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光by加霜
加霜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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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教练说的对,我退步了。”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着,眼睛里却全是残忍的痛色。
“是我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未来。”
他可以选择一百种一千种伤害自己的方法,为什么要选择手腕呢…
“我之前在世界赛遇见过千秋一次,他绵刀的预判很有意思。”宿煜说,“但仅仅是有意思,算不上对手,那时候的我很狂,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今天,我明知道他要在什么时候预判我的技能,却仍然没办法在极限的时间里,改变招式轨迹。”宿煜觉得胸闷窒息,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有了心理负担,手腕一痛,就会觉得自己的左手没有从前那么好用了,越是这么想,就越难操作。”
“不是因为枪炮手好上分,是因为枪炮手不需要过多的身法和移位,左手的压力会小一些。”
放弃自己最爱的雷刀,改玩枪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了一把执刃者,却被从前轻而易举碾压的选手反过来压制,心里自然是不好受。
心里不好受,胃病就来了。
抑郁、手伤、胃病,还有连祁曜都不知道的心脏的隐患…
宿煜越想越悲观,他不知道拖着这样的身体还能走多远,他忽然觉得迷茫了,以他现在的状态,真的还能够重返巅峰吗?
祁曜看出他的忧虑,急忙道:“哥,上次你手受伤我们去医院,医生说了,你的手可以恢复的,只要坚持理疗和修复,绝对没问题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要你不再去伤害它,就还是过去的那只手。”
“是吗…”宿煜呢喃出声。
“嗯!”祁曜用力点头,“你等我明天就给你约全江海最好的理疗师,一定把你的手修复得比之前更好用。”
宿煜轻弯唇角,垂下眼睫盖住汹涌泛滥的情绪,他像小孩一样,抓住祁曜的一根手指,轻轻地抚摸上面的纹理和轮廓…
隔了许久,他唇瓣才动了一动,眸光轻抬,“谢谢。”
“谢什么?”
宿煜摇头,他也无从描述出自己的感谢,是谢谢祁曜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还是谢谢他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也许,仅仅只为这一刻。
有人坐在病床边,握着自己的手,目光柔软的,全都倾注在自己的身上。
一瞬间,宿煜忽然对爱有了浓烈而明确的渴求。
“喜欢被你照顾,喜欢看你担心我,满眼都是我,会感觉,自己被人爱着,被在意着。”宿煜的眼神很深,像夜里的海,隐约溅起欲望的涟漪。
“这种感觉,很好。”宿煜垂下眼,微笑着摇摇头,露出几分对自己的无奈。
他说,“甚至会让我觉得,生病好像也没有那么糟。”

夜晚的时间好像总是要比白天漫长。
祁曜趴在病床边,抱着宿煜的一条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他的手指。
“哥。”
滚烫的鼻息喷洒在宿煜的腕心,祁曜眨了眨眼睛,盯住他纤细的无名指,说道:“你这里,有一颗痣。”
那颗痣很精致,偏褐色,落在指骨上,只有曲折时才能看得清晰。
宿煜垂了垂眸,整个人都状态有些迟钝,“嗯,小时候就有了。”
他病恹恹地靠坐在床头,疲惫的眼眸有些失神,困意袭来,语速也跟着渐缓,“这么多年,好像什么都在变,只有这颗痣还跟小时候一样。”
祁曜专注地端详了许久,用目光描摹出那颗小痣的形状,慢慢地展颜笑开,道:“好啦,我可是记住这颗痣的样子了啊,万一哪天你再把我甩了,隔了好多年不见面,到时候我就靠着这颗痣找你,这应该算是你的专属标记吧!”
宿煜听了这话像是有些难过,他的眼睫颤了颤,苦涩地弯一下唇角,“标记...你呢,你有什么不会变的标记吗。”
“有啊!”祁曜笑了声,他的眼眸瞬间亮起来,跃跃欲试道:“你要看看吗?”
宿煜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一抹稍纵即逝的狡黠,微微怔愣,“不会在你屁股上吧?”
“不是不是。”祁曜把周围的帘子拉紧,然后拽着衣摆往上一掀,猝不及防地露出了形状完美的八块腹肌和结实的胸肌。
在他左胸心房的位置,光裸的皮肤上,赫然纹着宿煜的id。
Lumen。
显然是始料未及,宿煜的瞳孔震了下,皱起眉望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纹的?”
祁曜把衣服放下去,“红凌路巷子里,你跟我表白,还…亲了我,第二天我就纹了。”
宿煜轻吸了口气,感觉左胸闷闷的疼,“你还真是个行动派。”
“必须的。”祁曜还没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分享欲爆棚,忍不住讲述起那段过往的经历,他说:“你不知道,胸口这块纹身是真的疼,尤其是字母提白,卧槽,疼得我当时都抽筋了。”
“结果怎么着,纹身恢复期还没过呢,你就把我甩了。”
祁曜说这话时没太过脑子,他并没有责怪宿煜的意思,只是想把自己说的可怜点儿,说是博同情,不如说是撒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宿煜的眼睛垂了下去,许久没说话。
注意到宿煜脸色的变化,祁曜才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多了,急忙找补,“害,我开玩笑呢,你说咱们俩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嘛,纹的也不算亏,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揉宿煜的脸,后者歪过头避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居然纹这么个东西。”宿煜厌倦地闭上眼,动了动唇瓣,“幼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祁曜看着宿煜搁在胸前的左手,看着那截刺眼的腕带,特别想怼他两句,但是再一看那张苍白无色的脸,到底还是憋了回去。
“好好好,我幼稚,你成熟。”祁曜帮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住他的左手,“你累了吧,睡吧,我帮你看着吊瓶。”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浅浅地萦绕着,宿煜嗅着这股气息,祁曜的话音才落下没多久,就恍惚着睡了过去。
他的睡得很浅,也许是因为在医院这种地方,根本无法从心底里觉得安稳。
护士拔针的时候,宿煜便醒了。他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刚过半夜十二点,条件反思似的,立刻坐起来穿衣服。
低头翻过领口,宿煜自言自语着,“这个时间,回去还能打两把。”
祁曜语调扬了扬,“嗯?你说什么?”
“今天周六,积分有加成。”
“疯了吧?”祁曜说,“打游戏不要命了你。”
“晨光教练对我有偏见,不管因为什么,我都想证明给他看。”宿煜从床上下来,弯腰穿鞋,“用他希望的方式。”
祁曜很自然地伸出手扶着他,眼底有些怒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很冲,“你为什么一定要证明给别人看呢,别人怎么看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大武神又怎么样?晨光看好你,又能怎么样?”
宿煜微张的唇抿了抿,明显被噎了一下,他避开祁曜的注视,率先起身往病房外走。
祁曜快步跟上去,直言道:“你现在就回去跟晨光说,你就说你是这个战队的合伙人,你就要上首发,你看他敢有意见吗?”
“祁曜,”宿煜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他,“这是你的处事作风吗?”
医院的走廊里,交叠着匆忙的脚步声,宿煜的眸色很深,泛动的光泽一点点消匿。
他问祁曜道:“现在的DAG,除了晨光,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愿意过来执教的人吗?”
祁曜敛着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DAG重组后,面临着诸多难题:缺人,队伍磨合的难度大,筹备春季赛的时间太过于仓促…
然而这些问题却不是让教练们望而却步的根本原因,很多知名教练都对DAG的执教工作有意向,但是提出的条件都是春季赛后再入职。
原因很明了,怕背锅。
DAG有竞圈顶流的Rays,还有待复出的Lumen,有这两个人在,关注度直接拉满。
这两个人的技术都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春季赛拿不到成绩,被骂的肯定会是教练。
放眼整个联盟,只有晨光愿意在一个战队最难的阶段加入,几乎是堵上自己的职业生涯。
“因为他是唯一肯来带我们的教练?所以就要无条件服从他的安排吗?”祁曜一身反骨,声音滞了滞,“你不是这种拎不清的人。”
“可能是…”宿煜偏过头,眼睛里藏着几分克制,“可能是觉得亏欠吧。”
“亏欠?亏欠什么?”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宿煜的神色有些紧绷,他沉默半天才道:“晨光有一个弟弟,在美国。”
祁曜愣了愣,“从来没听说过,你是认识他的弟弟吗?”
“他弟弟在我爸的公司上班,一个多月之前,因为工作上的一点意外去世了。”宿煜犹豫了片刻,补充了一句,“我爸,是飞瑞制药的…高管。”
股东和高管之间还是有极大差别的,祁曜眼眸阖了阖,心想着这人还是说得保守了些。
即便这样,祁曜还是佯装出了几分诧异,“你爸居然在飞瑞制药上班!?所以呢,晨光他弟弟的死跟你爸有关系吗?晨光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吗?”
“他知道。”宿煜说,“所以昨天他发完训练时间表之后单独给我发了信息,他说电竞不是富家公子消遣的玩具,说我心血来潮想打就打,不想打就放弃。”
“他说如果我没做好打职业的准备,没有端正态度,就算我天赋异禀,他也不会接纳我。”
祁曜不出声地看着面前的人,才后知后觉,宿煜一直都是个有主见的人。
凡事他都想的很明白,有时候也是因为想得太明白,才痛苦。
“无条件服从他的安排,也会让我心里好受一点。”宿煜抿了抿干涩的唇,“起码,我该让他看见我的态度。”
“什么态度。”
“打世界赛,捧杯夺冠。”宿煜声音很淡,可这一刻的情绪却很鲜明,他轻声补了一句,“和你一起。”

车子停在俱乐部楼下。
下车时,宿煜抬头望了一眼,小楼下面黑漆漆的,复古的红砖和涂鸦全都模糊不见。往上看,只有五层训练室的灯光还亮着,在寒意弥漫的黑夜里,带着一丝肃杀萧瑟的气息。
大门口的垃圾桶里溢出几缕腐臭,与眼前的景象堆叠在一起,就像是一幅油画中多出来的黑色笔触,难以自洽,也无从消解。
宿煜很轻地叹了一声。
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陷入惶恐和焦虑,这种矛盾又复杂的感觉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就找上他,让他瞬间坠落低谷,心悸不安,然后开始默默地审视自己。
自责的情绪倾覆而下…
他怪自己没有选一个更适合的场地,为了一个天台,选择了租在五层和六层。他喜欢天台,他的心需要出口,但并不意味着别人也需要…
他也怪自己太过于冲动,春季赛还没开始打,团队的规模还没成型,连首发的成员都凑不齐,就提前租了整整两层。
装修上没少花费功夫和金钱,但是如今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的。
他拉来投资,只是解决了俱乐部债务和祁曜合同的事。俱乐部的租金、装修和设备的更换,全都是他一个人掏的钱。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已经负债了。
宿煜脑袋里很乱,忽然开始质疑起自己,是不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毕竟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幸运二字,无论做什么都不会顺利。
他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慵懒随性,已经习惯性地把所有悲观都掩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俱乐部门口,晨光阴沉着一张脸,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他将宿煜和祁曜两个人拦在门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口质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他没看宿煜,目光尽然都盯在祁曜身上,恨铁不成钢,“训练赛打成那个样子,还有心情出去鬼混到半夜,马上就要打比赛了,队伍配合的一塌糊涂,你不知道着急是吗!?”
“我们…”祁曜想要解释,可刚一开口便被宿煜从下面攥住了手腕。
“我的错。”宿煜的嗓子有点沙哑,说话的声音很低,下意识地把祁曜略微挡在自己身后,“训练赛打的不好,他挺上火的,我带他出去散散心。”
“散心?心都这么散了,还需要散呐?”
晨光刚压下来的怒气再次飙升,他看着一个两个不争气的队员,“你们,一个比一个没责任心,跟队友有打过招呼吗,跟我打过招呼吗,就这么一走走了一晚上,电话也不接?”
祁曜没吭声,垂着眼睛,感受着宿煜握在自己手腕上的五指越发收紧,掌心正在慢慢地往外渗汗,有微小的电流顺着胳膊往肩膀上攀爬。
晨光凝视了他们半天,丢下句话,“一人五十个俯卧撑,做完了进来。”
“我做一百!”祁曜抢道,说着便脱下外套塞到宿煜的怀里。
晨光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片刻,显得很诧异。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俩人的关系走的这么近了。
宿煜的脸色不太好,嘴唇也发白,晨光看在眼里,心里微动,但还是咬牙道:“该谁的,就谁做,这点体能都没有还打什么电竞。”
“璇星!”晨光说着冲里面喊了声,眼见着璇星颠颠地跑了出来,依旧黑着脸道:“给他们查着数,一人五十个俯卧撑,做完再让他们回宿舍。”
“哎,哎,好嘞~”璇星应着,冲着晨光的背影虚晃一脚。
转过身来,他冲祁曜挑了下眉,干咳一声,“陪我抽根烟去吧,我给你们放水,就当你们做过啦~”
这要是只有祁曜一个人,早就和璇星一拍即合,勾肩搭背去抽烟了。
但是有宿煜在,祁曜太了解宿煜的个性,什么偷奸耍滑的事他都不会做,说好听点是耿直,说难听就是傻。
如果搁在上学那会儿,宿煜就属于典型的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差生眼中的大傻子。
宿煜把祁曜的外套连同自己身上都那件一并递给璇星,稍微露出半截手腕给后者看,道:“我手上有伤,做俯卧撑…有点困难,我用蹲起代替吧。”
并不给璇星缓神的时间,他说完便开始做起来。
标准的深蹲,没有一丁点儿偷工减料。
“哎哎哎?”璇星试图阻拦,“不用真的做啊,晨教他今天心情不大好,不是冲你们,主要是你们不在的时候阿杯跟他吵起来了,阿杯那人把话说的挺难听的,直接离队了,这气没处撒,你们这个点回来正好撞枪口上了。”
祁曜把璇星拉开,冲他轻微摇摇头,“没事,让他做吧。”
他知道,对宿煜而言,做了会比不做舒服。
祁曜沉默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来到宿煜身边,精炼地做起俯卧撑。
“诶你们俩?”璇星一个也拦不住,“大半夜的,抽什么疯啊?”
祁曜率先做完五十个,他长舒了口气,感觉浑身发热,但是很快调整了过来。
宿煜刚开始的时候做得很快,随着体力的消耗,腿开始酸涨无力。他的动作越来越慢,用手撑着膝盖艰难地直起双腿,粗重的喘息声溢出唇齿,眼前阵阵发黑。
祁曜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发颤的脊背,和汗湿的后颈,实在是看不下去,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够数了,五十个了。”祁曜扶住他,“还好吗?”
“五十个蹲起而已。”宿煜轻轻拂开他的手,又做了三个才起来,他笑了一下,喘着粗气柔声说道:“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别跟着我了,我能调节好。”
这话说得很轻,语气却很重,不容置疑一般。
说完,宿煜径直走进俱乐部门,他没回宿舍,而且回到了试训室,打开了电脑。
登录游戏界面后,几条好友申请的消息弹了出来,宿煜点开一看,竟都是千秋发来的。
【虽然失误了,但是看得出有点东西。】
【加个好友一起玩吧。】
【对魔J感兴趣吗?】
宿煜握着鼠标的手指顿了顿,打开千秋的资料面板,简单浏览了一下数据后,点击了拒绝。
他的连胜断了,游戏难度也跟着大幅下降,宿煜打了两把,明显感觉队手菜了不少,他没怎么用心,只是凭借肌肉记忆的操作就连续两把拿到首位积分。
排行榜上的排名又上了一大截。
宿煜心里稍微明朗一点,眼睛里也有了些许笑意,可就在他准备匹配第三把的时候,心脏忽然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几乎是同一时间,胃里也跟着翻涌,有股血腥气逆流而上,顶着喉咙。
他立刻用手捂住嘴,很想吐。
看了看房间周围,找不到一个垃圾桶和一个袋子,他想要取消匹配,却在触碰到鼠标的一瞬间进入到了游戏对局里。
硬着头皮打了两分钟便阵亡了,直接扣了三十分,升上去的名次随即掉了大半。
晨光就是这个时候,无声地出现在了宿煜身后,他看着屏幕摇了摇头,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状态就去休息,该训练的时候不训练,凌晨两点,没必要在这假装刻苦,做样子给我看是吗。”
宿煜回头看见他,喉咙干涩地蠕动了一下,语调听不出愤懑还是委屈,他只是说:“教练,我很尊敬您。”
晨光:“觉得我的话难听了是吗?”
宿煜很短促地皱一下眉,他抿紧嘴唇,竭力抑制着想干呕的欲望,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下,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晨光推了一下眼睛,镜片在灯光下折射过一抹微寒。
宿煜觉得有些缺氧,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语气还是很淡,“因为我是宿怀远的儿子。”
晨光明显被他的答案惊了一下,错愕了许久才开口,“你都知道?”
这种惊诧的神色在他脸上一点点转为愤怒,有一瞬间,和绝望别无二致。晨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认为,我对你的不认可,是因为我在公报私仇?”
宿煜迎上他的目光。
晨光的眼底起了一层蒙蒙的水雾,他低头看着电竞椅上的宿煜:“在飞瑞做试药员是我弟弟自己做出的选择,他成年了,试药之前也签约了协议,就算是出事了,我也不至于怪到你身上。”
晨光弯下腰,把宿煜缩在衣袖里的左手抓起来,露出那段黑色的腕带:“我对你有成见,和飞瑞没关系,和我弟弟没关系,只是我认为一个连自己生命都轻贱的人,不配打电竞,也不配成为任何人的队友,被任何人相信。”
宿煜的眼神躲闪着,呼吸节奏越发的乱,他还是没办法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揭穿。
空气安静,沉重得压的人喘不过气。
“宿煜,你给我交个底。”晨光深深地拧着眉头,“你真的好了吗?”
“如果没好,就回家去,你家庭优渥这辈子都不愁吃喝,没必要在这抗压受苦。”
“万一你再发作,出了什么事,我也担不了这个责任。”
晨光的冷眼相待,以及大武神这样遥不可及的试训要求,说到底都是为了劝退宿煜。
他只是觉得,一个重度抑郁的病人,不该和电竞这两个字挂上联系,即便他是个天才,是缔造了雷怒六连斩的“神”。
晨光不是害怕承担责任,他只是担心宿煜的身体在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下吃不消,话说的虽然难听了点,但初衷总归是好的。
试训室没有窗,宿煜却好像听到了风声。
他忍着不适把左手挣脱出来,垂下眼睫,“我没事的…”
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宿煜偏过头望着自己的鼠标和键盘,眼睛里有晃动的光。
宿煜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和祁曜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回想起他们的过往,每一次感情的升温好像都和游戏有关。那如果有一天,他不打游戏了,祁曜会不会离他而去?
宿煜的心里越发的乱,陡然间的巨大压力就像是重石,压在他的胸口,感觉浑身都血液都在往上涌。
不动声色的冷峻外表下,积压的情绪无声地坍塌崩溃,宿煜像是被逼急了,通红的眼眸生出一抹戾气。
“我的病我自己心里有数,一定不给大家添麻烦。”他说,“就算是死,我也死在外面。”

“就算是死,我也死在外面。”
随着话音落地,宿煜的神色出现了些微的失控,在露出端倪之前,他飞快地垂下了眼睛,握着鼠标退出了游戏账号。
宿煜手忙脚乱的,像是有强迫症一样,关机,拔电源,然后将键盘和鼠标整齐地摆放好。
如此结束,他才转过身和晨光擦肩而过,什么都没有说,沉默不语地上了楼,一头扎进洗浴间里。
祁曜应该是刚洗完澡没多久,洗浴间的地面积了一层未渗下去的水,密闭空间内的蒸汽还没散尽,周遭湿漉漉的,有橙叶沐浴露的清香在朦胧的灯光里缠绕不绝。
脱了衣服,反锁上门。宿煜站在花洒下,感受着温热的水淋湿他微寒的皮肤,慢慢地包裹住他僵冷的四肢百骸。
温暖和绝望一并而来。
他被水浇得睁不开眼,躲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宣泄着被积压到极致的情绪。咬着手背哽咽着掉眼泪,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整个浴室都是咸涩的,一成不变的水声循环在耳边,分不清有多少水,有多少泪。
宿煜终于悲伤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对电竞的热爱,并不纯粹。他对祁曜的感情,也并不无私。
曾经,他打电竞是为了路向南,如今,是为了祁曜。他希望自己被爱,被需要,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通过自己的一技之长,希望维持一段长久安全的关系。
他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祁曜去魔J,到底有几分是为祁曜好,是担心他误入歧途?
一向对父子关系避之不及的他,不惜拿出宿怀远作为筹码去拉投资,签对赌,去贷款,去负债…
热水的温度逐渐褪去,花洒里喷出的水流慢慢变冷。宿煜蹲下去,冷水一下下拍打在他的脊背上,在他白得透光的皮肤上留下一片红痕。
他一动不动,被寒冷麻痹的同时,狠狠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那里的心跳,每动一下,都剧烈的疼。
他做这一切的理由,是他自己不想离开江海市,是他的生命中不能少了祁曜。
看似被动,实则一直将控制权紧紧握在手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择手段。
如果祁曜的职业生涯在DAG以遗憾告终,他就是罪魁祸首!
宿煜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伤疤,越发喘不过气。
在洗浴间折腾得精疲力尽后,宿煜回到房间,一推门便看见祁曜靠在床头玩手机等他。
后者抬头的功夫,头顶的灯就熄灭了。
宿煜的手指从开关上落下来,摸着黑爬上床,他声音很哑,闷在枕头里,“太累了,我先睡了,晚安。”
祁曜愣了愣,下意识觉得对方的情绪不对劲,按开床头的壁灯就要往宿煜的床边靠。
宿煜半湿的后脑勺露在被子外面,灯光的笼罩下,整个人瑟缩着发抖,虚弱的一句气音像极了哀求,“别开灯…”
祁曜呼吸一窒,很快反应过来,伸手熄灭了灯光。他的眼睛慢慢适应着黑暗,借着窗外的夜色看清宿煜的轮廓,看见他依然在抖。
“哥…”祁曜起身来到宿煜床边,试探着朝他伸出一只手,声音都不敢放得太大,显得很笨拙,“你…你是发作了吗…”
宿煜的喘息声粗重又紊乱,他浑身发冷,仰躺和侧卧都难受得要命,只得趴在床上,压着一直闷痛的心口,却抑制不住密密麻麻的、针扎一样的疼。
他不说话,痛苦地阖着眼眸,压抑着低喘,被恐慌感包围,连呼吸都觉得害怕。
吸一口气,迟迟吐不出。
直到他僵硬的身体被扳过来,后背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头枕在一条有力的手臂上,有浓浓的橙叶味扑面而来。
他的被窝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祁曜没有过多的言语,不声不响地展开手臂,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圈紧。
“别怕,没事的,我在呢。”
灼热的的呼吸喷薄在宿煜的颈侧,祁曜的唇微乎其微地阖动在那根起伏的动脉上,温柔地轻吻。
“我在,我抱着你呢,哥…”
祁曜抱着他,吻着他,同时也感受着他在自己怀里每一次不安的颤抖和挣扎,心难受得像是被人插了刀子。
他不知道在这之前,多少个漫长的寒夜,宿煜是怎么一个人痛苦地熬过来的。
宿煜死死咬着后槽牙,后背和脖颈被虚汗浸湿,冷得牙关打颤,他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我…是不是…特…特别狼狈?”
“没有。”祁曜低头吻在他的肩膀上,“就算是这种时候,你也是好看的。”
“胡说…”宿煜鼻音很重,“灯都没开。”
祁曜的声音里有笑意,很笃定,“我看得到。”
宿煜的呼吸轻了下来,轻得像是不存在了,隔了许久才说,“我明明…都想开了,为什么还是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悲观,控制不住的产生想死的欲望。
死了,就什么都不用做了,不用有罪恶感,也不用去思考,不用去纠结是爱多一点,还是算计多一点。
不用时刻患得患失,担心自己会被谁再次抛弃,亦或者是费尽心机地想把谁留下。
祁曜明知故问,“控制不住什么?”
“不知道。”宿煜自嘲出声,“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想死的时候,比想活着的时候多。”
可以上一秒斗志满满,也会在下一秒陷入濒死的挣扎。
宿煜觉得自己真的像是疯了。
特别是晚上发作的时候,身体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激素的影响,脑袋里想的东西似乎都不是他能控制的。
“死?”祁曜感觉心口像是被撕裂一般,他克制着哭腔,“…你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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