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姐。”
纪颂站起身,婉拒了金姐要他挂个号检查的建议,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局促道:“我想先回集星了。”
金姐点头:“你,赵逐川,况野,孟檀,你们四个都回去,班上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四人齐齐应声。
刚转过身,纪颂听见金姐叫他:“纪颂。”
“嗯?”
“今天谢谢你,”金姐苦笑,“无论如何,今天都谢谢你背同学来医院。”
走出急诊科大门,况野打了辆车。
车都到了,赵逐川却伸手拽了下纪颂的手臂,对况野和孟檀说:“你们两个人先回去,我去买点药。”
医院附近一两百米就有很多药店,不用走太远,速战速决,戴好口罩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纪颂摸了摸脖子,没有破皮,疑惑道:“买药?”
“嗯,”赵逐川抬起手,虎口被衣服拉链划破了一道口子,很浅,正冒着血珠,“我去处理一下。”
他顿了顿,那只带血的手又抚上纪颂的脖颈,“你这里也破皮了,要敷一敷。”
“真破皮了啊?我都没感觉到疼,不会留疤吧?”纪颂问。
“应该是不会的,小伤。如果怕留疤的话,可以再简单处理一下。”药剂师说。
这个月要做的事儿还多呢,拍片子、参加钟离遥新电影首映会、上镜等等,听说彭思芮还投资了部网大,要拉学生过去做群演,纪颂还分到了一个能露正脸的角色,他很是期待。
万幸,今天这一顿冲突没升级,没伤着脸。
金姐很愧疚,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给纪颂道歉,可他真觉得没什么。
再来一次,就算知道在医院可能被学生家长误会、围堵,他也会跑去宿舍把同学背出来,那种情况下,他一定会站出来。
不管什么原因,生命都是第一。
走出药店,两个人在路边停下。
“扔这里吧,”纪颂指向路边一个干净的垃圾桶,“给我。”
他摊开掌心,接过赵逐川撕下来的碘伏棉棒包装,捏了捏,塑料纸在他汗湿的手掌心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纪颂仰着脑袋,手指勾住领口往下拉,露出脖颈连着锁骨的大片光裸。
他肤色白,在太阳光线直射下更是白得反光,往哪儿一站都打眼。
赵逐川正在给他涂药,涂完还得贴一层创口贴。
本身擦伤不重,但伤口估计是指甲刮的,到时候结痂再掉痂就不好看了。
赵逐川稍偏着头,站在路边的绿树下,风吹过来,发梢也跟着动。
画面原本如此宁静美好,可赵逐川是在给他处理伤口,动作还很慢,像在端详什么珍馐,下一秒就要把他脖子咬断。
纪颂动了动喉结,说:“没事儿,你不用那么轻。”
赵逐川:“别说话。”
纪颂被噎住:“哦。”
棉签平抹着碘伏,凉意瘙痒,纪颂闷哼一声:“赵逐川,我最近还真有点倒霉,要不我们一起请个假去庙里拜拜?”
“我说了你别说话。”
下一秒,纪颂的嘴巴被赵逐川抬手捏成鸭子状:“……”
纪颂不得不胡乱“嗯嗯”两声。
赵逐川:“你一说话,喉结就乱动,怎么上药。”
纪颂:“嗯嗯。”
“我给你松开,你不许说话。”
“……嗯嗯!”
很快,创口贴贴好了,纪颂对脖子上的异物感不太适应,开口:“好吧,我就是……”
好了,这下不捏嘴了,赵逐川直接仗着身高优势,从侧边搂住他的头,带有些许凉意的手掌牢牢捂在他耳边。
“别回头。”
怎么不让说话,还不让回头?
“有人在跟踪我们。”赵逐川说。
“跟踪?”
纪颂跟着赵逐川走了几步,却在几步之后蓦地驻足,居然有点兴奋:“那还跑什么,还敢来?大白天的街上这么多人,那儿还有执勤岗,别怕。”
纪颂是个胆儿大的,做事从来都是个利落性子,又才被平白无故打了一顿,就心里憋屈,拉着赵逐川要往回走。
可惜他力气没赵逐川大,根本都不用拉扯。
赵逐川一把将纪颂拽入路旁的窄巷。
他扯了扯嘴角:“我没怕。”
那是一个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地方,空间逼仄,没有面对面站着,而是赵逐川的胸膛紧贴住纪颂的后背,心跳声清晰可闻。
纪颂正在宕机。
也对,赵逐川才不会怕。
他怕过谁?
在医院那么多人他都动了手,现在只是有人跟踪他,怎么可能怕?
赵逐川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上手捂住了纪颂的嘴。
他看见有个墨镜男在过马路,行色匆匆,看似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实则眼神总往他和纪颂这边瞟,像是从医院附近跟出来的。
凭借赵逐川多年躲狗仔的敏锐嗅觉……
那绝对不是路人。
纪颂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马上屏息凝神,半点声音不敢出,又看赵逐川表现镇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被拉进了紧张的氛围,悄声猜测道:“有人跟着我们吗?是不是星探?彭校才交代过了,让我们不要这么早签公司,等上了大学再说……”
赵逐川一副拿他没辙的表情,抿了抿唇角,说:“好。”
纪颂其实不太习惯有人碰他。
被这么一个同龄男生抱紧在了怀里,他浑身不舒坦。
偏过头,他朝斜后方看去,乍然看清赵逐川那张冷静自持的脸。
“……”
他突然什么责怪的话都懒得说了。
算了,要抱就抱吧。
反正!我也不吃亏。
作者有话说:
颂颂: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小赵:……你考试就唱这个吧。
颂颂:[害怕]那多不好啊!
过了一会儿, 赵逐川才松开他。
纪颂的手臂被赵逐川自然而然地拽了一把,指腹贴着皮肉,体温火热, 他听见赵逐川说:“我们走这边回去。”
纪颂仰头看了眼头顶——
老式居民楼的阳台如层峦叠嶂, 交错的电线将天空细细划分成好几个不等边三角形, 床单、衣物都搭在晾衣绳上, 水珠顺着边角摇摇欲坠。
一滴水进了眼里。
“有东西……滴在我眼睛里了。”纪颂快速地眨了两下眼,那来路不明的水珠顺着眉骨滑进眼窝,在眼底搅出酸胀的痛感。
赵逐川不得不停下脚步, 不由分说地掐住纪颂的下巴, 迫使人将脸蛋抬起来, 说:“眼睛睁开, 我看看。”
纪颂顾不上刺痛难忍,乖乖听话照做。
……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
于是在药店药剂师的“小伙子你们又来啦”的欢迎声中, 赵逐川买了两盒滴眼液,又要了两只医用口罩。
纪颂问:“为什么要戴口罩?”
赵逐川一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外面晒。”
“当墨镜,”纪颂手指一抬, 把口罩拨到眼睛上遮着, “这样?”
他这么一拨, 整张脸只剩下半张。
赵逐川目光低低的,看见他尖削的下巴上, 有一张和薄情不搭边的嘴唇,不自觉撅着, 肉感很足,水红色的,连着往外延伸出的唇形折角清晰可见。
单看这张嘴就像一个吻。
再单看这下半张脸,纪颂像个犟种, 又偏有种脆弱感。
的的确确配得上他张牙舞爪的性子。
眼睛刚进了不明物,这嘴唇因为疼痛而被咬得很红,赵逐川一时不知道是本来就这个色,还是纪颂已将其咬肿。
赵逐川突然感觉到热,抻起手指拽了拽领口,凸起的喉结滚了一下。
纪颂坐在凳子上,直接仰起脸。
他抬起右手拨开眼皮,等着赵逐川给他滴眼药水。
赵逐川犹豫几秒,撕开滴眼液封口,强压下心中涌起的烦躁,目光越过纪颂落在地面:“自己滴。”
这种无力感和纪颂没有关系,反倒像一滩在城市里隐藏的沼泽,无论他怎么躲,都会一脚踩上去,没有办法动弹和反抗。
“……”纪颂讪讪接过,“好。”
赵逐川攥紧的拳头又松开,靠近了一点,尽快调整好了情绪,捏住纪颂的下巴,温声:“我来吧。眼睛往上看。”
纪颂乖乖照做,两人的距离近到他不敢呼吸,好像他呼吸一下,赵逐川的睫毛就眨一下。
“滴完把口罩戴上,我打车,”赵逐川滴完之后放开了他,“车到了我们再出去。”
赵逐川又抬眼扫了下药店内开得并不凉爽的空调,说:“天气热,你多吹会儿空调吧。”
“嘀——”
齐圆站在门外,打着寒颤从臂弯里掏出遥控板,再次调低了空调的温度。
现在是18度,已经调到底了。
她小心翼翼往门内看了一眼那对剑拔弩张的母子,气氛依旧火爆,温度还得再往下调点儿。
屋内,赵添青一把将卷起来的剧本摔在桌子上,强压怒火,嗓音带着疲惫:“赵逐川,女同学怀孕关你什么事?你跑去凑什么热闹?你想过后果吗?以后媒体要是翻旧账,都赖在你身上,怎么办?”
可为什么人做事一定要瞻前顾后,要考虑那么多前因后果?如果一点点情绪都不可以有,那是程序设定,不是活生生的人。
他无意和赵添青争执。
赵逐川朝门口的缝隙掠了一眼。
齐圆赶紧收回目光,跑到茶水台那边去冲菊花茶,准备给这两个人消消火气。
赵逐川才说:“我动手是因为我朋友被打了。”
赵添青意识到他用的词语是“朋友”而非“同学”,愣了片刻,问:“新朋友?是上次你说的那两个?”
到底是算不算朋友?到底什么是朋友。
赵逐川收回视线。
京北的夏天干燥闷热,只有七八月才会下雨,他才落地机场就被齐圆匆匆接回了家,刚冲完澡,本该在片场的赵添青就出现在了客厅里。
这套房子是他妈在他初中时就为他添置的。
房子不大,地理位置不错,平时都是赵逐川一个人住。
赵逐川初高中都念的私立,但选了走读,反而只有小学时住了校。
他转学也不知道转了多少次,每次都是刚认全了班上每张同学的脸,刚融入,齐圆就会来学校帮他收拾行李走人,去下一个学校。
齐圆是在赵添青身边跟了许多年的助理,算是看着赵逐川从小小个的豌豆苗长成男子汉,对他的脾气再熟悉不过。
这小孩儿喜怒不形于色,失望是一个反应,伤心是一个反应,开心也是一个反应,那张脸和他当影后的妈不一样,不屑于表演神采,久而久之就没人在意他内心到底怎么想的了。
最开始,赵逐川还会问为什么,后面他渐渐懂事了,问也不问,说走就走,也不再有兴趣去将班上每个同学认识齐全。
反正都是那样,待一会儿就散了,记不住任何人没多大影响。
学校的圈子较为闭塞,人员流动性差,他逐渐在校外认识了一些朋友,时不时一起约出来运动运动、专门搞些他妈看不惯的事情。
好在赵逐川的成绩不太难看。
起先赵添青还会过问他儿子到底每周末都在忙什么,后来她问都不问了,干脆摊牌,说要送他去集训,机构可以随便挑。
赵逐川只说,那我不要在京北的。
我也不要在北方的。
……为什么?
我想安静,想长久。
“你当时说你想安静,”赵添青闭上眼,揉了揉额角,“你的安静就是这样的吗。”
赵逐川深吸一口气。
他才从浴室里出来不久,头发没擦干,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了几滴,一缕一缕修剪得极短的湿发贴在鬓边,偏有种说不上来的倔强。
赵添青看着他,突然觉得窗外才下起的雨像滴在了儿子头顶。
他想起多年前某个同样刚刚经历过阵雨的夏季傍晚,她让齐圆把远在戴河度过暑假的儿子接来京北,母子俩互相看着对方,一句话没说,赵添青直接打消了想要送他出国读中学的想法。
齐圆问她为什么?
赵添青说,要是我都把他送走了,他真没人要了。
她早已明白教管青春期男生的道理,不能硬碰硬,叹了口气,开始让步:“我们也找你班主任了解过了,说是你去医院帮同学出头,属于正当防卫,不是自己挑事儿。但是,你不该去医院。”
“是圆姐去了解的,”赵逐川从某个角落收回目光,“不是你。”
赵添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了几秒,一向气定神闲的她才涨红了脸,说:“你在京北待三天反省吧。等反省好了,想明白了……再回去。”
赵逐川皱了皱眉。
今天Vega的妆发和宫雪的戏文课已经被他翘了,明天是明跃的形体课也可以不上,但后天一整天都是洪鸣的课,他还有稿件要找洪鸣修改。
赵添青一听,摆手:“后天我约秦俐老师吃顿饭,你有什么直接饭局上找她改。”
“妈。”
赵逐川拧起的眉没有松开,只短促地叹了口气,“我得回集星去上课。”
他和他妈的相处模式就这样,没情绪的时候能好好说话,一有情绪,两个话少的人都没有什么耐心。
赵添青开口打破沉静:“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说你去外地上学了。”
都不用解释,赵逐川知道这个“有人”是谁。
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群体。
一个从他出生开始,就处处留意他,想把他这个人当成爆炸新闻公之于众的那些人。
一提到这个群体,赵逐川心口发紧。
他并非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单纯心疼他妈妈。
赵逐川下巴微抬,深吸一口气,头一次当着他妈的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的确冲动了。但如果我当时不出头,就算打出点事儿,赔一大笔钱,那又怎么样?如果同学伤到脸了,或者伤到身上,恢复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高三生根本就耗不起。”
“那也是别人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赵添青站起来,“你还知道别人是高三生?你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也高三了?”
赵添青正在气头上,齐圆在门外听得胆战心惊。
很难想象,平日里对着每个镜头都礼貌微笑的女明星,私底下教训自己儿子会如此严厉。
赵添青是很好的老板,对手底下员工非常宽厚。
只是这么多年来,齐圆极少看到她对赵逐川发这么大的火。
“叮咚。”
赵逐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共事多年,齐圆不仅仅是员工,对于赵添青母子二人来说,她更贴近于是家人。
她想了想,抿紧下唇,心中有了将这场战火暂时浇灭的勇气。
齐圆敲了敲门,低声道:“小川,你的手机响了,有人找你。”
赵逐川一动不动,很淡地应了一声:“是谁?”
飞快瞄了一眼手机屏幕,齐圆说:“没备注,微信名叫……蝉。消息内容看不见。”
赵逐川对赵添青点了下头,转身走向门口。
赵添青直觉儿子回消息的速度有些反常,直截了当地问:“同学给你发消息?”
“嗯,”赵逐川知道他妈想问什么,“男同学。”
赵添青和齐圆几乎同一时间松了口气。
【蝉:那个女同学没有生命危险,家长接回家去了。】
【蝉:你呢,你多久回来?】
【1101:后天回。】
【蝉:不是不回了就行!】
【1101:怎么会。】
【蝉:不习惯你不在!】
【1101:脖子好点没?】
【蝉:好多啦。】
纪颂仰起下巴,打开前置摄像头,无所顾忌地拍了一张超级死亡角度的自拍,再点发送。
咦,原来这个角度自拍也好看。
纪颂又拍了几张,存在自己相册里。
他纳闷地看着屏幕上方闪烁的那熟悉的六个字,亮着手机屏幕等了好久,没能等来赵逐川的回复。
他将手机放回抽屉内,等着金姐来收。
教室后方,一群同学围在一起聊天,况野和孟檀他们都被宫雪老师叫去办公室改戏文作业了。
“不是吧,我看着肚子也没多大呀,怎么打不了呢?”
“太瘦了吧。她特别瘦,怀孕还真就看不出来。”
“真夸张,我一直以为这种事儿只有什么电视剧呀或者是小红薯上才有。”
“我听说她五月份就已经怀孕了!意思她是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才来集星上学的,为的就是躲她家里。要么是害怕,要么是想把小孩儿生下来。”
“她都19岁了,但集星估计要出于人道主义赔点钱。”
“其他学校入学要体检呢,就咱集星不做,让钻空子了呗。”
“还是少说几句吧……”
“赵逐川那一脚踢得他爸妈直接给人扣京北不让来了。你看彭校最近那个脸臭得,损失一员大将。”
纪颂听得百无聊赖,弯腰歪头,再朝抽屉里瞄了一眼。
手机屏幕还是黑漆漆的,不亮,没消息过来。
“他真不来了?不可能。”
“赵逐川看着就不像会被爸妈摆布的人啊。”
同学们议论的音量并不大,纪颂得屏蔽掉周围其他所有声源才勉强听得清。
“他要是真不来了,那……”
“好了,我知道,”纪颂朝凳子后背重重一靠,再转过上半身,冲那群同学弯起眼眸,“他会回来。”
话轻飘飘地说出口,在空中转了个弯儿,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躺在抽屉里的手机轻微震动,屏幕亮了,倏地弹出来一条消息——
【1101:我今天就回来。】
引擎声由躁变缓, 稳稳落地。
今日西南片区晴转多云,天气算不上好,没什么阳光, 机上不少乘客都在下降后打开了遮光板透气。
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长着实让人沉闷。
齐圆也习惯了三个小时都不太说一句话的赵逐川。青春期青少年嘛, 是这样, 和大人没几句可说的。
她没结婚、没孩子, 前半生大部分时间是围着赵添青转的,对赵逐川这种特立独行的个性不但不觉得烦恼,反倒挺欣赏。
“圆姐。”
“嗯?”
“我妈这次叫你跟来是做什么?”赵逐川闭目养神, 等待机务组发出下客指令, “调查我同学?”
“什么调查不调查, 你以为我□□啊。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在学校的近况。”齐圆失笑。
赵逐川点头:“我明白。”
齐圆:“小川……你妈这个人吧, 脾气跟你一样犟,有话不会好好说。她只是在乎你的未来。她怕有人误会你, 怕别人非议你,那种被不实舆论攻击的感觉,真的会让人吃不下饭, 睡不着觉。”
那为什么我小时候不曝光我。
拍到就拍到, 为什么就不能承认自己是一个母亲。
偶尔, 国内媒体会报道某些当红明星走机场从来都把小孩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赵逐川都会鬼使神差地点进去看一看, 看媒体围追堵截,看媒体引导大众评价小孩长相, 他又觉得赵添青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可是他也明白,赵添青就算是一个母亲,她也应该首先考虑她自己的人生。
其实过去种种,赵逐川都记得。
有一年, 他都上初中了,国内还有媒体在造谣他妈怀孕。
起因只是因为他妈有几个月没有进组而已,那些编撰新闻空穴来风,一套一套的,自有流程,生产时间、坐月子、医院、小孩儿的父亲是谁等等,都能够自圆其说,通过捕风捉影来构造出一套流水线生产的假新闻。
不盯着女明星的肚子,就盯着女明星的脸。
绯闻对象找不着男主角,就用某金主、某导演代替,总之,随手一刷的群众根本不在乎是否真有其人。
“圆姐,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赵逐川没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
他低头,眼神落在他掌心攥了一路的平安符上。这是小学毕业那年,他姥姥带他去大觉寺求来的。
一根细长的红绳,系住一块圆润的玉。
玉不值钱,可他放在书包里很多年,回回逢凶化吉。
以那个倒霉蛋最近的运气,这个京北来的物件也许真能让他安心一些。
纪颂前前后后黏糊他快两个月了,他没有给过纪颂什么像样的回馈。
最开始是怕误会,现在。
现在不怕误会了。
现在就怕他不在意。
赵逐川调整坐姿,晃眼瞥到斜前方乘客耳朵上扣了一枚很小的钻石耳钉。
很闪,足够有光芒。
和纪颂一样。
赵逐川闭了闭眼,突然想到纪颂戴这种款式耳钉的样子,别过头,看了眼窗外缓慢滑行的其他架次,喉结滚了滚。
戴好墨镜与口罩,他起身帮齐圆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随口问道:“圆姐。我几月份回京北?”
“看你成绩了,”齐圆说,“你高中学校每次诊断考试你都得回去参加。没考好就早点回去,考得好就随你。”
从下飞机到出机场,不止赵逐川,连齐圆都一路口罩帽子墨镜大全套,全身上下严严实实。
两人分头行动,一前一后走到停车区,半点步子没停下,动作利落地钻进接他们的那辆黑色奔驰。
暂时安全。
松一口气,齐圆瞥见坐在后座的少年人正用指端压住墨镜,看向车窗外。
她笑道:“小川。在找什么?”
“没什么。”赵逐川取下颈枕,揉手活动腕骨,指尖按住墨镜鼻托往上推了推,遮住全部视野。
纪颂每天三问他多久回来,还要了航班号,赵逐川还以为……
这人热心肠到要来接机。
纪颂身上有着赵逐川不太习惯的外放、热烈,甚至有少年人一股猛劲一路高歌的天真,但他实在是不讲究距离感,做事目的性太强、太明显,和其他同学的互不打扰不一样。
赵逐川深吸一口气,轻咳了声,突然就不想睡觉了。
想看看窗外,看看这座陌生的城市。
齐圆对赵逐川的情绪变化一向非常关注,更怕这少爷在千里之外的西南给她捅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忍不住道:“在想什么?你今天心情看上去那么好。”
赵逐川说:“没有,只是想到要回学校了。”
“啊……”齐圆一个脑袋两个问号。
不是哥,你不是对集训本来没多少兴趣吗?
“觉得有意思。”
赵逐川侧过脸看向窗外,齐圆没能捕捉到他唇角略微上扬的弧度。
轿车停在集星教学楼边的林荫小道中。
这时候刚是傍晚下课时间,五点左右,同学们正往楼下走,要去咖啡厅吃饭。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就厌烦了盒饭的菜色,每天还是有不少同学去食堂改善伙食,还有拿着生活费上校外的餐馆、小吃摊潇洒。
一吃就是两个多钟头,回来刚好能衔接上晚自习。
但纪颂和林含声等人深知时间不够用,几乎天天都在咖啡厅快速解决三餐。
赵逐川拒绝了齐圆说在学校附近吃了晚饭再进去的提议,说没什么胃口。
齐圆下车到车头转悠一圈,看了眼如潮水般涌出来的学生们,走到车窗边敲了敲玻璃:“等十分钟再下车。”
赵逐川知道她的谨慎,也理解她的谨慎,没多说,往上拨弄口罩,遮住了眼睛,靠在座位上继续休息。
“好了,下车吧小川,”齐圆小声说,“钟离遥在办公室等你,她给你打包了饭菜。”
赵逐川闻言,皱眉:“合适么?”
“她说带的是你平时经常吃的减脂餐,不用担心,你拿了就走。”齐圆火速交代好事宜,“哦,她说找你是想讲一下你上次的回课。”
回课?不是说不讲了。
赵逐川拎起书包下了车,眼睛盯着教学楼出口处看了会儿,回了神,才向楼上走去。
教学楼左右各有出口,左边是楼梯,右边是电梯。
平时为了锻炼,赵逐川很少走电梯,纪颂为了快速吃上饭,选了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打开,林含声刚好站在门口,跑得比兔子都快,纪颂最先进电梯,这时候还被挤得出都出不去,要等人一波波走空。
林含声跑去抢饭之前还喊:“要荤要素?”
纪颂被挤得踮起脚:“都要不行吗!”
“你去买饮料!”
“好!”
学生变多,咖啡厅只有一个服务员,经常忙不过来,集星就在一楼配了一台自动贩卖机,饮料自买自取。
纪颂平时要控糖,对每日摄入要求还算严格,基本喝不了全糖的饮料,又担心喝茶睡不着觉,所以基本都买矿泉水。
纪仪龄还说那你为什么不带个水壶?纪颂望天,懒得拿。
按下按钮,扫码付钱。
纪颂弯腰从取货口抱出四瓶矿泉水,转身看见一个打过照面的年轻女人正温和地望着他,显然是有事。
“您好,您是赵逐川的家长?”纪颂率先开口,“我见过您。”
齐圆正苦恼着要和这个年龄的男生聊什么,毕竟带赵逐川这种不太吭声的小孩儿带久了,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失去了和青少年沟通的能力,好在纪颂一句话让她化解了紧张,笑道:“我是他的……小姨。”
很年轻?也说不上。
三十五岁是肯定有了的,干练、清爽,岁月没在她脸上沉淀出太多痕迹。
小姨,那肯定是赵逐川妈妈的亲姊妹。
但这个阿姨,和赵逐川的眉眼没有半分相似,唯一的共同点是:看起来不太好惹。
纪颂也笑:“小姨好。”
齐圆涂了红色的指甲在手肘上轻敲,眼神从纪颂头顶慢慢落至脚尖,尽量掩饰探究。
据她所知,这集星不但不给学生画大饼,也不会加一两千一节的小课,连金丹凝这个专职班主任都有教学能力,不是纯把带班当服务行业在干,是个能让家长放心的学校,不然赵添青也不会那么放心把赵逐川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