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时常语出惊人外,他表现得非常像一个年幼时失去父亲成年后失而复得,于是带着满腔的爱意与欣喜,一头扎进父亲生活圈的小麻雀。傅家主唯一的儿子从小就是霸总幼年体,时常羡慕弟弟有傅冉这个小棉袄,哪里感受过这样温馨的亲子时光,笑得合不拢嘴。
“嘿嘿,父亲这么喜欢我,有没有一丝心动想把继承人给我?”齐南星见哄得差不多,赶快趁热打铁。
“……”话音刚落,傅家主的笑容如同石膏面具般,僵硬地扣在了脸上。
“不,小星,”傅家主的笑容淡了些,揉了揉大笑下震荡得有些晕眩的太阳穴,“以后你要多学学你哥哥和家里的其他人,讲话不要这么直接。”
“我哥哥吗?学他成为A市炮王吗?哎呀。”齐南星像说错话般抿上嘴唇。
傅家主的笑意还没完全消散,他眸色暗淡下来,无意识磨了磨后槽牙。
“没事的没事的父亲,听说最近哥哥特别禁欲,一反常态宅在家里,别人叫他出门也不出去,他真的很改过自新!”
兰希听着,一口水差点喷出去。
“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谁和你说的?”傅家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们都在说啊,说哥哥是不是染上病了。我还据理力争呢,我说哥哥那么强健的体魄怎么可能得乱七八糟的病。不出门怎么了,说不定是毁容了呢,不过今天一看,面容完好,我放心多了。”齐南星拍拍胸脯。
傅家主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了。
齐南星却像看不懂他神情背后的风起云涌,继续叭叭,“我昨天突然想到,我要以退为进。我表面上说我渴望继承权,爸爸你肯定拒绝,然后我悲伤欲绝地丝滑讲出我的真实目的,我要成为咱们集团的代言人。”
“可以吗?”齐南星眸中精光闪烁。
“我给你营销部的部长电话。”傅家主深吸一口气。
“噢耶。”齐南星欢呼。
我真服了呀,兰希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去意识海和其他三人分享了齐南星这两日的所作所为,并抱以高度评价:“行云流水,恶心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牛逼,”萧永慕十分赞叹。
“继承权表达了抢夺的欲望,傅衡渊的秘密不经意透露出去,vlog拍摄能明里暗里曝光豪门龌龊,很全面。”封从周总结。
“那他为什么一直揪着傅氏代言啊?”这是兰希唯一没想通的点,他比封从周更不懂娱乐圈的弯弯绕绕。
“代言人这东西,对于傅家这种体量的巨无霸,就像阑尾,好端端存在时还能当个吉祥物,但一旦癌变,就是重创。”来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萧永慕骄傲的语气七拐十八弯。
“那怎么搞,他能把自己搞塌房?”兰希还是有点懵。
“他能把产品搞塌房。”季源也开始了然。
离齐南星在直播间宣布自己认祖归宗后不到五日,他的vlog如期而至,非常详细地记录了接风宴的所有流程,很多人出镜,包括叔伯没来得及截掉的三个白眼和傅母药盒上明晃晃的降压药标识。
甚至还有作为压轴的兰希的手势舞。兰希的肢体僵硬得像一只横冲直撞的螃蟹,配着他的脸,竟也带着别样的萌点,将视频的热度推到最高潮。
与vlog同时发出的,还有肆友娱乐官网发出的,南星成为傅氏第一个新产品代言人的好消息。
评论里一溜烟的恭喜,夹杂几句其他明星粉丝的酸言酸语。说是不愧投了个好胎,但看着吧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vlog里长辈的三个白眼位置如下:2:56、5:17、8:28,人家的厌恶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这一条评论,粉丝,黑粉,路人,吵出十万楼。
从长辈的三个白眼,吵到南星的处境肯定很艰难,吵到傅家人这么狗眼看人低,再吵到权贵就是这么没素质。
四位倒霉的出镜人士忙不迭联系齐南星删视频。
三位长辈,一位兰希。
齐南星乖巧听从指挥,将兰希打码,其他三人原模原样,任凭通讯录一片红点他自岿然不动。
这件事对傅氏的舆论影响有一点,但不深远,远远没有达到接下来事情的严重程度。
“大家好呀!”齐南星身前桌子上摆满了傅氏旗下品牌新发布的数码设备,“作为代言人,我今天从家里带来了好多样品,给大家来一个最全面真实的测评。”
“嗯,平板,大家看,所有软件都非常丝滑,唉?这个电量怎么在飞快往下掉?我拿错成模型机了吗?”
屏幕突然黑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齐南星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里,若无其事。
“接下来测评的是一款电子手表,功能好齐全啊,还能测心率测血压,让我测一测我的血压吧,唉?20。”
齐南星默默放了回去,又摸出一台手机。
“手机肯定没有问题呀,好清晰的摄像头,上面的划痕是自带的装饰吗?”他的声音充满疑惑。
此时,他的直播间人次已到达百万。
滚动了满屏问号。
夹杂几句对傅氏产品质量不好的骂声,在一种问号中显得异常清晰。
齐南星却已经无心再管弹幕,他低下头研究了半天,“哎呦这个质量,难道研发部和我说什么成本管控就是……”
齐南星的神色逐渐惊恐起来,一寸寸抬头看向飞速刷新的弹幕,像是说错话一般捂住自己的嘴。
“不不,出发点是好的,大概他们也是为了做出更平价的产品考虑,让我看看新一代产品的价格降低了多少呢?”
齐南星默默瞪大眼睛。
“提高了百分之十二?”
“这合理吗?”他一脸迷茫对着镜头后发问,好像是在问助理或者经纪人。
经纪人哀嚎着伸手出来将直播掐断,但不知为何,虽然屏幕已黑,但两人的对话声仍然清晰地从听筒传出。
“怎么突然想起来搞产品测评啊?还是直播,一点挽救余地都没有!”陌生声音气急败坏。
“我这不也是觉得我既然代言了,就要把控好产品质量啊。”齐南星有点委屈。
“人家傅氏的产品质量如何轮到我们来说三道四?”陌生声音道。
“可我拿的都是我主推的新产品,这万一出了事不都是我的问题?我哥还说我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想着好好补偿我,原来都是假的吗?”齐南星十分低落。
“哎呦我的天啊,你怎么到现在才明白?你以为人家是真心欢迎你回家吗?这是给你挖的陷阱。”
“就算想把我赶走,那也不应该损坏那么多消费者的利益啊,他们都是花真金白银买的。”
“你居然相信这种资本家有良心,傅氏这种缺德事儿多了去了。”
“唉?直播没关?”
众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好像有什么东西跌落发出巨大的响声,一阵兵荒马乱后,直播被突然掐断。
这事引起轩然大波。
文娱行业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热度过百万的视频爆了十几个,萧永慕眉开眼笑地看着肆友娱乐的关注度一日比一日创新高,给齐南星狠狠包了个大红包。
而关于产品质量的质疑,傅氏公关部灯光亮了整夜也没压住汹涌民意。
最后不得不出了个声明,表示在全社会范围内原价收回新产品,后期会公开完整质检报告,请公众大力监督。
后期再配合些惯用的降热度删帖子,无人再提时,事情也就顺理成章翻篇。
一次舆论危机对于傅氏这样伫立百年不倒的家族企业只是小打小闹,造不成什么翻天覆地的后果,但幸好,齐南星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他开始在网上实名与傅氏对喷。
说是对喷也有些言过其实。
左一条小时候很多小朋友叫我没有爹的野孩子,不带我玩还欺负我,那时我站在一边想要是父亲在就好了。所以我从来就没有想抢走你们的东西,我只是渴望别人家最稀松平常的父爱。
右一条你们忌惮我就算了,怎么想出这样恶毒的方式来陷害我,大家购买了我代言的产品出了问题,会不会怀疑是我利欲熏心,我是不是你们利用完就要放弃的废棋。
左一条右一条,傅氏公关部与齐南星通话时发现被拉黑,想炸号发现发布平台归属肆友集团,发给肆友娱乐的消息如石沉大海。
傅氏麻了。
若是能彻底割席也就算了,但齐南星是广为人知的傅家主儿子,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经历寻亲鉴定承认等重要环节,铁板钉钉的关系。
不得已,一封律师函准备将肆友娱乐告上法庭。
控诉他们绑架齐南星并洗脑,动机不纯。
齐南星干脆开了直播控诉。
情真意切,字字珠玑。
事情越闹越大,无数人蹲守直播间吃瓜。
最后还是傅江,一个电话将齐南星叫回老宅。
齐南星回去的时候带了四个保镖。
傅衡渊看见四个黑衣大汉的时候都气笑了,“怎么,做了亏心事之后终于懂得害怕了?晚了,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开直播道歉,你的言论纯粹是在诋毁傅氏,我们也不会轻饶!”
“放你的屁吧,”齐南星白了他一眼,“我争取我的合法权益我道什么歉,想让我低头,下辈子吧。”
傅衡渊被将了一军,愤怒的同时颇有几分不可思议,“你不是来求和?”
“你们算计我还想让我来求和?要不是父亲给我发消息让我来,我都不稀得踏进你们家这破门。”齐南星火力全开大声嚷嚷着。
傅家主头疼得厉害。
他终于出言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小星,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不要什么我清楚得很。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继承权,走到现在这一步,完全是你们逼我的!”
他如此振振有词,傅家主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傅氏内部真有人背着他做了一些威胁到齐南星生命安全的事,不然何至于此。
但,无论真相如何,都不应与傅氏利益相悖。
“小星,爸爸是傅氏的掌权者,你现在做的所有事都在损害傅氏的利益,停手吧,把你的账号和密码交出来,剩下的交给专业人士。”
齐南星后退一步,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般脸色灰白,他几乎泫然欲泣,“如果我说我不呢?”
“那就不要怪爸爸不留情面。”傅家主厉声道。
齐南星咬了咬下嘴唇,低头,忽然笑了。他伸出食指,指指傅衡渊,又指指傅家主,“白脸,红脸,红脸见没有效果又变成白脸,原来叫我回来的目的是这个啊,我明白了,我懂了。”
他的声音逐渐嘶哑,嘶哑中带着一丝癫狂,傅家人本来看笑话一般气定神闲地听着,突然齐南星话锋一转。
“我有录音,”齐南星猛的抬头,恶狠狠道,“你们的一言一语我都有音频记录,还实时上传云端备了份。”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变。
“你录了多久的音?”傅家主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全程,”齐南星歪头,“从始至终。”
“从你的助理找到我做亲子鉴定,到我带你去母亲的墓前你的剖白,到接风宴时无数人的风言风语,再到家宴时某几位的出言不逊,对了,还有现在,此时此刻。”
齐南星掏出根毫不起眼的钢笔,拔开,刺眼的红点在不停闪烁。
“除此之外,还录到不少非常有趣的小秘密,想知道是什么吗?”
傅家主捂着心脏,身形几乎摇摇欲坠了。
“不告诉你们。”齐南星嘻嘻一笑。
傅家主一口气没吸上来,咳得天昏地暗,手杖在地板上发泄般重重敲击,沉闷的声音如同此时压抑的气氛。
傅衡渊气急败坏一手扶着他的老父亲,一手气愤地在空气中挥舞,“放肆,你就没想过今天活着走不出这道门吗?!”
“能走出去的,”齐南星调皮眨眼,“托你们的福,现在我可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啊。”
第二天,傅氏出了严正声明,措辞激烈,言辞狠厉。
大体只讲了两件事。
近日传播甚广的南星直播产品测评一事,包括后期线上的控诉皆为齐南星自导自演,目的是扰乱傅氏经营,狼子野心争夺继承权。毕竟在傅氏层层质检的规范流程下,出现百分之百的次品率可能性几近于零。
傅氏家族仅承认受法律保护的婚生子女身份,不再认可任何非婚生血缘关系。即日起将与齐南星断绝关系,对于齐南星方后续负隅顽抗时可能提供的所有AI音频视频,将保留一切追诉的权利。
至此,大成。
“完美,”傅氏预想中本该惶恐不安的齐南星却在封从周的办公室悠闲叉着水果,“顺利达成被赶出傅家成就。”
“接下来就是粉丝运营了,”封从周道,“不过按市场舆论来看,站你的是多数。”
“这段时光真过得和做梦一样。”齐南星抹了一把脸,“话说,作为我的经纪公司,傅氏有没有对肆友出手?”
“出了,不重要。”封从周道。
“有魄力。”齐南星竖起大拇指。
“偶像部的选秀节目要开始录制了,你过去做个导师吧,”封从周查收了萧永慕的脑电波,“趁你最近风头正盛。”
齐南星激动跳起,对着老板来了挑眉wink比小猫耳朵一套丝滑媚粉小连招。
“啧,托封总的福,我已经看到了我一往无前的事业运,以后有事儿还找我,只要钱给够,我就是咱肆友最忠诚的打手。”
吃水不忘挖井人,去选秀发光发热前,齐南星专门邀季源出来吃饭,菜满当当点得很昂贵,豪横表示这顿他请。
“庆祝哥们儿完全走出失恋的阴影。”情绪高涨,齐南星高举酒杯,溢出的酒水泛出细密的泡沫,玻璃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随着未消散的笑声在空气中荡漾。
“果然盆满钵满和功成名就比爱情重要。”季源调侃他。
“哈哈哈哈,”齐南星大笑,笑着笑着又慢慢收回了些咧着的嘴角,“其实不是,董牧前两天给我发消息了。”
“哦?说什么?”
“说我最近是不是遇到麻烦,需不需要他帮忙?”
“他打算怎么帮?”
“其实我也想知道,但我没敢问。”齐南星抽了一下鼻子。
“为什么不问?”
“因为……”
因为事情可以自行解决的前提下,不是很想去衡量他的心意。真心和勇气都是消耗品,在董牧明知他对上的是庞大的傅氏,但还是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时,他已经窥见了些。
其实董牧对他是很好的。
季源看人的眼光很准,那天杜峥给他们一个包厢都下了药,季源带着陆观宁先行离开。一旁的齐南星听取了季源的建议,定了定心神,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董牧。
无他,在纠缠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影之外,董牧孤身站在一旁,一把将扭曲伸展的岳晋揪起扔给他的姘头,声音沉沉,“带他滚。”
然后他抬头,正正好撞进了齐南星的视线中。
“走错的?”董牧眯了眯眼睛看着包厢门口面前乖巧模样的男生。
“不是,”齐南星说,“来找你。”
到酒店的时候董牧的理智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两人从门口拥吻到床上,衣服零零散散扔了一地。最后关头,董牧的眼睛已经猩红,全身烫得像火炉一般,却突然戛然而止,炙热的指尖摸了摸他的眼尾。
他说,“不要怕。”
齐南星心里预设大少爷应当喜欢温顺可爱的,睫毛忽闪着有些紧张的样子,装的像个纯情小男生。心里却想着这哪到哪,都已经准备提枪上阵了还演这么纯爱,人模狗样的怪不得风评在一众富家少爷里竟然还算洁身自好,还不要怕,有本事你就来干死我。
但他还是配合着露出个轻浅的笑容,“我不怕。”
董牧订婚前曾很郑重的与他面对面,说他没办法违抗家族的决定,说他其实本不打算与其他人产生感情交集,说这张卡你拿着,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希望你以后过得开心幸福。
齐南星去银行看了一眼,近八位数。
好高昂的分手费。
分手之后他其实很少做关于董牧的梦,唯一的一次董牧进他梦里,从喜气洋洋的订婚宴开始,走马灯一般时光倒退,回到故事的起始。
那人说,“不要怕。”
他笑道,“我不怕。”
所以齐南星什么都不怕。
他翘着二郎腿悠闲端坐在一旁,看着老宅人来人往,手机铃声响彻云霄。
傅家主躺在卧室床上,麻木地翻看着公关部营销部研发部市场部财务部传来的一个又一个汇报文件。
向社会收回产品再质检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应急响应也一时半会响不出这么多钱;即使公关声明发出,舆论几乎一边倒地站在齐南星那边,删帖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民众的唾骂;研发部负责成本领域的几人在内斗,时不时甩个对方的把柄在台前,瘟疫一般牵连一串又一串;傅母吃着降压药回了娘家,心灰意冷的她终于察觉结婚快三十年的男人竟是如此货色。
如此货色,出轨后堂而皇之地将私生子迎进家门,滥情自私为所欲为到极致。
若让兰希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肯定会想,你家里老子儿子一丘之貉,你是现在才看出来这家里没一个好东西的吗?
可惜兰希并不知道,他没有职务,没有实权,系统不给他读心术,所以乐得清闲,专注旁观。
旁观到有人将一封写着绝密的文件送到傅家主身边,傅家主呼退了所有人,看了一会儿,又将傅衡渊叫了进去。
兰希好想趴在门缝处听,听是不是傅衡渊不举的是终于被捅到傅家主面前,只可惜门外守着人,无法靠近,只能远观。
半个小时后,傅衡渊脸色极为难看地出来,狠狠朝他的方向瞪了一眼,便跟着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几位白大褂离开。路线的尽头,是一辆巨大的医疗用车,看来是准备动用一切力量,将傅衡渊的下身恢复到往日雄风。
若放在三个月前,兰希肯定得分出些心神来担心傅衡渊痊愈后打他的主意,但现在已没有困扰。
一方面,傅衡渊看他的眼神满是怀疑、不满、憎恨,偶尔还会出现几分畏惧,总之不带有任何情欲。
另一方面,暴风雨前,谁还会顾及这个。
兰希思索片刻,敲开了傅老爷子的房门。
傅老爷子如同从未离开般,亘古不变地站在他的书桌前,横竖撇捺,苍劲有力的毛笔字逐渐在纸上成型。
“爷爷,”兰希来到书桌对面,傅老爷子的两鬓已经完全斑白,久居高位的气势早已不在,“筋骨挺拔,力透纸背,这手字,年轻人写不出来,大概得历尽千帆看遍世间沧桑,才能有这样稳如泰山的心态。”
“书法的确能磨练心性,”听到这番夸赞,傅老爷子摸了摸胡子露出笑意,“你也对书法有兴趣?”
“没有,刚夸您的这两句,是我照搬的网络夸赞书法家专业用语。”兰希摇头。
傅老爷子的笑容淡了些,“噢?”
“但稳如泰山四个字确实是我真心实意,傅氏乱成一团,您有这样稳重的心态,十分值得我们这些小辈学习。”兰希伸手拿起一副已经装裱好的文字,看了看,四个字就认识两个,又放了回去。
“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傅老爷子淡漠道。
“傅家发了声明,说傅氏家族从此之后仅承认受法律保护的婚生子女身份,不再认可任何非婚生血缘关系,这件事,爷爷您知道吗?”
笔尖一颤,一滴墨汁落到纸上,迅速顺着纸张的纹理扩散开来,晕成黑乎乎的一团。
“什么时候?”
“三个小时前,”兰希说,“公关部拟定的最终版,傅家主拍板定的论。”
傅老爷子久久沉默,再开口时却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语气沉沉,如同钝刀刮骨,听的人身体发寒。
“你该叫他父亲。”
“是的,我该叫他父亲。”兰希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他的目光移到了旁边书架上一张快要褪色的老照片,“全家福吗?最中间的这位是您吗?您年轻时候很是英俊潇洒。”
傅老爷子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他。
“比父亲可要英俊好多。”兰希继续。
傅老爷子瞥了一眼全家福。
“无论是父亲,还是傅衡渊,都没有遗传到您的优点,实在非常可惜。”
傅老爷子干瘦的胸膛猛地一缩,随即从喉间喷出一股气,浑浊的一声,像是破旧的风箱被重新启动,枯瘦的手指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放下,他抬眼。
“兰希,你想说什么?”
“外面太吵闹,来与您叙旧。”迎上他的眼神,兰希依然不动如山。
傅老爷子盯了他半晌,突然裂开嘴角笑了笑,笑得很微妙。
“你和他一点都不一样。”
“我爷爷吗?”兰希迅速反应过来他是谁。
“哈哈,他胆小,怕事,软弱,无用,小身板佝偻着,像从泥土里刨出来的田鼠。田鼠生来福薄,他也确实活得不长,”傅老爷子再慢悠悠的语调也挡不住他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轻蔑,“我第一次见你,就想,不愧是他的孙子,很有他当年的几番神韵。”
“是吗?”兰希笑笑,“是不是感到很畅快?”
“畅快谈不上,倒觉得本应如此。不过现在看你,倒是很有几分年轻时候的我的影子。”看着他无所畏惧的模样,傅老爷子流露出几分欣赏。
“不敢,”兰希轻笑一声,“我哪有您的忍性。”
“无忍性不成大事。”
“但也不长结节,身体健康和长命百岁最重要。”兰希挑眉。
“哈哈哈,当年可没有人这样轻松,大家都是拿命在活。”傅老爷子笑了几声。
“拿命在活,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兰希耸肩,“谁不是拿命在活,勇气和魄力才更能区分一个人的行事风格。我注定和您不一样,可能因为我拥有的太少,抛弃时也丝毫不心疼。”
傅老爷子枯树般的皮肤下血管重重抽动了几下,他慢慢垂下眼皮,重新拿起狼毫,“我看外面也安静了些许,走吧。这傅家桩桩件件旧事,如今思来,也如同过眼云烟,本早就和我无甚关系了。”
这什么古风老头。
兰希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不带任何情绪。他似乎开始读懂面前这位老人,前半辈子忍受嫉妒,铁三角里不如他的那位在爱情上圆满成功。后半辈子忍受背叛,并非他血脉的一众人在他面前热热闹闹开枝散叶。
他知道傅家主并非他亲生。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应当是傅家主彻底掌权后。
他的兄弟们小时抢他肉,长大来吸血,狼子野心,虎视眈眈。为了基业稳定,漠不关心的神情下骨髓里刻着的大字是忍,忍了很多年,甚至报复般的扯来兰希陪他一起忍。
忍受爱而不得,忍受垃圾人生。
可恨人与可怜人总是相关。
但可惜,对于兰希,应当该恨。
“不是,你俩你一句他一句讲这么半天叽里咕噜说啥呢?”萧永慕听了转述,声音里满是迷茫。
“其实我也不完全理解,语文卷子一出现阅读理解我就想挠头,都是话赶着话而已。其实我只有一个宗旨,就是我要来干他们了,提前在人前试试水。”
“你好像反派啊大哥,只有反派才会做坏事前风险预警,洋洋洒洒一堆废话后被坚韧不拔的正派一刀捅死。”萧永慕吐槽。
“当然,能问出来真相更好。”兰希话锋一转。
“那你确定他听懂你的言外之意了?”
“听懂了吧。不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刀光剑影的气势。”
“……”
萧永慕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傅家声明已经发出,我们这边该做的都已经做到,所以接下来的打算是?”封从周上线。
“捅出傅家主的血脉不正,不配掌权傅氏,让叔伯内斗,你们趁混乱悄悄收购吞并,剩下的就看天意。”兰希的计谋永远这么简单粗暴。
“说起这个正统继承人,我那天思来想去,又验证了下他们的血缘关系,你们猜最正统的继承人应该是谁?!”萧永慕突然兴奋。
“这还用猜?”兰希无语。
萧永慕没理,继续语调高昂,“是傅冉!跋扈大小姐!”
“……”
“傅冉就傅冉你燃个屁呀。”兰希没好气。
“你们又不是没看小说,傅冉在剧情里对他堂哥多么推崇和崇拜,傅衡渊爱答不理也乐此不疲,应当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傅衡渊未来会当家做主。但你看,哎嘿,身份突然对调,有好戏看了哦!”
“搞快点搞快点,你什么时候出手?”萧永慕已经按捺不住体内熊熊燃烧的八卦火焰。
“本来想越快越好的,结果傅衡渊不知道被送去哪里治阳痿了,现在捅出来会丧失很多好戏,所以得等等。”兰希大伸了一个懒腰。
“那就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反正距离你完成任务还有将近两年时间。”封从周接道。
兰希内心一震。
“都来这么久了。”
生活太过曲折离奇,光阴如同流沙飞逝。
如果剧情之力依旧无法更改,那距离外婆的离世——
好像也就只剩三个月了。
幸好这一年过半里,大部分时光,他都陪着外婆一起度过。话不多,兰希也并不是一个细腻的人,讲的多了还怕露馅,所以有时只是单纯陪伴。
树荫下,长凳旁,沙发一角,阳光明媚,温度适中,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中有人很轻柔地为他扇风,超级大的蒲扇,扇来的风带着些苇秆的清香。
“外婆!”他摇晃着小小的手脚跌跌撞撞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