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颂无所谓:“愿赌服输。你不用跟我道歉。”
“愿赌服输,这只是交换条件,”赵逐川顿了顿,“注意卫生,夏天容易发炎。”
“……哦。”
纪颂满肚子准备回怼的话吞进肚子里,眼睛盯着“哗啦”一声抖下许多绿叶的树冠看了几秒,回头道:“说实话,洪鸣的课……我不太想进去。”
“那就在外面站会儿,当是被彭校罚的。”赵逐川也停下来。
纪颂愣道:“你不回作业?”
“回完了,”赵逐川拿起手中基本没怎么勾画的A4打印纸,顶部横批一排红色小字:“我,A+。”
纪颂:“……”
都是妖怪。
晨练的时候他明明都没听赵逐川张过嘴,结果朗诵功底居然那么好?
洪鸣打分习惯往下压,班上能评A的学生都不多,赵逐川这个成绩绝对是全班前五的水准。
看来随之而来的月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夺冠赛基本能算作202两位大神的内战。
纪颂暗自磨磨牙,尽量压低嗓音:“行吧。”
赵逐川背靠在墙上,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晃了晃稿件:“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纸张抖动发出声响,树梢也有叶恰好纷纷而落,铺上草地。
草地……
难道不是你先来办公室掺一脚的?
纪颂说到重点:“不过两个男生一起打耳洞好奇怪啊。你倒不如实话实说是你让我打的。”
“这不叫我让你打,这叫等价交换。”赵逐川纠正完,睁开眼,偏着头看他,“所以你到底要拍什么东西,想好了没?”
“说实话……没想好。”
纪颂也靠在墙上,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直视赵逐川的眼睛:“我的初步设想是,你不需要过多配合我,给我一张抓拍许可证就好了。”
作品集就是点点滴滴,太刻意去完成一个主题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至于影像题材……
他想要李欲老师给他建议。
赵逐川思忖:“你是想拍脸吗?”
纪颂:“想啊。”
赵逐川:“你很欣赏这张脸吗。”
纪颂没想到赵逐川能用这么淡漠的表情说出这么证据确凿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只深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承认:“你的脸……确实不错。”
他看见赵逐川脸上有种很轻巧的笑意一闪而过。
一肚子坏水的大魔王又发话了:“你真的只想拍脸吗?”
好问题。
好废话的问题。
好在这人身材和脸不分伯仲,给摄影师的选择面很广,不至于灵感枯竭。
“不完全是,”纪颂听他这么问,怕他拒绝拍摄面部,脑海中闪现过一万种不露脸的展现形式,解释道:“也可以拍局部的,或者不以你为主体,都可以。”
只要能让拍就行。
不过为什么不能拍脸呢?
可能是因为这张脸很贵吧。
要是当网红出现在软件上,那都是拿着麻袋捡钱。
赵逐川的视线落在纪颂脸上游移,看了许久,才收回,语速放缓:“只拍局部,可以。”
其实是否曝光在大众视线下,他不太在意,这是迟早的事情。
他只是不愿提前曝光,不愿因此影响到赵添青……或是纪颂。
在没有万无一失的解决方案出来以前,他的贸然出现只会让原本离风暴中心很远的集星卷入漩涡,高二这个暑假很宝贵,高三上的进度更是紧锣密鼓,每个人的精力都有限。
纪颂以为赵逐川还有类似于打耳洞这样邪门儿的要求,没想到答应得这么快。
赵逐川冷不丁复述一遍上节妆发课Vega对纪颂捡破烂穿搭的评价:“你确定你有审美?”
要不你演哑剧吧,赵逐川?
算了,君子报仇,五年不晚。
纪颂选择左耳进右耳出,只说:“如果你怕我把你拍成路人,我可以把我的优秀……”
赵逐川站直了,像没在认真听,伸手摸纪颂的耳垂。
纪颂瞬间止住话语。
惊得连一句非常有气势的“作品集发给你”都没说出口。
赵逐川像拎兔耳朵一样掐住他充血的耳廓,先折叠,再观察,再折叠,最后放开手,低声说:“还行,没发炎。这两天别沾水。”
在纪颂的印象中,这么拧过他耳朵的人,只有他妈、他爸、他爷他奶、他小学班主任、看午休的托管老师、他当警察的小叔、他当检查官的姨姨——
再就是赵逐川。
纪颂根本忘了躲。
那带有另一个人体温的手从耳朵落到脖颈处上次受伤的位置。
指腹贴着皮肉,贴着颈部的脉搏,摁了一下。
纪颂下意识偏头,哼声:“你干什么啊。”
“盖章,”赵逐川转身要进教室,“许可证。”
赵逐川捏着他那张耀武扬威的成绩单前脚刚进教室,纪颂后脚就被人扳过了肩膀。
金姐冲回头探寻的赵逐川摆手道:“没你的事儿,你先进去。”
赵逐川仍停了脚步没动作,金姐才又催促:“我找他没什么事儿,你进去好好上课。”
教室里最后一位同学的朗诵声仍在持续。
纪颂压低嗓音打招呼:“金姐。”
金姐笑道:“赵逐川同学还挺关心你的呢。”
“是的!”纪颂脸上挂着笑。他明明是怕我把他供出来。
金姐捋发到耳后,抄起手臂:“彭校呢,说话就这样,很直接,不用放在心上,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考试换透明耳针或者暂时取一下就行。但是呢……”
纪颂顺着金姐勾手指的动作抬头。
他原以为金丹凝会八卦他为什么会和赵逐川约着一起打耳洞。
“但是呢,你脸小,两边如果都扎耳洞会很明显,所以另一侧尽量还是不要打了,”金姐端详一阵,满意地拍拍他的背,松一口气,“好了,快进去上课吧,别耽误,你们洪鸣老师一节课课时费很贵,不上怪可惜。”
“好!”纪颂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对了。你俩今晚下课之后,去健身房跑一个小时。跑完拍照给我。”
纪颂:“……”
洪鸣恰巧是纪颂最水土不服的那种老师,而纪颂又是洪鸣最不喜欢的那种学生。
仗着有点天赋,外形上占优势,在老师批改过的回课作业上总有自己的想法,教这种学生没办法按照固定模具那样去捏流水线小人,得用雕刻刀一点一点地用心削,很是费他精力。
洪鸣看得出纪颂对朗诵的兴趣并不高昂,猜这是个不走播音的,也没多苛刻,对纪颂补上的回课草率点评了事,还不忘说一句:“纪颂啊,不是老师针对你,你基础要弱一点,平时没事儿在私底下就要多练,有什么不懂的,问问小林呀。”
“小林”疯狂点头,上半身坐得笔直。
等洪鸣去办公室课间休息,小林又埋头把脸藏在臂弯里对着纪颂笑。
“哎呀,别气馁,这种外面找来的兼职老师是这样的,”林含声拎根凳子来坐到纪颂前座,好言好语地劝,“他们对学生完全就是买股,重点栽培几个有能力冲击名校合格证的,其他的都按照全省联考的水平简单教一教。该学的你还是要学,逃避是没有用的!”
确实,他又不考央传播音主持系,自己能保证稳过省联考录取线就好。
一千位专业老师的眼中有一千种学生。
在高中学校里每科都得学,他当好学生也当够了,现在遇到拿鼻孔看人的老师不必过多内耗。
谁看不看得起他,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人看得起他就够了。
“没,我不是在郁闷洪鸣说我,”纪颂趴着,“我是耳朵疼。”
况野拍他背,安抚:“兄弟,不疼痛怎么能叫青春呢?”
“我的青春第一次这么痛。”纪颂理都不想理况野。
他右半边侧脸朝上,露出来的右耳伤口依然在灼烧散发余热,红得格外扎眼。
要是老板手穿的孔再大点儿,耳垂铁定肿得快要熟了。
纪颂对“穿孔”这回事没有半点经验,无知造成了无畏,他本来就怕疼,打完还很得意地觉得没什么感觉,这后劲大得快把他脑瓜子烧没了。
他想起赵逐川那句莫名带笑的“你很欣赏我这张脸吗”,轻轻捶了捶胸口。
好吧!好吧。
野玫瑰都是带刺的。
小赵:对自己狠的人一定对别人更狠,我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吧。
颂颂:……(上网开始给自己挑选耳饰)嗯,青春就是疼痛的。
林含声对男高中生打耳洞这件事完全没什么意见。
他只小声嘀咕了句“我看着都疼”,又挪凳子坐到纪颂桌前:“刚才金姐叫你出去干什么,你被彭校训了?”
“你这不废话吗,彭校夸过谁?”
况野挨林含声站着,手臂一搭,全身重量往林含声肩膀上倚,林含声抬手推他:“况野,滚开——你重死了!”
“你胡说,我称体重瘦了不少,”况野笑嘻嘻的,把林含声的脑袋搁在肱二头肌上,捋开袖子做发力展示,“明哥昨天见我还夸呢。”
林含声抬着下巴,脑袋被夹到动弹不得:“啊——痛!”
纪颂现在一听见“彭校”两个字就五官挤成一团:“她问我是不是考试的时候也要戴个耳钉上场。”
况野“嗬”一声,手掌轻拍在桌面上:“你就该回答一句,被您说中了!我保准她气得背过去。她就是纸老虎,训人爱虚张声势的,其实你真要让她说你错在哪里,她还没办法自圆其说。”
林含声是正儿八经的乖学生,平时哪逮到过机会吐槽老师?
这一下捅了话篓子,他赶紧招呼人围成圈,小声讨论:“彭校对学生是挺凶的,筛人也严厉,我听说上周有合作高中的学生来面试暑期班,长得还行,普通话也标准,结果彭校因为人家大小眼儿严重给拒了。”
旁边偷听了很久的孟檀突然掏出一把随身镜:“我不是大小眼儿吧……”
况野:“这位美女,你是大小姐。”
“大小眼儿也不行啊?”纪颂眼巴巴的,“那大小耳呢……”
况野说:“你再把左耳也扎了呗,下次表演课你演非洲耳廓狐。”
纪颂耷拉眼皮:“滚。”
再这么肿下去,他估计也要被彭校劝退了。
为了伤口尽快痊愈,纪颂中午一口辣椒都没沾,只跟着在咖啡厅点了份盒饭。
但今天中午不知道怎么回事,盒饭里的米饭少得可怜不说,送达时间还提前了,配合着咖啡厅开得过低的空调制冷,盒饭凉了一大半。
可能是明跃给订餐老师打了招呼,不让学生吃太多米饭?
同学们口口相传的“明哥狠起来连自己都打”不是没有可能。
纪颂不挑食,他吃什么都香,戴着耳机哼哼歌,找了个沙发位坐下来,两三口把米饭吃完了。
其他几桌要么空空荡荡,要么有同学不太熟悉,纪颂又喜欢热闹,看赵逐川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自然而然大发慈悲坐到了同桌。
放在他对面的筷子半点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纪颂看见一只好看的手握住筷子,很没劲地翻动了几下菜色,最后夹住一块不明物体尝了尝。
“嘶。”倒吸凉气的声音。
视线上移,赵逐川沉默着,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随后开始喝水。
水直接喝下去三分之一。
米饭吃了几口,一荤一素,菜都没动多少。
矿泉水瓶落桌,透明瓶身和咖啡厅窗外的午后阳光一同在木桌上荡起波浪。
赵逐川坐在那里,眉目间神情疏淡,像准备就餐的大少爷,面前的盒饭瞬间提升格调为昂贵减脂餐。
“……”
天啊集星,你给大佬吃这些东西,大佬会营养不良然后跑路的。
摸了摸赵逐川的盒饭边缘,纪颂抽回手,掏出手机,一边给金姐发微信一边说:“吃不惯辣的?走,哥给你改善伙食。”
【蝉:@班班金,建议学校给咖啡厅配个微波炉哦,今天的饭凉凉的。】
赵逐川继续扒拉难以下咽的菜:“不用。”
“走吧,去校外吃。正好我耳朵肿了不能吃太辣的,”纪颂眼神清亮,“孟檀才给我推了一家东北菜,去试试?”
赵逐川这才停了筷子,抬头:“一起吗?”
纪颂理所当然地应:“一起啊!”
一直到了师大后门的小吃街上,赵逐川才明白纪颂说的“东北菜”是路边摊——
锅包肉、东北大饭包。
他对路边摊的认知仅限于京北城区小巷子里用玻璃箱卖的糖葫芦,别的,他都只见过没吃过。
他从幼儿园开始就是由赵添青的助理接送上下学,学校换了许多所,小男孩眼里对零嘴美食的渴望也变成了没兴趣。
但现在,赵逐川突然来了点儿食欲。
午后一点钟,不少学生都用完餐回宿舍休息了,纪颂找的两家小吃摊挨在一处,中间空地摆了张小方桌,头上还支棱了遮阳伞,环境很是到位。
纪颂取下遮阳帽,问老板要了两张矮凳,再研究完菜单把招牌都点了一遍,又拿纸巾擦桌子,一边擦一边和老板阿姨闲聊几句,看人的眼眸随时带着笑意。
他头发蓬松,软软的,有夏风吹过时,额前几缕会配合地飘动,显得脸上笑容更灵动。
赵逐川看着他。
这人的确有种魔力,总能想方设法的用最自然的方式去达到目的,就像赵逐川一开始根本不愿意有人同桌一起吃饭,也没想过会被带到外面来吃路边摊。
可这些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不过,纪颂为什么知道他的出生地在东三省?
“小吃街卖的京北烤鸭连毛都理不干净,所以只能再往北一点儿请你吃这个了。”纪颂解释完,指指另一张矮凳,“请坐!”
赵逐川:“……”
你家开的?
但赵逐川懒得当着外人的面呛纪颂,笑了一声,坐下,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促狭地抵在桌腿边。
他从筷子桶里边慢条斯理地挑一次性筷子,掰筷子,手指撕掉不规整的木屑,最后调整了下握筷子的手势,手肘搭在膝盖上,抬眼看向盯着自己的纪颂:“怎么了?”
“没什么,”纪颂愁眉苦脸,“我只是饿了。”
算了,爱是亏欠。
他要是很有钱就好了,就可以带他的模特儿去吃高档餐厅,他看着赵逐川那样子只觉得带人来吃路边摊真是虐待啊,但一闻到老板下锅后食物的香气。
但他又想,路边摊怎么了,路边摊就是好吃!
阿姨又说:“这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呀?真帅,长得像明星!”
赵逐川很礼貌地点了下头:“谢谢阿姨。”
阿姨眯起眼,笑逐颜开,顺手用夹子往油滋滚烫的锅里一捞,夹两只金黄色锅包虾出来,放到赵逐川碗里“额外加菜”,说:“来咯来咯,一人一只!”
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油,自拍脑门:“哎哟,就特别像那个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赵逐川握着筷子,无情戳碎碗里锅包虾的金黄色硬壳。
他顺着话聊:“像谁?”
“像靳霄!”阿姨继续扔肉下锅,“演《辞乡》里面白家大少爷那个!”
国家一级演员、中正协委员、中视协理事,无数中年阿姨大姐的梦中情人,百度百科能搜出一长串看都看不完的名号,主演过的电视剧罗列出来比京北必吃榜餐厅名字还长,《辞乡》是他15年前出演的近代剧。
在演这剧红遍大江南北之前,靳霄就抱过赵逐川了。
不过这些都是靳霄在每次私底下见面时总说的。
到底抱了多少次?
赵逐川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靳霄后来和赵添青合拍过一部院线电影,演夫妻,尚且年幼的赵逐川以为电影里面是真的,常常带着哭腔,拖住靳霄的大腿喊着“爸爸”、“爸爸抱我”。
靳霄总是朗声大笑着应他,然后等赵添青一脸无奈地把赵逐川抱走。
师弟靳霄和师姐赵添青传过绯闻,只因为零几年的狗仔像素不清晰,把靳霄的某任女友认成了当时声名大噪的赵添青。
“对对对,靳霄嘛!”
旁边做大饭包的老板码好鸡蛋酱,探头探脑,声音在口罩下模糊不清,“我老婆年轻的时候贼喜欢他,他后来好像还跟那个赵……”
赵逐川起身打断老板的话:“叔叔。我来吧。”
他取下保鲜膜,动作不太熟练地将保鲜膜在老板举着的生菜叶饭包外裹了一层,转身坐下,表情很生硬。
“你少啃几口热量也不会下降的,”赵逐川对着正专心研究锅包肉的纪颂抬抬下巴,“饭包好了,从这里开始吃。”
这个饭包……
从外看就像没露出内里的生菜。
但为什么这么大?
完全可以打架当砖头用了,如果老板做得不好吃,被客人拿这个来敲脑袋一定会晕。
“这,”纪颂双手举着饭包,“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点这个吃了。”
大帅哥啃这个,就算再控制表情也会看起来像饿了三天。
纪颂:“居然这么大?”
赵逐川:“因为不叫东北小饭包。”
大帅哥如果没长嘴那该有多好。
纪颂张嘴,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一口把饭包塞进嘴里,最终败下阵来,找老板要了个塑料勺子,先打开顶端吃掉最上面的饭。
等吃完“东北菜”,纪颂看得出来赵逐川没怎么吃太多,估计勉强果腹,心里愧疚,说要给他再买点饺子吃。
“……”
这人为什么跑烤冷面摊上去了?
赵逐川不知道他要买饺子还是买什么。
他冷声提醒:“温馨提示,热量缺口差不多到了。我不想钟离遥下节课说我们组体重超标。”
“好吧。”纪颂泄气。
一点都不温馨。
烤冷面摊每次都一大堆人在排队,他挤不进去,但阻止他的不是烤冷面很难买,而是赵逐川说话的语气带了一丝无奈和劝哄,纪颂耳根子软,那种“我偏不听你的”的小火焰倏地就灭了。
走进校门,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我行我素的纪颂突然想照顾一下合作伙伴的情绪,灵光乍现,福至心灵,找了个话题:“你还真别说,我刚刚百度了一下靳霄年轻时的照片,是有点神似。”
赵逐川只“嗯”了一声,随后挑眉看向他。
纪颂睁大眼:“哎?哎对,就是你这个角度,我觉得其实你更像……像那个……”
赵逐川冷着一张脸,一副完全不好奇的态度,闷声爬并不陡峭的长坡,往校内教学楼的方向走。
“黎意!”纪颂跑着追上来,“你知道他吧?”
整个演艺圈公认的浓颜系帅哥,曾在大热之后息影转行做幕后,掌镜过几部电影,还拿过国外的奖项,这几年鲜少露面,算算年龄,估计也有四十好几了。
赵逐川和这人长得都是眉眼着墨重的类型,单看唇部以上立体感尤甚。
但赵逐川年纪轻,整张面孔连着眼神中的攻击性更猛烈。
而且,两个人一个扇形内双,一个外双,气质上有差别,黎意整体更阳光暖男一点。
赵逐川停住脚步。
纪颂差点儿没刹住车撞他身上。
“哪里像了。”赵逐川语气生硬,像不太喜欢这个男演员,“一点都不像。”
“鼻子像,眉毛像,眼睛不像,”纪颂大大方方盯着眼前这张脸认真分析,“嘴巴不像。还有身高也不像。你比他高得多。”
我高是因为我妈高。
他皱眉:“你说了两个像,三个不像,那就是不像。”
说完往前继续走,根本没有要等纪颂的意思。
“他再年轻二十岁也没你好看。真的。”
“嗯。”
纪颂突然明白过来赵逐川的反感:“我不知道你是黎意的黑粉,我回去就把黎意演的电影全部删掉。”
“……”
“我上豆瓣给他拍的电影打差评。”
“不用。”赵逐川说完看他一眼,“别卖萌了,没人买。”
他笑起来:“哦!”
纪颂看见赵逐川压着唇角,轻咳一声,像没听见自己说话,脚下的步子却刻意放慢,但还是走在前面。
纪颂也不恼,习惯了,按开揣在怀里一路已经微微发热的照相机,抬起来,亮澄澄的眼通过取景器里打望,嘴里念念有词:“对,赵逐川!你走快点儿,我在拍你的背影……”
“哎!这张远景真好看。”
“你步子迈大点儿!”
“你能跑起来吗!好吧不能我知道。”
取景器中的少年身高腿长,穿一身标志性深色短袖,正在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上坡路走去。
校园人行道边蓝花楹盛开,呈现出一种不及肉眼所见那样暴烈的蓝紫色,枝丫间落下的光斑在敲打着地砖。
赵逐川的身影是蓝紫火焰中间的芯,是少年人不停跳动的心脏。
“别拍了,”赵逐川小跑两三步,回头转过身,难得停下脚步等他,“你还不快跟上?”
小赵:你可以安静点吗?
过五分钟)
小赵: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颂颂:……(我就不说就不说就不说就不说就不说!
月中,直逼35度的气温降了下来。
傍晚的操场空气通透,明跃叉腰站在四百米跑道的某处终点,脖子上挂了只口哨,袜子提到膝盖下方,一副足球运动员的打扮。
他吹一声口哨喊一次:“全部给我跑快点儿——”
“一个个,有气无力的!”
“你们这点肺活量怎么够啊?那龙泉山健身老太太都跑得比你快!拼半年给自己一个机会,不努力以后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林含声转头对旁边同样跑倒数的同学嘀咕:“是不是全世界高三老师都一个话术啊?下句该得说……”
明跃:“林含声!你想象一下后面有歹徒在追你,抢你钱!”
纪颂非常配合地大喊:“打劫——”
后面没有歹徒在追,倒是有个小悍匪。
纪颂原本跑在最前面,眼看着好哥们儿林含声渐渐落后变了吊车尾,才放慢脚步,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跑。
美其名曰:我等你啊。
林含声差点儿一脚给他踹过去,滚!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不过现在,纪颂喊了几声“打劫”,喊得腹部岔气,演戏的力气都没了,谁家好形体老师大晚上拉学生上操场跑三千米!
七圈半,没几个人能完成。
还好今天晚餐是集星统一发的馒头、香蕉、水煮蛋,大家都在老师的虎视眈眈下吃饱喝足,没有谁低血糖的情况。
当时纪颂一口咽下去大半个水煮蛋,看得林含声目瞪口呆:“你能不能斯文点儿?”
“有人拍我?”纪颂抬头四处张望,后颈被林含声捏着按回。
跑道像磁带循环播放着凌乱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汗水贴在肌肤上,凉飕飕的。
啃了水煮蛋营养过于充沛的纪颂势头正猛,跑一两百米才放慢会儿速度,和明跃打拉锯战。
有时候明跃站得远,在溶溶夜色中看不清他们,他就趁此机会慢跑几步,等休息够了再拉速度跑起来。
还在坚持的同学只剩四男三女。
纪颂粗略地扫了一眼,赵逐川跑在最前面只留了个背影,后面三个女生速度差不多,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还摇晃在脑后,累是累,但都在拼命坚持。
女生跑步更累吧?
纪颂边跑边乱想,头发长,肯定很重。
“第一!”明跃吹着口哨指挥赵逐川到一旁草坪上坐着休息。
赵逐川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而是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撑住膝盖休息。
他眼看着第二名纪颂冲刺越过跑道。
只慢了自己十秒。
晚风吹过,纪颂在加速时还捋起衣摆擦了下汗,露出来一截弧度紧绷的腰身,肌肉浅浅浮现,柔韧而有力量。
“第二!”明跃鼓掌,有些意外,“哎,你真不错啊纪颂!我还以为你身上肌肉是专门撸铁练出来的,结果是你自己平时运动攒的啊?”
纪颂扶着腰喘气,歇了好一会儿,摆手道:“是打球打的。”
他抬手朝发顶抹了一把,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更乱了,但他不在乎。
纪颂闭眼感受晚风,顿时清爽不少。
一看赵逐川侧对着自己站在树荫下休息,纪颂转身开始找自动贩卖机。
两分钟后,纪颂扔过去一瓶矿泉水。
赵逐川伸手接住:“谢了。”
塑料瓶身砸进虎口,力度不小。
终于坚持到终点的林含声被况野搀扶着走过来,大口喘气,歇了好久才问:“颂……颂……我的呢?”
“你是第一名吗?”纪颂扔过去自己那瓶,很神气地抬下巴,“喏。喝我的吧,我刚才没对嘴喝,直接仰头这么倒的。”
林含声一口气灌下大半瓶水。
纪颂:“你今天开挂了啊?居然能跑完。”
林含声强忍住骂人的冲动:“你在尬黑我!我们宿舍都跑完了,我要是半途而废才没脸见人。”
在旁边闷声喝水的赵逐川突然开口:“最后一名有脸见人?”
纪颂一听,很捧场地笑了起来,林含声自觉又被鄙视,气不过,奈何实力不够,只能嘴硬:“下次我们再比咯。”
赵逐川扫一眼纪颂,盖上瓶盖,说:“等你把纪颂跑过了再和我比。”
纪颂又想点头附和,他发现赵逐川的自信总是来得很莫名,又让人无法反驳……可人无完人,这人一定是有短板的。
等休息够了,明跃又开始加练其他没跑完想蒙混过关的同学,把他们全部集合在一起练上肢运动。
完成了3000米的小铁人们一起坐在草坪上数星星。
明跃看他们太悠闲,还不忘过来找存在感:“等下个周啊,新生就来了,加上你们一共有三个班呢。到时候可就不像现在这样几个老师围着你们十来个小孩儿转了,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