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眼见他憔悴下去,这才松口放他到铺子里转转。
前几次沈忆梨怕耽搁正事都没敢进门,扒在门缝后边张望半晌就走了。今日是简言之招手叫他,和香喷喷的肉饼比起来,他觉得还是面前温润好看的夫君更美味。
不巧简言之跟他想的一样。
研制出治愈药方,阻止病情进一步恶化,卸下了简言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随着病亡人数越来越少,百姓们的恐慌得到控制,无患居的名声也在镇上空前响亮。
那些日渐痊愈的患者对简言之感激涕零,视他为药师佛转世,提起他的名姓面上都带着崇拜。
甚至还有人铺子门口烧香祈福,说是拜拜无患居的简大夫就能百病不侵........
简言之对这些封建做法既不推崇也不反感,只是医者仁心,看着一条条无辜性命因药方而得以挽救,他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心态放松下来自然精神面貌也会跟着好起来。
再有秀色可餐的小哥儿在跟前撒撒娇示示爱,简言之深觉在新一轮的风雨来临前,他是时候该停歇片刻,好好履行下给人当夫君的义务了。
与无患居截然相反的肃杀气氛沉沉压在每一个人心上,那些往常耀武扬威惯了差役此刻都屏气敛声,生怕不小心发出声响,惊动了正在气头上的县令大人。
樊旭是真生气,怒火冲上天灵盖,烧得他脑门劈啪作响。
欒师爷想劝又不敢劝,颤颤巍巍奉上盏茶,结果被樊旭抓起来連汤带水的泼了滿脸。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
“息怒?你叫我怎么息怒?啊?!”樊旭气得坐不住,冲起来一脚踢翻了白釉落地花瓶。
瓷片并没像预想中的那样四处飞溅,只因能砸的基本都被樊旭砸了,满地狼藉,連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枉费本官如此信任你!把差事交给你去办!可你呢?!现在外头那些刁民都在诋毁本官,说本官强占商行功劳,厚颜无耻!德不配位!这就是你办的事?这就是你办的事!”
樊旭越说越恼火,没东西摔砸就拿欒师爷出气,一记记重脚踹在他身上,险些把欒师爷给踹背过气去。
欒师爷疼的身子直抖,不敢分辨之所以民愤难消根本原因是因为樊旭不肯拨款开放义庄,并且有纵容差役仗势欺人和收受贿赂苛待百姓的前科。
利刃当头,只能瑟缩着脖颈连连认罪:“是小人办事不力!小人该死!辜负了县令大人的信任!”
樊旭踹累了,手扶在后腰喘粗气:“你是该死!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本来可以借流言打压商行的气势,顺带拿捏住那帮愚蠢的刁民!现在好了,流言调转攻击衙门不说,还让那个杀千刀的简言之钻了空子,研制出什么能治病的药方!在外头妖言惑众、笼络人心!再这么下去,只怕百姓们禁不住挑唆整个衙门都要让他一锅端了!”
“不至于不至于!大人是六品县令,那简言之说破天了不过有个秀才的功名,除非他是活腻了,不然哪敢犯上作乱对您大不敬.......”
“你懂个屁!”樊旭听见栾师爷这话就怒火中烧。
简言之是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可他先是得章酩看中,后又成了范成枫的门生,现下还背靠郑家,在镇上口碑颇丰。
就算樊旭想动他,也不得不掂掂其中份量。
樊旭想来不由更气,逮住栾师爷两脚踹得他满地乱滚:“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栾师爷欲哭无泪,心道说自己没用,那樊旭派出去的差役还不是废物一群。三番两次叫人追打回来,不是鼻青脸肿就是脑袋开瓢。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进来一人。
樊旭本想呵斥出去,但看清面容后脸上的怒火稍稍消减,也停了对栾师爷的痛殴。
“见过大人,小人一处理好平云州的事务就赶回来了。您喝盏茶消消火,当心别怄坏了身子。”
赵德是樊旭的心腹之一,跟着人一路升迁调任,在背地里替樊旭做过不少龌龊事。
此番他去平云州,就是受了樊旭的令去拉拢靠山,顺便打听下州府的动向,看有没有注意到明望镇这边的情况。
赵德睨了眼栾师爷,道:“这茶都放温了,如何能给县令大人喝?还不快下去烧热水,烹一壶新的菊花茶来。”
栾师爷如蒙大赦,连忙一瘸一拐的领命遁走了。
赵德见他出去,查看过门外没人偷听,这才压下嗓音冲樊旭道:“大人,小人回来时听见了些风言风语,知晓情形对大人十分不利。眼下那简言之是不得不除了,还望大人早做决断。”
他说的这些樊旭早就已经派人去做过了,只是结果很不尽如人意。
一想到差役回来时的狼狈样子樊旭就窝火:“你当本官不想除他?!简言之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使劲一捏都能被捏死,可这人巧舌如簧,惯会蛊惑人心!本官让差役去捉拿收押,回回都被一群刁民滋事搅合,商行那几个掌柜还日夜让人驻守在外,本官派出去的人压根就靠近不了无患居!”
赵德一顿:“那他总有离开铺子的时候吧?等他回家,亦或是绑了他家其他人.......”
“没用!”樊旭烦躁的锤了下桌子,激得茶盏盖子滑落,在地上碎成两截:“那姓简的邪性的很,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妖术,一碰到他就浑身打颤,瘫软成泥。本官又不是没让差头跟踪他,整整十二个人,连根头发丝都没抓回来。再说他那夫郎,被郑家护得死死的,本官总不能破门而入去把人绑了来吧?”
“妖术?”赵德垂眼思索须臾:“小人听说简言之研制出了治愈药方,那他定是个精通药理的行家。既然是这样......大人,病症一旦被治愈咱们原先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但要是药方落在咱们手里,倒也不是不能挽回颓势。”
樊旭挑眉:“你的意思是......靠死亡人数扣押抚恤金这条走不通,那就设法夺得药方,把民心风向牢牢攥在手里?”
“大人英明,简言之在镇上颇有声望无非是因为他手上有能治病的药方。可若是这救世主换了大人您来做,造福一方的功劳就不是区区施恩惠下能比拟的了。”
樊旭闻言眼里闪出精光。
想那昔日涪阳镇遭遇虫害,颗粒无收,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就因当地县官翻遍古籍找到灭虫办法,拯救了灾情。
圣上龙心大悦,破格升任涪阳县令为四品锖州知府,成为囊括州府的掌权人。
仅仅只靠拯救灾情让百姓吃的饱饭就能连跃三级,更何况是拯救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呢。
赵德看樊旭眼神跳动就知他是动心了,唇畔嗪上抹冷笑,怂恿道:“若大人信得过我,不妨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保管不出五天,简言之就会乖乖的把药方送到您手上。”
他的心思比栾师爷细,手段亦比栾师爷狠。
没等几天他就悄声向樊旭回禀,事情已办妥,只等好戏开场,就能设法将人收押。
簡言之似乎对衙门的算计毫不知情,小日子过得充实极了。
药铺坊十二个时辰不歇业,浓浓的药香浸透门楣,隨风散发出阵阵清苦味道。
为了能隨时把握那些病重百姓的治疗效果,鄭明易帶着人手在门前搭起长棚,两侧拿棉被盖上帷幔,做成簡易病房。
上午簡言之会在铺子里监管伙计熬药,然后挨着病房席位给病重患者们诊脉问询。
吃过午饭得帮忙向病症轻些的患者分发药汤,下午根据脉案簿的内容整合患者们的恢复情况以及清点当日药材所耗数量,等晚间第二次问询结束,和值夜班的司逸交接好才能结束一天的工作。
入夜是他陪伴夫郎的美妙时间,一块儿吃饭,一块儿沐浴都是基本环节。
还有些不能外道的身体力行,给沈忆梨提供了充足养分,让小哥儿胎气渐稳,一扫独守空闺的寂寞与惆怅。
隨着簡言之治好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在鎮上的声望也水涨船高,甚至一度超过了辞官回乡的范成枫。
他被百姓们奉若救世主,是胸怀天下的代名词。
这些夸扬赞美的话传进衙门,毫不意外又惹得樊旭发了通脾气,把上次幸存的茶盏瓷器全部搜罗出来砸了个稀巴烂。
跟樊旭一样着急的还有梁仲秋。
他到现在都没有拿到药方。
为保险起见,药方的母版简言之只留存了三份。一份在他自己手里,一份在司逸那儿,还有一份给了鄭明易。
司逸照管夜班的看守,拿一份药方应对突发状况理所当然。可梁仲秋只负责按名单送药汤,他并不会治病,无缘无故关注药方内容不免引人怀疑。
鄭家要给无患居提供药材原料,理应有副对照采买的方子。但鄭明易不常来药铺坊,都是让福叔进行运送,连人都见不到,就更不用提趁机拿到药方了。
想来想去梁仲秋还是觉得应该把简言之当做突破口。
无独有偶,昨日夜里刮了一夜北风,把街道上未化完的积雪吹成了厚实霜层,人一踩上去就滑得站不住。
赶早阿昌哭丧个臉来找简言之:“不好了,东家!您快去瞧瞧吧!马儿在九灯街头上打滑,把半车药材全给扯翻了!事发突然,福叔来不及跳车,整个人都被惯力甩了出去!”
简言之一惊,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跟随阿昌赶到事发地去察看情况。
隔老远就见车尾翻倒,三四个药包散在马腿旁邊,还有雪堆里缩着个艰難蠕动的人,正是福叔。
万幸冬日里衣裳穿的厚,又是后背先着地。只是福叔扭着了腰,不大能动弹,被简言之和阿昌架着方勉强站稳。
福叔一臉赦然,扶着腰嘶哈嘶哈:“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一跤跟摔断了骨头似的,老半天爬不起来……”
简言之给他仔细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身关节,松开眉结安慰道:“没事,没伤到骨头,就是腰上的肌理淤了气。等晚上淤气的地方显现出来我给您施个针,再吃两剂活血化瘀的药就能完全恢复了。从现在起您尽量别活动,回去好好静养,以免落下病根。”
“那药材——”福叔扭头扯动腰间,疼得他腿一软,险些栽进雪堆里:“不成啊,我要是回去了那这药材怎么办?还有好几家没去呢,铺子那边耽误不得。”
无患居人流大,药草差不多每两天就要补充一批。这是制作药汤的原材料,郑明易选择让福叔亲自运送可见其重要程度。
简言之垂眸,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到各家掌櫃去取药材,但关键去的人得信得过。
要是出点什么差错,不止是几家掌櫃的责任,而是整个商行的名声都会受损。
梁仲秋在铺子里等待多时,来看诊的人陆续多起来却不见坐鎮大夫,司逸熬了一夜困不住,便让他赶紧出来找人回来顶班。
阿昌看到梁仲秋还挺高兴,一拍脑门道:“福叔去不了的话可以让梁掌櫃去啊,他之前在铺子管过药材进出账目,是做熟手了的。”
梁仲秋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于是摆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看着福叔:“伤到腰了?严重么?噢……就算是只伤到肌理也要好好卧床修养,否则拖久了变成旧疾,以后阴天下雨都会腰疼。”
说完他抬脸望了眼简言之:“福叔这样子必是搬运不了药材了,铺子里的患者还等着取药汤呢,要不我撑一撑,先去把药材取回来?省得耽误了给患者医治。”
那语气随意至极,仿佛只要简言之有一丁点不同意,他就会自觉离药方远远的好避嫌。
他没想到的是,简言之竟真的犹豫了。
梁仲秋心头微沉,下意识看向简言之贴身放药方的衣襟。
“言之兄这是……信不过我?是了,治愈时疫的药方那么重要,万一药出了问题,那经手过药方的人都有责任,还是越少有人知道的越好。”
梁仲秋心里说不出来的失望,连帶着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
他余光不动声色瞟了简言之一眼,对方好似没有听出他嗓子里的酸涩,抿唇浅浅笑道:“哪里的话,我是在想你昨儿熬了一夜,这会儿去搬运药材撑不撑得住?”
原来是说这个。
梁仲秋使劲眨眨眼,尽力让眼睛看上去有神一些:“放心吧,搬运几包药材的力气我还是有的,等送到铺子我再回家休息,前后耽搁不了几个时辰。”
简言之听罢点点头,摸出纸张郑重交到他手里:“这药方关乎着镇上成百上千条性命,千万保管好,不要随意交给旁人。”
“我会的,你们送福叔一程吧,我这就去了。”
梁仲秋指尖攥紧,声线里藏着一丝微弱的颤抖。
那是兴奋过度的表现。
有了这张药方他就可以故技重施,仿制出一批同样的药汤在镇上悄悄售卖。
反正无患居名气大,说是分设点位也未尝不可。
或者选择更保险的办法,把药方卖给其他同道中人。
比如云濟医馆。
云濟医馆背后的东家谭掌柜,与郑家素来面和心不和。
谭掌柜早些年想做丝绸生意,可惜郑家的天香锦独占鳌头,导致他手下几家行当门庭冷落,不得不关门大吉。
后来改行做对外商贸,结果清谈会一过,郑家收购水运码头。他的货要想出港得交一大笔商税,还抵不上跑两船货物的利润。
谭掌柜没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开了近二十年的云济医馆。
就在他终于找到一条出路能比得过郑家时,郑庭和简言之合伙开的无患居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
而且全面碾压云济医馆,成了镇上风头无两的医药圣地。
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要是药方现世,梁仲秋相信谭掌柜一定舍得花大价钱购买。到时既省了自己从原材料上下功夫,又能快速得到笔不菲的报酬,岂不是比一碗碗去卖药汤划算多了?
再或者,胆子大一些,直接拿药方和县令做笔交易。
梁仲秋对衙门现在的处境很清楚,民心呈两个极端,对无患居是百般信奉尊崇,对县令则是路边的狗从县衙门口过去都要啐上两口。
假使县令拿到药方,救百姓于苦難,那么他作为有功之臣就能得其青眼。日后县令因功高升,必会感激他今日的投诚加以提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等他有个官职傍身,还怕没有来财之路么?
这样想着,梁仲秋嘴角不禁咧起个大大的笑容。
刺骨寒风吹过,野心在此刻极速膨胀。
他只用了极端的时间就做出了抉择。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登向高处。
如果有,那就死。
梁仲秋不知道,他准备去投靠的县令大人跟他打着一样的主意。
樊旭听了赵德的劝,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了三日。
腊月十二是明望镇的祈神节,照惯例要由当地声望最高的人祭祀祈福,请求神佛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往年百姓们迫于淫威,都是奉了前县令史瀚池为主祭人。今年史瀚池涉法被革,县令换了樊旭来做,按理这面子也该照样给到樊旭。
偏他不得人心,加上时疫未除,原本那祈神节是不准备办了的。
但简言之声望高居不下,百姓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自发筹集,愣是办了场比之前更隆重的祈福仪式。
这属实是踩在樊旭臉上抽巴掌了。
他怄得肝疼,勒令赵德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简言之给绑到县衙来,他必得好好折磨这书生郎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赵德不敢违抗,领着差役远远蹲守在了无患居外头。
彼时的无患居人多得走不动路,门前挤出一片空地,当中赫然是几个浑身缟素的人扶着口木棺在哀嚎哭泣。
领头那女子脸色惨白,两行清泪滚滚落下,看上去是伤心到了极点。
她一手扶棺一手锤胸,扯开嗓子嚎啕:“.....当家的,你的命苦啊!以为那药汤能救命,谁成想喝了就舍我而去,留下我们这一家子人要怎么过活啊!呜呜呜.....当家的.....”
她的痛哭声引来百姓驻足,纷纷交头接耳向里张望,想看简言之会如何回应。
门前有人闹事,简言之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他甫一露面,那女子哀戚的神情立刻转为愤恨。
不止是她,还有跟她一块来的老嫗,颤着腿脚就要扑上去,口中大喊道:“庸医!你还我儿的命来!都是你害死了他,我要你给我儿偿命!”
简言之扫过二人,不等手挨上衣袖,早有常青常明两兄弟挡在他面前,阻拦了老嫗的攻势。
那老嫗见近不得身,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披头散发的嚎叫:“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这庸医不仅害人性命,还纵容歹人行凶,这是要把我们一家子给逼上绝路呀!儿啊......”
老妪远比婦人豁得出去,一个劲的撒泼卖惨,惹得四周百姓面面相觑,低声争论不休。
人群里不知从哪传出声音;“老人家,您还是先起来吧。这些日子简大夫为我们医治从未出过差错,内情都没查问清楚,您怎么就一口咬定是简大夫害了您儿子呢?”
老妪一听这话恨得咬牙切齿:“我儿的遗骨就摆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昨儿个人还好好的,在这喝过药汤回去当夜就咽了气,不是被这庸医害的还能是谁!”
说着那老妪又要哭丧,简言之两步走下台阶,她一口气刚提起来,迎上常青阴沉的眼神,嚎叫声被生生堵在嗓子里,憋得脸都红了。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离我儿远一点,你个庸医害他性命不够,还要当众侮辱他吗?!敢动我儿的遗骨我跟你拼了!”
那婦人也想怒骂,然而常明抱臂守在面前,她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挤出来。
简言之对她二人的举止置若罔闻,兀自检查了一遍遗骨,冲门边满脸忐忑的沈忆梨微微摇了摇头。
沈忆梨会意,松开攥紧门框的手指,长舒了一口气。
老妪被常青钳制着,挣扎不开,见简言之不予理睬,只得拔高音量把目光转向人群:“你们看看呐!我儿吃了这庸医开的药,没治好病症反而丢了性命!都是他害了我儿,让我家媳婦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他是撒手去了,留下我们娘俩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穷苦百姓最能共情这种死了当家人的难楚,尽管他们从心底里不信简言之开出药会吃死人,但老妪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还是使得有一小部分人面露不忍。
赵德透过人群注意到这些变化,当即下令,带着差役将无患居团团围住。
“好你个简言之,医术不精,害人性命!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随我回衙门候审,老实交代出你犯案的经过!”
简言之先前一直懒得开口就是在等衙门的人出现,什么遗骨、妇人、老妪都是幌子,真正要找茬的人在这里。
“官差大人慎言,此人的死与无患居全无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算老几?”赵德听那明尊暗讽的语气很是不满,不动声色使了个眼色给那妇人。
妇人帕子一握,爬到赵德腿边就是一顿痛哭:“求官差大人做主!民妇的夫君死得冤枉!他昨日真真切切是在这喝过药汤,不信您可以查验铺子的册簿,上头一定有民妇夫君的名字!”
若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岂敢来莽撞生事?
简言之都不用去翻,那些个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总有一个名姓能和亡者对得上。
赵德从简言之垂下眼眸的动作里窥见希翼。
还需要一把火,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名正言顺的把人收押。等简言之进了大牢,是生是死还不是县令大人说了算。
想到这里,他露出唏嘘神态,虚虚扶了一把因悲痛而无法站立的妇人:“你放心,出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衙门不会坐视不理。那册簿自然是要查的——来人!去搜寻出物证,再将简言之绑了,一并带回县衙,交由县令大人发落处置!”
一声令下满场哗然,有几个胆大的已经忍不住跳出来,摩拳擦掌预备和差役抢人。
“不行!你们不能就这样带走简大夫!就算那册簿上有名字又如何,每天来看诊领药汤的人那么多,区区一个名字难道还不兴有人谎报造假了?!”
“就是!你当我们傻呀?谁不知县令大人视简大夫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简大夫一介文弱书生,真进了县衙怕是没等查清真相就要被折磨死了!”
“得亏有简大夫开出药方,挽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现在光听这两个娘们儿诬陷几句就要收押简大夫!我们绝对不允许!”
百姓们同仇敌忾,一个二个涌向差役,要拦住他们对简言之动手。
赵德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抽出佩刀利落砍向离他最近的汉子。
那汉子只觉头皮一痛,脸上淌下温热的血液。他伸手摸去,发觉头发竟被赵德削掉一半,而那冰冷的刀刃也顺势抵在了喉间。
“衙门办案,焉敢放肆!你们,是要与衙门作对吗?!”
这招杀鸡儆猴很有效,目睹那汉子鲜血直流,百姓们向前涌动的脚步明显滞缓了下来。
赵德沉声,又是重复的喝问:“你们,是要与衙门作对吗?”
樊旭屡次踩在底线上作妖,百姓们当真是恨极。
可这些怨怼背地里说说还行,要当面承认,终归是刻进骨子里的畏惧占了上风,他们不敢。
赵德勾起唇角,挑衅的把视线投向简言之。
看到了吧?
在官府威压下,民心根本不值一提。
以为煽动百姓就能拿道德建立威势了么?简直可笑。
简言之却是真笑了,那笑容说不出来的嘲讽:“此人是中毒而死,官差大人在明明知晓内情的情况下,还要硬把脏水泼到简某头上吗?”
趙德听到百姓高涨起来的议论声,眸光里的慌张轉瞬即逝。
他知晓简言之是个药理行家,可这毒连衙门的仵作都要查探半天才能看出端倪。简言之只粗略检查了一遍遗骨就能如此笃定,怪道樊旭说这人会妖术。
殊不知趙德神情里的细微异样被简言之尽收眼底,原本书呆子还存了三分疑惑,现下看来,是坐实了。
趙德很快恢复冷静,怒目望向简言之:“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这些人我压根就不認识!怎会晓得具体的死因?!我看你是想故意拖延时间,好叫郑家的人来搭救你!”
趙德后半句话说的也没错,无患居惹上麻烦,铺子里的人肯定会去知会郑明易。
不过简言之并不是想让郑家来搭救,相反,他是要和郑明易说清楚,不要来救自己,更不要为此做出强闯县衙的衝动事。
简言之挑挑眉算是默認了赵德所说的拖时间,他径直走向木棺,将死者的胳膊抬起来展现在众人面前。
“看这僵硬程度,亡者至少死了四个时辰以上,也就是说咽气约莫在昨晚子时。若是你们真相信致命原因是吃了无患居的药,那为何不趁夜前来讨要说法,而是要拖到今日铺子里人最多的时候来?”
“再者寻常药物相克,人会昏迷、呕吐、痉挛,严重些的也有可能造成休克性死亡。但绝不会使指甲呈现黑灰色,眼睑充血、舌根尽断,说明亡者生前经历过難以想象的痛苦。若因药物不服,首先便是麻痹心口,四肢无力,死状大多平稳安静,显然这位很不符合。”
简言之臉上荡出个没有温度的笑,眼神似利刃般逼向婦人面门:“说!是谁指使你们来诬陷无患居?!亦或这毒根本就是你们下的,试图瞒天过海蓄意栽赃!鸩杀亲夫,你可知是何罪过?!”
那婦人被喝得一凛,臉色的惨白愈添几分,她似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呜呜咽咽一头跪在赵德脚下。
“求大人做主!求大人为民婦做主啊!我家夫君已然横死,无患居的简大夫怕担责,非一口咬定说我家夫君是中毒身亡!我婆婆膝下仅此一子,纵是她老糊涂了,也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呀!何况我一个婦人家,夫君便是我的天,他撒手离去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大人,求您做主啊......”
诚然,那妇人和老妪都没有下毒的动机,好好的人在无患居领了药汤回去后就咽气了,这件事不论简言之怎么分辨都難逃收押审问的结局。
赵德牙关緊咬,喝令差役上前捉拿:“你还敢恐吓证人?!来人!给我把这小子五花大绑,直接压进牢狱!”
简言之冷静异常,甚至挥退了常青常明意欲保护的动作:“看来你对你夫君还真是情深呐,既然如此,那就开棺驗屍吧。”
赵德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听茬了,下意识追问了句:“什么?”
“我说,不是要自证清白么?那就开棺驗屍。是中毒还是无患居的药物所致,一驗就见分晓。”
简言之轻飘飘的几句话,让那妇人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她是最清楚面前这男人是怎么死的,一旦驗屍,那么......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允许有人破坏我夫君的遗骨!”妇人喊声几近凄厉,她面目扭曲,嘴唇随身子战栗不止。
简言之见状似笑非笑叹了一记:心理素质可真差,就这点胆量,还学别人玩计谋?
那妇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简言之轉头望向老妪:“您年长些,有阅历,想来您会同意的,是不是?毕竟这是与您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不开棺验尸怎么查明死因呢?您也不想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吧?”
简言之说的有理有据,着实是叫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不是口口声声说人死得冤枉么?那给你提供查明死因的渠道。
不是声称是家里的顶梁柱,立誓要为其讨个说法么?那当众验尸,给出的说法够公道了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非是其中真有怕为人知的隐情,否则不论如何也不该对简言之的提议加以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