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从衙门出来时简言之难得有点不在状态,脑子里不断过着范成枫对他的劝导,还有关于这件事后续结果的推断。
沈忆梨以为他是觉得轮番招揽太有压力,便将范大人送他的芝麻饼分去一塊:“尝一尝?好吃的。夫君,我瞧着范伯伯是个好人呢,你要是拜到他门下,对往后的仕途应该会有很大助益吧?”
小哥儿嘴邊沾了芝麻粒还不自知,邊啃饼邊昂头的样子看得简言之粲然失笑。
“傻阿梨,这么好哄啊,吃人家几塊饼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被捉着当街擦嘴,沈忆梨羞得耳根一烫:“我不傻,范伯伯人是挺好的啊,这跟点心没关系。他只凭那封书信就肯前来幫忙,还为阿庭哥洗清罪名,怎么不算是好人呢?”
小哥儿说的有板有眼,简言之听罢莞尔:“那你觉得他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道理....挺有道理的呀。我不懂官场上的错综复杂,但有个好恩师提点幫忙,肯定能少走很多弯路吧。”
沈忆梨一说话眸子亮津津的,简言之看着不觉喉间一紧:“这些说的是没错,但我觉得最在理的还是那句‘为江山后继添砖加瓦’。既然我家阿梨也认同,那就走吧,回家办办正事去?”
鄭明易走前给他俩留了辆马车,送他们的车夫正是之前幫简言之藏过棉被的那个。
汉子有经验,看沈忆梨被連扶带抱的塞进车厢,忍不住嘿嘿一笑:“车厢里我备着有茶水,郎君和夫郎先将就用用。我驾车快得很,不出两刻就能赶到小院。”
直到沈忆梨在车厢里坐定,才反应过来车夫话里的意思。他迎上简言之泛着温度的目光,到底没舍得下手推开他夫君。
“昨夜都没歇几个时辰,你不累啊?还有心思做这事.....”
“你不想么?阿梨。”
简言之故意撩拨他,从脸颊吻到耳廓,再到柔软的唇瓣,直親的小哥儿瞳如春水,喘息連连。
“不是要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怕了?还是不愿意?”
沈忆梨见识过书呆子的手段,被伺候的那叫一个服服帖帖。而且正處在新婚燕尔中,刚开\苞的小哥儿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
“外头有人呢,不大好吧....要、要不动作轻些?想来马车一路颠簸也不容易被听见。或者你很想的话,我先幫帮你.....”
沈忆梨可爱就可爱在他会自我攻略,简言之还没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他就已经缴械投降,盘算着用退一步的方法让简言之先快乐一把了。
望着傻乎乎要弯腰的小哥儿,简言之心都软成了一片。
“逗你玩儿的,昨夜你也没睡好。歇暑假才刚开始,不急这一时。”
沈忆梨是记挂简言之的身子,听他这样说立刻乖巧应了,又坐回去继续吃他的芝麻饼。
范成枫爱屋及乌,对简言之高看一眼是因为有章酩推荐,那对沈忆梨也这么好就单纯是因为小哥儿惹人喜爱了。
头次见面不知道送点什么,幹脆跟哄小孩一样,把那几碟子瓜果点心全给他打包上。
沈忆梨闲坐无事,一块接一块,等马车稳稳当当停在院子门口时,单吃饼都吃了个半饱。
昨儿个一夜没回家,窝棚里的毛茸茸们饿得嗷嗷直叫,小哥儿装着半肚子饼暂时吃不下别的,就从厨房找了点剩下的食材给简言之煮了碗鸡蛋面,再寻来半袋碎玉米粒把鸡鸭给喂了。
心头的大石陡然放下,一切尘埃落定才觉出累来。
双双填饱肚子的小两口默契的交换了个绵长的親吻,而后相拥好眠,不在话下。
这一觉睡得踏实,直到翌日清晨鸟鸣,简言之抱着沈忆梨在透进帷幔的阳光中缓缓醒来。
许是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醒来后手脚酥麻,神清气爽,连伸个懒腰都觉得格外舒服。
小哥儿贤惠,瞧着外邊太阳高悬,光着脚丫就跑到了窗边:“雨才停,就算没起风也不热的。这几天雨水多,外边的韭菜起了不少嫩芽,夫君你等着,我摘些给你攤饼吃。”
沈忆梨攤的饼又大又圆,还香的很,简言之光是想想就觉得食指大动。
“好啊,阿梨摊饼,我去喂鸡鸭。等会多摊些吧,吃完饭咱们带着去瞧瞧鄭大少爷。”
鄭庭受的是皮外傷,没损筋骨,想来很快就能脱离险境。简言之自己调配的活血散瘀药膏效果奇佳,给他送点过去正正好。
沈忆梨闻言应了声,从小厨房里寻摸来一个半大簸箕,高高兴兴的一头扎进了野韭菜丛里。
简言之晚他一步下床,收拾好枕头被褥,才想去找笤帚把地面归置归置,抬眼间蓦然发觉院门外闪过一抹熟悉身影。
“谁在外面?是你吗....仲秋?”
简言之扬声唤他,梁仲秋本想往树后面藏的动作一顿,半晌方有些局促的扭头走回来。
“.....言之兄。”
“真是你啊,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在外边呆着做甚?你——”简言之打开院门,却被一个提篮挡住了去路。“这是你送来的?”
“嗯。”
梁仲秋抿唇,站在他的两步开外不肯往院子里进。
“我知道鄭家不稀罕这点吃食,但这是我能拿得出手最好的东西了。还请言之兄替我代为转达,等过些时日我再到郑府登门拜访。”
说完梁仲秋拔脚就要走,简言之赶紧上前去拦他:“仲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刻意瞒你。这次事关......”
“言之兄无需解释,仲秋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与二位兄长比肩。反正每次都是这样,往后若再有这种事,言之兄.....也不必再告诉我了。”
说罢梁仲秋走得头也不回,像是怕被简言之追上,三五步就匆匆消失在了院门口。
那边沈忆梨听到动静跑来打招呼,可惜人走的太快,连梁仲秋的衣角都没见着。
小哥儿拎起提篮一惊:“啊,是八珍坊的烧鵝!听说他们家有祖传秘方,做的烧鵝是镇上味道最好的,当然价格也是最贵的。这么大一只,怕是要花好几两银子吧?”
几两银子对于梁仲秋来说等同于近小半年的积蓄,要靠他没日没夜的抄书才能慢慢积攒下来。
而今就换了这么一样吃食,简言之细想下难免觉得有些酸楚。
沈忆梨也皱眉:“仲秋哥真是有心了,只是来了都不进门喝杯茶,恐怕是了生你和阿庭哥的气呢。”
简言之一叹:“这件事事发突然,我不想把他牵扯进跟慕家的矛盾里,想着事后抽空跟他解释细节,哪知会闹成这么大的误会。这只烧鵝不便宜,他花销的那些錢,等药坊铺子盈利后再想个法子多帮帮他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简言之想给的帮扶从来不是唾手可得的利益。
他更想给梁仲秋一条路子,让人就算选择了自己的方向,也能走的稳固且长远些。
打了这么一个岔,简言之品尝美味的兴头都淡了许多,那满满两大碟子烙饼几乎是原封没动的带到了郑家。
府里上下皆知简言之费心费力为郑庭找物证的事,待他们小两口热情无比,不仅省去一切通传,还有福叔专门赶来门口相迎。
“简郎君和夫郎来了?夫人才都在念叨要着人去请呢,老爷怕您和夫郎歇得不好,吩咐了小厮晚些上门。府里头备了菜,有夫郎爱吃的羊汤煲,老爷说了今儿个他要親自下厨。”
一听有羊汤煲吃,沈忆梨眸子泛起光:“有劳幹爹了,福伯伯,阿庭哥恢复的怎么样,可好些了?”
“好,好着呢!”福叔呵呵一笑,引到内厅后给他们打起门帘:“多亏有简郎君的灵丹妙药,大夫来看过说稳住了少爷的精神气,没有拖严重,只要静心安养几日就能下床走动。这不,老爷夫人正在里边喂药呢,二位进去瞧瞧吧。”
夏日里蚊虫多,内厅里两扇房门都挂起了门帘。郑夫人担忧郑庭身上有傷,还叫人搬来冰盆消暑,省得太热傷口引起炎症。
简言之一进门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哄劝声,似乎是为郑庭闹大少爷脾气不肯喝药。
“.....胡闹什么!没听言之说你五脏六腑有内傷?不吃药怎么把体内淤积的热毒散出来?”
“好儿子,阿娘知道这药苦,可对你身子恢复有好處的。言之先前给你喂了好些灵丹,咱总不能糟蹋了人家的心意啊。”
简言之现在在郑家夫妇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及,他说什么这老两口就能依什么。
要是书呆子说一句想坐坐郑家大少爷的位置,郑庭相信郑明易能毫不犹豫的把他这亲儿子卷铺盖往外扔。
简言之隔着门帘都看到了郑庭的哀怨神色,边迈步往里走边忍笑道:“真是宠得他没边了,身上有伤还不好好吃药。照我说幹脆找人掰开他的嘴往里灌,记住捏着点鼻子别给呛到了。”
郑庭一整个叫苦不迭,尤其看到自家亲娘很认真的思考了下这个提议后,他举双手投降:“我也没说我不喝,这药太烫了,放旁边凉一凉,我保证等会一口都不剩。”
他的伤集中在后背和臀腿,不能平躺只能趴着,双手一举活像个摇头晃脑的王八。
简言之生是看笑了,习惯性的伸手给他搭了个脉,又端起那药来闻了闻,发觉没异常才给人放回去。
这副老中医做派惹得在场众人一愣,郑明易察觉简言之望过来的疑惑眼神,立即解释道:“我原以为那些药粉是你上医馆买的现成,对药理其实并不太了解。现下看来你倒是很懂这个,我听成垣说你们在靠近村子的地方开了间药坊铺,若你有需要,我可以在商行里帮你推下名帖,助你们早日把名气打出去。”
商行里多是阔绰掌柜,錢能填满欲望却买不来健康,是以越有钱的人越注重养生。有些人家里还养着药理师,隔三差五开个滋补药方什么的巩固下身子。
郑明易在商行里算得龙头人物,有他力荐,想必那些掌柜闻名而去的不会少。
简言之想了想,含笑应了:“干爹肯帮忙就最好了,到时铺子盈了利我按比例给您分红,每月三分利,如何?”
郑明易手下照管着几十所行当,哪里还好意思要一个小辈的利钱:“你帮了成垣这么大的忙,我和你干娘都不知要怎么答谢。在商行里推名帖不过举手之劳,算作给你的利息还差不多,怎么倒让红利给我了呢?”
郑夫人也笑道:“加上先前承诺要送你们小两口的庄子也一并算在里面,开学后你得安心备考,我找人先帮你料理着,过几日让老福把房契地契给你们送过去。”
整个屋子就郑庭一个人在状况外,他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仍是一脸茫然:“什么庄子?什么房契地契?”
简言之好笑,故意怄他:“与你无关的事别瞎打听,聘礼都没了,还在那巴巴的问呢。”
郑庭本来动弹不得憋的就难受,再被书呆子一欺负,恨不得当场坐起来跟他理论。
不料一动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额上瞬间冒出冷汗,狼狈跌回榻上哼唧个不停。
“该,叫你不老老实实待着。来,娘亲看看,别把刚结痂的地方又给撕裂了。”
“别别别.....没大碍没大碍!”
郑庭疼得龇牙咧嘴,要换平常早开始向郑夫人撒娇卖惨了,可这会儿当着简言之和沈忆梨的面,他实在拉不下脸让人当众查验伤口。
郑夫人到底是心疼儿子,抹了把他额角的冷汗无奈道:“好,我们家庭少爷面子比天大,屋里人多吵闹,有言之在这陪你就够了。走,梨哥儿,我留了几匹时兴缎子给你,去挑点喜欢的颜色拿回去做衣裳。”
要投小哥儿所好无非就是衣裳首饰这些,沈忆梨虽不喜打扮,但向人讨教下缝制技巧还是很乐意的。见郑夫人伸过手来,立马欢欢喜喜跟着走了。
郑明易今儿要下厨,紧随自家夫人的脚步也去了厨房,偌大的内厅就只剩简言之和郑庭独处。
郑大少爷唯恐书呆子对他进行身心上的双重攻击,一脑袋扎进棉被里装死,结果被烧鹅的香味给勾成了王八探头。
“算你小子有点人性,从昨天回来开始我就没吃过一顿干的,不是药膳就是清粥,吃的我舌头都快没知觉了。”
“虚不受补,大肘子治得了饿治不了伤。而且信不信就算真给你端盘大肘子来,你吃了也会吐。以为内伤是吓唬你玩的?以你现在的脾胃根本受不了那刺激。”
简言之嘴里调笑着,却还是把肉头最厚的鹅腿全留给了他。
“这个不腻,可以多吃点。烧鹅是仲秋托我送来的,别谢错人了。”
郑庭一顿:“仲秋啊?他怎么不自己来呢?这八珍坊的鹅贵着呢,一点小伤还让他如此破费,多不好。”
简言之耸耸肩:“生气了,怪我们没知会他。看样子这回是动了真格,都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就跑走了。”
郑大少爷没有做小伏低的经验,听他这样说也犯了难:“那...那等我好些了和你一起上他家去坐坐?朋友间嘛,一顿酒下去没什么是说不开的。”
“眼下看来也只能这样咯,不过人家送你这么大一只烧鹅,你就请他喝顿酒,是不是有点太便宜了?”
刮郑大少爷的油水简言之乐见其成:“要不这样,你和宋家小哥儿把婚事定下来,他再生气总不能不给你面子来参加婚宴吧?横竖你成亲是干爹干娘操办,用不着你花钱,这样酒也喝了误会也解除了,咱们还能一块聚一聚。一举多得,郑大少爷考虑一下?”
郑庭因他这句话面红耳赤,下意识就想反驳:“什、什么婚事,别胡说......”
簡言之翻白眼:“人家为了筹钱救你连家底都差点赔进去了,你还犟着这点破面子,无不无聊?”
显然郑庭还不知道这件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为了我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不然呢?我告诉你,宋家小哥儿对你可是真心的,你要喜歡他就負起责任来,别让他等到最后空歡喜一场。那般好模样的哥儿放在哪里都不愁没人求娶,万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给截了胡,我看你到时候上哪哭去。”
“谁敢!”郑庭一个鹞子翻身,没翻过来,撕扯到傷口疼得他直抽凉气:“我....我其实也不是不願成亲,只是我还有很多心願没完成,不想让他一个人独守空闺。”
郑庭从很早以前就在计划,要攒够盘缠出去转一圈。去看看那些游記里提过的名川大河,见识一番诗中描绘的日照霞光。
在碧潭清溪下饮酒,到山雾弥漫处听雨声。
“这件事情我已经计划很多年了,不会随随便便就放弃。既然不能跟他一起,索性等我了却心願后再仔细商议吧。”
簡言之扶额:“你出去一趟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两年,难不成你不回来就让人小哥儿一直空等着?再说你又没有问过宋家小哥儿的意见,怎知他不愿意跟你一起去游山玩水呢?”
“予辰是娇养的闺阁小哥儿,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游山玩水也是个体力活,压根不用问,我猜都能猜到。”
听他说的那样笃定,簡言之脑子里闪过一瞬‘要不等他自个儿开窍’的想法,不过很快就给否决了。
当局者迷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有时候要破不破的窗户纸会坏大事。所以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帮郑庭长个嘴比较好。
“宋家小哥儿曾给阿梨看过他珍藏的话本,那上边标記着各地的名胜古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哥儿藏着这些东西,我想你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郑庭眸光沉了沉:“这能代表什么?没准就是单纯的喜欢呢。你都说他平日里足不出户了,爱看点这些不算奇怪。”
简言之是真服了,要是条件允许他甚至想敲开郑庭的脑瓜子看一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脑仁还是水:“想知道就去问啊,这种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大不了挨他一顿骂,或者挨他一顿打,总比闷声不吭看他等不及嫁人强吧?”
情窦初开的大少爷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又想对得起夫郎又想对得起自己,还想保住那放低身段求爱的面子。
简言之见状不由失笑:“反正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至于你要不要把话挑明,现在就求娶还是许他一个承诺,全看你自己。”
郑庭被书呆子一席劝谏惹得纠结无比,趴在床上抠了一个时辰的后脑勺,厨房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可以开飯了。
郑明易的手艺不差,一道焖汁羊汤煲炖得鲜美入味,比正经厨子烧的羊蝎子熱锅还要喷香。
“唔....闻着挺不错的嘛。诶?这上头是紫苏?爹您也真是的,明知我从小就不吃这玩意干嘛还要放,好好的汤煲都给坏了味道了。”
郑庭边说边在小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往飯桌上挪,可惜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就被郑明易给拦截了下来。
“去去去.....这是我给言之他们小两口准备的答谢宴,有你什么事,在这挑挑拣拣。谁许你坐这的?那边备的有軟椅,还不赶紧爬过去?”
爬这个字用的真是精准又巧妙,郑庭闻听丫鬟小厮们的低笑声,顿时后槽牙咬紧:“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难道连上桌吃飯的资格都没有吗?娘,您倒是说句话啊,就眼睁睁看着爹这样欺負我?!”
亲儿子告状告到臉上,郑夫人一颗慈母之心軟了软:“夫君,你看你,成垣身上是有傷的,挪来挪去多不方便呀。”
“就是!”
郑明易可以不管自家儿子的死活,但不能不听夫人的话。见郑夫人拧眉嗔他,忙悻悻笑道:“行,都听夫人的。来人,把少爷的碗筷拿到这边来。”
郑庭成功請到外援得意的不得了,抱着碗冲他爹擠眉弄眼,然后面前的熱锅和汤煲就被郑夫人亲手给端到了隔壁小桌上。
“....不是,你们什么意思?”
摆了菜不许他上桌就算了,许他坐上桌了又把菜端走?
郑夫人一臉‘真难伺候’的无语神情:“你不是想坐在这吃饭么?都如你的愿了还要怎样?”
“对啊,为了让你少动弹点,我们都去擠那张小桌了,你小子耍少爷脾气也得有点限度。”
面对亲爹亲娘的诘问,郑庭简直欲哭无泪,偏偏福叔还火上浇油般给他送来病号特制晚飯。
“少爷,大夫说您身子未愈,让多吃些清淡的菜。这些萝卜黄瓜是我看着厨房一根根挑的,都新鲜水嫩得很哩!”
郑府饭菜做得精致,原本那些雕成花的素菜单拿出来也很清新爽口,可在一旁鸡鸭牛羊肉的对比下就显得格外寒碜了。
郑庭:小本本记上,六月九日,想念一荤一素牢饭的第一天。
郑大少爷惨遭排挤,也不肯坐了,就梗着脖子无声地散发怨气。
沈忆梨心善,悄悄拽了拽郑夫人衣袖:“阿庭哥看上去怪可怜的,要不让他坐过来一起吃吧?这桌子小是小了点,但不还空着个位置呢么,坐一起也不担心会弄到他伤口。”
“没事,你坐你的,不用管他。”郑夫人拉沈忆梨在右手边坐下,空了左手边的位置出来。“我让阿昌到宋家去請人了,算算时辰,等菜上齐估摸就能到。”
阿昌去请的不外乎是宋予辰,郑庭耳朵长,一听心上哥儿要来,立马收敛了点姿态。
郑夫人余光瞥见他悄悄挺直腰板,不禁调笑道:“哟,咱家大少爷不撅着腚装冤死鬼了?你要有不满只管控诉,阿娘给你做主。”
郑庭闻言撇了下嘴没接话,当着自家爹娘的面卖卖惨无所谓,他可不想丢脸丢到宋予辰跟前。
正说着,阿昌领了宋予辰进门来。
小哥儿今日仔细拾掇过,一身收窄腰线的薄缎长衣勾勒出曼妙身形。发髻高挽,眉飞入鬓,不点而红的朱唇看着比往日更添美艳。
郑庭望之不觉微微呆了。
宋予辰本想问他身子怎么样,一瞧席间众人都玩味的看着这边,话头刚起便强忍着咽了回去。
“来来来,就等你呢。我吩咐下人做了好大一份碗蒸酥酪,上头还撒了你喜欢的几种果脯,酸酸甜甜的趁热最好吃。”
“多谢表姑姑。”宋予辰莞尔一笑,乖觉坐到郑夫人身旁。
宋予辰一来那小桌就坐满了人,整整齐齐一大家子,气氛其乐融融。郑大少爷被单独晾在大饭桌面对几碟没有油花的菜,两相对比下,何止凄凉二字能形容。
郑家夫妇坑起儿子来也毫不手软,郑夫人才用绢帕擦了擦颈侧,郑老爷子就叫人打起凉扇,方向还直对着郑庭那边。
半顿饭下来,郑大少爷菜是一个没吃上,味是一点没少闻。
宋予辰心里头牵挂着情郎,不动声色攒了半碟子肉下来,趁宋夫人不注意叫跟着的丫鬟悄悄扣到了郑庭碗里。
简言之全程留意着他俩的小动作,见郑庭一个劲的偷瞄宋予辰,故意朗声道:“不对吧,我记得成垣吃的是清汤炖素菜来着,怎么这会儿啃起酥炸羊小排来了?”
“真的诶!阿庭哥,你都没坐在桌上,碗里的羊小排是哪里来的呀?”
沈忆梨跟着他夫君添油加醋,此起彼伏的揶揄声让宋予辰红了脸颊。
“好、好了,是我给的成不成?不带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尽吃些萝卜黄瓜,哪里利于伤口恢复嘛......”
“噢?你这是心疼成垣了?”
郑夫人掩唇笑得欢乐,宋予辰禁不住羞,抬脚就要走,却被她给按下了肩头。
“好孩子,成垣好不容易才盼得你来看他。要是走了,他今晚可又该睡不着觉了。”
郑庭本能的想回嘴,睡不着是伤口疼的。可娇俏无两的心上哥儿在眼前,他自知不能为了面子再伤人心。
郑夫人对他们暗戳戳的眉来眼去很是欣慰,从腕上褪下只翡翠玉镯,放进宋予辰手里:“辰儿,这镯子是我当年嫁进郑府时他祖母给我的。现在由我交与你,就算全了你们俩这段娃娃亲的缘分,不知你可愿意?”
宋予辰以为他只是受邀来吃顿饭,顺便探望下郑庭好些没有。不想郑夫人这是要替儿子来定亲,如此直白的询问,叫他一个未出阁哥儿怎好意思当面回答。
“愿不愿意的,也不光我一个人说了算呀……”
言下之意得郑庭先表态,一个肯娶,一个才肯嫁。
郑庭望着脸颊绯红的小哥儿出神须臾,最终还是接过玉镯,带进了他纤细的手腕。
“书呆子说的对,这种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我是很向往远方的山川河海,但你坐在我身旁一起吃饭的温馨画面,好像比那些还要动人心弦。”
郑大少爷破天荒地说出情话来,听得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郑夫人惊讶的瞪大双眼,拍拍同样呆住不动的郑明易:“我没听錯吧?咱家儿子.....长嘴了?!”
郑明易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夫妻俩头碰头小声蛐蛐:“那水火棍这么灵?连任督二脉都能给人打通?啧!早知道买两根备在家里了,这不比藤条好用得多?”
简言之听到任督二脉被打通的形容时莫名其妙笑了声,惹得郑庭侧目凶狠一瞪。为避免有人恼羞成怒加重伤势,他立馬抬手做缝嘴状,示意对方无需理会自己。
气氛都被破坏到这种程度了,郑庭喉间吞咽几下,似是自暴自弃般捉过宋予辰的手:“好听的话我实在不会说,这镯子.....就当是我给你的承诺吧。我和我爹娘都很希望你能进入到这个家里来,你喜欢的碗蒸酥酪,在这每天都能有。”
小哥儿爱惜容貌,哪怕是最爱的甜食也要刻意控製着吃。
郑庭想告诉他的是,嫁入郑家后他可以享受到最高限度的自由,不必再如待字闺中时那样恪守‘以得夫君欢心为己任’的行为准则。
而这种看似虚无飘渺的讓步,却是在这个时代下能讓人感受到的最深沉的爱意。
宋予辰第一次当着郑庭的面红眼眶是因为高興,也顾不得旁边是不是有人在看热闹了,脚一掂就緊緊抱住了这个他从青梅竹馬时期就心悦的少年郎。
郑庭一下没防备,后背磕在桌角上当场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郑明易唯恐这喊声坏了宋予辰投怀送抱的興致,一个大跨步逼近死捂住郑庭的嘴,并掷地有声的威胁:“不准叫!敢吱声我就拿苦药活活灌死你,听到没有?!”
迫于親爹的淫威,郑大少爷只能屈辱点头,顺便喘着粗气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作为应答。
好在双親中还有一个是有人性的,郑夫人揉揉儿子的头,喜笑颜开:“你小子表现不錯嘛,就别吃那糠咽菜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同桌吃饭吧。”
迎上郑夫人笑眯眯的神情,郑庭一时不知是該为亲娘终于发现那是糠咽菜而兴奋,还是該为这打赏叫花子要饭的行为而愤怒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满桌的美味佳肴总算是有了他一份。
福叔眼看府里不日要添喜事,乐呵的合不拢嘴,不待郑夫人吩咐,催促着随侍的丫鬟又给桌上添了几道热菜。
“这虫草花老鸭汤要炖够时辰才入味,里面的紫参、鹿茸都是夫人亲自到库房里挑选的。还有酒糟桂花翅,剔去骨头,用莲子和百合加陈年桂花沫煨的耙香软烂,好吃的不得了。”
“大夫说您体内淤有热毒,要适当吃些凉性的食物。老爷今早便特地跑了趟码头,抢来第一筐出水的新鲜螃蟹。这些螃蟹个个膏肥肉厚,一掰能淌一手的黄呢。”
这些菜都是郑庭往日里爱吃的,只是用料挑剔,做法又繁琐,他自己也耐不得那个烦让厨房上上下下为道菜忙碌一整天。
虽说郑家夫妇总爱在嘴上欺负他,但真行动起来打心眼里满满都是对儿子的疼爱。
“爹....娘....”
“好了好了,不就几道菜而已,犯得着痛哭流涕?弄得像我平日里多亏待了你似的。”
郑明易受不了郑庭煽情,用肥美的蟹腿堵住了他的抽噎。
郑夫人看着儿子青白交加的脸色分外好笑,往他碗里舀了一大勺酒糟桂花翅当安抚:“你爹就这个嘴硬心软的性子,为了救你连把郑家家产拱手让给姓慕的都肯,你就别为这点小事跟他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