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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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传来秦少英的视线,卿云淡笑道:“宫中还有事,便不坐了。”
秦恕涛哪能便让卿云就这么离开,立刻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锦盒奉上,卿云推了两下,便收下了。
卿云坐回马车,面上止不住地笑,眼中光芒闪烁,全是畅快的恶意。
皇帝道:“你也觉着好,”将圣旨往卿云的方向一推,“那便你去宣旨吧。”
“我?”
卿云微微睁大了眼睛。
皇帝笑了笑,“你是朕的贴身太监,去替朕宣旨,有何不可?”
卿云拿着那装满金银珠宝的锦盒不住摩挲把玩,在轿子里笑得前仰后合。
无论皇帝是不是故意借他的手来敲打秦氏父子,方才看着秦少英不得不朝着他磕头下跪的模样,他便心头阵阵爽快。
尤其是他手持圣旨入内,秦少英只能膝行跟随着他到宣旨的香案前。
哈哈哈——
这便是皇权吗?!
卿云笑得泪都快溢出来,可笑他先前还不断暗地里自苦自伤,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还有什么好过不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卿云面上笑容渐渐淡下去,轻吸了口气,神色悠远地看着轿帘。
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到宫内,卿云入殿,殿内宫人便自觉退下。
皇帝正在处理政事,卿云上前将锦盒放在皇帝案头。
皇帝瞥了一眼,“嗯?”
“秦大将军给的,分皇上一半,谢皇上给的好差事。”
皇帝笑了,看向卿云。
卿云小脸绷着,嗯,又在学他了。
皇帝也不说什么,将那锦盒打开,里头锦缎上头躺着一对玛瑙酒杯,两个金制香囊,还有几个宝石戒指,一座玉雕佛像,其中间隙还洒满了金粿子和珍珠,堪称是珠光宝气。
“不错,”皇帝笔帽磕了下那锦盒,“朕要那个香囊。”
见皇帝对秦恕涛的出手阔绰毫无反应,卿云直接啪的一声用力合上了那锦盒,将那锦盒抽回抱在了怀里。
皇帝微微侧过身,淡笑着看向卿云,“怎么,不是你自己说要给朕的,又舍不得了?”
卿云憋住了,依旧神色淡淡,“皇上忙吧,我告退了。”
皇帝道:“你专程跑来,就为了扰朕这一下?朕是真该打你了。”
卿云抱着锦盒,板着脸,也不回嘴,只俏生生地立在那儿,皇帝猜他是又要赌气了,便懒得理会,提笔接着批折子,方才写完一个字,脸上便被轻轻碰了一下,皇帝扭头,卿云抱着锦盒已经跑了,横竖殿里殿外也没人敢拦他。
人跑了,面颊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却仿佛还留着,怪不得旁人要说“香吻”二字,皇帝抬手,大拇指揩了下脸颊,摇头轻笑了笑。
卿云跑到殿外,喊道:“齐峰——”
齐峰一脸苦笑地上前,他人就在卿云跟前,偏卿云还故意扯着嗓子粗声粗气地叫他。
“云公公,有何吩咐?”
卿云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那个金制镂雕香囊,“这个给你,当是你陪我宣旨的谢礼。”
齐峰受宠若惊,没想到卿云还会给他好脸色看,这位主可是对皇帝一言不合就又蹦又跳的,连忙伸手道:“多谢云公公。”
卿云含笑道:“你要戴在身上啊。”
齐峰见他笑得极为可爱,心下便觉不妙,面上只道:“一定一定。”
卿云道:“现在就戴。”
齐峰:“……”
这香囊还是空的呢。
齐峰只能挂在腰间,卿云抱着锦盒跑了,齐峰便立即解下香囊,让宫人呈了上去。
皇帝拿了托盘上的香囊,道:“他还挺仁义,早知如此,朕该问他要那座玉佛的。”
齐峰憋住了没笑。
自从这小内侍到了皇帝身边,皇帝给他的感觉竟不像从前那般寒冷,让人在他身边便不自觉地噤若寒蝉,齐峰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当他产生这个念头时,不由心下一颤,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敢思虑皇帝是好是坏?
齐峰深深地低了头。
“罢了,”皇帝让宫人将那香囊收好,道,“朕再赏你些别的吧。”
齐峰连忙磕头谢恩。
皇帝一面朱批一面道:“今日他们神色如何?”
说起正事,齐峰立即便又恢复了一贯在皇帝跟前的谨慎,“秦大将军十分恭谨,少将军面上有几分惊讶,宣旨时抬头看了云公公一眼,宣完旨后,仍一直盯着云公公。”
“可有不服?”
“那倒没有,只是很诧异。”
皇帝颔首,“行了,你下去吧。”
宫人恭敬道:“太子殿下,少将军求见。”
“他来做什么。”
“少将军说有极为重要的事想同殿下商议。”
李照搁了笔。
案前香炉之中袅袅升烟,李照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沉吟片刻后,道:“让他进来。”
秦少英穿着朝服进来,李照目光扫过,淡淡道:“何事?”
秦少英道:“如今殿下对我到底还是不如从前亲近了。”
“到底有何事?”李照端坐案后,他面上神色还是温和的,只这种温和同秦少英上一次回京时所见的温和已天差地别判若两人,像是刀锋淬火后,表面还是那般颜色,锋芒却已能伤人了。
秦少英自顾自地撩袍坐下。
一旁宫人极有眼色地奉上茶。
秦少英道:“劳烦殿下屏退左右,明里暗里的,都屏退了。”
李照人微微向后靠,“少将军,这是要说什么?”
秦少英端起茶抿了一口,眼睛扫向李照,“殿下,今日皇上又赏赐了,您猜猜,宣旨太监是谁?”
秦少英说话时,神色肃然,眼中光芒定定的。
李照沉默了片刻,轻一抬手,殿内外,宫人侍卫暗卫便全都撤了。
“说吧,”李照道,“你想说什么?”
秦少英放下茶碗,“殿下,您对自己曾经最宠爱的内侍如今在皇上面前如此春风得意,有何感想?”
李照神色分毫不动,“父皇自然有父皇的考量。”
秦少英大笑了一声,“看样子太子认为皇上是爱屋及乌了。”
李照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少英垂下脸,“有一日我入宫时便见皇上嘴角受了伤……”秦少英手指慢慢摩挲着腰上络子,“宫中嫔妃都是皇上刚登基时纳的老人,都是极端庄贤良的,倒不知……”秦少英目光如钢刀般一点点又刮回李照面上,“是哪一位性情大胆的佳人,竟敢咬破皇上的嘴?”
秦少英虽未曾指名道姓,但也已几乎是将“卿云”的名字砸在了李照面前。
然而李照神色却还是未曾有丝毫变化,他淡淡道:“父皇后宫之事,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好啊,好一个温厚谦卑的太子,我真是佩服,”秦少英一面笑,一面道,“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担那心思,你太子如此有容人雅量,既能忍得了父子聚麀,想必再忍个把内侍应当也不是难事!”
李照眼眸微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少英冷笑一声,“殿下当真还要骗自己吗?”
“当年我不过是因发现了他与长龄的私情,不瞒殿下,那小内侍在真华寺时,我原便见过几回了,他生得的确貌美,我也动了几分心思,不忍见他内侍相亲毁了自己的前程,便提点了他几次,哪知他却非是不肯。”
秦少英盯着李照道:“对那长龄,当真是情深义重。”
“为了保他在宫中长久,那日我才劝长龄离宫,谁承想长龄心性如此不坚,因怕暴露情事,竟投井自尽,殿下,你来为我评评理,我这算不算冤?”
卿云离开他已经整整一年有余。
这一年的时间,对李照而言,极其难熬。
起初,他抱有幻想,还觉着能将卿云要回。
林间卿云被万箭索命,李照便知,这人回与不回,不是他说了算了。
之后李照便不再刻意打探卿云在宫中消息,他独自坐在寝殿中,有些他曾经忽略,有些他现在也想忽略的东西便慢慢浮出了水面。
卿云的性子,皇帝的性子。
一个,是他真心喜爱的内侍,一个,是他敬爱仰望的父皇。
李照对他们两人都实在太了解了。
皇帝从来不是做一件事便只有一个目的的人。
他不把卿云还给他,又大费周章地搞了那一出,除了为了警示敲打他,再有还能为了谁?自然是箭雨中的那人。
他在宫中也并非全无势力眼线,当他知晓,宫中甘露殿偏殿后院忽然开启,他便心中猛跳。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李照心下最隐秘的角落一直明白,卿云跟着他,是不甘愿的。
他借了权势逼迫他,却假装是卿云自己愿意的,觉着日久天长,他便一直宠着他,总有一日,卿云会愿意真心陪伴在他身边,却忘了,这世上还有比他权势更盛的人。
“长龄……”
李照缓缓道,心中一直隐隐有着揣测,只是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个内侍夺走了他堂堂太子的心之所爱,也不敢相信自己其实一直被蒙在鼓里,卿云,你当真对我连半分情谊都没有……
秦少英道:“没错,便是长龄。”
“殿下心中不也有疑虑吗?他那日那般发狂,恨不能将我杀了,可也毫不留情地便咬伤了殿下。”
李照轻闭了下眼。
“殿下仁厚,可以容他,只怕以皇上的性子,他若敢在宫中做出丑事来,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照慢慢睁开眼,开口,声音竟还很平缓,“你特来提醒孤,到底是怕他在宫中做出丑事,叫父皇杀了,还是怕他越来越得宠,向你报死仇?”
秦少英又是一笑,“殿下,您该不会认为,您不是他报复的对象吧?”
李照淡淡道:“这便无须你替孤操心了。”
秦少英倏然起身,拱手道:“殿下,我佩服,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咱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太子,好,那您便看着自己曾经宠爱的内侍如何一步步攀附龙恩,宠冠后宫的吧!”
秦少英拱手拂袖离去。
殿内外仍是一片空荡,宫人侍从们尚未得到吩咐返回,忽然,殿内“嘭——”的一声巨响,众人悚然,又不敢进入,只能在外战战兢兢地候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殿内传来一声沉沉的“进来”,宫人侍从和诸多暗卫才悄无声息地进入殿内收拾残局。
李照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后,宫人们忙碌地收拾着案前被他扫下的物件。
面前明明有那么多人,这座宫殿却依然安静得可怕。
仿佛永远都只会有他一个人。

那次宣旨,还是叫卿云高兴了好一段时日,在宫里走动都脚底生风,蹦蹦跳跳的。
“最近见你,心情似是好了不少。”
再在宫道遇见李崇,已是快近秋日。
“王爷安好啊。”
卿云笑着行礼,李崇从轿子里下来,两人转到廊檐下,李崇道:“最近还画画吗?”
卿云道:“画得少了些。”
李崇道:“是不喜欢了,还是有别的事可消遣了?”
“都有吧。”
自从想明白王满春和安庆春极有可能是死于淑妃之手,卿云对李崇心下也不由生出了几分防备,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不知不觉隔阂了许多。
也不知李崇是否察觉,同他说了两句闲话,便告辞离去。
卿云看着李崇轿子远离,心说他们原本便不是一路人,只不过是两个失意的人说过几句话罢了,根本算不得是朋友。
先前卿云的确产生过联合李崇的念头。
李崇是失意之人,若他能助李崇夺得太子之位,进而登基,兴许他便不会只是区区内宦。
可随着待在皇帝的身边越久,他看得越多,心下便越明白。
什么从龙之功,难道是当年起兵时,杨氏出的力还不够多吗?杨氏下场如何?
能牢牢抓住皇帝,一步步往皇帝内心深处那最幽暗的地方走去,在适当的时机推上一把,助皇帝下决心将秦家势力铲除,于他而言,便也是成了。
无论如何,身为内宦,不得不依附帝王,区别只是哪一个帝王罢了。
他现下已经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也已经有了成效,何必改换门庭,从头再来呢?
卿云神色平静,转脸向甘露殿走去。
秋天时,紫藤花败了,来喜送来了别的花替代,将卿云院子里的花草都重新收拾了一遍。
“云公公,您瞧瞧,如何?”
来喜擦了擦汗,笑着道。
卿云扫了一遍院子,见花木错落有致,的确是极为用心,便道:“你本事不错。”
来喜低了下头,“当初长龄公公给了我一些钱,我使了钱去到司苑局,想着感念长龄公公的善心,再不生事了,定要好好学些真本事,好出人头地,也算是给长龄公公长脸。”
卿云手抚了下新移的雪白花朵,低声道:“若长龄知道你现下如何,一定很高兴。”
来喜神色微黯,“可惜了长龄公公那么好的人,竟会失足落井。”
是了,失足落井,便是长龄最后的死因。
不是被逼自尽,也不是被人所害。
宫里头最多的便是这样的意外,尤其是内宦宫人们,死得不明不白,便叫意外。
卿云照例还是拿了些金粿子出来给来喜,来喜推了两下还是收了,对卿云笑了笑,道:“这钱我拿着去给长龄公公点长明灯!”
卿云心下阵阵绞痛。
像来喜这般不相干的宫人,倒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纪念、祭奠长龄,而他却不敢,生怕露出端倪,便会万劫不复。
也好,来喜去点的长明灯,也算是有他的一份吧。
尽管心中想着掩饰,午后过去伺候笔墨时,卿云还是显出了几分心不在焉,皇帝是何等敏锐之人,一下便察觉了。
“在朕身边,还不专心伺候,心思都飞到哪去了?”皇帝淡淡道。
卿云本在磨墨,干脆停了,他心里想着长龄,今日尤其的不想敷衍皇帝,便只默默地垂着脸,他知晓皇帝正派人一直监视着他,有时也懒得装样子。
皇帝道:“下去。”
卿云搁了墨锭默默地进了内殿,他要了纸笔,自在内殿里头写字抄经,天近黄昏,便有宫人入殿,“云公公,该用膳了。”
卿云自顾自地写字,“不吃。”
宫人为难道:“皇上召您呢。”
“不去。”
“云公公……”
“他要迁怒你,他就不是明君。”
宫人吓得不敢说话,心说丁公公去哪了,这事该丁公公来啊!
无法,宫人只好出去回话,心里虽怕得很,但总觉着皇上不会真生气。
“随他去,”皇帝淡淡道,“他想吃,自然也饿不死。”
待到就寝时,皇帝道:“他人呢?觉也不睡了?”
宫人连忙吞吞吐吐地回道:“云公公……他……他去御林苑了……”
御林苑中奇珍异兽众多,卿云却是直奔马场,也不要宫人陪伴。
天正黑,烟霞也睡了,只卿云一来,她便似有所感般睁开了眼,轻轻叫了一声。
卿云抬手摸了下她的鼻子,周围马厩全是皇帝常用的御马,比烟霞都要高大一圈,卿云喂了些吃的给她,将她牵了出来。
月明星稀,四周林间清风浮动,卿云骑在马上,也不指挥她,只让她自己慢慢行走,微风拂面,很是爽快,正是不冷不热最好的天气。
马场空旷,便是有人监视,至少也得躲入附近林中,卿云心下放松了许久,过了片刻,便松了缰绳,趴在烟霞脖子上。
烟霞轻轻嘶鸣一声,大概是想起了他上回趴在她脖上求生的记忆。
“别怕,你如今已在宫中,过着锦衣玉食,旁人伺候的日子,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卿云轻轻抚摸着烟霞的鬃毛,烟霞极通人性,停下脚步,扭过脸,让卿云看到她的眼睛,也可以更舒服地抚摸她。
“乖马儿,怎么那么好?”
卿云低头轻轻亲了下烟霞的眼睛,烟霞又低低嘶鸣了一声。
卿云心中涌上一阵淡淡悲意。
其实,他同长龄本便不可能有好的结局吧?
他割舍不去荣华富贵,偏偏这又是长龄给不了的。
若他想和长龄在一起,便只能让长龄躲在永远见不到光的地方,倘若叫人发觉,那二人便都只有死了。
除非他肯放弃所拥有的一切,和长龄再去过苦日子。
他能吗?
卿云心下深深迷茫,在若真能除掉秦少英,之后呢?他想,他应当还是会继续留在皇帝身边,享受依附在全天下最大权力男人身上的快感。
他口口声声都说是为长龄报仇才拼了命去博得皇帝宠爱,荣华富贵只是顺带手,可他扪心自问,真的是那样吗?
他到底是更爱长龄还是更爱荣华权势?
倘若为长龄复仇,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掩饰自己骨子里消磨不去的野望,那么长龄不是太可悲了吗?为了他这样一个人,就那般送了命……他甚至不如来喜,至少来喜是为了长龄奋发振作,而他能为长龄做的,却只是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卿云眼中渗出湿意,他从来都觉着自己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现下却觉着自己其实配不上长龄对他那般情深义重……
重重的马蹄声打破了卿云的思绪,卿云在马背上坐起身,转过脸。
通体漆黑的马挟着只穿淡色常服的皇帝而来。
“吁——”
皇帝勒马停下,神色淡淡,“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伤春悲秋来了?”
卿云扭脸,连忙用手抹去面上湿意。
“做什么又哭哭啼啼的,”皇帝道,“朕如今连一句半句都说不得你了,又是闹绝食又是不睡觉。”
卿云扭着脸只不看皇帝,“皇上别管我就是。”
皇帝“啧”了一声,“你是朕的人,让朕别管你?看来朕是真要给你立规矩了。”
卿云双手勒缰,调转马头便跑,皇帝微夹马腹,胯下战马立即随主人的心意狂奔过去,直接截在了烟霞身前,烟霞嘶鸣一声,马蹄抵在地面急停,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卿云连忙抬起袖子遮挡,却还是不免咳嗽了两声。
“自作自受。”
皇帝的声音传来,卿云放下袖子,狠狠瞪了过去,皇帝却是神色如常,甚至懒懒道:“再跑啊。”
卿云一甩缰绳,跳下了马背。
皇帝摇头,也下了马,拍了拍马腹,示意它带着烟霞停在原地。
皇帝三两步便追上了人,一手抓了卿云的胳膊回转过身,卿云哭得略有些红的眼便在星月之下撞入他的眼帘,一双杏眼哀怨凄婉,似有无限愁肠。
“朕到底又怎么给你委屈受了?”皇帝声音放低,“大半夜的,跑马场来撒气。”
卿云低下头,他不喜欢皇帝这么哄他,从前李照也这么哄他,他也不喜欢,好像他们对他真的很宠爱似的,他不喜欢……
皇帝见他如此,便道:“真是头倔驴。”
卿云猛地抬起脸,皇帝淡淡一笑,“怎么?说错你了?”
卿云要抽出胳膊,皇帝怎能让他如愿,一手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放在嘴边吹了声哨,黑马立即奔了过来,皇帝也不理卿云怎么别扭挣扎,直接将人双腰扣住,一把抱上了马,卿云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皇帝也上了马,双手一拉缰绳,便将人困在了自己怀中。
“摇光。”
马一听主人的命令便再次狂奔起来,卿云不由抓住了马鬃毛,又急道:“我的烟霞!”
“放心吧,”皇帝道,“她知道回去。”
卿云回头一看,烟霞果然追了上来。
卿云又气又急,“你放我回去!”
皇帝道:“朕是在带你回去。”
卿云一向知道皇帝耍起无赖来便没人说得过了,谁叫他是皇帝呢,干脆便不说了,只抓着摇光的鬃毛,皇帝单手持缰,空了只手拉了卿云的手向后去抓他的腰带,“摇光可是朕最心爱的马,别把他抓疼了。”
卿云用力扯了下皇帝的腰带,皇帝笑了笑,“嗯,再用力,把朕扯下马,朕倒要看看你今夜能闹成什么样。”
卿云听皇帝这般无所谓的语气,便不想再同皇帝拌嘴。
御林苑的宫人早便在等候,见皇帝带着内侍同乘而返,纷纷低垂下脸,皇帝跳下马,也懒得同卿云多废话,直接又把人从马上抱下来,抱下之后也不放手,免得这小内侍又到处跑,方才在马场无人也便罢了,在这儿,让他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追着这小内侍跑,像什么样子。
卿云也懒得挣扎,他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拉拉扯扯。
皇帝抱着人向御林苑外走去,“说吧,今夜为何又闹这一出?”
卿云垂着脸,闷闷道:“皇上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皇帝嗤笑一声,“朕只知道你是头倔驴。”
卿云方要抬手,皇帝便提前道:“齐峰可也在啊。”
正在暗处护卫的齐峰:“……”
卿云还是放下了手,将手搁在皇帝肩上,“那皇上让齐峰抱我好了。”
皇帝笑了笑,“你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齐峰:“……”
借他两个,他也还是不敢。
皇帝的人,他别说抱,手指头都不敢碰一下。
卿云冷笑一声,“我瞧他那时教我骑马,胆子挺大的呢。”
“嗯,”皇帝道,“教你骑马是一回事,抱你便是另一回事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卿云素净的小脸,道:“毕竟抱一头扭来扭去的倔驴,还是需要几分勇气的。”
卿云抬手便打了皇帝后背一下。
皇帝摇头,“朕看你早晚是要弑君的。”
卿云垂下脸,“弑了君,谁给我荣华富贵?”
皇帝抱着人进了甘露殿,道:“那自然是新君了。”
卿云抬脸,“皇上就这么肯定,新君也会宠爱我?”
皇帝道:“朕都抵挡不住,旁人便不用想了。”
卿云面上终于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了笑意,皇帝将人放在榻上,又吩咐宫人,传了膳食。
“没有下回,”皇帝负手站在卿云面前,“若再有这般,半夜乱跑之举,朕可要重重罚你。”
卿云先是低垂着脸,随后便忽然扑哧笑了一声。
皇帝道:“笑什么?”
卿云只低着头笑,皇帝抬手圈住了他的下巴抬起,见那眼笑起来同方才愁肠满结的模样简直截然不同,语气便柔和了些,“嗯?”
卿云抿唇笑道:“我怎么老是听到皇上你说没有下回和重重罚我?”
皇帝挑了下眉,神色安然道:“所以你才如此胆大,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了?”
卿云道:“哪有呢,皇上不让我提东宫,我便没提了。”
皇帝手在卿云下巴上摩挲了两下,“嘴上不提,心里呢?”
卿云心下一紧,皇帝已收回了手,回身对宫人道:“伺候他用完膳,督着他进来睡觉。”
待卿云更衣梳洗爬上龙床时,皇帝已经睡了,卿云躺下,心说既不做那事,还要他陪他睡什么呢?心里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便爬起身撩开床幔想下床,人方跪坐起来,腰上便被一条手臂勾了回去。
皇帝闭着眼抬手,一手搂着人,一手直接捂了卿云的嘴,“不许多嘴,睡觉,耽误了朕明天上朝,朕可真要……”皇帝笑了笑,低头在卿云面上亲了一下,“重重罚你。”

转眼之间,冬至将临。
今年是大年,冬至祭祀早早地便开始准备,皇帝也预备在那日更改年号,群臣提前上表尊号,折子雪片一般堆在案头。
永平是本朝刚建立时的年号,意思自然是安抚百姓,后来又改成了新元,含义便是新朝建立,自上而下焕然一新,这次再改年号,正是朝局稳定之后,皇帝预备大刀阔斧地再推新政了。
皇帝愿意让诸臣领会意思时,自然诸臣便会将皇帝的意思领会得极为清晰,纷纷在折子上表明忠心。
皇帝看一眼也便掠过了,这种明面上好听的话看看也就罢了,等真到推行新政时,才是见真章的时候,皇帝并不担忧,反而跃跃欲试,他正值壮年,正全力将这个王朝按照自己的心意一点点打磨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天子昭明,神皇永昌……昭昌?”卿云摇头,“这也太谄媚了吧。”
皇帝合上折子,抬眸,“朕是让你在这儿伺候笔墨,不是让你对别人的折子指手画脚。”
卿云不以为然,“皇上心里不也这么想吗?”
皇帝道:“哦,你现下倒很会揣测朕的心思了?”
卿云点头。
皇帝笑了笑,“下去。”
卿云不动,脸朝皇帝左手边下一道折子看,“那是颜大人的折子?颜大人一贯清正,又饱读诗书,是桃李满天下的老臣,想的年号肯定比昭昌好,皇上快打开瞧瞧。”
皇帝扭脸,拿起左手边的折子,直接扔给了卿云,卿云也不怕,打开就看,“革,去故也,鼎,取新也……皇天嘉之,祚以天下……鼎祚?”卿云拿着折子看向皇帝,“皇上,这个好。”
“这个好?”皇帝挑眉道。
卿云道:“寓意也好,听着也好,我觉着挺好。”
“行,”皇帝手指点了点他手上的折子,“那就这个了。”
卿云微微一笑,并不受宠若惊,“皇上早就选定了这个吧?一早便单独抽出搁在手边。”
皇帝道:“看来在朕的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确是长了不少。”
卿云道:“不如此,如何在皇上身边屹立不倒呢?”
皇帝又笑了笑,“你在朕的身边才多久,敢妄言屹立不倒?”
卿云现下已经将和皇帝说话相处的度拿捏得极好,放下手里的折子,无所谓道:“皇上若厌弃了,我便立即去别处,不会碍皇上的眼的。”
皇帝手搁在龙椅上,淡笑道:“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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