的方法,货物多且珍贵商路又刁钻的商贾多挣点,货物少挣点倒卖钱的小商人就少抽些,这样标行挣得多了,也不至于让商贾们觉得标行有漏洞可钻。
标行赚的银两虽说不比和谢家在江南的产业,以及盐商这种暴利营生,但这大半年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而且分号开的越多,标头招揽的就越多——这就导致,甲二一个人是真的有些接不住这个摊子了。
甲二本身还有裴度手下串联成情报信息网的产业要管,已经好几次和沈溪年反应需要几个信得过的掌柜来帮忙了。
标行日后很有可能要用来给边疆运粮草,所以掌事的不仅要能信得过,还得聪明、有远见、行事灵活会变通的同时又必须要相当谨慎。
沈溪年这些日子一边算账一边琢磨手底下的人,还真想起一个能用的。
当初他在文津书院捞到的杨倪林。
就是那个被他娘亲救风尘救一半忘了,塞进文津书院硬生生读了五年书,经纶道理没学会多少,但人际关系却搞得一流的杨倪林。
沈溪年从姑苏离开的时候,也没忘记把眼巴巴等着的杨倪林也捎来了京城,随手安排了个地方当掌柜先学着。
杨倪林和就是窝在一个地方静观其变的读书人柳承可不一样,比起吟诗作赋写策论,杨倪林不仅对谢家更忠心,也更擅长做生意。
他本就模样俊读过书见识广还会说话,才刚来京城没一个月就迅速融入其中,不少掌事和沈溪年当面汇报或书信往来时都在夸杨倪林。
这样一个人,好好调|教一下再给透露点内情,派去标行那边真挺合适。
打定主意,沈溪年便摇铃叫来外面侯着的小厮,传话让杨倪林交接一下手里的事儿到府上来。
把账本的最后一点快速扫尾,沈溪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走到裴度身边。
“郑、明、熙。”
沈溪年的手撑着裴度的椅子扶手,读出纸上的名字,没忍住笑道:“不错嘛,看着感觉大周还挺有未来的。”
裴度握了沈溪年的手在指腹间轻轻慢慢地捏,也低笑了下:“促狭。”
“我这叫直抒胸臆。”沈溪年的手指灵活一转反捏回去,“这几天怎么瞧着奏折不怎么多?在内阁处理完了?”
“的确无甚大事。”裴度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吴王病逝,吴王世子欲承爵,却遭到支持泰安县主一派的宗亲打压反对。”
“两方在朝上闹的不可开交,都在揽事做政绩,我便清闲些。”
沈溪年动作一顿:“吴王死了?怎么死的?”
裴度:“说是中风,不过太医院的太医没看到人就入棺了。”
“哇哦。”沈溪年的语气干巴巴的,“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让郑闵得手了啊。”
吴王活了这么多年,之前不知道血脉真相都隐隐忌惮郑闵,更别提之后出了奸生子这事儿之后,只不过到底是老狐狸败给了有金手指的龙傲天男主。
沈溪年正想着,就听裴度又说:“吴王下葬得匆忙,本来此事即使众说纷纭也不能强行开馆验尸,应当就这么沉寂下去,但……”
人都进棺材入土了还有但?
沈溪年挑眉。
裴度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吴王下葬第三日,坟墓被人炸开,坟头被一把火烧了个焦黑,尸体也被从棺椁里拖出来暴尸荒野。”
沈溪年:“……啊?”
什么狠人啊敢这么干。
吴王再如何也是皇室亲王,死后埋的是皇陵,这也敢炸敢烧??
“不过正因如此,吴王的遗体七窍出血,指甲乌黑,乃中毒而亡的真相暴露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得郑闵的处境越发艰难。”
裴度的手指很自然地往上,握住了沈溪年的手腕,手指尖搭在沈溪年的脉搏间,感受到指腹下规律有力地脉动,唇角勾起。
“而他因此认定是泰安县主所为,越发不计一切代价打压对付泰安县主一派。”
沈溪年靠坐在裴度的座椅扶手上,大脑飞快处理了一下裴度话中的信息量,反应迅速:“你派去的人?想让鹬蚌相争?”
“我没想到这个。”
沈溪年一听也觉得是这样。
裴度到底是个读圣贤书的文人,这么生猛的事的确不像是他的作风。
裴度话音一转:“但事发之前我的确接到了消息,并且稍稍行了些方便。”
沈溪年在心里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不过他也多少生出些好奇。
究竟是多么生猛的勇士,才会想到炸坟鞭尸,还付诸行动的?
三日后。
大清早的,沈溪年才刚洗漱完,手和脑袋还在回味早上的美味恩公,就听下人说谢夫人回来了。
沈溪年一个激灵,当即把早上啃过的恩公抛到脑后,一路小跑去了前厅。
谢惊棠带了不少东西回京,正在叮嘱下人们小心搬动,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就知道是沈溪年来了,一个转身伸手,手指精准无误地捏上了自家儿子的脸蛋。
“不错,及冠了,长胖了,看着红光满面的。”
“瞧着就知道吃的不错。”
谢惊棠一开口就说了沈溪年一个大红脸。
沈溪年哼哼唧唧:“娘亲~”
谢惊棠稀罕地揉搓了几圈儿子的俊脸,抬手一挥:“娘给你准备了好几箱子新衣裳新发冠,赶明儿试给娘亲看看,不合身不喜欢的话再叫人改!”
沈溪年听的满头大汗,连忙转移话题:“娘亲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城外接你嘛。”
“就这么几步路,有什么好接的。”谢惊棠好笑道,“就你早上那个赖床劲儿,早起不得蔫巴小半天?”
“而且这次我是来躲个清闲,快马赶回来的,后边有狗追着,东西都是托人走其他路先一步送到京城的。”
沈溪年皱眉:“有人在对付您?”
“问题不大,让它们追一追也没什么,我爽着呢。”谢惊棠哼笑,“我把吴王那个老家伙的坟给炸了,顺带一把火给燎了个黑。”
沈溪年:“……?”
正在这时,被沈溪年叫来的杨倪林刚好过来,被下人带着跨进门槛,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前院里英姿飒爽,风采比之当年越发耀眼夺目的谢惊棠,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欲言又止,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谢惊棠。
谢惊棠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抬眸扫了一眼。
审美稳定,喜好一如当年的谢惊棠顺口说了句:“哟,这小郎君模样还挺俊俏。”
沈溪年:“……”
隐约间,沈溪年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颗少男心破碎的声音。
怎么说呢……也并不令人意外。
沈溪年抬手扶额,没忍心看杨倪林,摆手让侍女引着对方先去其他院子安顿下来。
等到人走远了,沈溪年才压低声音凑近谢惊棠提醒了一下下。
谢惊棠抬眸望天回忆了好一阵子,才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了一点碎片画面,恍然:“啊……是小扇子啊,模样气质变了挺多。”
其实好像不应该问,毕竟是自家娘亲的私事,但是沈溪年忍了又忍实在好奇:“小扇子?”
“他当时挂牌第一晚跳的就是扇子舞,可好看了……”谢惊棠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抬手按着沈溪年的脑壳轻戳了戳,“行啦,他现在既然是在你手底下做事,从前的事便不说了。”
“我知道的。”沈溪年当然听得出自家娘亲的意思,很自然地接话,“他挺会做生意,很能干,我准备提他做掌事去帮帮标行那边。”
“挺好。”谢惊棠想到什么,话音一转,“对了,你那个标行,现在实际规模怎么样?有多少可靠的人,能接多大的单子?”
沈溪年听出点别的味儿来,眨眨眼:“那要看娘亲想运什么了。”
“钢铁。”谢惊棠一挑眉,“数量不少,目前在金陵,能运吗?”
江南的兵器,还数量不少,这一听就知道谢惊棠肯定是截胡了吴王势力武丨装私兵的铁矿。
沈溪年也不问自家娘亲是怎么做到的,一边在脑子里快速思考水路和陆路哪个更能掩人耳目,一边回答:“运到京城肯定不行,这边人多眼杂,郑闵和泰安县主最近又打得火热,稍不留神就会被注意到。”
“运来京城,不如直接送去北疆。”
“金陵……”
沈溪年思忖片刻,立刻有了主意。
“得先走水路顺着运河到济宁,然后装作商队,分几次转骡马驮运就能抵达北疆。”
北疆边镇多位于山地边缘,马车很难顺利通行,骡马驮运反而更加低调稳妥。
并且标行的标头标师们大多出身北疆行伍,走那段路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但……”沈溪年看向谢惊棠,实话实说:“如若是兵器的模样,恐怕不好掩饰。”
标行毕竟是才铺开没多久,在有些地方过路都是靠钱财和京城上的人脉疏通,同当地的地头蛇们还没有特别熟稔,大多数时候,运输的货物还是会被检查。
不论什么时候,兵器运输都是极其打眼的事情。
谢惊棠笑得张扬:“乖宝,在做生意这方面,姜还得是有经验的辣。”
“那批兵器早就被融成了其他模样,外面烤了一层陶泥,哪怕是仔仔细细检查,都不会被发现端倪。”
“你给我拨一个管事的,我让金陵那边的人联系他。”
“……”沈溪年轻咳了一声,“刚才那个行么?”
谢惊棠作为当事人却十分大方:“有什么不行的?他熟悉江南水路,倒的确很合适。”
“喔,那就他了。”
沈溪年是真的很佩服自家娘亲——各个方面。
要紧事说完了,沈溪年拉着自家娘亲往院子里走,十分亲昵地絮絮叨叨:“娘亲这次回来多住一些日子吧?你一走就好几个月,我都好想娘亲了……”
“行行行,住到你们成亲后再走。”
谢惊棠本来抬手想揉沈溪年的脑袋,但青年从前的马尾已经束成了发髻,戴了发冠,个子也蹿高了好一截,已然比她还要高了。
明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明明还是这样亲昵撒娇的模样,却瞧着成熟干练了不少。
是大人了。
谢惊棠的手落在沈溪年的肩膀上,轻拍了拍,缓缓笑了。
也是,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曾经那个走路跌跌撞撞,娘亲娘亲喊着的小糯米团子,都已经及冠成人,到了承担起自己家庭的年纪了。
谢惊棠看着因为她提到成亲而露出羞赧期待神情的沈溪年,噗嗤笑出声来,屈起手指,弹了沈溪年一个脑瓜崩。
“娘亲!疼!”
沈溪年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不管是不是真疼反正先撒娇。
谢惊棠于是伸出手:“疼啊?来让娘亲看看。”
沈溪年大叫着往前跑:“我才不!娘亲你肯定又想弹我!”
谢惊棠眼疾手快抓住沈溪年的衣领:“跑什么,变个小鸟让娘亲瞅瞅,是不是又胖了?”
“我才不胖!”
沈溪年大声狡辩。
“我那是毛蓬不是胖!”
沈溪年变成小鸟和娘亲玩了一个多时辰,看到谢惊棠的眉眼间浮现出疲惫,就很贴心地给娘亲留了洗漱休息的时间,出了院子才想起被他抛在脑后一整个早上的裴度,脚步一转就往书房走。
小皇子郑明熙的身体不是很好,这几日又是刚来裴府,忠伯张罗着给小家伙定制衣裳,诊脉调养什么的,还没开始读书认字。
所以沈溪年探头进书房的时候,发现只有裴度一个人坐在桌后,正在看着一张写满字的绢布。
“看什么呢?”沈溪年脚步欢快地走过去。
娘亲回来了,爱人朋友也在身边,对沈溪年而言无疑就是最开心幸福的事了。
裴度将手里的绢布递给沈溪年。
沈溪年展开低头看去,眼皮立刻一跳。
上西域下大蛮,这绢布上不仅画了地图和势力分布,甚至有些地方还圈了两方外族的边防巡视路线。
有些地方被箭头拉出来写了点零碎的情报八卦,但都有关两族的内政矛盾和可以钻空子的人际关系。
绢布上的字迹是属于谢惊棠的,沈溪年再熟悉不过了。
谢惊棠的字和她的人一样,带着潇洒不羁的笔锋,看似散漫实际锋芒内敛。
这绢布是谢惊棠刚回来时给忠伯让他转交给裴度的,沈溪年在谢惊棠院子里陪娘亲玩的时候,裴度就在研究这张轻如蝉翼却又重若千钧的绢布。
不到一年的时间,谢惊棠居然不仅去了西域,在太原圈了马场,甚至还去了一趟大蛮。
西域的马胜在耐力,但大蛮的马却优点在爆发力。
裴度从来没有见过谢惊棠这样“贪婪”的商人,他给谢惊棠裴府的腰牌,本意的确只是和之前说的那样,让谢惊棠在危机之时可以有缓和之力。
但谢惊棠整合她手中掌握的一切资源,凭借着这块腰牌,将裴府的人脉产业利用到了极致,不仅从西域如愿买到了种马,还去大摇大摆去大蛮腹地走了一遭。
沈溪年深呼吸接着一个深呼吸,喃喃自语:“不行,明天得让太医给娘亲瞧瞧,看有没有伤了或者亏损什么……娘亲每次遇到这种有挑战又暴利的生意都疯得很。”
裴度顿了顿,欲言又止,眼中困惑之色越浓。
沈溪年又看了两眼绢布:“按照娘亲写的,今年冬日大蛮那边恐怕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