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心尖啾by鹤梓
鹤梓  发于:2025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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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度没挪动睡得正香的长尾小鸟,俯身凝眸看向那片小鸟写出的学后。
和之前的那几行字差不多,这小鸟的爪迹仍旧算不得工整,但大抵是因为写的小,那种歪歪扭扭张牙舞爪的感觉倒是淡了许多。
裴度起初只是视线轻扫,他给小鸟安排学后,本也不是想要让小鸟写出什么来,只是想看看小鸟之前的课业到了什么阶段。
他平日公务繁重,需要阅览的各方情报更是繁杂,怎么可能抽出时间与精力真的教导一只小鸟。
说到底不过是见这小鸟撒娇卖乖的模样太过可爱,忍不住逗弄了一下。
但这篇出自小鸟脚爪的简短学后,却让裴度在大概扫视过后,又返回去逐字逐句认真看了一遍。
沈啾啾这一觉睡得香甜,在梦里他不仅飞去了酒楼,还一只鸟独享一大碗肥瘦相间,糖色诱人的红烧肉,吃的那叫一个鸟喙油亮,啾声饱满,感觉鸟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在梦里,甚至还有裴度坐在鸟的身边,在鸟吃完红烧肉后,还用手帕给鸟擦脸擦爪擦鸟喙!
沈啾啾心满意足地砸吧着嘴,按着碗沿的脚爪用力一踩一踩的,正想引吭高歌一篇红烧肉赋,鸟喙才刚刚张开,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捏住,怎么甩脑袋都无法争夺。
——谁啊!!
愤怒的沈啾啾唰得睁开小鸟眼,小黑豆眼里燃烧着愤怒。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捏着自己鸟喙的不是什么无形的力量,而是裴度修长白皙的手指,而自己的翅膀和鸟爪都抵在裴度的手指间,正在奋力抵抗来自巨大人类的力量压制。
沈啾啾的动作一僵:“……”
“梦到了什么?”温文尔雅的裴首辅轻轻勾唇,放开捏着小鸟鸟喙的手指,口吻带着好奇,“口水都把自己打湿了。”
沈啾啾悻悻松开裴度,飞快跳到砚台后边,背对着裴度,低着脑袋用翅膀尖尖疯狂抹脸,试图把脸颊旁边被口水打湿的绒毛搓干,毁灭证据。
身边被贴心递过来一方手帕。
忙碌的沈啾啾紧绷着尾羽,头也不回地做了个高难度劈叉动作,伸过来的小鸟爪勾住手帕,拽到了鸟的面前。
裴度抬手掩唇,垂眸翻看手中的书册,给要面子的小鸟留了独处的时间整理自己。
沈啾啾努力擦干净自己,转了一圈,在裴度桌面上找到盛着清水的笔洗,凑过去仔仔细细捋顺自己的小绒毛,这才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蹦跶到裴度的手边。
裴度看的是那本《鹰论》,沈啾啾注意到自己努力写出的那篇学后被裴度放在了一边,显然是在晾干墨迹。
小鸟很骄傲地啾了一声,然后昂首挺胸地等待裴度履行承诺。
说话算话的裴度十分上道地伸出手。
沈啾啾瞪圆眼睛。
他还以为裴度这么忙,就算答应了小鸟也会延后个几天安排一下,没想到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兑现奖励。
沈啾啾兴高采烈地往裴度手心一坐,因为过于高兴,整只鸟闷头就往裴度袖子里钻,抱着裴度肌肉绷紧的小臂一个劲儿地蹭。
裴度的神情有些微妙,不动声色地伸手将钻进衣袖的小鸟团子抓出来,对上小鸟懵懵的眼神,温声道:“待我去换身衣裳。”
裴府的马车在街角停下。
裴度穿着一身素色直裰,腰间没有过多配饰,只简单悬了块羊脂玉佩。
兴奋到一直啾啾啾啾的沈啾啾从裴度的左肩跳到右肩,毛茸茸的身形躲藏在裴度的发丝间,深色的长尾羽偶尔支棱出来,乍看起来像是裴度搭在身前的发带。
此时正是西市最热闹的时候,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沈啾啾老远就看到插在高高草靶子上红艳艳的糖葫芦,用小鸟脑袋在裴度的耳边谄媚又讨好地蹭啊蹭的。
裴度:“小鸟吃不完一整串。”
沈啾啾:“啾啾!”
裴度:“我不喜这类甜食。”
沈啾啾在裴度耳边叫的那叫一个缠绵悱恻,极尽讨好,甚至努力伸出自己写学后写到抽筋的小鸟爪,在裴度眼前表演了一个小鸟腿疼。
见裴度不为所动,沈啾啾一不做二不休,整个鸟团子有恃无恐的从裴度肩膀上栽下来,落在裴度接住小鸟的手心里,鸟脑袋朝着糖葫芦的方向一倒,翅膀搭在身前。
小鸟伤心欲绝。
小鸟死不瞑目。
但裴度已经对沈啾啾的撒娇有了那么一点抵抗力,仍旧不为所动。
毕竟买糖葫芦事小,需要拎着糖葫芦在街上走的不是小鸟而是他裴度。
见一计不成,沈啾啾又生一计。
原本躺在裴度手心的沈啾啾蹭啊扭啊的往上挪了挪,用翅膀把裴度的手指稍稍压下来了一点,然后像是靠在美人榻上似地往裴度手指上一靠,翅膀尖尖半挡着鸟喙,嘤嘤啾啾地抽泣,一副病美啾垂泪的柔弱模样。
小鸟只是想吃一颗糖葫芦罢了。
哪里就能馋死小鸟了呢。
裴度:“……”
众所周知,刚启蒙的孩童是不会有这样曲里拐弯小心思的。
想到之前那篇完全不逊色成年文人所写的学后,裴度心中的疑惑猜测更浓了几分。
但再多的不解都是之后的事,现在的问题是,他要不要给柔弱垂泪的小鸟买糖葫芦。
沈啾啾敏锐察觉到裴度的松动,嘤嘤啾啾的动静更来劲了,甚至还带出几分小鸟娇哼。
接收到小鸟媚眼的裴度:“……”
裴首辅并没有提醒小鸟眨眼睛的动作很像是眼睛抽筋,脚尖方向一转,朝着卖糖葫芦的摊贩走去。
等到裴度和沈啾啾在酒楼雅间坐定时,桌面上不仅有裴度要喝的茶水茶点,还有沈啾啾撒娇痴缠来的糖葫芦与炒栗子。
上茶的伙计刚退出去,沈啾啾便急不可耐地从裴度的发间冲出来,张开翅膀俯冲跳跃,而后一路滑行到包裹着糖葫芦的荷叶前,抬爪按住糖葫芦的竹签,低头就是一顿豪迈地啄食。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裴度端坐在一侧斟茶慢饮,偶尔看楼下街道,但更多时候视线是放在桌面上对着糖葫芦努力的啄木鸟身上。
“叩叩叩。”
雅间房门外传来三声轻叩,不急不缓。
“下官大理寺丞周肃,冒昧求见裴大人。”

裴度伸出手将忙着啃糖葫芦的小鸟拢回袖中,淡淡道:“进。”
周肃一身靛蓝官袍,面容肃正,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
他进门后先执礼,目光却在裴度袖口微不可察地一顿。
吃到一半的沈啾啾用鸟喙接连轻啄裴度的指尖,抗议被关在袖中的待遇,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戳出裴度袖口的长尾羽。
“周大人何事?”裴度神色如常,抬手示意他入座。
周肃深吸一口气,直言道:“下官奉旨查办裴府掌柜贪墨一案,今日偶见裴大人在此,特来禀报。”
本来掌柜贪墨银两这种案子是递不到大理寺的,但偏偏这个案子两边有关的都不是寻常百姓,最终能查能审的只剩下一个大理寺。
但大理寺审这个案子也头疼。
镇国侯府没落是真,但侯府背后站着的是吴王一党。
若裴度撤案,便是大事化小,可风声传出后,难免会有裴府与吴王党牵扯不清有银两往来的嫌疑;
但若严查,则难保不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届时不论是大理寺还是裴度,都算得上是明面开罪吴王。
沈啾啾听到是自己熟悉的案子,脑袋偷偷探出裴度的袖口,试图偷听地更清楚。
结果一眼就看到那么近又那么远的糖葫芦和炒栗子,没忍住砸吧了一下小鸟嘴。
裴度听到声音,垂眸看向沈啾啾。
沈啾啾不好意思地慢慢缩回裴度的袖子里。
好嘛,知道你们在谈正事,懂事的小鸟不会打扰的。
小鸟顶着衣袖,背靠裴度的小臂坐着,万分遗憾刚才没有顺两颗栗子进来。
小鸟有点无聊。
沈啾啾晃了晃脚,脑袋前后仰了几下,感觉到裴度的衣袖布料在脑袋顶上摩擦的触感,有点来劲。
等到脑袋不痒了,沈啾啾盯着裴度被包裹起来的小臂看了一阵,然后用鸟喙叼着裴度宽大外袍衣袖里的层层衣袖,连挤带钻地想往里面探索新大陆。
裴度眸光微动,捏了桌上油纸包裹着的糖炒栗子,慢条斯理地剥开外壳:“办案是大理寺的事,若有人证物证,大人秉公办案即可,不必向我禀报。”
周肃一怔,随即谨慎道:“下官明白,只是此案颇有些蹊跷。”
人类的手指比起小鸟灵活许多,栗子剥得又快又好。
裴度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往自己里衣袖子里钻的小鸟抓出来,动作很是自然地将方才剥好的温热栗子递到袖中贿赂小鸟:“蹊跷在何处?”
周肃看着裴度的动作,晃神一瞬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改方才到嘴边的话,压低声音道:“那掌柜招供过快,银两交代得也太过清晰迅速,像是……有人故意递刀。”
宫中有消息,陛下前些日子亲赐了一只珍贵贡鸟给一向不涉党派之争的裴大人,以示爱重,莫非……
裴度看着面前的聪明人,温声道:“是啊,那周大人一定要好好探查这银两真正的去处,莫要冤枉牵连了镇国侯府才是。”
周肃明白了。
这话中的意思便是,不管这批银两究竟是不是到了镇国侯府,只要镇国侯府将这笔烫手的银子转出去,出现在其他地方,那此案便是掌柜设计陷害镇国侯府,裴大人自然也没有开罪吴王殿下的意思。
对镇国侯府而言,若是真拿了,便是识相松口;若是没拿,也算破财免灾。
周肃起身行礼:“是,下官明白。”
见周肃准备退出雅间,裴度心念一转,突然询问:“这镇国侯府近些日子可有涉及案卷?”
周肃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回答:“是有一桩,说起来,那案子大人应当也有几分印象的。”
裴度微微意外:“嗯?”
“半年前的那场科举舞弊案,涉案者便是镇国侯的嫡子,沈溪年。”
原本美滋滋叨栗子吃的沈啾啾听到这话,塞进嘴里的栗子顿时不香了。
甭管鸟是不是沈溪年,科举舞弊这种罪名对一个读书人来讲也太过分了——尤其是沈啾啾明确知道沈溪年是个替人顶罪的冤大头。
沈啾啾一时间被气到,扶着身边的栗子一个劲儿地用翅膀尖尖顺胸口。
消消气,消消气。
莫生气,鸟不气。
气出病来……
“这桩案子不是已经查清翻案了?”
听到裴度的声音,沈啾啾的眼睛猛地亮起来。
鸟趴在裴度的小臂上,眼巴巴地瞅着袖子外面透出的光亮,努力听两人对话。
“是这样没错。”周肃的声音自袖外传来,“但就在大理寺放人前夕,沈公子却突发疾病,猝死在了狱中。”
突发疾病?
裴度记得那位十五岁的天才解元。
科举舞弊算是大案,不然也不会让镇国侯府嫡子这样身份的文人直接下狱,裴度自然也知道这桩案子。
但裴度作为清流文官之首,不论是为寒门子弟考虑,还是为了不沾染世家子弟安排,他都素来避嫌科举相关事宜。
不过裴度记得,这桩事关科举的案子当时查的很快,证据确凿,且查过之后证实当届科举并无舞弊现象,乃落榜文人的胡乱攀咬,证词证据皆是伪造,那位沈公子实数无妄之灾——既然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裴度之后便没有再过多关注那个案子。
毕竟十五岁的解元虽然的确是少见的天才,但要让裴度真正关注到他,还得等到沈溪年证明自己是可用之材,真正走进裴度的视野里。
周肃回答:“事出突然且蹊跷,大理寺仔细审查过,确认没有任何下毒谋害痕迹。”
“后来沈家来人接走了沈公子,说是沈公子先天不足,常年体弱,怕是守不住狱中寒气感染了风寒所致。大理寺便没再追究细查了。”
裴度安静片刻,摆了摆手。
周肃离开后,裴度又沉思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袖中的小鸟似乎过于安静了。
他掀开衣袖,便见不知怎的好像胖了一圈的小鸟团子正用翅膀捧着一颗栗子,鸟喙一下接着一下,恶狠狠的模样不像是在吃栗子,倒像是在叨什么人。
沈啾啾并不是一只会掩饰自己的小鸟。
开心就啾啾啾。
不开心就不啾。
而现在这种表现,显然是比之前和隋子明吵架没吵赢时更甚的生闷气,连啾都不啾了,两只小鸟眼里燃烧着想刀人的小火苗。
裴度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刚才自己和周肃的对话。
但他却没有在这种时候立刻挑明。
一人一鸟在酒楼雅间坐着,就这么一个垂眸饮茶,一个叨完栗子叨糖葫芦,消磨了小半个时辰。
天色渐暗,吃饱喝足顺好心里闷气的沈啾啾在手帕上擦干净鸟爪和翅膀,主动跳回到裴度的肩膀上。
裴度走出酒楼没多远,肩头的长尾山雀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焦躁起来。
从来都十分聪颖有分寸的小鸟第一次叼住裴度的衣领,用力朝着街对角的一家铺子使劲。
甚至在脚下一滑,从裴度肩头滑落下来时,也不忘用脚爪死死攥着裴度的衣襟,身子往那家铺子的方向荡。
若不是不会飞,这会儿八成已经直接一头钻进那铺子里了。
裴度眼疾手快捞住了脱缰的小鸟,不由肃了神色:“看到了什么?”
“啾啾啾啾!”
沈啾啾从头到脚,就连尾羽都恨不得指向街对角的铺子,想要裴度带鸟过去。
沈啾啾的记忆是很稀薄的,所以即使记忆告诉他,他曾经是沈溪年,小鸟也并没有多少对这个名字特别的熟悉感或是归属感。
但就在刚才,裴度带着小鸟从酒楼出来,往另一个方向走上街道时,看什么都新奇的沈啾啾左顾右盼,一下子就看到了街对角的那家店铺。
曾经作为沈溪年走进那家店铺的记忆清晰且突然地涌现眼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啾啾意识到什么,用尽全力想要让裴度走进那家店铺。
裴度看向街对角那家看上去很普通,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店铺。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而是侧过头,第一次用冷静到冷漠的探究目光注视沈啾啾。
不见锐利,却满是深沉。
沈啾啾抬头,眼睛里是和撒娇卖乖完全不一样的祈求。
一人一鸟的对视似乎只僵持了一瞬,裴度便将小鸟拢在袖中,抬步走向街对面。
“小店进货回来刚开门,还没来得及收拾,贵客看点什么?”
原本在柜台后忙碌的掌柜见有人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账本算盘迎上来。
裴度温声颔首:“掌柜自忙,不必招呼。”
“这……”掌柜有些迟疑,但在被裴度轻飘飘瞥过一眼后,立刻:“好勒!您有事叫小的就成!”
这是一家木器行,柜台架子上陈列着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木雕刻品,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独属于木头的清香气。
不论从店铺招牌,还是店铺内里,都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但这家木器行,却是裴度手下在京城中转情报的一处枢纽,来自各地的情报或被塞进木雕,或被刻在日常用品内侧……被从京城发出,又从各地借买卖手段运回京城。
西市这么多的店铺,这小鸟偏偏就盯上了这一家。
沈啾啾站在裴度的手心跟着进入木器行,鸟脑袋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像是在仔仔细细看架子上的木制品。
看不清或者想要再仔细看的时候,就抬起翅膀拍拍裴度的手,用翅膀尖尖指方向。
裴度也任由小鸟挑选,翅膀点到哪,就往哪边靠近。
“啾!!!啾啾啾!!”
沈啾啾的眼睛忽然一亮,因为过于急切,身体竟然挣脱开裴度微拢的手指,扑棱着翅膀朝着架子的某一格扑上去。
不过与其说是飞,不如说是跳跃滑行。
落地有偏差的沈啾啾差点从格子边缘脚滑摔下去,但小鸟爪死死抓住了格子旁边挂木牌的绳索,荡了两下很顽强地把自己甩回了目标格子里。
裴度见状也收回伸出去接鸟的手,转而看向这长尾小雀整只鸟扑上去又蹭又亲的东西。
一直留心的掌柜也好奇看过来,当即很有眼色地介绍:“客官的小鸟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江南的珍品,是半年多前我从江南学子手中收来的,用的是黄花梨木和象牙珠子,打磨上漆的做工十分精巧,讲究着呐!”
沈啾啾趴在这把曾经属于沈溪年的算盘上,小鸟翅膀展开,眼巴巴地瞅着裴度:“啾~啾啾~~~”
抑扬顿挫的啾音重出江湖。
今日已经为小鸟撒娇付出了糖葫芦和炒栗子的裴度对小鸟攻势多了几分抵抗力,看看算盘,又看看小鸟:“这是江南珍品。”
“啾啾,啾。”沈啾啾的叫声略显心虚。
作为一只混吃混喝的碰瓷小鸟,吃点糖葫芦和炒栗子就算了,现在还要裴度花钱给小鸟买算盘,的确是有点超过了。
可是鸟好想要,呜。
沈啾啾在算盘上打了个滚,整只鸟恨不得住在算盘上。
“啾~~啾~~~~”
求你了,给小鸟买一个算盘吧。
就要这一个~
裴度:“可以买。”
“啾!”沈啾啾立刻支棱,脚爪抓在纯白的象牙算珠上,兴奋得蹦蹦跳跳。
“但我要你写一篇策论给我。”裴度说这话说的十分平静,像是在说再正常不过的要求,“题目我定。”
算盘上的小鸟顿时僵住。
一旁的掌柜不免露出几分怀疑耳朵的表情,看裴度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显然在怀疑面前装扮气度非富即贵的客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沈啾啾:“……啾?”
小鸟啾声艰难地举起颤颤巍巍的翅膀尖尖。
“嗯,就一篇。”
谈判的时候,裴度又自然切换成了懂鸟语的人类。
“一篇策论,换这个算盘,我说话算话。”
沈啾啾深深呼吸,想到一篇策论会有的长度,无比心痛地用翅膀摸了摸脚下的算盘。
呜,小鸟为了你,也算是豁出去了。
下定决心,沈啾啾朝着裴度伸出一边翅膀,啾脸坚定地像是要上刀山下火海。
裴度一开始并不明白沈啾啾的意思,直到他见沈啾啾用鸟喙指他的手,这才迟疑着抬起手,试探性地用手指碰了下沈啾啾抬起的翅膀尖尖。
沈啾啾:“啾!”
约定达成,小鸟转头用翅膀抱着算盘又开始亲亲贴贴。
被用过就丢的裴度想到那份即将到手的策论,从容转身替小鸟付账。
回到裴府,裴度去前院处理事务,沈啾啾连带着鸟爪抓着不放的算盘,被送到了后院。
沈啾啾知道这是沈溪年的算盘。
不仅如此,这把算盘还是沈溪年母亲的遗物。
所以沈啾啾不明白作为侯府嫡子吃穿用度不愁的沈溪年,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卖给木器行。
沈啾啾绕着算盘蹦蹦跶跶转了一圈,然后跳上去,用鸟爪仔仔细细上下扒拉触感莹润的白色算珠。
“啪嗒——啪。”
小鸟抵在算珠上的脚爪一顿,把刚刚推上去的算珠又扒拉了一点下来。
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沈啾啾跳到算盘最左侧,开始认真检查每颗算珠边缘和算盘木质框架的交接处。
和一般打磨完全光滑,以便打算盘时动作更加顺畅不同,这把算盘穿着算珠的木质档部表面,被刻上了很密集的划横和刻点。
乍看上去就是凌乱中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玄妙美感的花纹。
但沈啾啾莫名觉得这东西看上去特别眼熟。
特别让小鸟在意。
扒拉了一会儿,沈啾啾脑中灵光一闪,在算盘上拨出沈溪年的生辰。
组合出的刻点与刻痕闯入小鸟的眼帘。
【别怀疑,你是沈溪年】
沈啾啾愣住,缓慢眨了眨小鸟眼睛。
小鸟无比兴奋地开始尝试沈溪年母亲的生辰、沈溪年乡试的日期、以及沈溪年被裴度从水中救起的日期。
【想恢复记忆】
【就去和裴度睡觉】
什、什么玩意儿?!
沈啾啾一个鸟头后仰,瞳孔地震。
沈啾啾不敢置信地在桌面上跳来蹦去,继续扒拉算盘,不死心地想要再找出点蛛丝马迹。
一盏茶的时间后,沈啾啾试遍了记忆里的各种日期,终于又拼出一句话。
【记住,要贴着睡】
沈啾啾:“……?”
忙碌过后,裴度回到后院,远远的,就看到一只长尾小鸟团子。
一只正在洗澡的小鸟团子。

裴度是文人,又是世家出身,府邸自然是很讲究的。
内院的园子里用太湖石垒了一座假山,并引活水自山顶俯冲而下,溅起的水雾弥散开来,映着池塘里的碧玉莲叶,是为“小蓬莱景”。
夏日可观水静心,冬日可赏冰弄雪,颇有雅趣。
但现在……
裴度的视线从小鸟团子上暂时挪开,一路往上,落在那小鸟头顶的荷叶间。
那荷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支撑着,从旁边引了假山活水过来,清澈的水流噼里啪啦打在荷叶中央,然后顺着叶脉流淌而下,刚好滴滴答答浇在站在假山石头上认认真真洗澡的小鸟身上。
裴度放缓脚步靠近。
走近了裴度才发现,这小鸟团子用来支撑荷叶的,是当时大师做风水时特意放在池塘里的白玉莲藕,为了稳固还用绳子绑了几圈。
这显然不是小鸟爪能做到的,必定另有帮手。
裴度的视线掠过就站在池边的忠伯。
被小鸟撒娇啾过来做好荷叶淋浴的老管家这会儿正满脸笑容地看着那小鸟团子,眼里的慈祥喜爱全然不加掩饰。
裴度早已经领会过这小鸟团子撒娇魅惑的本事,半点都不意外作为裴府管家,向来以冷面严肃著称的忠伯会温善至此。
灰白色的小鸟自从来到裴府还没洗过澡,只是用裴度的手帕擦过几次。
本来想着小鸟能有多脏,但这会儿冲过水,裴度明显看出这小鸟的背部并不是完全的深褐色,而是褐色中掺杂了几缕的鹅黄和浅碧。
说起来,如果不是要夜袭裴度,考虑到小鸟上床睡觉需要洗香香的礼貌,沈啾啾都没意识到自己变成鸟后,居然没、洗、过、澡!
本来沈啾啾是想着打盆水进去扑腾的,但他站在水盆旁边脚爪试探了好几下,愣是没敢往里面跳,只觉得自己大概做人做鸟都是不会凫水的旱鸭子。
但不洗澡是不行的,有礼貌的小鸟在爬床睡觉前当然要把自己洗干净。
于是沈啾啾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很有眼光地盯上了裴度花费心思造出的蓬莱景。
既然泡澡不行,那就淋浴嘛!
于是,在忠伯的帮助下,沈啾啾撅了裴度的荷叶,如愿以偿得到了可以循环使用的小鸟荷浴。
水温水流都刚刚好,洗嗨了的沈啾啾不由一边扭一边引吭高歌,啾声此起彼伏,每一个音都在调上,甚至偶尔还能冒出一两句长颤音抒发情感。
裴度听着啾声,总觉得旋律似曾相识,站在原地凝神听了一阵,这才从旋律重复的啾声里辨认出,这小鸟团子唱的居然是《梅花三弄》。
从前经常在园中抚琴弹奏的裴度默然片刻,更上前几步,站到了池子边,弯腰曲指,轻敲了敲池壁。
……裴度觉得,至少两年内,他不会在这园子里抚琴了。
他怕自己看到假山流水荷叶,抒发的不是文人胸臆,而是耳边围绕的小鸟啾音。
正洗到忘情的沈啾啾听到动静下意识扭头,见来的人是裴度,顿时噤声。
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湿漉漉的肯定不可爱,沈啾啾很在意形象地用翅膀扒拉荷叶稍稍遮挡自己,而后有些害羞地撅了下尾羽,蹦跶着背过身躲着裴度继续洗。
裴度:“……”
说实话,裴大人没太看懂这小鸟莫名其妙的害羞。
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这小鸟沐浴不想被旁人看到也是应当,可若是不想被人看到,为何不去隐蔽处打盆水沐浴,反而要……
选在这里?
裴度看了看四周没什么遮挡,侍女仆从人来人往的园子,又看看背对着他洗澡,刚才啾啾哼哼的唱歌声羞涩停止的小鸟,有些纳闷。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问忠伯。
忠伯乐呵呵道:“啾啾还小呢,怕水,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聪明劲儿,知道用荷叶引水站着洗。”
“和大人您小时候一样,机灵又聪明。”
裴度的脸上透着些无奈。
忠伯脸上的笑容却越深了。
其实到他这个年纪,什么小鸟小狗的也见了不少了,心软的确是有的,喜欢也有,但更多的,其实是将小鸟来到家里后裴度的变化看在眼里,爱屋及乌罢了。
小鸟团子还在洗,也不知道用翅膀能不能蹭干净他的小鸟肚子。
裴度开口问:“他和你说的名字?”
忠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度口中的它指的是小鸟,颇为讶异地看了眼裴度:“怎么会?只是既然养了这小鸟,总是要起个名字的,我见大人你一直没有取名,便想着先简单叫几天。”
“至于‘啾啾’,一开始是见这小鸟啾啾啾啾叫的欢快,不过后面我叫它啾啾它也应我,便这般叫了。”
“嗯。”裴度没解释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只淡淡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阵,忠伯去准备晚膳,池边只剩下裴度。
沈啾啾把自己洗了个透彻,探头出来。
“啾。”
小鸟只啾不出来。
裴度顿了顿,从袖中抽出手帕递给小鸟。
自从这小鸟来到身边,他的手帕委实是消耗多了不少。
但这一次,沈啾啾没有抬爪接手帕,而是欲啾又止地看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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