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由衷by琢枝
琢枝  发于:2025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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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我家还有能用的。”男人并无怒意,看见地上有两大包东西,主动问,“你住这么高,需要我帮你提上去吗?”
“谢谢您,不用了。”
男人面色温和,眼神也很真诚,但辛远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连忙拎起东西,加快脚步走上楼。
辛远用了大半个下午,才把房间彻头彻尾地打扫干净。
他把清理出的几包垃圾提到门外,正要关门,房东的声音从楼下飘了上来。
“你不知道,那小孩是真不容易啊,你没见他几年前刚来的时候,大冬天晒出来的棉服都是破掉的啦,我看他一个人可怜,大年夜去给他送点东西吃,结果看他就端着碗白面,上面戳了点辣椒油,连根菜都没有。”
……这是,在说项逐峯?
辛远关门的手不由地顿住,透过门缝继续听着。
“这么好的一大小伙子,家里就没一个人管的?”楼下又响起另外一人的声音。
“这个他没跟我细说过,就说家里父母走的早,只有个远方表姑,那不用想都知道那家人肯定对他不好啊,不然也不会每年都一个人待在我们这里。”
另一人啧啧嘴,“现在这么优秀了,日子都过得这么紧紧巴巴的,你说再小一点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就是说嘛,”房东愤愤不平,“要我说那家人也是个傻的,这孩子看着就有出息,稍微对他好一点,还怕他以后不回来报恩吗。”
一直到到晚上,辛远脑海中都在反复回荡着那些话。
搪瓷盆里的水冷的刺骨,辛远十指已经冻到红肿,却像感受不到一般,一遍遍搓洗着衣服。
从前辛远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不在乎,不管辛建业有多少钱财权利,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事实上,无论他的意愿如何,这些年拥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就是一个无可辩驳的利益既得者,特权享受者。
一想到项逐峯用尽全力去追求的东西,他却如此轻飘飘的,毫不费力地享有,辛远对自己的嫌恶便更多一分。
辛远掀掉盆中的水,下水管堵塞的厉害,一盆水流了半天,还在“咕嘟嘟”冒着泡。
项逐峯在门外便听到水声,又看见门口的几大包垃圾,猜到辛远肯定又忙活了一天。
打开门,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屋子干净的像凭空换了一间,从灯泡到床单都是崭新的,床头摆着新毛巾,墙上挂着新衣架,就连地面也铺上了毛茸茸的毯子,还有两双棉拖鞋摆在床边。
“——你回来啦?”
听见动静,辛远立刻从厕所间里探出头,期待的眼神像已经等了他很久。
项逐峯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听见“你回来啦”这几个字是什么时候,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有人关心,也还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你还没吃饭吧?”
辛远手中还拿着件刚洗好的衣服,转身挂到墙上,将手擦了擦,“我怕你回来的太晚,饭菜都放在锅里没动,还热着呢,我去给你端过来。”
屋子里飘着浓郁的菜香,辛远正要去厨房,被项逐峯从身后拉住。
“嗯?你已经吃过了吗?”辛远转过身。
项逐峯没回话,只是看着辛远,看到辛远无措到有些想垂下头,才问:“累不累?”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但辛远还是摇摇头,“不累的。”
辛远以为项逐峯还要说什么,没想到项逐峯还是一直看着他,几秒后,突然抬起手,用食指刮向他的鼻尖。
“怎么了?”
辛远下意识一缩,快速眨闪着眼睛,“……我,我真的不累的。”
“别躲。”项逐峯钳住他的手腕,“鼻子上都是灰。”
项逐峯越靠越近,辛远甚至能感觉项逐峯身上未散尽的凉气,他本能地闭起眼,却觉得这样更加奇怪,又大大地睁开,看着项逐峯几乎贴在眼前的脸。
“脸上也有,”项逐峯用指腹轻轻蹭着他的脸,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蹭得到处都是,像只小花猫一样。”
辛远还在原地怔楞着,项逐峯已经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转身去厨房端菜。
屋子里没有饭桌,项逐峯扯过来个矮板凳当桌子,让辛远坐在床边,自己顺势蹲在地上。
辛远做得都是家常菜,为了照顾项逐峯的口味,都多放了些辣椒。
“还好是王沐歌导演先遇见你。”项逐峯每道菜都认真品尝过后,真切地感慨道。
“啊……?”辛远还沉浸在项逐峯突然靠近的场景中,一时不明所以。
“要是哪个饭店老板遇见你,一定把你绑过去当厨师。”
辛远耳尖泛起红,又想起房东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开口:“那今年的年夜饭,我给你做更好吃的。”
“那我真是第一次这么期待过年。”
项逐峯吃得两眼冒光,起先还一筷子一筷子地夹,但很快就去厨房找了个勺,直接挖菜盖在饭上,一口接着一口没停过。
吃到第二碗米饭时,项逐峯才算抽空抬了个头,辛远正看着他轻笑,露出几颗很好看的小白牙。
“你吃慢一点,不够吃我再去给你做。”
项逐峯的筷子顿了一顿,胸口那股涩意又涌了上来。
——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他刚到表姑家没多久,表弟不小心摔碎了表姑的玉手镯,却嫁祸给他,于是他被顺理成章地赶出那个家,搬进楼顶违建的小阁楼里。
说是阁楼,其实就是几块砖墙搭的小间,在他搬上来之前一直用来堆废品。
阁楼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头两年项逐峯只是站不直身,后来连睡觉都伸不开腿。
他知道那家人并不欢迎他,所以从来不上桌吃饭,只要不上学的时候,都会提前做好饭菜,然后躲进厨房里,等那家人吃完了,他再快速地扒拉几口剩菜剩饭,把碗筷收拾完,卫生打扫好,再躲回自己的小屋子里。
长身体的那几年,项逐峯没有吃过一顿正儿八经的饭,到他初中时,有一户人家为了家里的小孙女上学,举家搬到了表姑家对门。
邻居家有个很慈祥的奶奶,认识邻居奶奶后,项逐峯才终于不用穿表弟穿烂的旧衣服,有了第一床干净暖和的被褥,还有了一个从不嫌弃他屋子破,每天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妹妹。
每次奶奶端着一大盆热腾腾的肉菜,送上去给他吃时,好像也是这么笑着看他,让他慢慢吃,说不够吃再去给他做。
不知道项逐峯为什么吃着吃着突然停下,还用如此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
辛远猜不明白,只是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项逐峯忽然问。
辛远怔了几秒,慢慢回忆起来。
五岁,六岁?
总而言之是他刚能踩着凳子够到灶台时,就开始学着下面,蒸菜,做一些简单的东西。
不怎么好吃,但好过把自己饿死。
八岁那年,四处“流窜”的母亲终于带着他安定下来,也不再带陌生的男人回家。
那里的房子也还是很破旧,一到下雨天,雨水就会顺着缝隙一点点渗进来,家里总是有很多小盆,用来接四处滴落的水。
但也是在那里,辛远遇见了芬姨。
辛远想不懂,为什么一个妈妈可以生很多孩子,但一个孩子只能有一个妈妈,不然他也要叫芬姨妈妈。
他最爱跟着芬姨,坐她怀里和她学织毛衣,和她一起去厨房择菜,跟着她一起把简陋的屋子收拾的一尘不染。
“应该是,八九岁的时候吧。”辛远回。
项逐峯眼底有一丝意外。
当初看见辛远的第一眼,他还以为辛远是哪家的公子哥。
虽然穿着普通,但气质非常出挑,像是从来没吃过苦的小少爷。
慢慢相处下来,才发现辛远什么都不挑,也没有任何坏毛病,就连脾气都好的像是没学过怎么发火。
“那你要比我厉害很多,”项逐峯说,“我七八岁的时候,可能还在因为挑食跟父母对着干呢。”
没想到项逐峯会突然提起这种敏感的话题,辛远过了片刻,才试探道:“所以,你之前说……?”
“我十岁的时候,他们才出的意外。”项逐峯顿了顿,“他们刚走的时候,比我大了二十多岁,现在一转眼就只比我大几岁了,还挺快的。”
项逐峯表情很平静,语气也算得上松快,但辛远鼻子还是酸了一瞬。
从未拥有过爱自己的人,和拥有过后又失去,到底哪个更痛苦一点呢。
好在只有成绩需要比较,痛苦不用。
所以辛远也很轻快地说:“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爸,跟我妈也不亲,刚上大一的时候,室友们讨论想家的事,我都不知道该去想谁。”
“以后不知道想谁的时候,可以想我。”项逐峯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完后不仅是辛远,项逐峯随即也怔了怔,但他很快又像开玩笑似的,说:“想想世界上有个跟你差不多倒霉的人,心里说不定能平衡一点。”

第9章 噩梦
日子一天天接近年关,项逐峯每天除了找资料,看案件,还要抽空去机构和家教代课,通常是一大早出门,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辛远白天在家看书,到了点就提前做好饭,等着项逐峯回来。
这天又邻近项逐峯回来的时间,家里的纯净水刚好喝完了,辛远掐着点下楼接水,准备和项逐峯一起提回去。
九点一刻,比平时晚了十多分钟,项逐峯还是没回来。
晚上风有些大,辛远下来时特意裹了条围巾,眼下还是有些冷,干脆躲回楼梯口里。
他点开微信,正要找项逐峯,消息已经先一步弹了出来。
是一张西装照。
辛远怔怔地看了几秒,才点开大图。
西服是深灰色的基础款,却恰到好处地衬出项逐峯的身形,宽肩窄腰,健壮利落,这么随便的角度都像杂志似的,将他骨子里的张扬完全凸显出来。
再过几天就是瀚海集团的面试,后续还有论文答辩和优秀毕业生致辞,项逐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商场来买一件像样的西服。
只是这套衣服打完折仍有四位数,想到给奶奶攒得手术费还差最后一点,项逐峯又开始犹豫起来。
“我穿这身,会不会很奇怪?”项逐峯又发来消息。
辛远像是被隔空撞见来回放大图片的的样子,红着耳尖,将“特别好看”改成了“很适合你”才回复过去。
辛远也不知道怎么随便看项逐峯一张照片,就会心慌意乱到如此地步。
正暗衬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出息真是彻底离家出走了,脖颈忽地一紧,被什么东西从身后狠狠勒住。
“——唔!?”
黑暗中,那道身影已经蛰伏了很久,在辛远试图出声呼救的瞬间,一手捂住了辛远的嘴,另一条手臂死死箍住辛远的脖颈,将他拖进楼道旁的小屋,“砰”地带上了门。
辛远眼前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又是一阵闷痛,被人狠狠摔在了床上,痛得好一会才聚起视线。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根扭曲的蜡烛在燃烧,照在眼前男人的脸上,折射出他眼中的幽光。
——是他!?
那天在楼梯口遇见过的奇怪男人。
熟悉的恐惧拢上来,辛远双手紧紧护在身前,不断地向后缩去,然而屋子实在太小,身后便是冰冷的墙,根本无路可退。
“……你是谁?”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辛远努力冷静下来,用对话转移男人的注意力,同时用一只手暗中摸向口袋。
男人轻笑着摇摇头,像在欣赏一件独属于自己的艺术品,缓缓扫过辛远身体的每一寸,慢慢开口:
“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把你认错呢。”
辛远抑制住剧烈的恶心,终于将手伸进口袋,可原本放在里面的手机,竟然不见了!
“你长得可真好看……”
男人一步步逼近,入魔般望着辛远,喃喃自语,“从你第一天搬过来开始,我就在看着你,你怎么能这么好看……”
眼看失去唯一求救的希望,辛远只能找寻其他的工具。
屋子破旧的不像人住的地方,除了他身下的硬板床,就只有一张矮凳上还摆着几个空酒瓶。
辛远想冲上前拿过来,可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摁住。
男人那道他贪婪的目光,像缠住脖颈的枷锁,将他瞬间拉回那场不愿回想的梦魇。
幽闭的房间里,他被人死死摁住,身上游走着一双粗糙的大掌,而身体也像玩偶般被那人对折起来,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低下头,咧开挂满唾液的唇舌,时缓时快地舐弄着他。
他像被卷入漩涡的浮萍,一点点湿了个透彻,却只能在暗流中越陷越深。
“你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答应我,不要跟妈妈说,爸爸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玩具,好不好?”
辛远不记得当时回了什么,只记得门外响起疯狂的踹门声,有谁闯了进来,而后是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
隔了很多年,那双手又回到他身上,再次撕裂他的衣服,在他的皮肤上肆意游走。
“你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男人露出真切的笑容,然后忽然扑上前,像一头饿久的野兽般噬咬着辛远的脖颈。
“不……!”
辛远疯狂摇着头,试图挣脱那场噩梦。
他双手拼命抵住男人,然而这份反抗让男人更加兴奋,将他的衣服彻底扯下,埋头撕咬着他的锁骨。
辛远呜咽着,绝望中,他凭借本能蜷起膝盖,用尽全力向上一顶,正巧撞向男人的肋骨。
男人当即低吼一声,吃痛地跌落在地。
辛远借机撑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向门外冲去,然而还没等他站稳,男人的双手又死死拽住了他的脚踝。
“你跑不了的!你注定会是我的东西!”
辛远拼命向后挣着,几次快要脱身,又都被男人拖拽了回去。
眼看男人就要再次站起来,辛远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猛地扑向床头,抓起空酒瓶,对准男人的肩膀狠狠敲了下去!
“——啪!”
项逐峯刚走进楼梯口,忽而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
这种噪音在这幢房子里实属寻常,项逐峯只想快些回家,并未停下脚步。
只是片刻后,不远处又响起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叫。
某根神经像是突然被刺痛,项逐峯瞬时顿在原地,寻向声音传来位置。
惨叫声并未再响起,但项逐峯的心却无由地慌了起来,他怔了几秒,拨通辛远的手机。
比一个世纪还漫长的几秒后,项逐峯看见走廊尽头的角落里,缓缓亮起一道微光。
“你知道吗,你还是这样安静待着的时候最好看。”
男人狞笑着,半个肩膀上都是被酒瓶划开的红肉,但他毫不在意,居高临下地将辛远一点点逼至墙角,而后拎着辛远的领口,将他狠狠地甩回床上。
男人双膝大开,跪坐在辛远身上,双手死死卡住辛远的脖颈,看着那张好看的脸由白变红,又一点点转为青紫。
辛远的视线越来越涣散,他用为数不多的意识扒住男人的手腕,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极度的力量差距下,他只能看着男人越靠越近,将湿腻的东西一点点塞进他嘴里。
男人舒爽地大吼一声,却仍然觉得不过瘾,松开辛远的脖颈,转而捂住他的鼻子,用力向喉咙深处撞去。
项逐峯,对不起……
辛远恍惚地想,我要失约了。
答应你的年夜饭,可能没有办法再给你做了。
以后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唇齿被死死堵住,眼前的光也一点点熄灭,就在辛远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辛远,你是不是在里面!!!”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门外传来接连不断的撞击,男人却像听不到声音般,继续沉醉在无边的快意中。
木门很快被撞出一条裂痕,隔着微弱的缝隙,项逐峯看见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的一幕。
辛远毫无意识地垂靠在床畔,地上是四散的衣物。
而他身上的男人正像牲口般撅起腰身,不停耸动着。
项逐峯眼前瞬间花白了几秒,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再反应过来时,拳头的青筋已经暴起,竟生生将门锁捶落在地。
男人还在痴迷地吻着辛远,后脑勺忽而一紧,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整个人已经被项逐峯拎着头皮提到半空中。
男人还想反抗,但还没碰到项逐峯的衣角,就被反手摁住肩膀,紧接着身体像一只破铁桶般,被项逐峯一个过肩摔狠狠掼在地上。
“咳…咳咳……!”
堵在嘴里的脏东西忽然消失,辛远重新得到呼吸的机会,身体无意识抖了几下,而后疯狂地咳嗽起来。
身边好像有什么人在叫他,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是不停地干呕着。他的嘴唇是湿的,身上也是湿的,可无论怎么擦抹,那些液体都像胶水一样黏在他身上。
“辛远,能听见吗,是我……”
项逐峯耳膜一片轰鸣,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辛远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发着抖,满脸都是泪水,项逐峯甚至不敢用手碰辛远,只是轻轻托着他的身体,一遍遍重复着:“我来了,别怕,别怕了……”
男人痛苦地蜷在地上,眼看项逐峯注意力全在辛远身上,用力一爬,撑起身子就要往外跑。
项逐峯的怒气几乎要撑炸血管,他双目一沉,拿起手边的碎酒瓶,眼都不眨地捅向男人的后腿根,而后又狠狠地拔出。
“——啊!!!”
男人惨叫一声,当即翻滚在地,抱着腿低吼。
项逐峯抖着手,一点点扣回辛远的衣服,又用外套牢牢盖住辛远,接着飞身跪扑到男人身上,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
项逐峯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男人的口鼻不断喷溅出鲜血,他却仍旧不解气,更为狠厉地扣着男人的脑袋,一次次往地上猛磕。
大股的血水喷溅在地面,男人在灭顶的恐惧下疯狂挣扎着,然而这更加点燃了项逐峯的杀意,他想也不想,拿着还沾着血的酒瓶,直冲着男人的脑袋落下!
“项逐峯……”
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项逐峯高举的手猛然一顿。
“不要……”
辛远扒着床畔,用尽全力发出声音,然而一开口,又是止不住的闷咳,只能微乎其微地摇着头。
不要再继续动手了……
不要因为这种人,影响到你的后半生。
男人的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像一条条红色蚯蚓扭动在脸上,抱着头哀嚎:
“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项逐峯紧咬着牙,酒瓶落下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男人双目大睁,眼看着酒瓶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即将落下的最后一厘米时,方向忽而一转!狠狠砸向他的大腿.根——
男人的魂几乎都要散开,数十秒后,才怔楞地望过去。
他瘫软的东西还在,但尿液已经流了满地。
“造孽喔,大晚上的叫个没完没了啦,快过年啦家里杀猪哦!”
隔壁邻居听见动静出来,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看清眼前的一切后,愣了两秒,尖叫着向后退去。
“救命啊!出人命了啊……!”

当两人走完所有流程,从派出所离开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警察告诉他们,施暴人是确诊4级严重精神病的患者。前段时间私自从医院逃出来,已经出现过一次伤人事件,因为这片租房子的登记流程有疏漏,才一直没找到人。
面对警察的解释与问询,辛远全程都很镇静,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般,把男人对他实施暴力的过程如实转述了一遍。
辛远的嘴角红肿一片,脖颈上也遍布着狰狞的指印,做笔录的民警丝毫没有怀疑辛远的说辞。
只是在问及男人腿上的扎伤时,辛远在桌下偷偷捏住项逐峯的手,在项逐峯想回答前,抢先一步告诉警察,是他反抗的时候扎进去的。
警察大概也能猜到真相,却没有揭穿,只是有意无意地看了项逐峯一眼,说年轻人见义勇为是没错,但是以后做事情要注意度,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人。
路灯立在寂静的路边,孤零零地亮着,将两人的身影映衬的很长。
谁都没有先说话。
项逐峯想像往常一样搂住辛远,但他只是微微抬起手,辛远便猛地缩起身体,低头避开他。
项逐峯的手霎时顿在半空中。
辛远的身影那么消瘦,好像只要他一个不注意,就会突然地倒下。
但就是这样的身影,每天不求回报地照顾他,在他处于杀人的边缘时拦住了他,在警察一遍遍撕开伤口式的询问下还记得要保护他。
而他从前什么都没做到,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他们交错的脚步声。
辛远走得很慢,摇摇欲坠的身体像踩在钢丝绳上。
项逐峯没有再靠近辛远,却也没有放松过一秒,几乎是在辛远身体软下去的瞬间,便冲上前接住他。
辛远跌落在项逐峯怀里,无意识簌抖了几下,而后猛地捂住嘴,弯着腰干呕起来。
辛远的胃里像搅弄着一双大手,即便他用尽全力压抑着,即便他再不想在项逐峯面前暴露自己的难堪,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身上仿佛沾满了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的黏液,一双双充满欲望的眼神不停地舔着他,他想吐,想把五脏六腑都从体内扯出去,然而嗓子里只能呕出一阵阵酸水,让他再度变得狼狈不堪。
项逐峯知道辛远已经撑到了极限,看见他这样激烈的反应,心脏像被利刃刺穿,连呼吸都是刺痛的。
他紧紧抱着辛远,用臂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丝毫不介意辛远吐在他身上,一遍遍轻拍他的后背:
“没关系,难受就吐出来,吐完就好了。”
辛远痛苦地弯着腰,眼泪和胃液一并涌出,一直将胃中的最后一点胆汁也吐干净,才终于停下来。
他额头上布满冷汗,连呼吸都断断续续,却还是第一时间就想挣脱项逐峯的怀抱。
“放开吧,别再抱我了……”
辛远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泪也跟着坠在地上,晕开一滴极为微小的涟漪。
“我现在很脏,把你也弄脏了。”
轻轻的几个字,却像一记铁棍敲向项逐峯。
他多希望辛远能大哭大闹一场,或者揪着他的领子问他为什么要回来这么晚?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种破烂的地方来?为什么要害他遭遇这一切?
但他知道辛远不会,辛远受了伤害,也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好。
“对不起……”
项逐峯极力压制着,却仍然控制不住喉间的颤抖,“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来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辛远死死垂着头,无声地抽噎几秒后,忽而转过身抱住项逐峯,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
房间的灯在黑夜里孤独地亮着。
项逐峯整夜都坐在床边,把辛远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拍着他。
等辛远彻底沉睡过去,才脱下辛远被冷汗浸透的衣服,将他身上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把煤球留填满了煤球。
但到了后半夜,辛远还是起了烧。
水银一路飙向38度7,项逐峯找到一早备在床边的退烧药,托起辛远的后颈,正要喂进去,辛远忽然摇起头,在梦里低声地呜咽起来。
项逐峯慌忙跪回床边,刚用手触碰到辛远的脸,辛远却又尖叫一声:
“放开我!不要碰我……!”
辛远紧闭着眼,看起来毫无意识,却仍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在被褥下发着抖。
那哭声很小,很轻,细微到几乎不像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而是某种小动物快断气前的哀鸣,却像一把钝刀,一遍遍刮在项逐峯心间。
项逐峯从前浏览凶杀案时,总是看到很多平日善良的人,因为瞬间的冲动转变成恶魔。那时的他唏嘘,不解。但现在的他比任何一刻都更理解那种心情,如果给他一个回到事发前的机会,就算他要做一辈子的牢,也会亲手杀掉那个神经病!
身体同时撕扯着冷热两股力量,辛远分不清到底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上一秒他还在被一群孩子欺负,下一秒又被母亲掐着脖子怒吼,而唯一保护他对他好的芬姨,却拼命地将他推走,让他跟着母亲去过好日子,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回来。
“不要……”
辛远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看着芬姨离自己越来越远,“我会好好听话的,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辛远的指尖很凉,很用力,在半空中不停发着抖,像是被人抛弃过很多次。
“我不走。”
项逐峯紧紧握住辛远的手,哪怕知道他听不见,还是不断重复着,“我不走。”
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做出这个承诺,但好像无论是什么身份,在把辛远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的那一刻起,他才是那个害怕辛远会先一步离开的人。
辛远睁开眼时,有几秒钟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晨光透过窗户映入屋内,他茫然地看了四周几眼,才渐渐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项逐峯?”
房间寂静无声,辛远试探性地唤了两声,却迟迟没有回应。
不知为何,辛远突然间就慌了起来。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心跳也在一瞬间飙升,他撑起身体便想出门去找项逐峯,然而赤裸的双脚一沾地,便又跌坐回地面上。
他身上只穿了件毛衣,下半身还是裸着的,正好暴露出腿上一片片的青紫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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