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喝假酒啊?”纪颂干笑两声。
他的笑意留在脸上许久,过会儿,眼底却笑不动了,唇角还勾着,继续扎西瓜吃,“哦……那阿符呢?”
相爱四年,分别两年。
他们两个人之间。
如今聊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聊彼此。
“等会儿就过来了。”
赵逐川接过一根牙签,西瓜被扎出猩红的血,流到盘子上,再顺着盘沿滑进他掌心,丝毫不在意今天衬衫袖口是白色的。
刚巧抬眸,两个人眼神撞在一处,又很快向相反的方向逃窜。
赵逐川总是在纪颂不看自己时看他,纪颂亦然。
“我……我准备出国读书了。”纪颂仍在吃西瓜,尽管他已经吃得很饱。
“我要进组了。”赵逐川开口。
纪颂蓦然抬头:“我知道。”
赵逐川沉默片刻。
纪颂说:“你刚才说过了。”
婚礼现场的镁光灯扫过他薄薄的眼皮,他眨了眨眼,不知道眼睛是否是因为刺眼的光而感到湿润。
赵逐川笑道:“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
周围的人太热闹了,他们像闹市中只听得见对方声音的两只电话亭,相隔的一条街像银河,永远迈不过去。
纪颂咀嚼着西瓜肉,用大拇指轻擦嘴角。
眼前的男人靠近了点,嗓音同记忆中别无二致:“你还抽烟么?去年我看媒体总说你抽烟抽得厉害。我记得大学那会儿你还没那么大的烟瘾。平时搞创作,熬夜熬得多?”
“嗯……就有一段时间开始才有瘾的。”
“身体最重要。你本来就容易咳嗽。”
“哦,”纪颂玩了下打火机,“无所谓。”
赵逐川提高音量:“什么无所谓?”
“我不想去在意以后了。”
纪颂喉咙发紧,摆手笑道:“好了,不说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抽根喜烟?这西瓜一点都不甜。”
赵逐川哑声:“确实是苦的。”
纪颂忽然转头,像有同学突然揽住他的肩,无奈对赵逐川笑道:“那我先去陪他们一下。”
他被迫转身。
余光里,赵逐川的眼神如同一根细线,轻缠住他,又松开了。
作者有话说:
①即兴评述:口语表达形式。需考生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针对特定话题或材料快速组织观点、进行逻辑表达,常见于播音主持、编导考试、辩论赛、面试等场景[百度百科]。
颂颂:还没恋上怎么就失恋了[爆哭][爆哭][爆哭]
今天高速上下暴雨所以晚了点,爱大家!-3-
一堂回课拖到了快上晚自习。
表一班所有同学都盘腿坐在教室里认认真真看回课, 尽管钟离遥说饿了可以先退场去吃饭,也没人先走出教室。
于是整个班同学饿着肚子上了晚自习。
金姐一听说今晚都没吃晚饭,主动拎口袋进来发了手机, 只说, 要点外卖的自己点外卖, 上晚自习吃, 减肥的可以不吃,也可以来办公室领面包。
一次回课回得纪颂没有胃口。
手机就放在抽屉里,熄灭着屏幕,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 他也没点什么东西吃。
胃是情绪器官, 那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和痛楚仍徘徊在心头, 他叼走一块况野撕下来的面包片,味如嚼蜡。
“你也不吃啊?川哥也不吃晚饭, ”况野诧异道,“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怎么行,你们俩跟真失恋似的。”
纪颂机械性地将那一小块面包咽下, 皱眉:“你就当是吧。”
经过了一下午鏖战, 纪颂原以为下次表演课又有新任务。
第二天早晨, 钟离遥来上表二班的课,愣是在课间把表一的学生挨个点去办公室再次讲评。
钟离遥点名点腻了。
她翻了翻点名册, 倒着看,直接略过赵逐川, 抬手对办公室里来领作业的其他班学生说:“同学,帮我去叫纪颂过来。”
同学抱着书本,秒答:“哎?好!”
“你都不问我他是哪个班的呀?”钟离遥笑笑,“这么出名?”
“没人不知道他, ”同学说,“他们表一班赵逐川、纪颂、况野……”
钟离遥点头应和:“现在小孩儿审美不错。”
纪颂是纯粹清秀干净的帅,就不说了,她还以为像赵逐川、况野那么五官硬朗的都快失去大部分粉丝市场了,而像那个新生萧杉那种……估计以后拍戏露肉还得找肌肉替身。
在排戏上,钟离遥很负责任。
课上时间有限,她如果觉得还有学生有问题的话,会主动留下挨个儿叫学生来办公室一点一点抠细节。
“你使这么大劲儿,你声音不出来,没用啊。往上抬气,没气儿了你就喘,要找地方偷气,换气,”钟离遥用纪颂的台词示范了一遍,提起一根戒尺抵在他腰腹丹田处,尺端用力按压上去,抬高下巴,厉声,“想明白,想清楚,这是你自己的台词,不是哪个角色的,这是你自己的东西,重新来一遍。来,张嘴!”
她这才讲了几分钟,刚把给纪颂最重要的建议讲完。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纪颂随之侧过头去看,还没听到钟离遥说一句“请进”,门口的学生已忍不住探进来半个脑袋。
居然是孟檀。
她下意识与纪颂对视一眼——
纪颂骤然停止发声,没主动接钟离遥的话,也没再起话头。
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金姐正坐在办公椅上,埋头处理家长的轰炸式消息。
什么金老师,我想看看我儿子在干什么?金老师您好,我闺女最近学了些什么?
金姐怀疑自己是幼儿园老师,每天还得给学生家长汇报学校的午餐是什么,有完没完?
她正在不耐烦的状态,抓了一把刘海往后薅去,抬头用尽最温柔的语气:“什么事?”
孟檀看看金姐,又看看钟离遥,最后再看看纪颂。
钟离遥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放下戒尺,打趣道:“大美女看什么呢?看纪颂?”
被调侃一句,孟檀微怔,反而不紧张了,连忙认真道:“不是,老师,是我们寝室一个女同学……”
金姐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你们寝室谁?”
孟檀报出一个名字。
这个女生,纪颂勉强有点印象,但不深,因为她身体不太好,经常因为身体不舒服不来上课。
特别是明哥的形体课,她基本没怎么来过。
孟檀说:“金姐,她今天又没来上课。她本来是要来的,都已经下床要和我们一起来了,但她一看课表是形体课,就说不上了,说肚子疼。我刚才去帮她又找明哥请了假。”
金姐纳闷地问:“然后呢?”
“明哥当时把点名册拿出来一看,才发现她每节形体课都请假,算了算,一个月来两三次例假,怎么可能嘛?我总感觉不对劲,”孟檀迟疑几秒,像在思忖,许久,小心翼翼试探着说:“我觉得……”
纪颂一愣。
他额角某一根神经,猛地拉扯着弹跳了下。
神经弹跳的可不止他一人。
毕竟不是班主任,钟离遥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后就闭了嘴,不便插话。
金姐呼吸快停了:“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她是不是……”
孟檀深吸一口气,紧抿的双唇分开,下一句话仿佛需要凝聚全身的勇气才能说出口:“她是不是怀孕了?”
半小时后,赵逐川合上书页,朝四周扫视一圈。
纪颂没回来。
他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况野的肩背,叫醒睡着的人,皱眉:“纪颂呢?”
“啊……”况野揉揉眼,他都不记得这半小时他是怎么睡着的了,明跃早高峰堵车,难得迟到一次,都上课那么久了居然还没来。
赵逐川耐着性子又问一遍:“看到纪颂没有?”
况野说:“没有啊,我记得钟离老师把他叫走了。”
赵逐川“嗯”了一声,准备去办公室看。
办公室里只有钟离遥一个人。
金姐也不在了,而去办公室的孟檀也没跟着回来。
看了一圈四周,确定办公室只有钟离遥一个人,赵逐川谨慎道:“遥姐。纪颂呢?”
钟离遥摇头,自己都不清楚事情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你们一班好像出了点事儿,事儿还不小。你别瞎掺和。”
“什么事儿?”赵逐川停住动作。
“哎,小川。”钟离遥悄声,“我说真的,你别去管那些闲事儿,你怎么管得过来?快回教室上课了。”
“我没有要管其他人,”赵逐川定定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纪颂呢?”
钟离遥无奈,也不可能给赵逐川说她没看见,摆手道:“他和你们班主任往女寝去了。”
走到金姐保管手机的柜子边,赵逐川精准拿出自己放在最上面的手机,又看到纪颂的手机放在某个角落,知道自己现在完全联系不上纪颂。
想了想,他开口道:“遥姐,你能帮我问问金姐什么情况么?”
“啊?”钟离遥颇为意外。
这从小看到大的少爷还是第一次向她提出什么请求。
某一年夏天,她随师姐赵添青去辽东的家里上门拜访过双亲,她第一次看到赵逐川时,这小男孩儿刚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没人去扶,他也不哭不闹,翻身就爬起来了,一声不吭,等她和赵添青都上了返回京北的高速路了,齐圆才打电话过来说小孩儿手臂被石子划拉出一条很长的血痕。
又冷又倔,独来独往,这是钟离遥对赵逐川的一大部分印象。
所以最开始赵添青和彭思芮一同开口请她来任教时,钟离遥非常忐忑,她怕水平不够教不好,也怕赵逐川成绩不理想,导致自己和赵添青生出嫌隙。
但现在看来,她原本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现在更需要紧张的是赵逐川节外生枝。
她伸手拦了一下,说:“小川,你就好好待在教室吧?我听说是你们班一个女同学没来上课,打电话也没人接,所以你们班主任就说去看看,纪颂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一起去的。”
赵逐川问:“哪个女同学?”
钟离遥想了想,报出一个名字,说:“复读那个,比你们都大点,平时不太合群。”
当时金姐几通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情急之下找了表二的班主任何雁,让隔壁寝室也没来上课的女生带着宿管阿姨去敲门开锁,几分钟后才传来回话,说是晕倒了。
人还躺在床上,肚子上缠着一圈又一圈被子。
钟离遥叹口气:“你们班主任刚通知了她家长去医院,他们现在应该也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不用担心。我估计两拨人得打个照面儿,具体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晕倒了?”
办公室门被推开,况野正准备进办公室交宫雪的戏文作业,耳朵灵敏,一听见惊天大秘密,愣了愣:“我昨天就感觉那个女生不对劲。”
赵逐川蹙眉:“不对劲?”
“我看她在厕所拖把池边干呕了好几下,我问她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马上说不用去!我操,不会是……”
赵逐川没再吭声。
同行的都是女生,只有纪颂一个男生。
那女同学又是晕厥状态,肯定是纪颂背着去的。
再一撞上对方家长……
赵逐川又转过脸来:“遥姐。你知道是哪个医院吗?”
“对对对,颂颂他手机都没带!啊,不对,”况野迟疑片刻,回过味儿来,“你叫她什么……”
钟离遥威名在外,表一表二班没有学生不怕她的,你平时又不怎么跟老师说话,你你你你,你叫她什么?!
钟离遥绝望闭眼。
服了你了,祖宗。
她喝了口茶,赶紧转移注意力:“我前几天感冒在这附近的医院拿过药。我听金丹凝语气挺着急,应该去了离集星不超过三公里的医院。这边配套设施不够发达,那……”
钟离遥报出了一家三甲医院的地址。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两个半大的少年人已经转眼不见了。
脖颈被掐住无法呼吸的一刹那间,纪颂还在想——
这段时间,他该做的不是在集星认真学习。
而是去一趟庇佑城东的寺庙驱驱邪气。
下次的表演课作业题目如果是“医院里的意外”,他就演这个。
金姐打电话通知的是女生的父母,听电话里说,意思是过来路上还要一个多小时。
偏偏这女生的两个舅舅正好在城东办事,一听消息后就赶来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无头苍蝇似的进了医院,在门诊大楼大着嗓门儿到处找人,最后直接冲进了急诊室里。
值班医生猜到是家长来了,握着登记册走上去,温声询问一阵,确定是家长,才将登记册翻了面,露出初步诊断结果。
“目前呢,我们初步诊断,是妊娠12周……”医生说什么,这时候都没人听得进去了。
他们只见着纪颂一个男生站在病床边,又年龄相仿,估计就是集星的学生,二话不说,其中一人先是伸手推搡了纪颂一下,旁边的塑料脚凳应声倒地。
另一个舅舅怒不可遏,厉声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们家姑娘?”
金姐握着缴费单朝挂号窗口去了,她离急诊室有一段距离,根本听不清这边的动静。
孟檀趴在床边守着,她一看有陌生男人冲进来,下意识往后退了点。
这一时局面转变发生的太快,纪颂顾不上为自己解释,率先伸出胳膊直接背对着二人,护住差点被误伤的孟檀。
病床上的女同学还在昏迷状态。
纪颂再一次确认,人没事,估计只是疼晕过去了,才松了口气。
“你躲一下,”纪颂抬手按下站起身要争辩的孟檀,怕搞出太大动静,想忍了这口气又气不过,满脸不耐烦,抬起下巴朝对方家长迎上去,“不是我,我说了你们找错人了。”
稍矮个的男人破口大骂:“什么不是你,不是你你为什么在这儿?你们班主任呢?”
纪颂心里火气升腾,转头看向他们:“当家长就可以见谁咬谁是吧?”
“叔叔,不是他!他是帮忙送医的同学!”
孟檀头一次这么着急,任凭她怎么说也没人听得见她说话,那两个中年男人已经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竟想在急诊室里大打出手。
一只壮硕的胳膊从后面掐住纪颂的脖子,想将他向后拉,纪颂很短促地喘了一声,脖颈皮肤马上潮红一片,猝不及防往后仰去。
那男人想要把纪颂拉出急诊室,又拽不动,嘴上不饶人:“走,就算是送医,那你肯定也跟我们家姑娘走得近,你要说清楚情况……”
纪颂呼吸愈发急促,满脸通红,反手拼尽全力朝其中一人肘击,打得那人从喉间爆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痛呼,随即开始口齿不清,骂了些什么问候爹妈的脏话,纪颂已经懒得听了。
值班医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怕把这显然还在上学的高中学生掐出问题,慌慌张张跑过来拉架。
急诊室入口处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事情发生得太快,甚至围观群众们都忘记了拿起手机拍照,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况且这还是两个吨位十足的中年男人打一个男高中生。
众人面面相觑。
一听这番论调,不用细想都能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
急诊医生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拉架又拉不动,只得跑去门口叫保安。
在混乱中,纪颂好不容易挣脱开桎梏,抬手握住自己的脖颈,埋头弯腰,干咳了几声,瞥到其中一人高高扬起的巴掌——
完了,这打下来他半边脸都得肿上好几天!
他下意识抱头护脸。
现在高三……
这脑子、这脸,比他命都重要。
恍惚间,纪颂在想,他要不然现在干脆晕过去装死得了……但医院急诊室地板每天有无数人踩踏过,实在是有点难以躺下。
他开始耳鸣,周围的噪音环绕成小苍蝇嗡嗡乱飞。
人群一阵惊呼,纪颂的视线飞速捕捉到一条抬起的腿,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咚”一声,他身边好像有什么将近两百斤的重物顿时倒地。
中年男人尖叫惊喘:“打人啦!”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蹭着纪颂的耳膜。
他松开抱头的双臂,抬头望过去:“你闭嘴——”
金姐正从缴费窗口听到动静,匆匆跑来,身边还跟着跑去叫她的孟檀。
顾不上自身安全,她一心只想着要保护好学生,强挤进两拨人中间,满头大汗,头一次有些失态地叫道:“你们神经病吗!这是好心来送……”
那个被踢到地上的中年男人还躺在地上起不来,另一个男人见兄弟受伤,从旁边一下冲过来想要还手。
赵逐川已收了腿。
况野站在赵逐川身边,忍不住冲上前抡了两三拳,打得不重,但那男人想还手,踉跄着向前扑来,又根本近不了身,只得再次用蛮力去掀开挡在中间的金姐。
金姐一个趔趄没站稳,朝旁边倒去,不小心撞到孟檀肩膀上,瞳孔蓦然紧缩,张口想要叫住又要动手的学生:“赵……”
剩下二字被她的理智强吞进了肚子。
仗着身高优势,赵逐川眼神骤冷,抬手直接用虎口钳制住对方的喉咙,动作干净利落,将人重重抵上了急诊室外的墙壁!
那肥硕的后脑勺在墙上磕出闷响,嘴上还在:“你,你……”
纪颂顿时充满力气,也顾不得还在咳嗽,顾不得自己喉间疼得快要呕血,连话都说不清楚,连忙扶住赵逐川的肩,像落水后终于找到了浮木。
赵逐川一只手掐着对方家长的脖子,或者说是帮纪颂以牙还牙,掐了回去。
另一只手在纪颂靠过来时,揽过他的腰,安抚性地拍了拍。
纪颂被强有力的臂膀揽至身前,迷迷糊糊的,他靠在他的铜墙铁壁上,摒弃掉四周所有杂音,眼睛酸胀,缺氧,免不了一阵天旋地转。
他这下知道了,就算像赵逐川这样的人,说话冷冰冰,表情冷冰冰……体温也是热的。可能还有点烫。
“颂颂!”况野的声音。
“纪颂!”金姐和孟檀都在叫他。
纪颂站定脚步,抬头,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赵逐川紧绷的脸。
刚才那一脚是赵逐川踢的?
他擅自出校了?
他居然还会打架?
作者有话说:
颂颂(心态很好版):否极泰来!
小赵(怨念版):我都舍不得掐他脖子。
颂颂:什么,你说话好难懂。
小赵:……
(转头走掉)
纪颂没再解释什么。
他也没有挡在中间避免冲突升级, 而是伸出一只胳膊稳住况野蠢蠢欲动的肩头,另一只手环上赵逐川的脖颈,贴上去半边温热的身体, 直接搂抱住赵逐川, 手掌轻拍到他背上:“算了, 算了, 我刚刚也打了他好几拳……”
赵逐川静默片刻。
从一开始一脚踢来,到现在围观群众都被闻讯赶来的保安们散走了,他都一句话没说。
他松开手, 单手反搂住纪颂的背, 往后退了几步, 站到安全的范围之外。
那俩舅一看面前立着三个男高中生, 知道打不过,也熄了火, 忿忿不平,背靠墙站着,等这班主任给个说法。
三个男生站成一排, 像护盾将女老师和女同学护在身后, 等着医院的保安匆匆赶来。
“你也真是的, 跟着来医院干什么?”况野叹气。
“没办法,救护车来得慢。金姐和宿管阿姨都弄不动她, 我一个人就能背着她跑,赶时间嘛。人都昏过去了, 我哪儿想那么多……”
纪颂压低嗓音,这时候还想着反过来安慰他们,“我没事,就掐了下喉咙, 也不疼。没留印儿就行。”
“没见过吧?是不是觉得特别夸张?”况野做口型,“我们这个年龄的学生最不好管了,我高中学校还有高二男的返校无证驾驶把高三考完回来报喜的学长撞死的……他们天天就是混日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必须得把书读完。”
纪颂半掩住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金姐还在对峙:“我最后警告你一遍,你家小孩出这事儿跟在场的男生都没半点儿关系。我是班主任,你有事就找我。”
“意思不是他干的咯?”中年男人喘着气,“那是谁干的?你作为班主任你要负责呀!”
他说话是冲着金姐去的,离纪颂很近。
一股躁动的热气几乎快喷到脸上,纪颂实在按捺不住,一拳头抵至男人肩胛骨,用力将其往外推,吼道:“要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往前挤什么挤?还想打架是吗?”
金姐也压不下怒意:“她几月份入学的?现在多少周?你心里没数?而且她是复读生,去年就满过十八岁了,成年了,在社会上有什么认识的人,还要我来帮你们做家长的筛一遍吗?”
那男人瞬间噤了声,也不再敢还手。
“擦擦脸。”
耳边一道冷调男音响起。
纪颂抬眸,脸颊边被触感冰凉的纸巾碰了碰,那是赵逐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湿纸巾。
他将湿纸巾一分为二,一张给了纪颂,一张自己拿着擦手,声音淬冰:“我打你们是互殴。你们单方面有预谋地打学生,性质不一样。”
纪颂抬起拇指抹了把唇角,没见着血,感叹一声还好脸没被打,随之扬高音调:“怎么样,还要打吗?”
他身体前倾,主打一个既不能输人也不能输阵,赵逐川却伸出手臂一把将他捞了回来。
或者说是按。
赵逐川又气又好笑:“你现在又不怕了?”
“我就没怕过,”纪颂小声,“是他们太肥了,冲过来一屁股能把我顶飞,到时候伤了脸,得不偿失……”
赵逐川淡淡道:“嗯,你的脸也贵。”
眼前三个男高中生人高马大,别说三个一起上了,就是后赶来的这两个,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不得了。
两个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又变,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女儿。
他们脸色难看,交头接耳地商量几句,咬着牙,双手合十,弯腰给纪颂道了歉,大概意思是等她父母来了再说。
保安们年纪也不小了,心想着这上午看病人最多的时间出这档子事,急得满头大汗,一眼看出金姐是班主任,连忙道:“这位女士,您……”
“我是班主任,”金姐尽力镇静,“这几个男生都是我学生。”
“啊,这个,”保安秉承的原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脸上堆砌起笑,“您看啊,我刚才也了解了一下情况,是他们大人动手在先,但是您学生也……”
金姐心中憋屈至极,咬牙,却也不得不看向赵逐川。
赵逐川这时候才擦完了手。
他接过纪颂擦完脸的湿纸巾,眼皮很轻地抬了下,确认上面没有血渍,才把两张湿纸巾揉成一团,抬手,那团白色呈抛物线掷进了一米开外的垃圾桶。
接收到金姐试探的目光,赵逐川没说话,只看了眼纪颂。
毕竟从头到尾,他们学校这边阵营的人,受伤害的只有纪颂。
纪颂还在咳嗽。
他咳得很轻,耳根连着肩胛那一片的薄红已徐徐散去,看起来人没什么事。
这种事,要是进派出所,对他们这种未成年的处理方式简直有一套流程,不会问谁对谁错,谁先动手,谁没动手,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监护人。
赵逐川他妈妈连入学都不来,平时也从没出现过。
肯定特别特别忙。
而且这些事情就算私了了,只要一进派出所,保不齐留下痕迹,万一以后赵逐川……
确实两边都动了手。
“喂。”纪颂撞了一下赵逐川的胳膊。
“怎么了?”赵逐川拧眉,像大概猜到了纪颂的决定,语气重了些,“哪里疼?”
纪颂完全像个没事人,微眯起眼:“你刚刚那一脚踢得重不重?”
赵逐川平静地“嗯”了一声,往那两个中年男人坐着的长凳上瞟了一眼,其中一位还正在揉着自己的肚子,呻吟几声,满面愁容地盯着急诊室仅仅敞开了一半的门。
急诊最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一名浑身鲜血淋漓的车祸伤者被担架推了进来,一大群穿白衣服的医务人员瞬间围了上去,整个本就沉闷而混沌的空气中传来家属的哭喊。
生死攸关,再没人看他们这边。
纪颂忽然凝固,所有想法和动作按下暂停键。
手、心、眉头全部跟着收紧了。
“那就行。”纪颂仰起脸,“老师……就算了吧。”
况野转过脸:“就算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这事儿的起因经过结果闹出来都不好看,”纪颂想得开,“而且你和赵逐川还了多少下,我又不是没看见。我就被掐了下脖子……没什么的。我完成了救人的任务不就好啦。”
况野看他乐呵呵的,心态特别好,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亏你还笑得出来。”
“没笑,”纪颂抬眼看他,眼底亮晶晶的,“我是没想到赵逐川居然会打架。还是……”
“还是什么?”况野正在张望四周动向,没看他表情。
还是……
因为我。
纪颂想了想,说:“还是够有种啊。”
保安调解成功,围观群众散去,只好奇地望向刚推进去抢救的伤者,两条不锈钢材质的长凳面对面摆放着,中间一道狭长的走廊。
地板上有担架车轮毂拖曳过的血迹,触目惊心。
纪颂闭了闭眼,喉咙难受得堵塞。
他突然很庆幸刚才自己撑住了,没躺在这里。
这里不是他该躺的地方,他该回到教室里去。
人来人往的急诊室迅速恢复运转,两拨人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像刚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