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辰看他倆你一言我一语像吵架更像调情,不觉面红耳赤,等后知后觉发现自个儿坐到他俩中间了,愈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走。
偏偏这个时候郑庭找人找到这里,见沈忆梨房门大开,只当是人起床了。哪知进门就对上三张脸,且异常整齐的直勾勾瞪着他。
宋予辰最先反应过来,两腿朝下一扑腾,推开郑庭就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说!”
差点被掀翻的郑庭:“?”
打了这么一回岔,简言之睡意全无,便和沈忆梨一同起床洗漱,到前厅吃早飯。
郑夫人早起听说宝贝儿子回来了,赶早到厨房盯着备了滿满一大桌吃食。
“快来快来,刚熬好的鱼片粥,鲜得很。你说说你们俩,大半夜溜回来就算了,还不许人告诉我们,昨晚淋了雨要不要紧啊?没吃宵夜有没有饿着?”
郑夫人如同所有疼儿子的老娘亲一样,总有说不完的唠叨和操不完的心。
“言之身子弱,等会我叫小厮熬点补药给你。没生病?没生病也得喝,防患于未然懂不懂?成垣也是,你有时胃会不好,少吃那酥脆的肉丝饼,多喝些粥暖胃。嫌烫?那阿娘给你吹吹。”
郑大少爷被当孩子哄,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一把抢过碗来道:“厨房早点备粥就罢,怎么用了鱼片,大早上吃这个不觉得腥啊?”
“就说你小子不识货,这是你爹特地从外边寻来的赤尾鱼,肉嫩无刺,熬粥最好了,一点都不腥的。”
郑庭将信将疑,尝了一口撇嘴道:“品不惯,这好东西您老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
郑夫人闻言剜了自家儿子一眼:“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给你也是糟蹋了。来,阿梨你吃,小心烫啊。”
白瓷碗里盛着香味扑鼻的粥,米粒熬得软烂,片成薄片的鱼肉晶莹剔透,入口即化。原本这种粥沈忆梨是爱的,可此刻吃着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苦味,让他胃里莫名翻腾了一阵。
郑庭见状一哼:“我就说吧,哪里是我没品味了,您看梨哥儿不是也吃不来?”
轮番两次荐粥被拒,整得郑夫人不自信了,尝过一口没尝出异味,不禁疑惑道:“难不成是我年纪大了味觉退化了?我吃着倒挺好。你们不爱吃就算了,满满一大锅,都是我的。”
“您吃您吃,没人和您抢。”郑庭说着站起身来,擦擦嘴,吩咐阿昌替他去备马车。
郑夫人一听略带失落道:“要出去?怎么刚回来就要走,也不在家多陪陪我。”
郑庭道:“探望个生病的朋友就回来,午饭给我们留着,我要吃桂花酿翅。”
听他说要回来吃午饭,郑夫人这才稍稍高兴些。
嘴里抱怨着郑庭净挑些折腾人的菜式,实则怕厨娘们做不出他喜欢的口味,早饭一吃完就亲自到厨房拾掇去了。
等其他三个人吃好,郑庭打包上一份秋梨枇杷露,这就准备去梁仲秋家了。
经过一夜修养,梁仲秋高热全退,只是身子还疲乏无力,浑身骨头烧得酸疼。
郑庭他们到时他正软在靠枕上发呆,听见人进门也没甚表情。简言之扫了眼桌面,水喝了小半碗,点心却是半点没动。
“就猜到你没吃,想是嗓子难受得很吧?成垣给你带了秋梨枇杷露,清爽润肺的,你喝了能舒服些。”
梁仲秋听见这话重重的眨了两下眼皮,仿佛是想说点什么,可终究一言未发。
郑庭明白有些话梁仲秋不愿当着外人说,便叫过宋予辰:“你不是想让梨哥儿教你用灯盏花做颜料么?院子后边长着一大片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宋予辰也明了这是要支走他和沈忆梨,点点头道:“要去看的,若看到好的我摘一些,晚上回去你陪我染帕子。”
郑庭朗声应好,叫了随行的阿昌跟在后边,别让两个小哥儿玩野了跑得太远。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了他们三人,梁仲秋垂眸,轻声道:“问吧。”
简言之和郑庭对视一眼,特意避开昨日被县令大人传召的事,单问他有没有胃口吃东西,要不要喝点枇杷露缓缓嗓子。
梁仲秋一嘲:“你们这是在可怜我?要去的人是郑庭,他那样狼狈回来,你会不追问他在县令府的遭遇?要换成简言之,高热才退还犟着不吃饭,你会选择温和询问而不是直接往他嘴里塞?就我不一样,你们怕我生气,怕我吃心,所以都避着我。因为你们知道,我心眼小,会记恨。”
“那么你会吗?”
简言之望着他,语气平和,神情认真,像是真想听他的答案。
郑庭一急:“你干嘛这么问,仲秋他当然不会——”
“让他自己说。”简言之打断,目光仍旧落在梁仲秋身上:“告诉我,你会吗?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心生记恨。”
梁仲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说真恨简言之和郑庭到骨子里吧,其实也不尽然。
他所求无非是获得一种自我成就感,能抬得起头做人。
而简言之和郑庭只是比他先得到了而已。
说不恨也不尽然,他本来是可以拥有穷人的平静生活的。
可有人带他走进了不属于他的圈子,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思忖许久,梁仲秋摇摇头:“我羡慕你们,是真的羡慕,有时…甚至都有些嫉妒了。在外人看来,是我们三个交好,但我清楚,我们三个人,从来都是你们和我。”
“这难道不正常吗?”简言之一改往日斯文和煦的模样,连语气都变清冷了些。“我和成垣认识的时间比你久,一起经历的比你多,自然兄弟情谊更深厚。你凭什么认为会后来者居上,要我像对他一样对你?”
“你既没拿我当朋友,为何要跟我称兄道弟?为何要屡次给我米粮助我度日?又为何要拉我入行当给我谋长久计?”
“问得好。”简言之似笑非笑:“朋友也是分远近亲疏的,你认为你是哪一种?有利可图的酒肉朋友?还是不得不结交的仕途贵人?很显然,都不是。我们能图你什么呢?或者我们图过你什么呢?”
梁仲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吞吐须臾,咬牙道:“所以你们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从来没有拿我当过你们可以平等对话的朋友。”
“你说是就是吧,我不想同你争辩这个。”
简言之清浅笑笑,目光扫过郑庭。
“但是有些事情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比如我跟成垣关系何以这么好,那些我跟他共同经历的事情何以没有你参与。从哪说起呢……就从认识你之后的清谈会说起吧。”
“仲秋,你是不是想过,清谈会我为何那么执意要带上郑庭?因为他家有錢,郑家是商行里数一数二的龙头商户,能承接得住官府大批量采办。若我带上的是你,你可有那个家底能接?当着章大人的面可能对买卖经商头头是道?既不能,我费心劳神带你到那种地方做甚?”
“再说郑庭被冤关押的事,慕家和郑家是死对头,双方明争暗斗多年。那次慕家勾结县令冤枉郑庭盗窃会考考题,你知道那是什么罪么?一旦坐实,是会被刺配流放的罪。所幸我们最后找到了证据,又有范大人公正审理,这才让郑庭幸免于难。”
“若没有找到证据,不但郑庭难逃一劫,郑家一蹶不振,就连我和阿梨也会被慕家迫害。慕家视郑家为眼中钉,怎会放过任何一个与他们有干系的人。就算让你知晓,站到慕家面前,你有多少本事可以保全自己,保全你这两间土墙瓦屋?”
简言之说的这些,有一部分梁仲秋细想过,还有一部分是他一叶障目了。
他从未听人那样直白尖锐的剖析,说的是事实,也是他的无能。
简言之耸耸肩:“无能…说到无能,我倒想问问你。在你眼里,究竟要到何种地步才算有本事?”
梁仲秋答不上来。
他曾经以为有本事就是能搬到镇上住着,可那些看似坚固温馨的房子里也住了不少摸爬滚打的劳作人。
后来他又以为有本事应该是能当吆五喝六的阔绰老爷,可虚张声势,打肿脸充胖子的大有人在。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看到的不过是尘世万千中美妙的那一幕,他不曾拥有的,他所向往的。
简言之轻抚肩头,把梁仲秋低垂的面庞给拨起来。
“仲秋,我觉得能一步步走得踏实的人才叫有本事。你是不如郑庭有錢,但你靠着自己有了这两间房屋,远比那些忍寒受冻的人要好得多。你也是不像我有个情投意合的夫郎在身旁,但你如今有了心上人,不论她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更甚者是清倌娘子。只要你喜欢,就踏踏实实挣钱攒钱,用心求娶来。”
“本事是让自己过得顺心的筹码,而不是证明给旁人看的摆设。我敬重所有为生活而努力的人,不论他们日子过得平凡无华还是轰轰烈烈。另外,我为我的疏忽和无意的冷落向你道歉,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好。”
简言之起身,认真拱手一礼。梁仲秋眸光微动,指尖抓紧被角:“那么……你们真的没有瞧不起我?”
“我们要是真瞧不起你,干嘛还费心巴拉地给你送米送油找路子,有那个闲钱到乐坊听几支曲子不香么?”
郑庭憋了半天,总算有机会说话了。一屁股拱开简言之,坐下就数落道:“你说我和言之没有拿你当朋友,你又何曾真正拿我们当过自己人?仲秋仲秋的叫了这么久,到如今却连你的字都不知晓。亏得我昨晚背着你跑了好几条街道,要早知你会说这些话来怄人,还上什么医馆,叫书呆子一针给你扎哑了多好。”
梁仲秋抿唇,许是简言之这套以毒攻毒的疗法起了作用,他脸色也随之好看了不少。
对上两双满含关心的眸子,他终于肯露出点点笑意:“子拂,是我的字,往后二位兄长便可以这样唤我。”
梁仲秋肯说出他的字,还让郑庭和簡言之这样唤他,至少积压的心结是解开了一部分。
他本就是淋雨后引发的风寒,用点疏散药物,再吃些东西补充下/体力就没大碍了。
郑庭便顺势提出让他一同去郑家修養,一则那边吃住熬药都方便,二则明日可以一起回书院,不必另外遣车来接。
梁仲秋低头想了想,默然应允。
那边叫阿昌盯着两个小哥儿别玩太野,然而他自己都是个半大小子,盯着盯着就放飞自我,玩得比沈憶梨跟宋予辰还欢。
临近午饭时分他们三个才意犹未尽的回来,宋予辰一进门就向郑庭显摆:“瞧!这是梨哥儿给我编的竹叶蜻蜓,漂亮吧?还有阿昌头上的蒲柳帽,大小正合适呢。我从不知村里原来还有这么多新鲜玩意儿,梨哥儿已经答应我了,改天要帶我去他家住上两日。”
镇里长大的哥儿循規蹈矩,进村踢几块土疙瘩都觉得有趣。
郑庭笑笑,替他拾好折来的灯盏花,又命阿昌把梁仲秋的物什拿到车上去。
来时四个人,回时变成了五个,郑夫人见过几次梁仲秋,对这个家境贫寒的孩子有种本能的怜惜。
遂让人收拾出一间跟簡言之同規格的客房,还特地備了些利于他養病的清淡菜式。
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活在即将要到来的分别中会格外显得令人眷恋。
第二日一早,是簡言之要回书院的时辰。
昨晚折腾到半夜,沈憶梨腰正酸着,可一想簡言之要走他还是天不亮就醒了。
“不知道你中途会回来,就只写了几封书信,我在你衣摆处缝了个暗衬,等到了书院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拆开来看。”
沈憶梨歪在枕上,松了半边衣襟,说话声也糯糯的,帶着没睡醒的疲乏和餍足过后的娇腻。
惹得简言之忍不住弯腰啃他,将锁骨处的一片紅痕颜色又加重了些。
“真想尝试下你那个荒谬的想法,拿书箱把你背到书院藏起来。明知我马上要走还用这种声音同我说话,小鬼,就不怕我意气用事,直接罢读不去了?”
沈忆梨当然相信简言之不是那种耽于儿女情长的人,可又要好几日不见,他着实舍不得。
干脆趁简言之没穿戴整齐,昂头扑过去:“不读就不读吧,反正我现在料理铺子养得起你了。喏,先付一部分定金,完事后再结尾款,拿钱就得办事,这是規矩。”
有了金钱鼓舞,简言之越发放肆,欺负得沈忆梨是彻底直不起腰来了。
不得不说,他紅着眼尾朝书呆子怀里扔银子的模样,像极了打赏嫖宿的小倌儿。
简小倌儿掂掂到手的零花钱表示很满意,并以半价的诱惑让沈忆梨下次还点他。
一来二去洗漱完就必须得抓紧时间出门了,郑庭等得不耐烦,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要不是宋予辰拦着,他都要霸王硬上弓把简言之给拖出来了。
“搞快些,传信去的小厮说张院长生了好大一顿气,这会儿正在书院门口等着向我们兴师问罪呢。”
张院长这人最重院规,虽不似褚夫子那样迂腐古板,但始终把先辈们创建的规训当作治理书院的最高信条,不论谁犯了忌讳都免不了一顿责骂。
更糟糕的是原定计划要出面讨情的郑老爷子这两日不得闲,昨天就被请到商行去会见新任县令,说是今天最早也要过了傍晚才会回来。
没了老爹在前头当挡箭牌,郑庭已经可以预见会怎样被张院长劈头盖臉的骂了,倒是简言之一臉无所谓,轻描淡写道了句事成定局,多思无益。
如小厮所言,张院长得知他们要回书院,一老早就在门口等上了。小老头气得胡子上翘,衣袖高高捋起,气势和当初满书院抓乱跑的猪崽时没两样。
郑庭掀开半条帘缝望了望,立马缩回脑袋来:“那个…我腿坐的有点麻了,容我缓缓,要不你们谁先下去?”
他们都知道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谁先露头谁撞枪口。
郑庭一言出,坐在他旁边的梁仲秋赶紧虚弱道:“我还生着病呢,让一个病人首当其冲去挨骂,你们于心何忍哪?”
到底是病去如抽丝,看着他泛病气的面庞郑庭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那…那就书呆子去,你说过有办法堵住张院长的嘴的。而且你有会考第一的保命符,为兄弟们身先士卒正合适。”
简言之闻言斜眼觑他,凉凉道:“你確定?”
“確定确定…别废话了,快去吧!倘若张院长等急了到车厢里抓人,咱仨一个都跑不了!”
郑庭卖起自家兄弟来也毫不含糊,连同梁仲秋几乎是用架的把简言之给架下了马车。
张院长一瞧有人下来,两步冲过去就开始怒喝:“我看你们如今真是翅膀硬了,半点不把我这个院长放在眼里!院是你们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门口有守卫还拦不住,一把药粉就把人给放倒了,当真是好本事!”
张院长的喝声穿透力极强,郑庭隔着门帘都能感觉到阵阵冲击。
反正已经贡献了一个发泄对象,他索性拉着梁仲秋弯腰低头藏起来,打定主意在简言之抚平怒气前坚决不动弹。
而简言之对张院长的反应早有预期,耐心等他呵斥完,凑近小声耳语几句,竟真的让暴跳如雷的小老头静了下来。
“……咳咳、本院长跟你说正经事呢,别扯些有的没的。鉴于此次事出有因,你认错态度又良好,本院长便从轻处罰,将你藏匿的药粉全部没收,待会由你亲手拿到院长室来。”
仅仅只是没收药粉,连最基本的罰抄套餐都没有,郑庭疑惑之余不由感慨,推简言之出去吸引火力真个是明智之举。
可惜张院长的偃旗息鼓是限量版,前一刻还对简言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后一刻看见郑庭就原形毕露了。
“哟,这不是郑大少爷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难为您还记得有这么个书院,有我这么个院长。怎么着,是就地在门口给您摆个接风宴呢?还是您回去想法子把这书院买成您自个儿家的呀?”
张院长一说一咬牙,生是给郑庭臊得满脸通红。
他小心翼翼挪步子走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悄声道:“张世伯,的确是事急从权没办法,您就别在这寒碜我了。我爹说了,等秋试结束邀您上家喝酒,给您備最好的女儿红。”
“去去去!跟你说过多少次,在书院里不要叫我张世伯,要叫张院长!”
小老头撸下袖子一甩,后退两步跟他保持距离。
“少跟我套近乎,私离书院是大忌,罚你停课两个月都不为过。念在秋试在即,暂且就不停你的课了,去把子集抄一百遍,十日后交给我。”
一本子集少说有二十篇,一篇少说有二十个章节,一个章节最起码有上百字。
郑庭人都麻了。
“不是…张世伯哦不张院长,要不是仲秋病成那样,我怎会一时着急和书呆子冲出去?还不是想着尽早送他上医馆,省得病出个好歹让您落人苛待学子的口舌嘛。”
“再说我怕他过了病气给同窗,冒着风险把他帶回我家医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罚我这么重还讲不讲点情谊了?什么?您不信?不信您问问仲秋,昨晚我是不是衣不解带彻夜照顾他来着!”
郑庭一拍梁仲秋,暗示他说话的时機到了。
可怜梁仲秋被拉出来当垫背的,两相为难下还是兄弟友情占了上风,头一点就给郑庭做起了伪证。
张院长年纪是大,可他还没老糊涂到相信郑庭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能做到染一晚上五颜六色的帕子只为让病人看了心情愉悦的地步。
他听了半截嫌浪费时间,扭头就要走,偏郑庭不让,扒着小老头的耳朵强行把人拽回来:“您听听!您听听!”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张院长气到抬脚踹他。
“就算梁同窗说的是事实,你私自离院也犯了大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抄就不罚你的了,从今天开始,每日午时晚间下课后你到厨房去做帮工,负责搬运碗盆以及给同窗们打饭菜。”
让郑庭去厨房做帮工,这和把一只老鼠关进粮仓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可以在厨房蹭吃蹭喝,还能中饱私囊给简言之跟梁仲秋打双倍饭菜,郑庭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多谢张院长!我一定会好好干活,静心思过的,争取用实际行动赎清我旷课的罪孽!”
罪孽赎不赎的无所谓,只要郑庭不闹幺蛾子,让他夹在书院和郑老爷子中间左右为难就谢天谢地了。
张院长发落这两个人已是头痛,轮到梁仲秋就只轻飘飘训了几句。
外加他不知那晚的内情,信了梁仲秋是会见完县令大人回来路上偶然淋雨才生病的说辞。
交代他继续吃药巩固,好好保养身子后就再无后话了。
短暂的插曲对乏味的书院生活没多大影响,短短半日,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在距离秋试开始的最后二十来天里,学子们全部进入到備考状态,朗朗书声从清晨响到深夜。
就连简言之都把沈忆梨的书信暂搁到一旁,全神贯注为最后的冲刺做准備。
日复一日的备考期间只有两件事勉强值得一提,一件是新任县令为拉拢商行,邀请了几位商行的龙头掌柜前来赴宴。酒过三巡,郑老爷子趁機在酒席上引荐了一下亲儿子和干儿子,顺带还说了一嘴梁仲秋。
也不知那樊旭抽哪门子风,突然想起上次栾文书给他安排全名声的事,回去后便叫人给梁仲秋送去套新的笔墨纸砚。
虽然那套物什品质一般,一看就是送东西的人随便挑捡的便宜货,但送来的时机很好。不仅堵住了课室同窗对梁仲秋去见县令后续的猜想,还成功压住了不安分的杜子权,让三人小组得以安心备考。
另一件是关于上次简言之对张院长说的悄悄话,郑庭是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小老头瞬间变脸。
郑大少爷的好奇心是有目共睹的,书呆子怕又像上次一样被不分昼夜的软磨硬泡,见郑庭多打听了两遍索性就招了。
“也不是什么稀罕话,不过看出了张院长腎气衰弱,我答应给他治。”
“哟,小老头还有这个病呢?我看他这年纪也不小了,治不治应当没差吧?”
郑庭嘿嘿一笑,显然脑子里想的不是甚健康画面。
简言之白他一眼:“腎气虚弱不算病,也与年龄无关。别以为你现在年轻肾就没问题,天天这样熬着不保养,过不了两年怕是会比张院长还严重。”
郑庭眯眼:“真的假的?我这还没娶上媳妇呢,你可别吓我。”
“信不信由你,作为过来人给你一句忠告,男人的花期很短的,一定要珍惜。喏…瞧你眼底熬出来的乌青,都快比你的命长了。”
简言之说的煞有介事,不由得郑庭不信,在找梁仲秋反复确认后,他总算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了。
“我适才去翻过医书,书上说肾虚的表现症状为腰肢酸软、精神疲乏,半夜多梦难眠,还会频繁起夜。完了完了……我的肾好像真出问题了!”
几种症状全都对得上,难怪郑庭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简言之看的好笑,道:“无妨,你身体底子在这儿,只是这一阵在书院里起早贪黑上课,缺乏有规矩的运动和休息。你听我的,晚上早点睡,睡前少喝水,尽量保持心情平和,照这种疗法,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恢复如常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简言之点点头,补充道:“夜不能寐大多是肾气阳虚,你得多休息,最好午休的时辰也能眯一会儿,把睡眠时长给补足。”
郑庭对简言之的医术完全信任,是以给出的建议也悉数接纳。
此刻正是午饭结束的休息时间,他二话不说,窜回座位就开始酝酿起睡意。
简言之见状大松一口气,心道早知这招这么好用,当初就不该强忍那半个月聒噪的。
天晓得近段时日他都经历了些什么,郑庭因为院试成绩与能否顺利娶上夫郎挂钩,心里紧张得要命。白天忙着温书还好,一到晚上就焦虑的睡不着觉。
可恨简言之的床铺和郑庭的连在一起,郑庭自己睡不着也不让他睡。
每每不讲到呵欠连天坚决不合眼,关键是内容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听得简言之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奈何张院长怕再出药粉迷晕门童事件,端走了简言之整个药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只得默默忍受着折磨。
有了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一旦郑大少爷焦虑症发作,简言之就会搬出医嘱迫使他安静下来。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时节进入九月,筹备大半年的秋试终于要到来了。
书院在这方面的仪式感还是挺重的,提前三天就由各课室的夫子带领众学子们到镇西的绫山去祭拜先辈。
绫山上有一片衣冠冢,还有为青西书院创办初期的院长以及重要夫子所立的碑文。
多亏他们当初尽举家之财创办私塾,这才给明望镇西边的学子们指了条求学道路。后来又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将原本只有几张桌子的低矮房屋渐渐壮大成有六七间课室的正规书院。
祭拜完先辈,是一年一度的敬师大会。张院长会出面总结这一年书院的变化和学子们的整体表现,最后再从每位课室中挑选一名学子代表,分别给各课室夫子敬茶行礼,以此答谢夫子们这一年的辛勤教导。
由于今年设了间新课室,多出位教习夫子,便多走了个流程。那三十名学子拜完原先的夫子,还要另设香茶向他敬拜。
学子代表大多是由夫子提前选好的,不是成绩拔尖就是某方面曾为书院挣得过荣誉。
按这两个条件,新课室的代表非简言之莫属。可他毕竟前一阵违反过院规,教习夫子斟酌再三,终是选了一向行事稳重的陈方。
陈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旁的学子都巴不得趁这机会好好表现下自己,搜肠刮肚想些赞美之词来回敬恩师。
只有他闷着个头,敬完茶行完礼就一声不吭折返回队伍,导致教习夫子在一众聆听吹捧的小老头中显得分外尴尬。
好在张院长及时缓解了局面,他一改往年端正严肃的形象,拎着一面不知从哪借来的铜锣,扬高棒槌使劲敲了敲。
他面上带笑,逐一扫过学子们的脸。
这里头有的是他见了好些年的熟面孔,有的是今年刚入学还没怎么打过照面的生面孔。他并不能准确叫出每位学子的名字,但他真心希望眼前这些或是曾经在书院就读过的孩子们都能有个好前程。
分别之际要说的话总是免不了叫人伤感,张院长抬头望了眼他待了小半辈子的书院和那一双双闪着光亮与期待的眸子,温声宣布。
“近段时日你们备考着实辛苦,本院长特让人备了丰盛的庆学宴,还备了几大坛子酒。今日你们只管敞开了吃喝,下午休假半天,陪陪你们久未陪伴的家人。好啦,孩子们,在书院的最后一顿了,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拘束。不论来日如何,青西书院都不会忘记这里有过你们。”
第110章
每年院试前书院摆一顿庆学宴是惯例,今年张院长又着意添了许多,菜品上自是丰富到无可挑剔。
更难得的是準他们喝酒,学子们闻听这话纷纷欢欣雀跃,没等宣布散会就有几个想先溜去占头席的了。
张院长见此手一挥,由着这些年岁不一的孩子们撒开了性子去玩。
一经解散,各课室的学子们都立马奔走去找相熟的同伴,说话声、叫喊声、嬉笑声连成一片,逐渐从课室蔓延至飯堂。
张院长看着长长的人流百感交集,他还記得在书院任职第一年,送走的学生满打满算才十六个。一晃几十年过去,到如今也有了浩浩荡荡数百个。
人一上了年纪就爱遥想当初,尤其是在他任职最后一年,要和学子们一起离开书院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