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头望by罗再说
罗再说  发于:2025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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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在暮色中化作沉默的剪影。
小吃街用餐区域人来人往,热油裹着食材的香气扑面而来,烟火味十足,两个高中男生正蹲在路坎边啃馒头,狼吞虎咽,还有两个站得笔直端正,吃得慢条斯理。
纪颂含着小半个馒头,脸蛋鼓起一处小包:“真神了,饿了一下午,我头一次发觉这馒头这么香……”
不过赵逐川这人真是神奇。
长着一张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的脸,居然对吃的也不感兴趣。
不爱吃东西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
林含声笑眯眯地蹲下身,用肩膀顶了他一下:“人饿了,啃木头都香。”
纪颂还真扭头看了眼背后的树——
赵逐川正用肩头倚着它,脚边铺开片片翠绿的落叶。
小赵[墨镜]:你啃木头就啃木头,别来啃我。
颂颂[裂开](掏出从模拟演播室偷的超大巨型长枪麦克儿风):你和木头有什么区别?!

进食馒头结束,四个人走到校门口的日用品店买了眉笔、发胶,准备往回走。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D级轿车。
轿车纯银的轮毂反光透亮,长轴距车身通体乌黑,还上着在西南地区少见的京牌。
尽管车子已经熄了火,连车灯都没开,它依然在这样一所地理位置偏僻的大学校园里很是扎眼,纪颂想不记得都难。
林含声和况野充水卡去了,得往前多绕几百米路。
看纪颂还抱着一摞书,林含声就说让他和赵逐川凑合着一块儿先回来。
“凑合”这词用得太妙了。
认出来了这辆车,纪颂抱着书不知道还该不该上楼:“你今晚要回京北?”
哦对,今天周日。
“嗯。放我桌上,谢了。”赵逐川稍稍弯下腰。
他将一盒圆形发胶塞进纪颂怀里唯一还能搂住物品的空隙中,和他本人一样冷硬的发茬近得几乎快碰到纪颂的嘴唇。
纪颂的鼻尖晕开一股洗发水的清爽气息,像沐浴之后赤裸肌肤的清新皂香,干净冷冽。
赵逐川手里还有一根眉笔,细长形状的,可纪颂身上实在找不到空隙可以放了。
他正犹豫着,纪颂动作利索地伸出手,并拢食指和中指,夹住了眉笔。
赵逐川怔了一秒,挑起眉:“你真不抽烟?”
纪颂没半点心虚地爽快回应:“我真不抽啊。”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抬头看向对方。
十七岁这年初夏第一个双目相接的夜晚,天空就这样暗下来,云霞弥漫开层层递进的渐变紫色。
浅紫深紫望不见边际,今日的夜空没有尽头。
望着赵逐川的脸和他身后浓郁的紫色——
纪颂眨了眨眼,像这样就可以按下快门键拍下视野所及。
他往后躲了半寸,抬起单膝,用大腿顶了下快掉在地上的东西,眼神还没舍得挪开:“这么晚才走,那你到京北岂不是都凌晨了?总是这么往返跑……”
“是你让我放学和你一起的。”
赵逐川拉开车门,把书包放进后座,冲纪颂点了点脑袋,“陪你到宿舍楼下了,我走了。”
他这一走就是五天。
周二到周五,恰逢五一假期,来上课的专业老师个个怨气冲天。
从朗诵课上到形体课,纪颂轮番见识了集星本届师资力量的厉害,全身心栽在学习中,天天晨练都按时到岗。
偶尔下晚自习后,纪颂会和林含声、况野三个人跑出校门遛遛弯再回宿舍,除此之外,五一假期跟平时不放假没什么两样。
假期的师范大学校园非常清净,偌大的校园被集星一家独享。
等放暑假,人就更少了。
班上人不多,两周过去基本都混了个脸熟。
“好羡慕啊,我高中同学都出去玩了两三天才回学校复习,”孟檀趴在课桌上标注朗诵课的稿件声调,“我们居然一口气上了四天课,这周还不休息……”
纪颂在翻悬疑小说集:“去哪里玩的?”
他瞟了眼孟檀在桌上摊开的波浪长卷发,铅笔在指缝中转了个圈,往扉页上画了只吐墨的八爪章鱼。
孟檀有气无力:“京北。”
“……”纪颂突然想起来一个被他遗忘在角落的人,“赵逐川明天是不是要来上课了?”
“嗯,”孟檀冲他眨眨眼,“就是明天。”
这事儿又很快被纪颂抛诸脑后。
一直到回宿舍洗完澡上床,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枕边的平板电脑上。
他誊抄下来李欲上课送的“八字真言”,在枕头旁的墙上贴了便签纸,营造出“拼搏百天我要上XX大学”的氛围。
空调扇叶转过来,便签纸如蝶翼哗啦轻颤出声响。
今夜似乎不安宁。
窗外有声响,纪颂戴上耳机都感觉有些吵闹。
透过窗帘,他模糊看见宿舍楼下小坝子中站着两位面生的老师,听说那是集星的助教,之后会带新班当班主任。
那两个老师一高一矮,全在焦急地打电话,手中电筒光束豁然照开跟前一条路。
纪颂悄悄掀开被子:“什么事?”
“听说女寝那边有人没回宿舍,正在找人呢,”况野从床上支出大半个身子,努力伸胳膊去按灭最后一盏灯,“你说我们个个都未成年,出点什么事儿真要了命了。”
啪嗒,灯灭了。
纪颂侧躺着,床边一角被路灯照得发白。
金姐上来了男寝又找了一趟,路过202时,她敲开门,紧张地往里望了一眼,手电光线扫过每个人的床,走廊上不断传来来回踱步声。
林含声嘀咕:“没办法,条件有限,我们这个年龄的学生是不太好管……不对啊,况野,女寝那边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们班女同学说的。”况野语气藏着一句“你终于问了”,悄声继续说:“喂,颂啊,今早晨练结束,我看有师大的姐姐来找你要微信,你没给啊?”
纪颂突然没了看电影的兴致:“没给啊。”
况野追问:“我看我们班一男的不也老看你吗,你加他没有?”
纪颂在黑夜中闷闷出声:“再问我把你微信给他。”
“……”况野没声了。
心里还不踏实,纪颂翻身坐起来:“是谁丢了?我们班女生?”
“嗯,头发特别卷,麦当劳卷卷薯条,记得吗?”况野说了个人名,坐起身比划,“要不我们出去找找?”
纪颂能把班上每个同学都认全,甚至名字的每个字都不会记错。
“行,”他掀开窗帘一角,“金姐能答应?”
路灯下,其他老师各自指了四个方向,分别小跑着找人去了,202宿舍门口只剩金姐叉着腰在打电话,她的短发捋到了耳后,手电筒光还亮着。
纪颂爬梯子下床,木质床板咯吱咯吱地叫唤,楼道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金姐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另一不太熟悉的男声响起:“金姐,我赶明早晨练。”
纪颂挂在床梯上还没来得及落地,赵逐川已经推开了宿舍门,金姐握着的手电筒喷出一道明晃晃的光照在纪颂侧腰上。
赵逐川戴着鸭舌帽,帽檐遮挡大半张脸,只露出他尖尖的下颔。
金姐怒道:“你俩大半夜下床要去哪儿?”
况野原本无所畏惧地裸着上半身,这被异性大大方方地一看,他反倒不好意思了,赶紧随手套上短袖,解释:“金姐!我们知道出事儿了,想帮忙找人去,你看行吗?”
经指挥,大家决定兵分两路。
大半夜未成年少女失踪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里不比高中校园,真要出什么事儿,集星别想开下去了。
除了202寝室全员出动,隔壁寝室的男生也加入了进来。
几个穿短袖短裤的小伙子往楼道里一站,特别精神,金姐把手电筒照到大白墙上,说只准在学校范围内找,过零点还找不到就回来,不回来按夜不归宿严肃处理。
赵逐川刚来还不认识路,纪颂自告奋勇和他组成一队,两人被分到了操场的区域。
现在是十点半。
月色模糊昏暗,夜色来势汹汹。
操场上跑步的人少,扫一眼非常明了。
纪颂还是拉着赵逐川围着中央绿茵场跑了一圈,才确认每个背影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突然,纪颂瞥到最远处经常有学生翻墙出校的墙边出现了一男一女,女生长发及腰,有点眼熟。
纪颂指着那个方向:“你看那儿,是不是她?”
赵逐川飞快地扫了一眼:“我不认识。我们班我就认识你。”
“不管了,宁肯错杀,不可遗漏……”
没多犹豫,纪颂直接拽着赵逐川的胳膊朝墙边冲刺跑去,赵逐川也没甩开他,两人汗贴着汗,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跑了好久,他们才冲到墙角下,那两人早已没了影儿。
纪颂心急,作势要拨开树枝去找砖头垫脚。
这里位置太偏僻,操场射灯和监控都照不到这里,月亮被一片云遮住了半边,四周黑得两人只能在视野中望见对方的眼睛。
纪颂擦了擦掌心的汗,眼睛亮澄澄的:“这外面是小吃街,人杂,我翻出去看看说不定能……”
赵逐川扳过纪颂的肩膀,冷声提醒:“你如果也跟着翻墙出去,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纪颂挣不开他,这才发现赵逐川手劲非常之大,晃眼又看到刚才本该一起翻墙的那个男生从远处跑道上跑走,他一怔,“不对啊,那女生呢?”
赵逐川拧眉:“没看到。翻出去了?”
纪颂四处张望,借着月光发现墙角堆砖处的枯草堆挡着一条小路的入口,他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指:“我们看看那里。”
周围太黑,两人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可看不清的夜路总有走偏的时候。
不知道是哪一步踏错了,赵逐川脚下陡然悬空,鼻腔中扑进一股霉味,灰尘屑洋洋洒洒地落下来,他果断抬高手肘护住头,身体斜着摔到旁边的空地上。
纪颂下意识伸手去拽他胳膊,自己却一脚踩进枯草堆前的石坑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黑暗中,他看见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一根从地上翘起来的断树枝飞快擦过他的脖颈。
“嘶!”
求生的本能让纪颂条件反射地偏过头。
他抬手死死护住脖子,一时不知道该屁股先疼还是脖子疼,又觉得在赵逐川面前摔跤有些丢脸,忍痛几秒,忙着处理尴尬,开始解围:“我觉得这,这肯定是师大教务处用来抓学生的陷阱……”
一束手机电筒的光线打在脸上。
赵逐川略带凉意的指腹抵住他下巴:“头抬起来。”
手刚刚接触过地面,脏,赵逐川只曲起手指,用关节轻轻按了按纪颂擦破的皮肤,那里有一道很浅的伤口。
那好像是他前些天才用狮子鼻尖蹭过的位置。
“没事的,”纪颂仰面躺着,呼吸声极重,“你的脸比我的贵。”
赵逐川刚才也差点摔了一跤。
他的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帽子和肩背连成一座暗沉沉的小山。
小山阴沉着脸看了纪颂一会儿。
纪颂被看得赶紧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正准备说点什么再挽回面子。
小山却脱掉了外套,把卫衣卷起来往地上一铺,转身去找刚才纪颂摸索了好半天的砖块,两只手一边拎一块,看得纪颂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一下。
“你要是累了就坐地上。我去买药,十分钟就回来。”
赵逐川单脚踩在垫起的砖头上,低头活动手腕,这时候才偏过头看他:“你很饿?”
四周这一片太黑了,静得只能听见一堵墙外的喧闹声。
纪颂抬头:“啊?”
“别装,”赵逐川一抬下巴,“我早就听见你肚子叫了。”
颂颂[奶茶]:肚子叫怎么了,人饿了肚子叫天经地义!
小赵:但是很响(吵)。
颂颂:减肥训练营把你开除了?
小赵[白眼](从不远处废弃垃圾桶里翻出一个挂钩):再说话我把你挂墙上?

第9章 五月
大学的墙不比中学,只要能垫上砖块就很好翻,中学个个都是十几岁心智还没完全成熟的小孩,出了什么事,家长是要把校方闹翻天的,所以每天都有保安在墙边巡逻守夜,翻墙如偷渡,成功率极低。
大学的墙完全就是意思一下,连三角玻璃渣都没有。
纪颂看着赵逐川轻巧潇洒的背影,突然感觉自己又行了。
十分钟后,赵逐川拎着翻墙出去买的药和一袋夜宵回来了。
喷好消炎药,贴上创口贴,纪颂接过赵逐川打包的夜宵道了声谢,肚里的馋虫又被那香味勾得嗷嗷叫,硬着头皮道:“你是体育生还是舞蹈生啊,怎么翻墙还能带一份冒菜,还不洒……”
赵逐川:“这么大一份还堵不住你的嘴。”
纪颂:“这么大一份我不减肥了?”
赵逐川凉凉地扫过来一眼:“都是素菜。”
“……”纪颂沉默几秒接受事实。
行吧,素菜也行,素菜也有荤腥味儿!
吃素菜长得高,好看的人就爱吃素菜。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那片会把筷子喂进鼻孔的黑暗区域,步行至操场路灯下。
纪颂找了个花台坐下来拆塑料袋,心想今天还真是时运不济,肚子又饿脖子还疼,同学还没找到。
“不用找人了,金姐说找到了,”赵逐川收起手机,话题转变得很快,“我想你应该能吃辣。”
纪颂点点头。
明明伤口很疼,他却觉得开心,假装被辣得眼泪汪汪,上一秒生啃一口小米辣,下一秒抬眼看向赵逐川,眼眸被泪水洗得黑白分明,总有种全世界都欠他纪颂钱的纯澈,很漂亮。
他的痣长在右脸颧骨往下些的位置,近看才明显,那明明不是泪痣,可多看几眼,总让人觉得这是适合流泪的长相。
纪颂用手背擦了把眼睛,认真撇开辣油,说:“好辣。”
赵逐川的耐心所剩无几:“不能吃吗?”
纪颂摇头:“能吃。其实我是疼哭的。”
耳旁传来一声很沉、很短促的轻笑,纪颂后颈泛起的细碎痒意来得毫无征兆,若有若无,却不容忽视。
“你等一下。”赵逐川也半蹲下来,视线和纪颂持平。
他伸出手,用食指抵住纪颂的下巴,曲起中指,轻轻抚平创口贴翘起的边角。
“没贴好。”赵逐川说。
被触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泛起一阵难以察觉的电流,纪颂顿觉皮肤又开始痒了,伸手“啪”一声轻轻拍到伤口周围,再一看手掌心,没蚊子。
赵逐川抬眸:“什么东西?”
“我血甜,招蚊子。”纪颂放慢进食,嘴和手都很克制,还问:“你不当减肥监督大使了?”
赵逐川应他:“伤员另算。”
纪颂算了算日子,确实该摄入一顿放纵餐了,这碗还是赵逐川翻墙给他买回来的,给点面子多吃几口。
“算了,没人看见就相当于没热量。”他说服自己。
赵逐川脸上掠过很淡的笑意,闭上了眼睛。
纪颂又往耳后拍了拍,还是没捉到那只蚊子。
十分钟后,所有人按时回了宿舍。
操场夜风沉闷,纪颂步子慢吞吞的,他不想被看出来娇气,捏起袖口就把眼泪抹了,赵逐川也没有一个人闷着脑袋往前走,而是放慢速度在等他。
走到宿舍楼下,纪颂才追上去几步:“我刚刚加你了,你通过一下?”
深夜,楼道里灯没亮,周围很黑,纪颂看不清赵逐川的表情,补充:“我给你转夜宵钱和医药费。”
“不用,我请你吃。”黑暗中寒光一闪,是赵逐川掏出了宿舍钥匙。
“哦,那你也通过一下,”纪颂加快脚步连跨好几级阶梯,“我只是想加你微信。”
他丝毫没觉得这一句话有什么不对劲。
赵逐川沉默了一会儿,声线轻缓:“只是加微信?”
那不然还能干什么?
纪颂完全没听出来有什么问题,“嗯”了一声,想到什么做什么,趁着赵逐川技能冷却期,马上掏出手机:“我扫你!”
二维码扫描声和枕头边放的小闹钟一个样。
微信通过验证时间是第二天早上。
昨晚的找人活动消耗了大量体力,四个人回来倒头就睡,连聊几句八卦的精力都没有,现在,三人寝多了个大活人,都还不习惯。
纪颂回来得晚,一句都没多打听。
他趁着洗完脸穿鞋的间隙,才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没出校,和她对象在学校里遛弯儿呢,”况野叹气,“走得远,跑研究生宿舍那边去了,压力太大去那边躲着哭,所以找好久才找着。”
纪颂系了个活结,“哦”一声:“我们昨天在操场追到两个翻墙的,我还以为是她。”
“操场?那基本是大学生在翻,多半是出去买宵夜或者开房了。”
点了点头,纪颂没接话了。
赵逐川的早饭很糊弄,他只买了杯插吸管喝的小米粥,林含声问他你这也能吃饱?
他无所谓地晃了晃杯子,说这个方便。
他认床,昨晚没睡好,也就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一样。
晨练结束,今早第一节上妆发课。
纪颂小跑回了趟寝室,按照上节课老师教的抓头发教程,对着镜子捣鼓了十来分钟,奈何没有造型天赋,最终选择埋头全部草草洗掉,顶着原始开机状态发型去上课。
妆发老师是一名长发男性,叫Vega。
Vega在第一节课就对纪颂这张脸蛋啧啧称赞,并且警告他要丢掉难看的工装裤和靴子,必要时还可以把墨镜撸到额头上去,把额头露出来。
一见纪颂还穿短靴长裤来上课,Vega有点来气,点名让纪颂上台继续当模特儿。
纪颂坐好。
他脖子上贴了块创口贴。
Vega愣了下,隐晦地挤眉弄眼:“哟。”
纪颂猜他是误会了,刚想解释,Vega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捏住他的下巴,手中拿一根削好的眉笔,敲了敲桌子,忽然指向某座位的方向:“新来的?”
被点中名字的赵逐川回应:“老师好。”
纪颂瞬间像终于来了救兵,坐不住了,还以为赵逐川要被点上来替代自己,刚弯腰离开凳子,又被Vega抬手按回去。
Vega“嗯”一声,捋起袖子:“还挺帅的,但是眉眼太浓,面部留白不多,画和不画没多大区别。我的课你可以睡觉。”
赵逐川没有真的睡觉,他从抽屉里摸出半边挂耳式耳机戴好,单手撑住侧脸,对Vega点了点头。
“你随意。”
Vega握着笔,摆正纪颂乱动的脑袋:“你别动。”
灰棕色笔尖在皮肉上勾勾画画,单边眉形很快画好。
纪颂被画了半边脸。
一半骨相清秀,一半秾郁精致。
细碎的刘海被Vega随手抹了发胶全部梳了上去,露出额头,整个人像蓄势待发的劲草。
提气色的淡色唇釉也只上了一半,Vega指挥着同学拉开了窗帘,自然光照射进教室,手里这张脸更是粲然生光。
Vega满意端详一阵,化妆刷轻敲在他发顶,说:“纪颂呢,算现在流行的淡颜,很耐看,肤色白,所以看着干净。那这个时候呢,他的面部就不宜点缀过多,适当留白就好,所以过于重的唇部色彩、自然款美瞳,都不需要……”
化妆刷的柄在眼前飞来飞去。
纪颂盯着正前方的窗帘,数上面的褶子。
底下同学们聚在一起的目光快把他脸烧个洞出来,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Vega又去黑板上教学如何定点画眉的最高点、眉尾的描法等等,大家听得认真,都低头在a4纸上练习画眉。
练习结束,Vega收来所有画稿,挨个审视一遍,边看边吐槽:“这位程同学,你还是等九十月份去纹半永久吧,留一个月掉痂期,那时候效果最好……这张不错。”
最后他拎起一张纸,问:“谁画的蜡笔小新?”
赵逐川举手。
全班没人敢大笑,大家都抿起唇,对着桌上支棱起的小镜子各画各的,纪颂歪过头往纸上扫了一眼,脑袋很快被Vega按着扶正。
原来赵逐川的短板是画画啊。
白纸上的眉毛画得有一根手指那么粗。
Vega的手指夹着眉笔转了转,脸色变了又变:“你的确有资本不学。头发抓得很帅啊,自己弄的?你上来。”
纪颂也分辨不出赵逐川的头发是抓的还是烫的。
赵逐川前额没留什么碎发,眉眼无半分遮挡,很容易让人把视线重心落在他的眉骨上。
他基本都是戴个鸭舌帽就来上课,五官恨不得全部遮干净,像这样非常大方地敞亮出整张面孔还是头一回。
“来,新同学,你来演示男生露额头的造型。”
Vega拧开发泥盖子,指挥道:“稍后我再演示三七分,各位同学按照自己的脸型选择。来,你用纪颂的头就行。”
赵逐川走上台,接过发泥,站到纪颂的身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插入纪颂的发顶。
那手抬起来,发丝随指尖簌簌而落,纪颂像被人按摩了那样舒服,刚想套近乎夸一夸,只听头顶轻飘飘落下一句:“看来况野没说错。”
真的很软。
小赵(磨牙):你小花样和手段真的很多。
颂颂[彩虹屁](转头抓一个热心路人询问):……他在说什么?

纪颂莫名其妙:“嗯?”
“没什么,”赵逐川面无表情地扶正纪颂想转过来的头,手心贴在纪颂脸颊上,“别乱动。”
收回手时,他的指腹不经意间蹭过纪颂的喉结。
他侧身走到纪颂身前来,稍稍弯着腰,拎起纪颂几根碎发往后拨弄,神情专注,为了不和他对视上,纪颂的眼神一时不知道看哪儿。
纪颂早就观察过了,赵逐川这人平时散漫,看东西少有停留超过五秒的时候。
所以赵逐川把视线汇集在自己身上,他还不太自在。
见赵逐川完成得不错,Vega夸赞几句,又走下讲台来挨个给抓头发、画眉的同学们指导。
五官粗犷的况野抓了个菠萝头,气得Vega鼻孔冲天,说要不你剃寸头好了,省事。
班上还有个女装大佬,平时偶尔化全妆带假发上课,今天卸了妆倒看得出是个五官非常清秀的男生,眉毛和发型都弄得到位,Vega任命他帮着其他同学改眉形。
赵逐川准备回座位。
“你等会儿,”纪颂伸手进裤兜掏了半天,指尖勾着相机带子往外一扯,扯出来一部卡片机,他按了开机键递过去,“能帮我拍张照吗?”
赵逐川飞快地拧了拧眉心,不是很乐意。
纪颂放软音调:“拜托!”
赵逐川犹豫几秒,才说:“怎么拍,什么景?”
“中近!”纪颂左右手背对着镜头,一起比耶,“第一次抓头发留念。”
赵逐川没有糊弄,答应了要拍就好好拍,他拿着相机走到两三米开外,稍蹲了蹲身子,将纪颂框入网格线中央的位置,单手按下拍照键。
拿回相机,纪颂对他的拍照技术很满意:“你是不是也喜欢摄影?”
“一般。”
“……”纪颂又把相机塞回赵逐川手里,“能不能一起合个影?”
赵逐川没有推拒他的相机:“这次又是想留念什么?”
纪颂已经选好了动作:比大拇指。
像在赞扬赵Tony妙手生花。
“第一次你给我抓头发的留念。”纪颂刚说完,赵逐川已经结束了自拍,快得纪颂没有做好表情管理。
第一张合照。
赵逐川那张很权威的脸只露出来三分之一,哪怕下巴抬起来了,双眼皮的深痕仍看得清晰。
纪颂则坐在凳子上笑得很开心。
其实他也头小脸小,皮肤比赵逐川还白一个度。
两个人明明是两种风格,同框却半点不违和。
中午下课铃一响,纪颂第一个找金姐拿回了手机,连上读卡器把这张照片传到手机上,又点开赵逐川的微信,发送原图。
纪颂开了瓶蓝莓果汁,喝了几口,喝出了酒的气势,快速敲击键盘打下一行字:以后我可以拍你吗?
可手指落在“发送”键上方悬浮着,按不下去。
他突然想起自己中考前找班上的年级第一问难题,也很忐忑。
删除全部文字。
手指又动作,打出:以后可以给你拍照吗?
不行,删删删。
感觉像个变态。
纪颂选了个装酷的黄豆表情,最后决定落笔:下次再合作!
一直到午饭都吃完了,赵逐川才回复。
【1101:好。】
四个阿拉伯数字一起排列组合蹦出来,纪颂退出去微信,再重新进微信,确认不是眼花。
1101,我生日?
难不成遇到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还是说赵逐川谈的对象是这一天生日?看不出来还是个大情种啊。
刚才他光顾着想说什么去了,完全没注意微信名。
纪颂这下啪嗒啪嗒敲字敲得飞速,根本没想别的,发送:
【蝉:你微信名是你生日,还是?】
【1101:我的。】
【蝉:太有缘了!】
【1101:?】
【1101:我没对象。】
纪颂想了想,单身好啊,单身没人管。
【蝉:看我朋友圈!】
赵逐川这边正在吃午饭。
桌面上摆着的还是老三样:盒饭、矿泉水、润喉糖。
今天的菜色依然不合口味,双椒辣子鸡、蒜薹炒腊肉……外带几根干煸青椒。
赵逐川吃完米饭,青椒半点没碰。
纪颂朋友圈仅三天可见,能看见的只有置顶。
第一张照片上的纪颂身穿天蓝色校服,头发留得稍长了,眼眸弯弯,笑容依旧极具感染力,脸颊两侧涂抹雪白的奶油,右边奶油没有遮住那颗明显的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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