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妪被逼着表态,早已方寸大乱。
她支支吾吾张不开嘴,只得和妇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顺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德。
她们俩本是外乡人,因家里死了老丈夫,到明望镇来投靠数年前曾效力过的旧东家。不想灾疫横行,把她们阻隔在了镇上。
数日前赵德找上她们,声称只要帮忙演好一场戏,不但会许给她们安度余生的钱财,还会开条通道放她们回乡。
妇人是她的儿媳妇不假,可她亲儿子不争气,早八百年前与当地一位有夫之妇勾勾搭搭,遭人一怒之下给打死了。
至于眼前这位躺在棺材里的‘儿子’,恕老妪直言,她也不認识。
老妪摸不清明望镇的权势关系,便不敢随意应声。而这闭口不答一味躲闪的模样,在百姓眼里无疑是心虚的表现。
“.....还说要杀人偿命呢,怎么一提验尸就露怯了?想查明真相仅此一法,不然简大夫不白叫你们给冤了?”
“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那人是吃了无患居的药汤才暴毙的么?现下不赶緊支持简大夫的做法还在等什么啊?難不成真是你们合起伙来毒害人,再妄图栽赃给简大夫?!”
“.....什么难不成,依我看就是!光天化日就敢用毒害人了,这人心呐,啧啧啧.......”
百姓们众说纷纭,听的赵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可是在樊旭面前夸过海口,要把简言之给绑回去给樊旭泄愤的。
萬一计划失败,他都不敢想樊旭那无处发泄的怒火会怎么发泄在他头上。
赵德心一狠,想着索性把简言之强绑算了。
反正没有验过尸,这件事简言之就没有办法把自己给摘干净。
他稳住心神,冷声道:“随意损毁遗骨乃是大罪!即便要开棺验尸,那也得让衙门的仵作来验,岂容你这个嫌犯从中插手!拖延没有任何意义,这衙门,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恰到此时,郑明易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了二十来个武夫,看样子是准备大动干戈,和衙门抗争到底。
赵德手握刀柄,刚想喝令差役拦下郑明易,不料差役还未近身,郑明易却先停下了。
他和简言之隔着三米远的距离交换了个眼神,简言之点点头,郑明易搖搖头,片刻换简言之摇摇头,郑明易点点头。
然后他们就交流完了。
赵德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来回望着这俩人。
不是,拿人当傻子也要有个限度吧?
话都没说,一个点头一个摇头,这就算交流完了?!
简言之安抚住郑明易,唇畔浮起个清浅笑容:“官差大人,可否容简和夫郎说几句话?”
赵德听多了带嘲讽意味的话语,一时听他认真询问还有点不适应,他觑眉咬牙道:“你想串供?!”
这句质问本该用在郑明易出场那儿。
可惜纯粹意识交流,没用上。
简言之闻言笑容大了些:“死因尚未查明,按照律法简某并没有被定罪,既然不是罪犯,又何来串供一说呢?官差大人要请简某去衙门配合调查,简某无从拒绝。只是我家夫郎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萬一他因担心我而动了胎气。那这笔账,简某可就只能算在官差大人您的头上了。”
简言之虽是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让赵德后背无端生起层牛毛汗。
他有一瞬间地确信,简言之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陈述事实。
要是沈忆梨真为此动了胎气损伤身子,那么对方必定会仔仔细细跟他算这笔账。
赵德犹豫须臾,转念想到简言之这是同意随他去衙门了,不禁松了些面色:“抓緊些,我还要回去向县令大人复命!”
简言之颔首,扭头快步走向沈忆梨。
小哥儿紧张得手都冰了,被简言之握住暖在怀里才觉着稍稍好些:“你真要去衙门吗?你一个人去,会不会......”
看着沈忆梨担忧不已的神色,简言之心疼又愧疚,垂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放心,阿梨,我有法子让樊旭不敢动我。这件事总要解决,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这几天你就别出门了,在家里安心等待,我答应你,很快就会平安回来。”
话是这样说,可沈忆梨怎么安心等待得了呢?
小哥儿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压低的声量像贴在耳畔的轻咛:“我知道的,阿爹跟我说过你们的计划,让我千万忍住,不要拦着你去衙门。夫君,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我给孩子想好了小名,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好。”简言之笑笑,在沈忆梨发间落下亲吻。“阿梨,我去了。”
“嗯......”
沈忆梨随他出去的步伐急急跟了几步,两手扒在门框边还忍不住踮脚张望。
简言之不想让小哥儿多难过,一把夺来差役手里的镣铐往腕上一套,催促道:“跟我走吧,我知道一条近路,从那穿过去比走大路快。”
赵德:“.......???”
不是,拿人当傻子就算了。
还这么不注意边界感的吗?
哼,真是讨厌。
不管怎么说,简言之是被赵德成功带回了衙门。
樊旭大喜过望,卯足了劲想看简言之垂头丧气的狼狈之态。
不想一群人中就简言之一个人精神抖擞,走着路还不忘四下打量景致构造。全然不像是要面临磋磨酷刑的嫌犯,倒像是来参观县衙后宅的看客。
差役们明里暗里受过药粉教育,不敢随意向简言之发难,这点樊旭能理解。
可为什么赵德也......
樊旭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满脑子疑惑的还有赵德,他隐约觉得简言之同意来县衙是一场将计就计的阴谋,而且为保命肯定留有后招。
但他想不出其中关窍,只能姑且认定简言之是死鸭子嘴硬,在强撑骨气虚张声势罢了。
樊旭让夙愿得偿的欢喜衝昏了头脑,想了一会儿没想到结果,干脆放过赵德不提,转回思路来安安逸逸折磨简言之。
瞧着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高兴,简言之还真是有点羡慕了。
都说新脑子最好用,如樊旭这般脑袋里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的人,要是拿去好好改造一下,说不定能创造出新的医学奇迹。
樊旭不知简言之正在脑补哪种脑内科神经剔除手术,见他盯着自己看,不免勾起积压已久的愤懑:“大胆!见到本官为何还不下跪?!”
简言之温和一笑:“按大祁律法,秀才有不跪县官的权利。怎么,县令大人忘了?”
樊旭被他气定神闲的回击怼地一楞。
这书呆子怕是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在他的地盘跟他谈律法,是真嫌命长活腻了吧?
樊旭眼底闪过阴鸷,招手叫来两名差役,就要压着简言之让他跪地叩首。
简言之莞尔,嗓音清爽如旧,仿佛压在肩上的两双手不复存在:“大人可要想明白了,简某在镇上声望颇高,要是百姓们得知您这样折辱我,愤恨之下冲进来踏平这县衙,只怕到时候对您也不大好。”
樊旭从未见过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的人,后槽牙一紧,露出讥诮冷笑:“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里是县衙!本官敢抓你来,难道会让这些话传出去吗?本官劝你最好识时务些,立马磕头认罪,本官可以看在你知趣的份上,勉强留你个全尸!”
简言之听到这话当真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样吗?那要不我与大人打个赌如何?今日我若跪你一下,来日必叫你十倍百倍的跪回来。所以我也劝大人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小瞧了民心的威力。”
简言之三句话不离民心,属实是踩在了樊旭最为痛恨的点上。
樊旭气得眼眶冒火,大声呵斥差役:“让他跪!本官就不信了,进了这阎王殿,还有你活着出去的时候!”
差役得令,两双手死死按住简言之往下压。
简言之懒得多言,勾起脚尖踢向两个差役的膝弯,穴道上的酸麻让那两人陡然失力,脸撞脸疼得唉哟个不停。
樊旭见他不从,噌的一下弹起来,作势要叫更多的人前来压制。
简言之哼笑,施施然屈膝跪坐下。姿势慵懒就算了,还没忘顺手给自己捞了个团蒲垫着。
“大人何必这么粗鲁?你叫我跪,我跪就是了。不过简某可是劝过你的,凡事都有代价,还望来日大人跪在我面前时,不要太后悔今日的作为才好。”
简言之说的这话听在樊旭耳中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你真以为本官不敢杀你?!你信不信本官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拿去喂狗!”
“噢?那大人怎么还不动手?”简言之向前探探身子,将脖颈送到樊旭手边。
樊旭气红了眼,抬手就要掐上去,赵德见势不妙赶紧冲过来拦阻:“万万不可啊,大人!您别被这小子骗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抓进县衙,就这么让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
经赵德提醒,樊旭总算想起来有件更重要的事还没着落,他喘着粗气狠狠瞪向简言之:“药方呢?拿来给本官!”
简言之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给逗乐了,抬眸笑道:“大人,这似乎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吧?”
樊旭再也忍受不了他接二连三的狂妄言语,抓起简言之衣襟,像是要把他痛殴一顿。
只是那手高高抬起,没等落下来,樊旭就身子一顿,紧接着口吐白沫瘫在地上抽搐起来。
赵德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蹿到樊旭身边,大叫道:“大人!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樊旭人事不省,自然是听不到他的呼唤。
赵德后知后觉,怒目看向简言之:“是你!一定你对县令大人做了什么?!老实交代,你究竟在县令大人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简言之耸耸肩,面上一派无辜:“官差大人说笑了,进门时你不是搜过身么?我身上空无一物,如何能对县令大人做手脚?”
赵德问这话本来也没打算简言之会承认,他面沉如霜,迸出火星的眸子酝酿起杀心:“来人!此人谋害县令大人,意图不轨!把他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再在他伤口上涂上辣椒水,直到他肯招供为止!”
简言之还是那副随便招呼不甚在意的神态,他理了理被抓出褶皱的衣襟,轻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我这小身板可禁不住衙门的酷刑,要是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不当心把我打死了.....我是死不足惜,可要你敬爱的县令大人跟我一块陪葬,这笔买卖划不划算,你自己掂量着办喽。”
趙德一听这话,就知药粉必是出自简言之的手笔。
但他实在是琢磨不透,明明进门时已经很仔细地搜过身了,明明整个过程简言之都没碰到樊旭一下。
那药粉从哪里来的?
又是怎么弄到樊旭身上的呢?
看着简言之淡然的神情,趙德蓦然觉得身上起了阵凉意。
这人果真邪门的很。
要是简言之能在众目睽睽下对樊旭动手,而且还不被人发觉,那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自己?
趙德心念一转,立刻站得离简言之远远的了。
旁边的差役不明他躲避不及的意图,还壮着胆子请示:“趙差头,那这人如何处置?要拉下去大刑伺候么?”
“伺候你爷爷个腿!”赵德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得那差役连滚两个跟头,脑袋在门框上撞的眼冒金星。
看这样子,贸然动简言之说不準真要酿成大祸。赵德投鼠忌器,只能先确定樊旭的情况再看要怎么應对。
“死了没?!没死就赶紧滚到牢里去给我拉个大夫过来,倘若耽误了给县令大人医治,我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陪葬!”
那差役被踹得晕头转向,却是听明白了赵德的威胁,顾不上腿骨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就朝牢狱方向跑。
先前樊旭关押了一批前来禀报病情的人,其中有一名开药铺的老大夫。
那大夫年纪本就不轻,加上在牢里挨饿受冻这些日子,早已被折磨的气血两虛。讓人带上来时腿脚发软,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赵德也不客气,抓住大夫的衣襟愣是用拖的把他扔在了樊旭身旁:“好生诊脈!胆敢说一句虛言,你就準备在县衙大牢里住到入土吧!”
老大夫惶惶不定,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一面颤着手为樊旭号脈,一面斟酌着用词结结巴巴道:“县、县令大人此番,像是中毒......”
果然是中毒。
赵德眼神顿深,语气更加不耐烦:“你只说要怎么解!”
老大夫遭他一喝吓得人都差点栽倒了,半晌才艰难开口道:“这....这种毒极其少见,老朽也没有治愈的经历。倘若勉强用药,万一不对症,岂不是......”
赵德不想听他说废话,拎起老大夫一把横于刀下:“你今儿必须想个法子出来给县令大人把毒解了,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老大夫颈侧在刀峰上划出血口,吓得他抖若筛糠,一个劲的哀嚎求饶。
可面临如此逼迫老大夫也不曾改口,可见是真拿不准解法,不敢赔上小命去赌。
赵德心急如焚,猛地回头,阴冷的眼神狠狠瞪向简言之。
如果可以,他现在非常想把书呆子那张含着嘲讽笑意的脸给划烂,再把人绑到刑架上,用盡毕生所学来泄心头之恨。
但他不能这样做。
赵德侧目瞪了良久,在这良久的时间里,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那淌出火光的愤恨缓缓淡去,变成了令人咋舌的平静。
“简秀才,和衙门作对是没有好处的,你要在镇上生存,就免不了需要倚仗。这样,咱们做个交易,你拿出解药来,等县令大人身子好转我可以帮你美言几句,解清你们之间的误会。你家里还有怀孕的夫郎要照顾,你也不想一直困在衙门,讓小哥儿独自担忧害怕的,对不对?”
简言之笑笑:“赵差头的意思是,你们三番两次派差役到无患居捣乱、趁夜尾随想制造我死于意外的假象、还设计将我带回衙门欲意对我用酷刑逼迫我交出药方,这些,仅仅只是误会?”
赵德被简言之说的无言以对,他稳住心神,盡量讓声音听上去温和些。
“是,有些地方衙门是对不住你。但我已经答應你了,只要你肯拿出解药,我保證县令大人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要是你愿意,我还可以请县令大人收你为门生,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在州府有靠山,你如今已有秀才的功名,范大人空有虚衔没有实权,将来入仕,他帮扶不到你什么。”
赵德说的信誓旦旦,那副诚恳的样子都要让简言之笑出眼泪来了:“你保證?你凭什么保证?州府最高的官职不过四品,即便入仕,又能给我多大的助益?你们要针对我,想来應该查过我的底细,当初位列二品的章大人向我投来橄榄枝,我尚且还要犹豫,区区六品县官的门生,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从我这拿到所谓的解药,我也说过了,进门时是你亲自搜的身,我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药粉。你有这个时间跟我闲聊,不如想想还有哪些人想置县令大人于死地。”
赵德心道最想置樊旭于死地的不就是你简言之吗?
可这话他断断不能当面说破,樊旭的命保不保得住还得看简言之的心情,他若把人得罪彻底,那樊旭的命数怕也到头了。
赵德想了想,忍下把人绑起来严刑逼供的冲动,转身叫差役搬来一把软椅。
简言之抬眼望去,发觉不止有软椅,还有香茶和点心。
别人都是先礼后兵,到赵德这儿竟反过来了。
在能享受的时候不享受是傻蛋,简言之也不讲那假清高,不等赵德去请,主动站起身来,悠哉悠哉的晃到了软椅旁。
“县衙的厨子手艺是不错,这点心做的精致小巧,一闻就知是香甜可口。可惜半个时辰前县令大人还想要我的命呢,要是赵差头救人心切,也想用给我下毒的法子来胁迫,那叫简某如何是好啊?”
赵德看着他笑眯眯的表情就来火,没好气的抓了块饼往嘴里塞,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点心没问题。
尝过点心,简言之又递了杯茶过去,赵德接下仰头就喝得一滴不剩。
简言之勾勾唇角:“多谢赵差头,这下我可安心多了。”
说完他将点心碟子端给一旁瑟瑟发抖的老大夫,温声道:“吃一些吧,肚子里有食身上才暖和。”
那老大夫自从被关进牢里,每天就着靠一顿糠咽菜续命,人饿得面黄肌瘦,身子也單薄的可怜。
点心碟子一端进屋他就猛咽口水,见简言之让给自己吃,激动的老泪纵横,连客套话都来不及说抓起点心就一股脑的狼吞虎咽起来。
简言之莞尔,怕老大夫噎着,还给他拍背顺气:“别着急,慢慢吃,不够还有。”
赵德在一旁看的窝火,好不容易等老大夫吃个半饱,简言之拿着空碟子踱步回来,不待开口,简言之端起茶壶再度给人送温暖去了。
如此两三次,赵德耐不住脾气,一个跨步拦住简言之的去路:“简秀才,县令大人还在昏迷中,他若是毒发身亡,你是绝对走不出这县衙了。你家里的夫郎——孩子一出生就没了阿爹,这有违你留下保命招数的初衷吧?”
赵德总算聪明了一回,知道威逼利诱对简言之都没用,想保住樊旭的命,还是得老老实实把主动权给交出去。
“你不妨直说,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解了县令大人身上的毒。”
赵德原以为简言之还会说什么与他无关、找谁也不要找他之类的话,不料简言之低头思索片刻,道:“放了牢狱里那些被无辜收押的人。”
“就这样?”
“就这样。”
简言之倒了杯茶小口啜:“那些掌柜都是良善之辈,你们尋衅收押已然犯了众怒,假使不想在县令大人恢复健康前被百姓们冲破县衙大门,最好按我说的去做。当然,若是赵差头信不过我,怕我趁机做手脚,想另请高明也不是不行。只是以县衙在镇上的口碑……我想我大概是你唯一能做的选择了。”
赵德心里恨得要死,却不得不承认,简言之说的是事实。
镇上那些百姓对衙门比起樊旭对简言之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他们知晓樊旭抱恙,不高兴的先布置出个灵堂都算好的了,哪里还会有人愿意给樊旭医治。
但凡能找得出第二个人,他又何至于在这跟简言之硬磕那么久?
赵德咬咬牙:“好,我可以答应你放人,那你何时能开出解毒药方?”
“赵差头别急嘛,医书上讲望闻问切,你总得先让我诊个脈,看看具体的情况吧。”
简言之喝完茶水,抬头看了眼赵德:“点心都给了老大夫,现下倒觉着有些饿了,我想吃糖醋小排,清蒸黄花鱼,再来碗酸笋老鸭汤。嗯……换了地方胃口不好,这几道就差不多了。”
赵德气结,都当衙门是酒馆点上菜了,还胃口不好?
“先诊脉,诊完我叫人给你送饭菜来!”
简言之对他的喝令充耳不闻,兀自捧着茶盏暖手。
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怄得赵德翻白眼,无奈下只好叫差役把简言之要的菜式报给厨子,并令厨子在最短的时间內呈上做好的吃食。
不多时热腾腾的菜肴摆上桌,赵德生怕他再挑剔饭菜的干净程度,赶忙抓起筷子每样菜尝了两口。
简言之微微一笑,连干了两大碗白米饭,吃得心满意足。
赵德听着他的咀嚼声咬牙切齿,等简言之一停筷,就迫不及待的催促:“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以开始诊脉了吧?!”
“不急。”
简言之啜了口老鸭汤,扬扬刚恢复一点血色的手掌。
“天寒地冻的,让我在团蒲上呆了那么久,手都冻僵了,这样诊出来的脉像怎么会准?若是脉象诊不准,自然开不出对症的药方,那不就将县令大人的小命白白葬送了吗?”
有这个命门被拿捏着,纵然赵德再恼怒也拿简言之没办法。
他似熬油般熬到书呆子吃完饭,喝碗汤,手掌完全恢复血色。
终于,简言之摸摸饱胀的肚子,站起来活动了下腿脚。
赵德心下一松,刚要告诉简言之县令大人被挪去了里间,却听人闲闲道:“赵差头答应我的事,好像还没办呢?”
赵德忍无可忍,拳头捏得死紧:“只要你开出的药方见效,我立马就放人!”
他是做了简言之讨价还价的打算,反正那批人足有十来个,一次放一两个把人稳住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简言之丝毫没有跟他多言的意思,單单说了声行,就抬脚走向里间了。
屋里樊旭躺在床榻上,脸色发白,气息微弱,眉心还有团黑气游走不停,俨然是有毒气攻心的迹象。
在简言之望闻问切的过程中,赵德眼珠一刻不错的盯着他,绝不给半点使坏的机会。
而这番警惕落在简言之眼里只觉得好笑,赵德是个行外人,如果他真想做点什么,岂是牢牢盯着就能避免的呢。
“县令大人中的是落草毒,这种毒初入体內会导致手脚发凉,晕厥呕吐,等到毒素进入五脏六腑时会四肢浮肿,眼球突出,伴随肾气空虚,频繁溺血。最严重的是攻入心窍,到那种程度,就算你把华佗请来,也于事无补了。”
赵德听不懂也不想听这种理论,他急切道:“药方呢?开出药方这毒是不是就能解了?!”
简言之耸耸肩:“理论上是这样,但即使我能开出药方,你也无法照方配出药汤来。”
赵德惊道:“为什么?!”
“因为这种毒很难解,能用的药草极其有限。不巧牢里关押的十二位掌柜,只有他们手下的行当能弄到这些药草,我这么说,赵差头明白了吗?”
简言之本就是为解救那些无辜掌柜而来的,此刻也不和赵德兜圈子。
别想打着放一半留一半的主意,痛痛快快把十二位掌柜和一位老大夫全都放了,解毒的事才有得谈。
赵德明白他的那点儿小算计根本唬不住简言之,索性直白道:“那些掌柜被抓来关押那么久,必定对县令大人心怀怨恨,你如何保证他们回去后会找尋药草,再送到衙门为县令大人解毒?”
“那十二位掌柜里有一半都是鄭老爷子的朋友,我搭救了他们,他们怎会眼睁睁看我丧命于此?有我这个人质在,赵差头无需太过担心。”
真正让赵德下定决心的就是简言之这几句话。
他清楚的认识到简言之绝不是个头脑一热就以命相博的书呆子。
相反,简言之惜命的很,他从没想过要同归于尽,否则也不会用这种拖延的法子来牵制樊旭了。
只要简言之人还在衙门,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那些掌柜送药草来。
赵德想通这一点便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默默转身出去,没多一会儿,门前就出现十来个瑟缩的身影。
简言之颔首望去,整整十三个人,正是被关押进衙门的掌柜和老大夫。
赵德当着简言之的面解下他们的镣铐,那些人受惊过度,得了自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楞楞的杵在原地等赵德发话。
简言之眨眨眼,找来纸笔写下几味药材,然后撕成小条分别交给各个掌柜。
“这一阵叔伯们受苦了,回去好好养一养身子。得空替我去劝慰下鄭家阿爹,告诉他我在这里过的很好,请他不要为我担忧。”
那些掌柜里有三四个和简言之打过照面,他们都对这个温润谦逊的年轻人颇有好感,此刻见他以一己之身换得衙门放人,不免心生感动。
“言之小友放心,回去后我们会加紧寻找,尽快送来你要的东西。”
“好,那言之的安危,可就仰仗各位掌柜了。”简言之轻笑,目送赵德把带人出去。
按赵德的性子,势必会在人离开前仔细检查字条上的内容,唯恐简言之借此向外传递什么重要消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推断也没有错。
只是字条上的内容不重要,就是单纯的药材而已。
一味药对应一个人,这是简言之和郑明易早就商量好的。
那些药不必掌柜们特意去寻找,郑家原本都有,但要拿到药材除非本人用字条去换。
送来几味药材就代表有几名掌柜顺利回家,毕竟当面放人背后收押,拿掌柜们的性命逼迫其家人效劳的事赵德不是做不出来。
既然要救,那就得把有可能出现的隐患全部杜绝。
好在趙德这回没耍什么心眼,第二天一早,那十三味药材就一样不落的送到了衙门。
昨晚简言之给樊旭施针稳住了毒气,今日拿到药材趙德第一反应当然就是要煎药送服。
但时辰尚早,简言之还没起床,他不确定强行把人叫醒会不会引发别的麻烦。于是在客房外徘徊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才听见里头传来慵懒的呵欠声。
昨日简言之是在县衙睡的,不出意外,给他安排的客房是整个县衙最好的那间。
藤床软垫,锦缎羽枕,除了怀里没有沈忆梨外,其余一切都堪称完美。
简言之睡醒没急着起床,而是坐在床衔邊醒了半刻神,顺便盘算计划下一步往哪个方向推进。
可趙德等不得那么久,一听到动静就遣丫鬟送进清水和早饭,大有逼着简言之赶緊洗漱吃完赶緊去上工的架勢。
不管怎么说,简言之还是名义上被压进衙门的囚犯。
早饭准备的是一碗白粥,一碟包子,还有用袖珍小碗装着的咸菜。种类算不上丰富,不过填饱肚子是足够了。
简言之就着清水洗漱了一番,待要重新整理头发时,一旁的丫鬟上前来,温温柔柔道:“简郎君,奴婢来帮您吧?”
有一说一,简言之身上那种斯文儒雅的书生气很讨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喜欢。他和樊旭之间不对付归不对付,矛盾终究与这些个丫鬟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