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多年by芝芝猫猫
芝芝猫猫  发于:2025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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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特·路始终坚信是他派人爆了威克利夫的头,为儿子复仇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这位帝国亲王原本就打算雇佣第三方势力从联盟手上抢回小儿子。江云正是确定这点才让莫里斯联系军部,定下了对威克利夫反客为主的暗杀计划。
对如今的波利特来说,小儿子死了,雇佣兵的费用却早已支付,岂不是不用白不用?
“波利特在寻找对我下手的时机。”江云告诉几人,“那艘民用飞船上的应该是他雇来杀我的雇佣兵。”
莫里斯好歹没忘记自己在拯救号上的职责,立马道:“我马上请求军部增派支援,确保江外长的人身安全。”
“再多的人有什么用,还不如……”江云瞥了眼窗外正在交接的奥林巡逻队,忽然话题一转:“莫里斯中校想不想和我打一个赌?”
“打赌?”莫里斯一愣,“你想赌什么?”
“就赌我的百分之一。”
莫里斯看着江云,只觉得有种叫不醒装睡人的疲惫感。
恐怕只有找到陆淮的遗体或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江云才会彻底死心吧。
“怎么赌?”莫里斯道,“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确定那名狙击手的身份。”
“那是你没办法,别带上我。”江云朝门口走去,“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不用跟着我,守好自己的岗位即可。”
“现在吗?”程池有些不安,“现在外面太乱了,江外长又被波利特盯上了,这时候您一个人出去会不会太不安全了?”
江云:“我要的就是不安全。”
程池:“啊?”
江云冷笑道:“既然奥方那么想为我的安全负责,我倒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可是,江外长!”程池连忙追了上去,走之前还不忘从衣架上取下江云的斗篷:“您到底要去哪啊,需要我帮您安排专车吗?”
一走出办公舱,江云就看见双胞胎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脸上写满了“爸爸爸爸我们有话和你说”几个字。
兄弟两人还穿着昨天的衬衫和长裤,短发凌乱,眼下泛青,显然也是一晚上没睡。
陆上校遗体不翼而飞得轻松,却让他们父子三人一夜失眠。
江云不想耽搁时间,示意双胞胎边走边说。
陆潮迈着大长腿跟在江云身边:“爸,我和江慕昨天晚上讨论了一个通宵。江慕觉得上校老爸遗体失踪是奥林的阴谋,但我总觉得他是不是诈尸复……”
很好,看来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两个,”江云脚下步伐不停,手上接过程池递上来的防寒斗篷:“好好待在飞船上,等我回来。”
等我把你们那诈尸的Alpha爸爸抓回来。
江云走进电梯,对跟在身后的一堆人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由易莱哲学长担任拯救号的临时总指挥。另外,”电梯门合上之前,江云又最后对程池说了一句:“看着点双胞胎,今晚他们必须准时上床睡觉。”
江慕:“……”
陆潮:“???”
拯救号舱门在最高权限的命令下缓缓开启。
冰荒星上罕见的晴空只持续了短短一天,今天又下起了大雪。
执勤中的奥林少尉看见拯救号舱门打开后,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了指挥中心。
“……出来的是联盟的外长,江云。您问还有谁?”少尉面露惊讶,“似乎没有别人,就他一个人。”
“怎么可能?”指挥中心那头传来质疑的声音,“江云身边怎么可能没人?”
“他真的只有一个人。”少尉说着说着,忽然紧张了起来:“等等,他……他现在朝我走过来了!”
位高权重的大外交官似乎没有自己打伞的习惯,短短几步路,雪花就在他黑色的斗篷上点缀出了一片银白的星河。
少尉没由来地生出为他撑一把伞的冲动。
江云在少尉面前停下,还算客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尉勉强维持着镇定:“刘、刘易斯。”
江云点点头,说:“好的,刘易斯。我今天心情不好,想出去逛逛,你能替我安排一下么?”
指挥中心在刘易斯耳麦中传出指令:“先答应他,多派点人跟着。”
“当然可以,这是我们的荣幸。”刘易斯试图挤出笑容,“请问,江外长想去哪里呢?”
江云垂下眼睛,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而后,他心血来潮般地说:“去考察一下奥林矿工的生活,怎么样?”
如果研究所是整个冰荒星上最现代的区域,那矿工的生活区无疑就是最落后的区域。
那是一片密密麻麻,由简易帐篷和板房组成的区域,类似于旧时代的棚户区。
密集阴暗,庞大混乱。
没有铺天盖地的天眼监控,甚至连最基础的电力都无法保障。
等夜幕降临后,那里只会亮起零星的灯光,昏暗的角落也会诞生出无数个监控的死角。
罪恶的温床,犯罪的天堂。
如果他是波利特请来的雇佣兵,他也会选择在那里动手。
到那时——
江云坐上刘易斯为他准备的车,透过车窗望向那片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棚户区,右手隔着手套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
到那时,你……你愿意让我赢吗,陆上校?
这是一间位于棚户区中心的小酒馆。
无处不在的油污,劣质廉价的烟草,难以下咽的烈酒。
寒风穿透破旧的木门呼呼作响,窗户上贴满了用于遮挡裂痕的旧报纸,唯一能用来取暖只有在中世纪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炉火。
刘易斯实在想不明白联盟外长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考察。
不过,他也算如愿以偿,终于得到了为美人撑伞的机会。
刘易斯收起满是积雪的伞,推开了小酒馆的门,先前模糊的喧闹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但这种清晰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秒,随着江云的探身进入,酒馆内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在奥林帝国,Omega们几乎不会出门工作,身居要职的大部分是Alpha,像矿工这种岗位基本都是Beta在做。
虽说Beta不会像Alpha那样对Omega有着与生俱来的渴望,但在绝对的美貌面前,性别从来不是个问题。
在早已习惯的注目中,江云带着刘易斯在吧台旁坐下。
刘易斯朝油腻腻的木桌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江云却似乎一会儿不介意,甚至还向老板要了一杯蜂蜜酒。
蜂蜜酒的味道比江云想象得好很多,花蕊的香气和蜂蜜的甜腻融合得恰到好处,只喝一口蜜糖般的暖意就涌入了心间。
江云难得地多喝了两口。
油灯的光线晦暗不明,一旁的炉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却掩盖不了矿工们的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啊?好漂亮一张脸……”
“我认识他!他是星际联盟的外交部部长,这次来冰荒星是来和我们交易的。”
“听说他还是个寡妇呢,网上说他的Alpha都死好多年了。”
“坐在他旁边的人是谁啊?总不能是他的新Alpha吧,这也太不搭了吧。”
“喂喂喂,你们这样议论一个Omega不太好吧?”一个坐在阴影角落里的男人似乎听不下去了,“要真那么闲就把我这的地给拖了,谁吐了这么大一坨啊。”
江云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样,自顾自地品尝着蜂蜜酒。
刘易斯倒是气得不轻,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要不是联盟外长以不想高调为由,请他脱去了帝国的军装,这些人在他面前怕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江外长,还请您不要介意。”刘易斯说,“这些底层的Beta根本什么都不懂。”
“介意?介意什么。”江云有些想笑的样子,“介意他们说我是寡妇吗?”
刘易斯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江外长。”
江云握着磨损豁口的酒杯,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才不是。”
刘易斯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神色一顿。
常年在军队培养出的直觉告诉刘易斯,不对劲,有危险。
刘易斯下意识地拔出手枪,枪口迅速转向直觉告诉他的方向——竟然是刚刚那个阻止其他Beta议论江云的男人!

男人的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江云。
子弹呼啸而来,在刘易斯惊恐的目光里堪堪擦过江云的斗篷,砰地一声击中了江云手边的玻璃酒瓶。
酒瓶瞬间炸裂,酒液混合着无数细小的碎片在桌面扩散,不可避免地弄脏了江云西装的袖口。
而江云却神色一变未变,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场刺杀一样。
他没有去看对他下手的男人,也没有去看那已经楔进木桌的子弹。
江云的视线落在自己被蜂蜜酒打湿的袖口上,微不可见地眯起了眼眸。
“该死的,这枪也太难用了。”男人揉了揉手腕,不爽地暗骂:“早知道还不如要那副扑克牌呢。”
刘易斯来不及松口气,男人就再次朝江云举起了枪,微微一笑道:“不过,多练练应该能好点吧?”
“江外长当心!”
刘易斯的身体比思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木桌。男人砰砰砰连开几枪,子弹全打在了木桌上,密密麻麻地留下一大片弹孔。
轰然倒地的木桌正式拉开了这场酒馆刺杀的序幕。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刘易斯一边把江云护在身后,一边对着耳麦喊道:“都来保护江外长!”
在刘易斯求援之前,那些藏在暗处的奥林军人就已经冲进了酒馆,顷刻之间便将男人包围了起来。
男人陷入以一打多的局面,却丝毫不显惊慌。
只见他瞥了眼立在角落里的木酒桶,果断将枪口调转了方向。
——砰!
酒液如瀑布般倾泻,男人又一把操起手边的油灯扔了过去。
油灯点燃酒液,猝不及防窜起的火光硬生生逼退了试图冲上前的奥林军人。
刘易斯本能地抬手护住眼睛,男人却不知道在何时来到了他身后,反手送了他一个干脆利落的缴械。
刘易斯:“!!!”
“这把应该会好用点吧?”男人对着刘易斯的枪口吹了口气,又一次朝江云的方向扣下扳机:“试试看。”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合金装甲板及时地挡在了江云面前。
江云被奥林军方护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就是波利特雇来杀他的雇佣兵么。
身手不错,反应也不错,再多练个五年说不定能赶上他的亡夫了。
波利特的钱没白花。
只是,为什么只有男人一个人?他的同伴呢?
波利特再怎么愚蠢也不至于只派一个人来要他的命吧。
容不得江云多想,酒馆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啊啊啊啊——杀人了!”
酒馆老板嗖地一下钻进了柜台。酒客们惊叫着在拥挤狭小的酒馆四处乱窜,撞倒桌椅,打翻油灯,迅速引发了一场又一场微小型的火灾。
这无疑是最为混乱的时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刘易斯的武器被男人夺走,不得不暂时从最前方退下来。这种时候他还不忘安慰江云:“江外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保障您的安全,您待在我身后就行了。”
无人回应。
“江外长?”刘易斯脑袋左转右转,却怎么都瞧不见那个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的身影:“江外长?!”
一股寒意自刘易斯脚底升起。
——江云不见了。
在这个原始落后的棚户区,没有天眼,没有监控,责盯梢江云的奥林军人也全部被酒馆中的刺杀吸引了注意力。
没人知道江云去了哪里。
这一刻,奥林方彻底失去了对江云的监视权。
夜色越来越深沉,雪也越下越大。
远离棚户区中心,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人影,雪地里也找不到人类的足迹,只有零星的灯火昭示着这片区域里寥寥无几的人烟。
这或许都不能算是街道,只是棚屋与棚屋之间狭窄的巷道,曲折逼仄,深不见底。
江云独自走在巷道中,呼吸的气息化为白雾,悄无声息地散入雪夜里。
他已经走了很久。
黑色的垂地斗篷几乎变成了白色,融化的雪润湿纤长的睫毛,给沉黑的双眼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江云忍不住又一次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依旧空无一人。
除了他留在雪地中一望无际的脚印,什么都没有。
江云回过身,将快要冻僵的手藏进斗篷,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他有些想不明白。
他明明已经把监视他的奥林人全赶走了,可陆上校为什么还没有来找他呢。
是他还有哪里没有做好吗?
还是他等得不够久?亦或是走得不够远?
陆上校怎么还没来呢。
江云缓缓沉下一口气,正要继续向前走,他的通讯器忽然亮了起来。
机密公务:S级
来源:情报局局长,阿加莎·梅
江云输入秘钥后,一连串情报出现在他面前。
[晚上好,江外长]
[我从军部获悉,美丽的您正在冰荒星上遭受一群雇佣兵的追杀]
[经我方正直可爱的情报人员的努力,我们已经确认了这群雇佣兵的身份]
[以下是此次登陆冰荒星的雇佣兵档案,希望能帮助到您]
阿加莎一共发来了八名雇佣兵的档案。
江云大致翻阅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看,阿加莎又发来了几条消息。
[另外,情报局已和失联的木偶取得了联络]
[木偶宣布对威克利夫之死负责]
[是的,木偶就是那个一枪爆了威克利夫脑袋的狙击手]
[没想到是不是?说实话我也挺惊讶的,那小子的枪法什么时候变那么好了?]
指尖猛地一颤。
通讯器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直线,跳跃闪烁的光芒犹如坠落的流星,沉默地没入积雪。
江云僵在原地,忽然有些想笑。
他……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怎么就学不会长记性呢。
都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没有学会接受现实。
只因为短暂地拥有了他两个月,只因为曾经和他一起做了两个月的新婚美梦。
他居然还和失去他的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第十六年一样。
他居然还在痴心妄想。
十七年了,都已经十七年了啊。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去执着那虚无缥缈的,仅仅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他到底怎么样才能接受失去他的事实?
或许,莫里斯是对的。
在有关陆上校的事情上,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他不够了解陆上校。
他的直觉,他的心跳根本没有用。
陆上校终究还是……不愿意让他赢。
江云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握住那不断颤抖的左手手腕,弯腰从积雪中捡起了他的通讯器。
他找到莫里斯的名字,在信息框中打下三个字:
——我输了。
指尖悬浮在发送键上方,却迟迟不肯落下。
可是……可是他还是想不明白,他真的想不明白。
陆上校怎么可能让他输呢。
那是他选中的Alpha——那是最耀眼的陆上校啊。
陆上校怎么舍得让他输呢?
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没有死心,江云自嘲地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究竟是有多固执啊,江云。
你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固执下去吗?
江云发出一声认命般的轻叹,默默删掉那三个字,将界面调回到雇佣兵的档案上。
看得出来,波利特为了给儿子复仇确实是下了血本。
八个雇佣兵,有男有女,有Alpha有Beta,每个人的履历都异常的“精彩”。
屠杀平民,城市污染,拐卖儿童……随便拎出来一项暴行在联盟都是要被判处死刑的程度。
看完八个雇佣兵的档案,江云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在酒馆里刺杀他的男人竟然不是这八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不但脸对不上,身材也相差很多。
即便相貌可以伪装,但相差太大的身形又如何解释呢。
可如果刚才那个男人不是雇佣兵中的一员,又会是谁?
因为工作,他在国际上树敌不少,手下败将们如果想要取他的性命也说得过去。
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酒馆里的男人明明有着不俗的实力,却没有真正伤害到他,朝他开的那几枪每次都是险些命中他。
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与其说男人是来刺杀他的,不如说是来帮他制造混乱的。
江云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西装的口袋里多了一张便签。
便签上的字迹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一个代号却早已耳熟能详。
[请您去一趟这个地方,有人在等您——by您最真诚的木偶]
[另外,希望我刚才的开枪没有吓到您,非常抱歉,但我必须把戏演足才能把您身边的奥林人全部引开]
[最后,我的狙击技术真的没那么好,这一切都是他的命令]
江云再次僵在了雪地里。
或者说,他是呆住了。
他大睁着眼睛,长睫有如蝶翼般定格在脸上,呆住的神色和当年看见陆上校亲手为他做的丑丑小蛋糕时一模一样。
木偶……刚才的男人,是木偶。
木偶说,这一切都是他的命令。
木偶说,有人在等他。
——他在等他。
短短几分钟内骤起骤落的情绪几乎淹没了江云。
急促的呼吸化成阵阵白雾,双腿在僵硬中发着软,剧烈的心跳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膛。
他拼尽全力强撑着身体,手忙脚乱地翻过便签。
便签的后面是一张标注了地点的地图。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离木偶指出的位置竟然只隔着半条巷道。
原来,只要再走几步,他就能……就能……
一条光束忽然从巷道旁的棚屋中流泄而出,点亮了江云早已习惯了黑暗的双眼。
江云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却惊讶地发现这束光并不刺眼。
它不会伤害到他。
它温柔地耀眼着,好似临睡前床边的一束暗灯,安静地将漆黑的小巷一分为二。
一半被灯火照亮,留下另一半继续被黑暗吞噬。
有那么一瞬间,江云隐约觉得自己回到了浅水路五号的卧室里。
那里有玫瑰的香气,有棋格羊毛的地毯,有被风吹动的米白色窗帘。
还有……刚刚从军部回来,穿着军装的陆上校。
那是最能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
在光束的安抚下,濒临失控的江云终于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他镇定地迈出了第一步,朝着那一片黑暗走去。
他走得并不快,鞋底和积雪缓慢而轻盈地触碰,在他身后形成一个个洁白柔软的塌陷。
十七年来,江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个画面。
哪怕是在陆上校的葬礼上——哪怕是他第一次穿着黑色西装,站在陆上校的遗像前向每一位客人鞠躬致谢的时候。
他都在幻想这一刻。
他总以为他会像以前陆上校来接他下课的时候一样。
他以为他会一路飞奔地跑进陆上校的怀里。
他没有想到,原来真正到了这一天,他会走得这么慢。
或许是因为害怕看到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吧。
也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他长大了。
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挡在了江云面前,他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魁梧的中年男人惨死在雪地里,怒睁的瞳孔早已散开;青筋暴起的双手死死地捂在脖子上,拼命却徒劳地想要拔下那让他心脏停止了跳动的凶器。
——那一张红心K的扑克牌。
江云停下脚步,低头望着那张刚刚才在雇佣兵档案中见过的脸,喉结轻轻一滚。
是了,如果酒馆里的是木偶,那陆上校又去哪里了?
当然是来处理这些了啊。
不然呢?
陆上校怎么可能让真正的雇佣兵接近他的妻子。
江云平静地迈过雇佣兵的尸体,继续朝着那一片黑暗走去。
第二具尸体,第三具,第四具……不多不少,正好八具,全部死在了旧时代的冷兵器下。
八个穷凶极恶,装备精良的雇佣兵——全军覆没。
江云终于迈过了最后一具雇佣兵的尸体。接着,他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恰好是光束的分界点。
一眼望去,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未知的黑暗,如同危险又迷人的深渊,深深诱惑着每一位路过的行人。
江云闭上眼,正要放任自己被黑暗淹没时,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它自黑暗中而来,穿越风雪,穿越寂静——穿越整整十七年的旧时光,终于来到了他的耳畔。
“好久不见,江云。”

他似乎已经可以看见了。
看见青年的轮廓模糊在灯光与黑暗交界的阴影中,依然保持着他记忆中的样子。
挺拔而修长,腰线的弧度内敛而利落,笔直的双腿却又张扬地收束在战靴之中。
是陆淮,是陆上校。
是他的Alpha。
真的……真的真的不会再出错了。
——对吗?
他只要再向一步,他就能像新婚两个月中的每一天一样,触碰到那具拥有体温,带着他最喜欢的味道的身体了。
可或许是因为在雪地里走了太久,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忘了该怎么呼吸。
江云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无论他多么渴望,多么努力,他似乎都无法迈出横跨在他和他之间的最后一步。
而阴影中的青年竟然也和他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没有急切,没有失控,没有眼泪。
甚至没有多叫一声他的名字。
只有一双锋芒淡去,辉煌不再的眼睛,静静地朝他望来。
江云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有些困惑。
陆上校,你不是才从沉睡中醒来吗?
你的枪法,你的身手,你的思维不是还和过去一样完美吗?
可你的眼睛……为什么却不再像过去那么明亮璀璨了呢?
难道你和我一样,也被十七年的光阴无情地夺去了青春么。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们的黑发和肩膀上都落满了雪花,又好像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阴影中再次响起了陆淮的声音。
“我……”陆淮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了下来,仿佛他不得不再做一些准备才能继续说下去。可等他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调依旧是平缓的,镇定的:“我已经知道了你目前尚未再婚,但我仍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可以吗。”
江云隐约听见自己说了一声“可以”,又觉得自己应该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听见陆淮问他:“请问,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雪花仿佛在空中停滞了一秒,就如同悬停时的心跳一样。
江云轻声道:“没有。”
陆淮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出第二个问题:“再请问,你现在有没有心仪的Alpha?”
江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心仪的Alpha……他算有吗。
“有没有,江云?”陆淮又问,“你现在有没有喜欢上其他Alpha?”
几乎同样的两个问题,因为加了“其他”两个字,似乎就变得不再那么难回答了。
“……没有。”江云说。
风雪吹过他的斗篷,宛若如释重负的一声轻叹。
“那么,我是否可以做出判断,”战靴碾碎雪地,陆淮终于跨过了两人之间最后的一步:“现在的我仍然拥有这个资格。”
……资格?
江云有些迟钝地想,陆淮在说什么资格?
然而还没等江云想清楚,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不容抗拒的力量猝不及防地将他向前拉去。
确认完即行动,和陆上校在执行任务时一样。
没有半句废话,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江云来不及说一个字,来不及仔细看一看那一张多年未见的脸。
他就被陆淮抱进了怀里。
遥远又熟悉的气息全然包裹着他。可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被这么抱过了,他都不记得该怎么配合陆上校的身高了。
好在陆淮还记得该怎么配合他的身高。
陆淮俯下身,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左手害怕他躲开似的固定在他后脑。
江云依稀能感觉到那只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个细细的环形,凸起的弧度是那么的熟悉。
“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陆淮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道:“你……你真的长大了啊。”
的确长高了一点。
江云记得很清楚,以前他被陆上校抱的时候,他的鼻尖在陆上校肩膀下方一点的位置。
现在刚好在肩膀那里了。
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只要稍微用力地呼吸,他就能闻到陆上校身上独有的味道。
以前,陆上校每次任务回来都会这么抱他。而他每次都是乖乖让自己的Alpha抱着,在对方的怀里讲述着分开时间里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
——除了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陆上校没有回来抱他,他也没有告诉陆上校。
继两个“没有”之后,江云突然知道自己应该主动和陆淮说些什么了。
当然是那一件事,那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件他在多年前因为阴差阳错来不及说出口的事。
“陆上校,”江云在陆淮怀里,轻声说出了那一句晚了十七年的话:“我……我怀孕了。”
插在他发间的手陡然一颤。
“那个时候,我怀孕了。是一对双胞胎,我把他们生下来了。”江云继续说着,他的手和陆淮的手一样发着颤,他的声音却习惯性地保持着陈述事实时应有的平静:“我给我们生了两个很可爱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吧?木偶告诉了你我没有再婚的事情,他是不是也告诉了你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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