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不行!”好友应不染把玻璃杯重重搁在桌上,杯底的柠檬片跟着晃了晃,“都暗恋三个月了,连人家喝咖啡加几块糖都摸清了,表白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窝囊,太窝囊了。”南颂妧连连摇头,连连叹息。
聚会的灯光暖黄,亓幸盯着杯中晃动的气泡发呆。
郁玄喜欢在周三下午三点去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习惯用白色书签,总是把钢笔别在右侧口袋……这些细节他记得比期末考试重点还清楚。
“要不…喝点酒壮胆?”钗宴笑着推来一杯梅子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就一杯,保证让你勇气倍增~对象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亓幸犹豫着抿了一小口,甜中带涩。
他想起之前郁玄生病时,他熬的那锅梨汤。
煮得一塌糊涂。
但郁玄喝得一滴不剩。
半小时后,亓幸蹲在餐厅门口的绿化带里,认真地和一丛蘑菇讲道理:“你们说…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三叶草,草茎上还沾着夜露:“我连他穿什么码的衣服都记得,却不敢说一句喜欢……”
好友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金术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刚拨通的电话:“老郁!救命!小亓他…呃…在和蘑菇聊天?”
郁玄赶到时,夜风正裹着细雨拂过。
他的黑发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是撒了一把碎钻。
亓幸抬头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怎么喝这么多?”郁玄蹲下身,手指轻轻拂去亓幸发间的草叶,淡淡的玫瑰味洗发水香气萦绕在鼻尖,好闻的不得了。
亓幸歪着头,脸颊泛着醺醺然的红晕:“蘑菇不会喝酒的……”他小声嘀咕着,忽然伸出食指戳了戳郁玄的手背,“哇,帅哥,你长得好像我老公啊……”
郁玄:……
他无奈地转身,背对着亓幸:“上来。”
亓幸慢吞吞地趴上去,手臂环住郁玄的脖颈。
熟悉的温度让他忍不住蹭了蹭郁玄的后颈,像只撒娇的大型动物。
“别乱动。”郁玄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手臂稳稳地托住他。
细雨渐渐密了,路灯的光晕在水洼里碎成金色的星星。
亓幸突然安静下来,把脸埋在郁玄肩头深深吸气——是自己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混着一点雨水的清新,还有独属于郁玄的温暖气息。
不对……郁玄怎么会有这种洗衣液?
“怎么了?”郁玄微微侧头,发丝扫过亓幸的鼻尖,痒痒的。就像上周看电影时,那人假装不经意靠过来的肩膀。
亓幸无意识地收紧手臂,指尖轻轻碰了碰郁玄被雨水打湿的发梢。
“…会淋湿的。”亓幸突然抬起手,虚虚地遮在郁玄头顶,“…蘑菇给你撑伞。”
郁玄的脚步顿了顿。
背上的重量真实而温暖,夜风忽然温柔起来,吹散了云层间最后一点阴霾。
“……蘑菇喜欢你。”亓幸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融进雨声里,“…特别特别喜欢。”
月光安静地落在地上浅浅的水洼里,映出两个依偎的影子。
郁玄的耳尖悄悄红了。
他轻咳一声,低低应道。
“嗯。”
“我也喜欢蘑菇。”
“……也特别特别喜欢亓幸。”
2.夜寐(删减版)
亓幸向来睡得沉。
他能在雷雨天酣眠,能在高铁上歪着头睡过三站,甚至曾在公司年会的喧闹声里靠着郁玄的肩膀打盹。
可今夜却莫名睡得浅。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门锁转动的轻响。
郁玄带着一身酒气撞进卧室时,月光正漫过亓幸的肩头。
“……郁玄?”亓幸含糊唤他,声音里还带着惺忪睡意。
没有应答。
郁玄只是埋头啃咬,酒气混着柑橘调的香水味,掌心滚烫。
亓幸这才发现他连领带都没摘,丝绸面料凉得惊心。
——是了,这人酒品向来古怪。
亓幸在黑暗里无声地笑。
他伸手,环住郁玄的后颈,指尖插进他微潮的发间,只是一味地纵容。
“你醒了啊。”郁玄终于开口,酒气喷在他耳廓。
亓幸轻笑:“被你吵醒的,都怪你。”
月光淌过,郁玄醉眼朦胧地望着他。
“别……”亓幸声音发颤,“明天还要上班……”
郁玄置若罔闻。
他单手解开自己的皮带,金属扣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看着我。”郁玄掐着亓幸的下巴,低声命令道。
亓幸顺从地抬眼,在月光下,看清了爱人眸中情愫。
他伸手,抚摸郁玄泛红的脸颊,指尖描摹他紧绷的下颌线。
“你喝太多了……”亓幸轻声说。
却倏地,碎了尾音。
郁玄俯身吻住他,将其余话语尽数吞下。
亓幸能尝到自己血的味道,方才被咬破的唇角正在渗血。
“一起……”郁玄在他耳边说,热气烫红了耳廓。
余韵中,亓幸浑身颤抖着,抱紧了郁玄。
他能感觉到两人的汗水交融,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郁玄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却莫名安心。
亓幸抬手抚摸郁玄汗湿的背脊,轻声问:“酒醒了吗?我去给你煮醒酒汤吧。”
回应他的,是落在肩头的一个轻吻。
(作者os:改了好多次了,删了好多内容,求过)
(与正文无关,勿代。非传统纯爱,慎入)
亓幸还没睁眼,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黏在自己脸上。
目光直白得几乎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大清早的……”亓幸懒洋洋地拖着长音,睫毛轻颤着,翘着唇睁开眼,果然对上了郁玄那双深色眸子。
只是此刻却写满了困惑。
晨光透过纱帐,在郁玄俊美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亓幸支着身子坐起来,丝绸寝衣顺着动作滑落,露出半边如玉的肩头。
白皙的肌肤上缀着几处暧昧的红痕,一路蜿蜒到锁骨下方,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怎么啦?”亓幸歪着头,发丝垂落在颈间,正好扫过一处新鲜的咬痕。
郁玄眨了眨眼,眉头微蹙:“你是谁?”
亓幸:?
“我是谁?”
亓幸:??
“我们什么关系?”
亓幸:???
三连问像三道天雷劈下来,亓幸瞪圆了眼睛,连滑到肘间的衣领都忘了拉。
他盯着郁玄看了半晌,突然噗嗤笑出声来,眼尾弯成狡黠的弧度。
“这个啊——”他故意拖长声调,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我,亓幸。”指尖又转向郁玄,“你,郁玄。”
郁玄认真地点了点头。
亓幸突然凑近,近到能数清对方轻颤的睫毛。
他压低嗓音,带着几分蛊惑:“你呀,是本公子的——”
“相,好。”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气音,一字一顿,温热的气息拂过郁玄耳畔。
郁玄:?!
只见这位素来冷淡孤傲的玄水神君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色,连带着脖颈都泛起薄红。
亓幸得寸进尺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更多斑驳的痕迹:“不会翻脸不认人吧?明明昨晚还……”
“等等!”郁玄慌乱地别过脸,却正好瞥见铜镜里——自己后颈上赫然印着几道抓痕。
亓幸趁机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想不起来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熟悉一下?”
说着,故意在郁玄耳垂上轻轻一咬。
郁玄整个人僵硬得厉害,连呼吸都滞住了。
亓幸得逞地偷笑,手指不安分地划过他紧绷的腰线:“郁玄,昨晚你可不是这样的,明明很……”
“亓幸!”郁玄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身,却在看到对方狡黠的笑脸时哑了火。
小狗正晃着根本不存在的尾巴,眼里盛满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亓幸故意把衣领扯得更开,露出锁骨上新鲜的牙印:“哎呀,这里还有点疼呢~”
郁玄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那处痕迹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咬的?”
“不然呢?”亓幸眨着无辜的眼睛,“拦都拦不住……”说着,还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腰。
郁玄顿时手足无措,连指尖都在发烫。
他下意识伸手想查看,又在半空僵住:“我…帮你揉揉?”
亓幸差点破功笑出声,强忍着继续演:“别的地方……也要。”
“?!”
看着郁玄整个人都要冒烟的样子,亓幸终于憋不住笑倒在云毯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纯情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衣襟散乱间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连束发的丝带都松垮地垂落在肩头。
亓幸眼角沁出泪花,却仍不忘使坏,故意用脚尖轻轻蹭了蹭郁玄的小腿。
“既然失忆了……”他拖长了声调,指尖暧昧地划过自己锁骨上的红痕,恶趣味道,“那别的……是不是也忘了?”
郁玄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根作乱的手指。
亓幸见状更加得意,突然一个翻身跨坐在郁玄腿上。
他俯身凑近,发丝垂落,扫过郁玄的脸颊,暧昧又缱绻。
“比如……”他贴着郁玄的耳廓,故意将每个字都咬得又轻又软,“双…修……”
亓幸清晰地感受到,身下人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坏心眼地又补了一句:“要不要本公子教你啊?”
说着,指尖已经灵巧地挑开了郁玄的衣带,游鱼似的顺着衣襟缝隙滑了进去,在紧实的腹肌上轻轻摩挲。
郁玄突然扣住他作乱的手腕,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经常这样教人?”
亓幸一怔,随即笑得更欢了。
他故意用鼻尖蹭了蹭郁玄的鼻尖:“怎么,吃醋了呀?”手指却不安分地继续往下探,“放心,本公子只教过你……”
亓幸想了想,补充道:“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间已被反压在云锦软枕上。
郁玄深邃的眸子里燃着暗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那…温习一下,好吗?”
亓幸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腰间的系带被一把扯开。
他瞪大眼睛:“等等!我没答应啊!你——唔!”
所有狡辩都被封在了唇齿之间。
这个吻带着惩罚意味,却又透着几分生涩。
亓幸只觉得好笑。
无论轮回多少遍,他们还会是彼此唯一的爱人啊。
因为他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小的亓小幸,身边也没有那个大大的郁大玄。
亓幸坐在雕花拔步床上,盯着自己肉乎乎的手看了足足半刻钟。
铜镜里映出个约莫十岁的少年,灵秀可爱又不失风采——这是他五百年前的模样。
“我多大了?”虽然这话听着很莫名其妙,但是亓幸就是揪住路过的小厮问出口了。
“公子莫不是暑热烧糊涂了?”小厮一脸莫名其妙地答,“前日刚过完十岁生辰啊。”
窗外桃花灼灼,亓幸掐了把自己白嫩的脸蛋。
他分明记得昨夜还枕在郁玄腿上,听那人念新得的话本。
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郁玄被带回亓府的前夕?
亓幸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去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并且发誓这次一定要护住郁玄。
那块荒地比记忆里还要破败。
亓幸踩着靴,在泥泞处精准地堵住了正被追打的郁玄。
少年衣衫褴褛,却掩不住眉目如画,像块蒙尘的璞玉。
——最起码亓幸是这么想的,到底能不能看出来就不知道了。
于是,当亓幸再次一打九救下郁玄后,转身冲满身血污的少年眨眼,十分神经质地说:“嗨~我的童养夫~”
阳光穿透层层桃花,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郁玄在亓府养伤的第三日,终于忍不住问:“为何叫我……那个称呼?”
“哪个?童养夫吗?”亓幸正往他药碗里偷加蜂蜜,闻言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呀~”
他那时那么狼狈,怎么会有人这么眼瞎?
所以这鬼话,郁玄当然不信。
他更宁愿相信是这富贵公子好日子过多了,想给自己的未来上点难度。
窗外桃花扑簌簌落进窗棂,有几瓣沾在郁玄散开的发间。
亓幸伸手去拂,却被少年下意识躲开。
指尖悬在半空,亓幸也不恼,转而把花瓣别在自己耳后,指了指药:“甜不甜?”
郁玄望着药碗里化开的蜜色,轻轻点头。
他自然不信什么童养夫的鬼话,但亓幸眼睛亮晶晶的模样,让他想起幼时在破庙里见过的神像。
骄傲,恣意,像风一样。
亓幸果真说到做到。
上元节猜灯谜,他非要郁玄背着他挤进人群;私塾放学时,总把先生给的酥糖分一半塞进郁玄书袋;就连冬日里暖手的铜炉,也要硬塞进郁玄掌心。
“公子……”郁玄第无数次想拒绝。
“叫我亓幸。”亓幸把他的手按在暖炉上,“童养夫要有童养夫的自觉。”
这话传出去,长安国人都道亓家小公子荒唐。
可当亓幸生辰宴上,有人借着酒劲说要给他说亲时,亓幸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本公子有童养夫了!”
满座哗然中,郁玄正端着醒酒汤进来。
亓幸踉跄着扑进他怀里,借着醉意在他颈窝蹭了又蹭:“是不是呀,郁玄?”
郁玄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亓幸是不会乱给人命名的,他自认为自己没有这个权力。
亓幸的十六岁生辰办得极为隆重。
宴席散尽,他抱着两坛梨花白溜进郁玄房里。
少年正在灯下缝他白日里扯破的衣袖,针脚细密如星子,人夫感满满。
“别补了。”亓幸把酒坛往案上一搁,“我有正经事同你说。”
郁玄头也不抬:“童养夫要恪守本分?”
“不不,不是!”亓幸突然抽走他手中针线,中气十足大喊,“是童养夫该侍寝了!”
郁玄一惊,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当夜亓幸果真赖着不走。
郁玄沐浴回来时,发现他已经舒舒服服地滚进了床榻里侧,怀里抱着本书。
是《乾坤修炼手册》。
锦被上绣的并蒂莲被压得皱巴巴,活像亓幸此刻得意的小表情。
“愣着干嘛?”亓幸拍拍身边空位,“快来,一起看。”
郁玄轻咳一声,慢吞吞地挪动步子,被亓幸不耐烦地一把拉过去。
他僵硬地坐在床沿,活像尊石雕。
“翻页呀。”亓幸戳了戳他紧绷的手臂。
郁玄手忙脚乱地去够书页,却不小心碰到亓幸微凉的指尖,顿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亓幸忍笑忍得肚子疼,还憋着坏,故意用脚尖蹭他小腿。
郁玄不小心碰翻床头的安神香,香灰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摆上,像下了场细雪。
这本《乾坤修炼手册》亓幸早就能倒背如流,此刻却装作看得津津有味。
那种事情,他素来是不感兴趣的,不论男女。
但若对象是郁玄……
亓幸一直很清楚,自己哪是喜欢男人,只是爱人恰好是男人罢了。
余光里,郁玄红透的耳垂比案上红烛还艳上三分。
“看懂了吗?”亓幸突然仰头。
郁玄猝不及防对上这双含笑的眼,喉结滚了滚:“……嗯。”
“那我们来……”
“!!”
郁玄呼吸一窒。
亓幸坏心眼地拖长语调,在对方屏住呼吸的瞬间突然合上书:“——睡觉吧!”
郁玄呆住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亓幸终于破功笑倒在软枕上,发带散落。
在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后,郁玄的脸烫得简直能媲美火炉。
直到被他恼羞成怒地搂进怀里时,亓幸还在咯咯笑个不停。
“不许笑。”郁玄轻哼一声,把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发顶,闷声道。
淡淡的玫瑰香萦绕在鼻尖,好闻极了。
“就笑。”亓幸清亮的声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添了几分朦胧的沉闷。他故意在郁玄怀里蹭了蹭,感受到对方骤然收紧的手臂,心满意足地口嗨,“有本事你亲我呀。”
郁玄轻啧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亓幸的发间,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人从怀里捞起来。
烛光摇曳的暖色里,他俯身在那上扬的唇角轻吻,动作熟练。
这是他们相伴六年来,数不清第多少个亲吻,早就炉火纯青。
从最初生涩的触碰,到如今游刃有余的缠绵,每一个吻都像是刻在记忆里的印记。
郁玄的唇在亓幸嘴角流连,能尝到对方的甜味。
尽管他们从未有过更深一步的亲密,但此刻相贴的体温,交织的呼吸,还有亓幸悄然攀上郁玄后颈的手指,都让这个简单的亲吻变得格外缠绵缱绻。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棂,为两人交叠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
“郁玄,郁玄。”亓幸像只不知疲倦的雀儿,一声声不厌其烦地唤着,手指卷着郁玄垂落的发梢打转。
月光透过纱帘,在他眼底洒下一片细碎的银辉。
“干嘛。”郁玄伸手戳了戳他鼓起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温软。
亓幸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郁玄的,眼睛里盛着满得要溢出来的期待:“等我及冠,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他的呼吸带着玫瑰的甜香,轻轻拂在郁玄唇上。
郁玄愣住。
烛火在他瞳孔里轻轻摇曳,映出亓幸认真的眉眼。
他下意识想像往常那样搪塞过去:“以后……”
“别以后了。”亓幸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重落在郁玄心尖,“你不知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郁玄的衣带:“外面那些人可讨厌了,都说……我亓幸堂堂亓府公子,连喜欢的人都留不住,都嘲笑我呢。”
郁玄抿唇不语。
亓幸将声音放得又软又低,继续委屈巴巴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和我在一起吧?”
郁玄失笑,仿若春雪初融。
明明是亓幸把他救回来,给了他一个家,一直对他好。
到底是谁可怜谁啊?
但郁玄也知道,他不该再逃避亓幸对他的一腔心意了。
郁玄伸手,轻轻托住亓幸的脑袋,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
四目相对。
郁玄语气无奈:“那——”
“…亓幸,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一辈子都爱我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分明。
“诶?”亓幸一愣。
“不行诶。”他突然板起脸,却在下一秒破功笑开,眼角弯成月牙。亓幸凑上去,在郁玄唇上啄了一下。“一辈子哪够啊,要生生世世才好呢。”
郁玄轻笑。
“——好。”
就这样永远纠缠在一起吧。
头发,命运,我、和你。
母亲疼了三天三夜,最后血尽而亡,连抱都没能抱他一下。
父亲跪在床前,颤抖着将襁褓中的婴儿搂进怀里,眼泪砸在他皱巴巴的小脸上。
“就叫……袁满吧。”父亲哑着嗓子说,“希望你这一生,圆满顺遂。”
可惜,命运从不遂人愿。
五岁那年,父亲上山砍柴,被毒蛇咬伤。
他强撑着走回家,却在离家百步的地方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小袁满蹲在门槛上等了三天。
“爹怎么还不回来?”他懵懵懂懂地问邻居。
邻居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只说:“你爹有事,晚些回来。”
“噢。”他便脆生生地应,继续乖乖地等待。
直到第四天,有人实在看不下去,指着远处:“你爹在那儿……回不来了。”
袁满抱着父亲留下的破棉袄,蜷在墙角睡了一夜。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不得圆满”,只是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袁满成了孤儿,靠百家饭活到七岁。
村里人可怜他,偶尔给他一口吃的,但更多时候,他得自己想办法。
他学会了偷——偷地里的红薯,偷鸡窝里的蛋,偷集市上卖剩的馒头。
他偷了很多吃的。
或许也并不多,因为袁满还是那么瘦弱,哪怕是夜深人静时,也未必能轻易发现他。
“小贼!”有人骂他。
袁满不反驳,因为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他只是无言地把偷来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喂给巷子里的野狗。
野狗舔舔他的手,他就咧嘴笑笑,想着,好歹他还有这么一个朋友,心里似乎有了点儿慰藉。
那只野狗后来被狗贩抓了。
袁满追在后面,跑掉了鞋,喊哑了嗓子:“放开它!放开它!”
无人理会他。
野狗被塞进笼子,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湿漉漉的,像是告别。
袁满蹲在路边,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他再也没见过那只野狗。
八岁那年,袁满第一次偷钱,而且偷的是一个老乞丐。
他手法稚嫩,刚得手就被抓住。
“小崽子,活腻了?”老乞丐拎着他的后领。
袁满熟练地闭眼等挨打,却听见对方忽然笑了:“想学功夫吗?”
他愣了愣,怯生生问出口:“学了功夫……能吃饱吗?”
老乞丐大笑:“不仅能吃饱,还能活得痛快!”
就这样,袁满跟着师父学了三年轻功。
师父说他有天赋,身轻如燕,翻墙越瓦如履平地。
“袁满啊,”师父常摸着他的头叹气,“你这名字……太贪心了。”
袁满不懂:“贪心不好吗?”
师父望着远山,轻声道:“人生在世,能得小满,已是万幸——哪还敢奢求圆满呢?”
后来,师父病死了。
临终前,老人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师父也穷,没什么能给你的……只盼你……别太苦了自己。”
袁满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爹娘、野狗、师父都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他日后便也没有任何念想。
袁满独自闯荡江湖,依旧靠偷为生,却再不偷穷苦人。
他偷过贪官的金子,转头就散给灾民;偷过恶霸的玉佩,换钱给乞丐买冬衣。
有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袁满呆愣愣地答:“袁满。”
对方哄堂大笑:“想圆满想疯了吧?”
袁满不明白。
他只是在每个夜深人静时,依稀想起师父的话:“能得小满,已是万幸。”
“——哪还敢奢求圆满呢?”
那日,袁满偷了赌坊老板的账本,里头记满了肮脏勾当。
他本想拿去报官,却被打手们围堵在暗巷。
“小贼,活腻了?”
袁满抱紧账本,转身就跑。
他轻功很好,却敌不过对方人多。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时,他恍惚听见野狗的呜咽,看见父亲站在光里朝他伸手。
“师父……”他喃喃道,“我这次……能圆满了吗?”
无人应答。
第158章 不系舟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在酒馆里瞧见有四位年纪相仿的俊俏儿郎拍桌大笑,杯盏叮当,十有八九是“不系舟”那四人又凑到了一处。
青枝、祈繁、小满、木楝,四个毫无关联的名字,却因一场荒唐又命中注定的相遇,成了江湖里最不羁的浪客。
人们不知他们或神或鬼,或大爱三界,或无牵无挂,只知其泛若不系之舟,随波逐流,却又总能漂到最热闹的地方。
——“不系舟”不靠岸,只靠彼此。
青枝之器为紫藤,其柔韧如鞭,却比刀剑更锋利。
他说自己是“卖药的”,腰间青布囊里装着稀奇古怪的草药,却十足胆怯,见人就跑,更别说主动推销。
木楝不解:“青枝,你这样怎么卖药呢?”
青枝便笑,手腕一抖,紫藤如灵蛇般缠上树枝,轻轻一拽,摘下一串野果:“不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卖出去的……”
“…吧?”
那年小满被毒蛇咬伤,青枝二话不说,紫藤缠住蛇头一绞,毒蛇瞬间毙命。
他又割腕放血,以血为引,熬了一碗腥苦的汤药灌下去。
祈繁皱眉:“你疯了?万一你也中毒怎么办?”
青枝擦了擦手腕上的血,笑得没心没肺,道:“没事,我血多,放不完。”
祈繁生性暴戾,掌风带煞,出手必见血。
他杀过很多人,煞气冲天,血染长街,无人敢近。
可后来,每当杀意翻涌时,青枝的紫藤会轻轻缠住他的手腕,小满会笑嘻嘻往他嘴里塞颗糖,木楝会板着脸,神情严肃地说:“怒不过夺,喜不过予。”
祈繁的煞气,便这样一次次消散。
小满是个贼,轻功绝顶,却总爱偷些不值钱的东西。
酒馆老板娘的簪花,赌坊伙计的骰子,甚至青枝药囊里的甘草片。
木楝开玩笑似的训他:“你能不能偷点有用的?”
小满眨眨眼:“有用的偷来干嘛?卖钱吗?”
过去是为了有口饭吃,现在他又不需要了。
“……”
后来某天,祈繁被仇家追杀。
小满一声不吭,连夜潜进对方老巢,一双肉掌如穿花蝴蝶,偷了整整一箱密信。
第二日,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拍:“喏,有用的。”
祈繁愣住:“你……怎么做到的?”
小满打了个哈欠:“唯手熟尔~”
青枝大笑:“小满啊小满,你到底是贼,还是侠?”
小满歪头想了想,咧嘴一笑:“你猜?”
若说木楝以木为器,倒不如说他以木为友。
楝树啊,坚硬如铁,却比刀剑更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