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心尖啾by鹤梓
鹤梓  发于:2025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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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戳戳裴度的手指尖。
裴度反手握住沈溪年的手指,睁开眼,眸光深深地注视着沈溪年。
“害怕吗?”沈溪年其实有点紧张,故作镇定地用从前裴度问他的话问了回去。
裴度的目光专注,看着沈溪年说话时不自觉挤出的小梨涡,两息过后,抬手抚上了少年的脸颊。
“害怕。”
沈溪年呼吸一窒。
裴度的手指轻轻捏着沈溪年鼓起的脸颊:“怕你变成小鸟飞进来,又变成小鸟飞走了。”
他一开口,那种捉摸不透的沉郁便散了不少。
沈溪年蛄蛹着靠近裴度,两个被窝紧紧挨着。
他捏着裴度的手指,用眼神鼓励裴度多说一点,他就是很爱听这种话。
“不想给你加冠。”
裴度慢慢说着,声音很轻,听上去像是玩笑话。
“不加冠就不会开府另住,不会科举入仕,不会被人觊觎捉去做东床快婿,只能待在我身边,当我的学生。”
裴度的手指一点点描摹少年的脸颊轮廓。
“我的小鸟。”
裴度自幼习武,骑马射箭,指腹覆了一层茧,划过肌肤带来的稀碎痒意让沈溪年缩了下脖子,但当小鸟留下的习惯却让他又迎着裴度的手指贴上去。
成年男子的手掌宽大,手指骨节分明,手指弯曲时手背的青筋凸起,引得沈溪年握住裴度的手腕,用大拇指指腹摩挲过裴度恰好悬在他眼前的脉搏。
裴度的动作微滞。
沈溪年大着胆子,侧头亲了一口裴度的手心。
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发出了十分响亮的“啵唧”声。
裴度笑出声来,笑声带了几分揶揄调笑的意味。
沈溪年觉得有些丢脸,泄愤似地扭头接连亲了裴度的手心好几下。
有了这样一番互动,沈溪年完全放松下来,脸颊侧枕在枕头上,和裴度面对面躺着。
“其实我之前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和你说,但朝局官员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断断续续说又担心错过什么。”
沈溪年压低声音,在床帐间说着曾经是他的,往后便是他与裴度间共同的秘密。
这种感觉让沈溪年有种发自内心的轻松。
“而且那里面的故事都是围绕郑闵说的,我其实也不太能把握到正好的时间节点,子明那次真的是意外赶上了。”
“我一直很担心万一下次赶不上怎么办,所以在恢复记忆后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了一遍……但还是害怕。”
“万一错过了……”
沈溪年瓮声瓮气着说。
“我一定会很后悔,很责怪自己。”
“但我又怕,真的告诉你了,你不接受怎么办?疏远我了怎么办?”
现在的沈溪年已经不是从前的沈啾啾了。
他的生命里不仅只有娘亲,还有裴度、隋子明、忠伯、阿飒……以及裴府上下各怀本领却都很可爱的暗卫们。
他开始频繁出门,接触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有亲人,有爱人,有朋友,纵然万事不是十全十美,但他已然拥有太多从前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因为满足于拥有,才会害怕失去,才会不复从前的坦然无畏。
“不怕。”
裴度捏捏沈溪年的手指尖。
“我在。”
沈溪年当然相信裴度。
裴度永远值得相信。
沈溪年弯着嘴角,嘿嘿笑出声,露出一小截白牙。
“可以问一个小小的问题吗?”沈溪年趁机支棱起一根手指。
裴度勾住那根手指,温声回应:“什么?”
“郑闵也姓郑呀,为什么书里的你在最后落败的时候,没有选择搞死他?是那个时候郑闵的势力太大,保护力量太多吗?”
沈溪年当时看文的时候就纳闷这个问题了。
裴度这个反派前期光风霁月,后期是有点子疯的,颇有种带着大周朝廷共沉沦的玉石俱焚感,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手段双商都在线的反派,最后居然没有带着主角一起死的想法,很干脆的认输自刎了,这让沈溪年心塞了好几天都没缓过劲。
“唔。”
裴度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笑容,黑沉的眸子里晕开和平日算计人时十分相同的斯文静雅。
“大概,是因为郑闵其实是吴王妃与情夫通奸所生?”
“啊?”沈溪年懵了一下。
“啊????”沈溪年猛地坐起来。
裴度眼神一变,坐起身用被子迅速将人裹了进去,只留了一个黑色头发的脑袋在外面。
沈溪年从被子卷卷的边缘钻出两只手,自己捏着被子边,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度:“他不是吴王的亲生儿子?!”
裴度平静道:“吴王及冠后不久便被先帝下了绝嗣药,此事在一些老臣中并不是秘密。”
只有一个郡主是吴王血脉。
所以在吴王一脉势大之际,宗室老臣们却很能沉得住气。
沈溪年瞠目结舌:“那……那郑闵后面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登基……”
裴度下床,给沈溪年拿了里衣过来:“乱臣贼子,秽乱皇室血脉,人人得而诛之。”
沈溪年喃喃:“郑闵为了保住皇位,一定会大肆屠杀宗族,皇室宗族与勋贵世家百年联姻,同气连枝,定然不会坐视不理……那不是完全天下大乱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一位能完全压下所有风浪的内阁首辅了。
这一次,裴度没有应答。
他伸手过去准备拉下唤人进来的绸带。
背对着床帐,裴度眸中是藏不住的翻滚暗涌。
那又如何呢?
裴度已经死了。
天地不曾善待裴度,那么,那些无用的良心与善心,便也自该随之一同埋葬。
倒也算是解脱。
一只手用力握住裴度的手腕,而后整个人贴上裴度的后背。
属于少年郎的鲜活的身躯覆下来,沉甸甸地压在裴度的脊背上。
沈溪年的唇瓣埋在裴度颈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裴度的肌肤间,抚出敏感的战栗。
“扶光,陪我回家看看,好不好?”
“从前我总是匆匆忙忙的,这也不敢,那也忌惮。”
“错过了好多。”
“我想去金陵,想去姑苏,想去好多好多的地方。”
“陪我去看看吧?”
我们一起去。
看一看我自幼长大,视作家乡的故土;看一看你曾经留下过姓名的,再有两年便会掀起战事的那片河水。
去看看,京城之外。
沈溪年突然张嘴,轻咬了一下裴度的耳朵尖,引得裴度身体骤然紧绷。
“江南可是我的地盘,恩公,小鸟养你呀~”

既然约定了一起去江南,沈溪年和裴度就开始着手处理手上的事。
裴度身为内阁首辅,之前一个月称病不上朝已经是很狂妄的行径。
但裴度身为站在皇帝和吴王之间的屏障,大臣们依仗他,皇帝依赖他,吴王忌惮他,他这般拿捏皇帝和宫中蠢蠢欲动的太后,其他人也断然不敢说他什么。
可若是裴度要离京南下,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裴度需要留一个不被人发现的“裴度”在京城。
这样的人选和其他布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好在府中在这方面的确是人才济济,一听到易容成主子上朝,暗卫们差点排出一个轮流上朝打卡表——然后被裴度强行按下去了。
脑子不灵光的人不配上朝。
一句话,萎了一大半自我认知清晰的暗卫。
另一半则被裴度一眼神扫噤声了。
最后裴度找了什么人来,沈溪年没有太关注,他正在当自家娘亲的装扮娃娃。
自从知道沈溪年要回镇国侯府后,谢惊棠就给沈溪年准备了一二三四五六……箱的衣裳。
对,是箱。
两人抬的那种箱子。
沈溪年张开手臂乖乖站在那,谢惊棠能玩换装游戏一早上。
“娘亲,我觉得这套就已经很好看了……料子好,颜色好,做工好,衬得我玉树临风高大威猛——”沈溪年可怜兮兮地看向谢惊棠,“就这件吧!”
“那不行!万一下件更好呢!”谢惊棠转头又让让侍女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大红外袍,眼睛一亮,“这件颜色好,啾啾试试这个!”
沈溪年是很臭美的少年,但他绝对不是花孔雀少年。
他看到侍女手里绣着金线的大红色衣袍,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从前看的电视剧里的炮灰纨绔,双臂抱胸护住身上,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我就要身上这件!”
“嗯……”
谢惊棠看着沈溪年这会儿身上穿着的杏黄长衫,捏着云锦的深色下裤摩挲了一下:“料子还行,但就是有些素了。”
沈溪年松了口气,知道衣服这关总算是过了。
然后就看到谢惊棠抬手一挥,换了一批小厮又抬进来两个大箱子,侍女们将箱子打开,珠光宝气差点晃瞎了沈溪年的眼睛。
谢惊棠拿着两条配饰在沈溪年身前比划,没比出来,索性给沈溪年腰间束了条湖蓝色丝绦,将翡翠雕的小葫芦和镂空的双鱼香囊都挂了上去。
打量了一下,还觉得少点什么,谢惊棠又翻出来一颗玛瑙平安扣给沈溪年挂上,三枚挂饰轻轻碰撞,暖红的颜色一下子就点缀提亮了少年人的朝气。
谢惊棠终于点头:“不错,这样好。”
沈溪年:“……娘亲,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弄来这么多?”
别看这一箱子一箱子装的好像不值钱似的,但其实单独拎出去一件,放在京城的首饰铺子里,都是能当噱头的难得玩意儿。
谢惊棠漫不经心道:“嗯?多吗?我还觉得这些玉的水头不够呢。”
“唉,你以前在家里都是用暖玉的,不过现在身子好了,其他的倒也能凑合。”
“快坐下,我想想给你梳个什么发式。”
沈溪年回想了一下被娘亲养的自己,又想想娘亲离开后险些把自己养死——好吧,是的确养死了一次的自己,不由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
他在梳妆台前坐下,见谢惊棠当真撩着他的头发比比划划,沈溪年想到小时候被娘亲编了满头小麻花辫的记忆,连忙道:“扎高一点就行的!娘亲,咱们今日突出的是个气势!”
谢惊棠一想,觉得沈溪年说的对,便给沈溪年高高束了个马尾,用红色的发带系好,还不忘挑了一块金玉配上。
沈溪年好不容易从自家娘亲院子里出来,走出去一段距离,远远就看到站在月洞门前的裴度。
“扶光!”
沈溪年小跑过去,笑着问:“你怎么在这?”
裴度自然伸手稳住沈溪年:“在等你。”
那日梦醒过后,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裴度,让裴度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想法,他主动提出沈溪年日后叫他表字,沈溪年也并不扭捏含糊,直接大大方方地就叫了。
也不管府中人听到这个称呼一个个瞠目结舌,瞳孔地震的样子。
“等我干嘛?”
最近裴度忙得很,沈溪年倒是搬着账本去书房了,但裴度却不见得能在书房。
裴度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正准备给沈溪年戴上,就见少年身上已经叮叮当当挂了不少配饰。
沈溪年偷笑。
早有准备的裴大人又拿出一块玉牌,上前一步挂在了沈溪年脖间。
沈溪年真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一个移动的饰品架,走两步怕是都能叮咣出声。
“什么东西?”他低头把玉牌拿起来看了两眼。
“身份玉牌。”裴度的紧绷显然比起谢惊棠差不了多少,“若有不长眼的冲撞你,见玉牌如见我,京城衙门或是兵马司都可调动。”
沈溪年无奈:“你们不是都看不上镇国侯府嘛?一个个的都这么担心。”
裴度的手指捋过沈溪年的肩头衣襟,放轻嗓音:“出门在外,记得凶悍些,知道吗?”
小鸟虽然偶尔使使小性子,但生气了大多数时候只会毛茸茸的生胖气,一派少年心性。
眸子永远明亮又热忱,看着人的时候只叫人心软到化成春水。
这样的性子在家自然好,可出门便是当真让人操心。
总怕被旁的不长眼的欺负了去。
裴度提前准备好了陪着沈溪年过去的人,若不是担心过于扎眼,他都想让忠伯陪着过去。
倒是隋子明坚持一定要去凑这个热闹。
镇国侯府那一家子都是不着调的,子明去了也好,当真闹起来,倒也是不怕什么的。
“早去早回。”裴度碰了碰沈溪年鬓角的发丝。
沈溪年也不嘴上说什么自己能行之类的话,只是乖乖巧巧地露出暖暖的笑容:“好哦~”
裴府距离镇国侯府也是的确不远。
但不远归不远,该有的阵仗忠伯是完完全全给沈溪年配齐了。
一辆乌木嵌银丝的高轮马车缓缓停下,车辕两侧挂着的铜铃随着车身轻晃,发出清脆却不张扬的声响。
这是内阁首辅府特有的规制,寻常勋贵府第的马车连车辕材质都要逊上三分。
仗势欺人这种事儿,就得把势先造出来。
沈溪年坐在马车里,垂着眼眸,手指把玩着那枚玉牌。
一同过来的护卫已经上前去叫门了。
车帘被随行的侍从轻轻掀开,先露出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紧接着,一位少年郎弯腰从车内走出,生得玉面朱唇,眉目如画,高束的马尾干脆利落,一身锦袍,身形挺拔,自有一番清贵之气。
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下颌线却绷得利落,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随后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隋子明朝着沈溪年看了又看,总觉得在沈溪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家表哥的影子。
他凑近:“你这……”
绷着表情的沈溪年同样侧脸,唇瓣微动:“怎么样,像不像?”
隋子明背在身后的手竖起大拇指,怼了一下沈溪年同样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声如蚊蝇:“太像了,像到我刚才一瞬间都吓死了,继续保持!”
“吱呀” 一声,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府中仆从见了沈溪年,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仿佛见了鬼一般。
消息很快传到前厅,沈明谦、周氏和沈原急匆匆赶来,当看到沈溪年一身锦衣,面色红润地站在阳光下,丝毫看不出从前病弱单薄模样时,三人脸色骤变。
沈原最先反应过来,强装镇定地呵斥:“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我兄长!我兄长早已病故,休要在此装神弄鬼!”

沈溪年没理会沈原,淡淡抬手。
身后的侍从上前,挡开明明是镇国侯府主人的三人,为自己的主子扫出毫无阻碍的侯府大门。
沈溪年的手指捋过衣袖,衣摆扫过门槛的动作都带着股漫不经心的贵气。
他明明还是少年模样,眉眼间却少了从前的病弱忧虑,多了层被权势浸养出的冷锐。
在与沈原擦肩而过时,沈溪年眸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唇角勾起。
明明是对视,沈原却感觉到了一种让他更狼狈难堪的轻蔑。
走进前厅,沈溪年目光扫过跟着快步走进来的厅中三人,没理会周氏攥紧帕子的手,也没看沈原涨红的脸,径直走向主位。
“你敢!”
沈原先炸了锅,上前一步想拦,却被沈溪年身边侍从暗含凛冽警告的眼神逼得顿住脚步。
周氏急忙扶住沈原,嗓音仍旧是从前一贯的温软和善,眼底却淬着冰:“这位公子,侯府主位岂容外人放肆?溪年早已不在人世,你这般冒充,就不怕官府追究吗?”
沈溪年腰背挺得笔直,少年人的身形坐进宽大的座椅里,竟半点不显局促,反而有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
他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叩着主位的扶手,动作颇有些漫不经心地从容自若。
“外人?” 沈溪年终于抬眼,目光跳过周氏与沈原,直直落在沈明谦身上,嘴角勾起抹浅淡却带着锋芒的笑,“父亲觉得呢?”
沈明谦被他这声 “父亲” 噎得脸色发青。
他一贯是没什么本事的,懦弱的性子让他即使忌惮旁人也只会躲在人后用一些小手段。
但沈明谦却极其小心,他认得京城中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什么人该攀附,什么人该远离。
而现在……
隋子明像是回到自己家似的,拉开沈溪年下首的椅子坐下,抬腿搭在膝盖上,脸上挂着笑,一副纨绔公子的做派。
“定远公世子隋子明,见过各位。”
“幸会哈~”
“侯爷倒是不必在意我。我呢,就是帮兄弟撑个场子,顺便来认认兄弟的家门,以后好串门子。”
隋子明刻意气人的时候那是真气人。
“继续~”
隋子明的确只是定远公世子,但谁不知道隋家死的就剩下这一个独苗,若不是皇帝一直不松口让他承爵,这人哪怕再顽劣不羁也早已是定远公!
大周勋贵,三公四门。
裴为首,隋次之。
在这样能被皇权宗亲给予的权势地位前,镇国侯府算什么?
沈明谦不敢将矛头指向隋子明,却也知道今日若是丢了面子,恐怕明日他就是全京城的笑柄!
沈明谦的视线再度死死锁在主座少年的身上,手指死死扣着腰间玉带,努力维持着侯府主君的架子,先声夺人:“大胆狂徒!冒充吾儿,擅坐主位,来人——”
“父亲别急着喊人。” 沈溪年漫不经心地打断他,指尖把玩着一枚玉牌,声音不大,却让满厅的空气都凝住,“我坐在这里,代表的可不是我自己,是恩师裴首辅的脸面。”
他抬眼看向沈明谦,轻笑了笑:“沈侯爷不是一直在等国公府来人吗?”
“溪年作为裴大人的学生,掌管裴府内务,倒是的确忙了些日子。”
“只是念在父子亲情,这不,儿子才刚忙完,便第一时间回府探望父亲了。”
“父亲这是……不欢迎吗?”
“裴首辅” 三个字像块巨石砸在沈明谦心上,他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呵斥竟卡在喉咙里。
隋子明他惹不起,裴扶光更是他千般万般想要奉承巴结的权臣。
周氏脸色瞬间惨白,捏着沈原胳膊的手不自觉加重——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任他们拿捏的病弱少年,竟会拜入裴首辅门下?!
裴度,裴首辅。
只是一个名字,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溪年将这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可悲与怅惘。
他从前,就是栽在这样的三人手中。
何其可笑。
沈溪年收敛眸中情绪,少年人的嗓音清越,听起来却莫名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父亲不愿认我也无妨,只是有些事,今日不说清楚,恐怕侯府上下,日后连认人的机会都没了。”
“侯爷若是想带着镇国侯府一起去死,随意。”
“可莫要带累了儿子。”
“这断亲出宗的事处理起来实在麻烦。”
沈溪年没理沈明谦一瞬间怒急到涨红的神色,目光扫过周氏,语气平淡却字字带刺。
“周夫人可谓是手段了得呢。”
“月前收买裴府的掌柜,昧了不下五千两的货物金银,暗中派人与吴王接洽,想为儿子在吴王府谋个长史之位。”
“结果却被吴王晾在偏院,连面都没见着——”
周氏浑身一颤,帕子几乎被捏碎,脸上的温婉瞬间崩裂,却还强撑着辩解:“你…… 你胡说!我从未与吴王有过往来,你这是血口喷人!”
周氏知道,这事儿不光彩,手段也太拙劣,沈明谦作为侯爷,即使知道也只会矢口否认,届时所有的罪名都将是她这个后宅女人一力承担。
她死了不要紧,原儿的名声怎么办?!
不能认……不能认!
他没有证据!
若是裴府有证据,早就上门了!
对,他没有证据!
周氏想到这里,立刻定下心神,努力挺直脊背。
“是不是血口喷人,父亲心中自知。” 沈溪年没理会她的辩解,目光重新落回沈明谦身上,声音冷得像冰,“此事老师为着勋贵颜面不予追究,但若是当真追查起来,我知道的事,大理寺难道当真查不出真相?”
“吴王府若是出面,自然能平息此事,但——父亲,吴王府会出面吗?”
“况且,如今朝堂局势,父亲该比谁都清楚,吴王暗中招兵买马,私藏兵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是哪天事发,吴王败落,镇国侯府这‘通敌谋逆’的罪名,父亲觉得能担得起吗?抄家灭族的后果,父亲想过吗?”
沈明谦脸色彻底变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当然知道周氏与沈原的小动作,甚至当年他会割出谢氏的商贾利益与谢惊棠和离娶周氏为正妻,就是想要攀上吴王这棵大树。
他的胆子没有那么大,眼界野心也没到从龙之功上,只是想着若能有一官半职的权势徐徐图之,也是好的。
可他牺牲了这么多,失了谢氏庞大的钱财银两,却根本没能顺着周氏的关系被吴王看在眼里。
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一个毫无官职的空头侯爷——而曾经说一切为他的周氏,竟然是用那笔赃款去换沈原的前程!
若是沈原在吴王府当了差,日后……
沈明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或许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他此时看着周氏和沈原的眼神有多么可怖。
“你看,父亲现在该想的,不是认不认我。”
“是该举荐谁来当这镇国侯府的世子。”
“我是沈溪年也好,不是也罢,我身后站着的都是裴国公府,是当朝首辅。”
“要知道,吴王殿下对裴大人也从来都是礼遇三分的。”沈溪年身体微微前倾,气场全开,“选我,不论日后如何,我定然能保侯府平安,保您性命无忧;选沈原……”
他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沈原,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父亲觉得,一个连吴王都瞧不上的废物,能保得住侯府?能挡得住日后抄家灭族的祸事?”
沈原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挣脱周氏的手冲到沈明谦面前,眼眶通红地嘶吼:“爹!你不能选他!沈溪年是个死人!他是来故意图谋爵位!!若是你立他为世子,我一定让你后悔的!!!”
“我与吴王世子颇有私交,不日便会进宫伴驾!!”
沈溪年是沈原心底的一根刺,而这种世子之位二选一的情景,简直就是把匕首刺进沈原心脏里剜着折磨的痛。
“父亲,我会让你后悔的!!!”
周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得咬牙切齿。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被她设计害死的少年,竟会带着这么大的势力回来,还毫不遮掩地挑破了她在府中小心维持的平衡。
她太了解沈明谦了。
所以她知道沈明谦会做什么选择。
但她无法改变。
这样任人鱼肉的无力更是让她如受锥心刺骨之痛。
沈明谦看着眼前的局面。
一边是带着首辅权势、手握致命把柄顶着他已故嫡子容貌身份回来的外人,一边是冲动易怒、牵扯逆党的庶子,还有个藏着祸心的妻子。
他几次开口,却始终做不出决定。
沈溪年看向沈明谦,从那张曾经年少时想象憧憬过的,属于父亲的面容里,只看到了自私又懦弱的贪婪。
他轻声玩味道:“侯爷放心,我只要沈溪年一个身份,日后定会有更好的前程。”
“一个空架子的爵位,在下还没那么看重。”
这话才真正瘙到了沈明谦在意的东西。
妻子,儿子,日后都会再有,只有他自己的姓名与爵位才是最真实最重要的存在。
沈明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妥协,声音沙哑地对沈溪年说:“……你赢了。世子之位,归你。”
“很好。”
沈溪年闻言,缓缓起身,少年模样的身影在厅中竟显得压迫力惊人。
“那便劳烦侯爷明日上奏请立世子。”
“陛下自会批应。”
这句话让沈明谦心中又是一颤。
寻常朝政大事的折子都不一定能到皇帝手中,这样请立侯爵世子小事的折子,恐怕……
说完这些,沈溪年颇有些兴致寥寥。
来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在府上看账本,哄着恩公玩玩鸟来的有意思。
他看都没看瘫软在地的周氏与歇斯底里的沈原,只淡淡对沈明谦说:“侯爷的选择很明智。从前的事我自会处理,但往后侯府若再敢有二心,就算是侯爷,我也未必保得住。”
“该如何取舍,想必侯爷心中有数。”
说完,沈溪年带着人径直离开,只留下满厅狼藉,与彻底变了天的镇国侯府。
“还以为你会多玩会儿,这么快就回去?”隋子明抛着手里的荷包玩,“这家人也太不经吓了,我特意来一趟,都没派上用场。”
马车里,沈溪年一改刚才在镇国侯府的气势惊人,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软枕,撇撇嘴:“没意思。要是沈原能有点血性,帮我和扶光把背后的郑闵引出来,那还能有点趣。”
“他不是说要进宫?说不定呢~”隋子明幽幽道,“今日棠姨没来,真是可惜了。”
“娘亲才不会来呢,她觉得膈应。”沈溪年揉揉太阳穴,心中生出些许疲累。
谢惊棠是恨镇国侯府,但那全然是因为沈溪年被坑害而起的厌烦与报复。
其实沈溪年自己也知道,这一回来镇国侯府,不仅仅是要把他是沈溪年的身份过了明路,谢惊棠和裴度最终的目的,是想要借此机会,解开沈溪年曾经的心结,彻底了却沈溪年曾经的执念。
沈溪年和全然洒脱,感情看开的谢惊棠不一样。
谢惊棠这个母亲太过美好,几乎满足了沈溪年从前对母亲全部的设想与渴望,自然而然的,沈溪年也对父亲的存在天然存了几分憧憬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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