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纪元by月上棠
月上棠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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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抽根烟。”
神农医院没有设置吸烟点。
夜幕笼罩神州大地,腕带上闪烁着白怀和温斯顿的消息,却无人回复。
神农氏医院140层走廊尽头的病房外,贺硝靠着冰冷的墙壁,曲腿坐在地上,深深的疲惫与无力感包围了他,随之而来的还有极度的挫败感。
这些感觉将他围绕,从昏暗的走廊阴影中伸出手将他向下拉拽,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好像永无止境的跋涉,沙漠中的旅人已经极度饥渴,他迫切地想找到一片绿洲歇脚,哪怕林熄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回应就好。
他为此翻过一座又一座沙山,在烈日下被炙烤,沙漠的风呼啸而过,却只留下一抹抓不住的气息,翻过沙丘又是一片海市蜃楼,林熄依旧遥不可及。
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到底要不要做,他长久的被这个问题困扰,星汉流转,腕带上显示时间4:28,贺硝被一点动静吵醒。
他瞬间从倦怠的状态惊醒,雇佣兵的本能使他的肌肉先大脑一步,条件反射顺着声音的方向防卫格挡,“咚”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冰凉的触感传来,贺硝彻底清醒,看清了手下的人,眼神颤动一瞬:
“林熄?”
夜晚的走廊寂静又寒凉,林熄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纤细的一段脖颈被贺硝的手肘紧紧压在墙壁。
顶楼的月光铺在病房前,割出一道明暗线,林熄笼罩在阴影中,在痛楚中蹙眉闭目,偏着头,苍白瘦弱的几乎不真切。
“你怎么……”
贺硝又是担心又是惊讶,话还没说完,被林熄打断:
“我有话和你说。”
他发声很艰难,声音干涩又沙哑,像是从嗓子中挤出来的,贺硝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失落了,急忙将他抱起来:“好,我们进去说。”
他们回到了病房,林熄手脚冰凉,贺硝先给他焐手,温度计显示他的体温恢复正常,贺硝才缓声开口:
“你想和我说什么?”
林熄注视着他,半晌,说:
“为什么回来?”
贺硝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立即回答,夜色已深,远离了白天的喧嚣与纷杂,长夜模糊了一切黑白分明的界线,也模糊了一切难以明说的情感。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片永无止尽的黑暗荒原,静了半晌,贺硝迟缓地说:
“我以为……我陪着你,你会好受一些。”
“为什么?”
林熄问他。
“我不知道。”贺硝胡乱揉了一把头发,深深垂着脑袋,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林熄。”
“我在想。”
贺硝双手交叉,望着天花板,良久,叹了口气,说:
“如果我不是劣等基因,不必背负这样的仇恨,如果我可以很容易的买到一束红玫瑰。”
“如果这个世界公平的话。”
顿了顿,贺硝说:
“我们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月光静静落在病房里,映着林熄的侧脸,沉默终于被打破。
“我是个很现实的人。”
贺硝低头看林熄。
月光下林熄更显苍白,空荡荡的袖管可以隐约看见小臂上溃烂后留下的伤痕,皮肤只是薄薄一层,几乎可以借着月光,透过皮肉看见骨头。他声音虚弱,却依旧平静。
“也没有幻想乌托邦的习惯,对于我来说,这些幻想的时间足够完成更多有价值的事情,为了公司利益。”
林熄很少有吐露自己心声的习惯,他注视着贺硝,静静地告诉他:
“如果你想要一个双向奔赴的伴侣,你需要重新考虑人选。”

第193章 月光
这句话很残忍, 但很现实,他们是活在现实里的人,在现实的挤压下没有妄想的余地, 现实像一间向内收缩的屋子, 挤压着物资匮乏的世界中的每一个人。
林熄看着贺硝。
他希望并且认为贺硝会知难而退, 此前他从没有给出贺硝正面回答, 现在他亲口告诉贺硝自己的想法, 亲手将贺硝推离。
贺硝会退缩的, 他想。
“你是觉得,自己是可替代的?”
贺硝打破寂静。
林熄神色出现一丝异样,而后极快恢复平静:
“我只是觉得,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你也说过, 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非你不可。”贺硝站起身, 俯视着他:
“如果不是非你不可,我就不会在这浪费这么多时间。如果不是非你不可, 我就会恶狠狠地用言语重伤你, 告诉你这不可能,这不现实,告诉你你就是个爱做梦的傻*。”
他斩钉截铁,几乎掷地有声, 林熄先是被他这番“冷嘲热讽”的反话说的愣了片刻, 而后,在贺硝幽怨又愤恨的注视下, 他轻轻的笑起来。
像细碎的风铃在月光下发出一点细腻的响声,朦胧又轻缓,好像穿过旷野的寒风最终化为一抹细细的微风。
“你还笑?!”贺硝问完这一句, 自己也笑起来:
“林熄,你没有一点心吗?你才是被辐射的那个吧,如果不是我,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早就该伤心欲绝一头撞死在苍穹上。”
林熄还在笑,贺硝从没见他笑的这么开心,他笑了好一阵,笑到断断续续的咳嗽,贺硝坐下来给他拍背,林熄抹了抹眼角,才说:
“可是苍穹那么高。”
“再高也不会有你高。”
贺硝把脑袋抵在他胸口,林熄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声过后又逐渐陷入安静。
空旷的病房里只有一束红玫瑰静静摆在桌面上,贺硝呼吸滞缓,声音模糊,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他妈也是个人啊。”
半晌,林熄轻轻叹了口气,说:
“贺硝。”
林熄并不熟悉这两个字,每次叫贺硝的名字时,声音都很轻,脆生生的,咬字也很认真,像是刚识字的孩子,在慢慢熟悉这两个字组合带来的别样感觉。
“嗯。”贺硝闷声应了,林熄两指无意识地搓捻着他一小撮头发,沉默了片刻,说:
“我们并不了解彼此。”
即使他们共同出生入死这么多次,相拥而眠这么多个长夜,但当苍穹的第一缕日光跃出地平线时,贺硝还是试验品H7-690,林熄还是神州公司董事长,他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贺硝知道林熄又很多事不能也不会告诉他,他自己也并非赤诚,他们注定不会像其他恋人一样彼此坦诚相待。
林熄继续说:
“正因如此,我希望你能够主动离开,无法公之于众的秘密只会发酵,不会消弭,最终的结果对于我们两方的伤害都会很大。”
他说“我们”,却不是“我”或者“公司”,等于告诉贺硝,现在他考虑的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无关其他。
“林熄”与“贺硝”共同被称作“我们”,两个主体在此刻终于达到了某种情感上的平等,没有仰视或者俯视,他们真正共处一室,面对面地平和讨论着只属于他们的问题。
“这是你的客观推测。”贺硝把头顶的手掌拉下来,捧在手中,看着他的眼睛: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你的想法。”贺硝强调:“不是基于数据或者基于事实的推理,只是你,只是林熄。”
林熄侧眸,望向窗外,寒风卷过腊梅枝上的霜雪,夜幕从天际蔓延,星河流转,灯火又明。他又想起那个荒原,一望无际的荒原,永无止尽的风雪大地。
眼下红痣在月光中显得朦胧,眼睫轻轻颤动片刻,林熄垂眸:
“主观上,我认为……”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因为从没有说出口过,显得生涩:
“我认为所有我亲近的、信赖的,最终都会离开我。”
他抑制着呼吸,声音发颤:
“所以,不如在最坏的结果出现之前结束一切,或者说,不如从未开始。”
他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泪,他侧垂着头,单薄的身体才偌大的空旷病房里竟显得有些无助与落寞,他拥有一切,但他又什么都不剩。
长久的痛苦与折磨让他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他想要抓住的、挽留的一切最终都会远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贺硝说的那样。
所以他一度希望贺硝没有出现过,他努力当做自己只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也许从他决定让王承麟把贺硝带回来的时候就是错误的开始。
他希望贺硝知难而退,希望贺硝转身离开,而他就可以在最坏的结果前结束这一切,然后告诉自己贺硝从来没经过他的生命。
他无法抑制地陷入失落的泥潭,失魂落魄,直到贺硝温热的吻落在他眉心,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他惨白的面颊,贺硝抹掉他的眼泪,声音在月光中显得温沉: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林小猫。”
贺硝捧起他的脸,温和地说:“看着我。”
林熄鼻头抽动几下,借着月色,他们四目相对,贺硝以一种和缓但笃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告诉林熄:
“林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林熄怔怔望着他,半晌,轻轻推开他手臂,偏头说:“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贺硝说:“我要骗你,你还能看不出来?林小猫这么聪明。”
林熄不言,贺硝用被子把他裹住,抱在怀里,说:“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怪我没有支持你的选择,你只是想让我离得远远地,不希望因为你的原因对我造成伤害。”
“你为我着想,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的抗拒、排斥,绝大多数来源于对林简海死亡的内疚。”
“但是,林熄,这不怪你。”贺硝亲亲他侧颊,继续说:
“你说我骗你,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别人能做的、不能做的,你都做了,你没有愧对于谁。”
“再者,在最后的时刻,你也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了。就像我说的,你的决策总是正确,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贺硝顿了顿,继续说:“从实战区到亚特兰蒂斯,我们死里逃生那么多次,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在这里。”
“你不希望我因为你受到伤害,但是如果我不能够替你承担一部分伤害,那么我不仅不是一个合格的情感对象,我连一个合格的雇佣兵都不是。”
“要说离开,我倒是很担心你会离开我。”贺硝又亲了亲他,林熄缩在他怀里,泪痕还挂在脸上,贺硝继续说:
“所以,我没有骗你,只要你不会离开我,我就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结实的身躯将林熄整个拢在怀里,贺硝挠挠他侧颊:“嗯?在听么,林小猫?”
腕带上显示现在时间是5:08,这一夜快要过去了,皎月东沉,窗外梅枝隐隐绰绰,糜烂的玫瑰静静散发着醇香的后调,花瓣悄无声息落下,细碎的呼吸声中,林熄偏过头,靠在贺硝胸口。
贺硝一僵,动都不敢动了,任凭林熄贴着。
林熄的耳朵贴在贺硝胸口,透过训练服,清晰地听见贺硝的心跳,那是一颗蓬勃有力的心脏,坚定地一下下跳动,与他的心跳逐渐同频。
林熄平静下来。
“睡吧,林小猫。”贺硝亲亲他侧颊,扶着林熄躺下。
起身的瞬间,贺硝感觉手腕被轻轻拽了一下,一低头,林熄掀起眼皮看着他。
林熄的眼眶还泛着红,盈着湿漉漉的水光,望向他的时候眼睫随着呼吸轻颤,贺硝脑袋里“轰”一声炸开,心脏噗通跳,好一阵才说:
“……没事,睡吧,我就在这,哪儿也不去。”
见林熄还没有放手的意思,他蹲下身哄林熄:“我保证,明天你醒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我,好不好?”
林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了他片刻,忽然伸手够他的脖子,将他环住了。
贺硝忙支起身子顺着林熄的动作,小心翼翼回抱林熄,生怕一使力就把这只脆弱的瓷器打碎了。
二人离得很近,林熄能感受到贺硝的呼吸,半晌,贺硝轻轻笑了笑,叹道:
“林小猫啊。”
林熄不答应。贺硝坐起来,重新把林熄抱回怀里,给他盖好被子,轻轻拍着他。
“这么粘人呢。”
林熄还是不说话,好像变成了真正的哑巴小猫。
“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贺硝温声说,他知道林熄该休息了,也没有继续逗弄他。
月色无声,星河流转,长夜将尽,充斥着泪水与悲伤的病房中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红玫瑰静静凋零,林熄蜷在贺硝怀里,睡着了。

神州清晨下了雪, 再过几天,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林熄睁开眼, 视线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贺硝一张大脸出现在视野里:“醒啦?”
林熄看着他, 眨了眨眼, 有些迟缓地反应了片刻, 回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护士进来给林熄输液, 全身□□官衰竭与辐射的共同作用使得林熄的内部器官几乎全部溃烂、黏连。
有钱人在医院保险箱里都有一套自己原生细胞培育的备用器官,林熄也不例外。
不过虽然手术中神农医院以最快的速度给林熄移植了备用器官,但很快被他体内蔓延的细菌摧毁了。
因此,在他的新器官培育出来之前, 林熄只能靠体内的仿生机械维持生命。
仿生器官在第二纪元很常见, 但这通常是劣等基因的选择, 因为优等基因没有经过改造的身体都很脆弱。
林熄的身体状况堪忧,更不足以长久支撑这些复杂的器械, 所以在他的身体超负荷之前, 他将再次经历一场大型手术,用以将神农氏为他重新培育的器官移植入体内。
在此之前,林熄只能靠营养液过活,也不能剧烈运动, 剧烈运动会使得他体内的临时仿生器官脱出。
输液结束后, 雪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了, 贺硝扶着他坐上轮椅,推着他到窗边晒太阳。
“今天感觉怎么样?”贺硝问他。
“没有什么变化。”林熄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
“没事,慢慢来。”贺硝说:“我在这陪你。”
他给林熄整理衣领, 身后舱门打开,九尾走进来,与平常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向林熄汇报,而是将贺硝单独交出去。
“怎么了?”贺硝见她神色严肃,有些担心。
“林简海先生离世已经半月,神州目前没有正式宣布他的死讯,董事长也没有正式的就职仪式,董事会和管理层都有所不满。”
“因此林简云先生认为要尽快举办葬礼,将林简海先生下葬,后召开发布会,举行董事长的就职仪式,空窗期太长,会影响股东们对公司的信心。”
贺硝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林小猫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公开场合露面。”
九尾点点头:“我们只能保证董事长身体方面的健康状态,但精神状态对于董事长的影响非常大,目前董事长唯一不排斥的人就是你。”
“我明白了。”贺硝说:“我尽力。他现在不愿意接受林简海已经死了的事实——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12月5日。”
林简海的死亡日期。
贺硝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感谢你的配合。”九尾说:“感谢你对神州做出的贡献,你的同伴目前正常参与神州各项任务,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确保他们的安全。”
“不用谢我。”贺硝说:“反正我也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林小猫。”
九尾正要转身离开,被贺硝叫住了:
“九尾首席。”
“还有什么事吗?”九尾回身,看到贺硝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从你的角度来看,我和你们董事长怎么样?”
数据体没有从他的话里收集到有效信息:“请清晰的复述一遍您的疑问。”
贺硝摸摸脑袋,四处看了看,四下无人,他紧了几步,离舱门远了些,凑到九尾跟前,低声说:
“如果我说我要和你们董事长在一起,你会同意吗?从柳瑶的角度出发。”
九尾看了他片刻,问道:
“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接受吗?”
“哦,那当然不会,谁管你们。”
贺硝说:“只是我觉得你是比较了解他的人,或许在想法上与他有相似。”
尽管他的言语跳跃,但九尾还是依靠优秀的推理分析能力,分析出了他的意思:“为什么不直接问董事长他的想法?”
“那当然是因为……”贺硝话到一半,止住口,九尾从善如流地接了他的话:
“因为你怕被拒绝。”
“……”贺硝沉默片刻,坦然承认:“好吧,是这样。”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早有探讨。”九尾说,贺硝问:“你们?你和谁?”
“方震。”九尾说:“目前除了林简云先生与林晗少爷,方震是唯一一位和他在法律上有亲缘关系的男性,所以我当然会与他探讨相关问题。”
“那么结果呢?”贺硝问。
“我们吵了一架。”
九尾平静地说:
“就这个问题,我们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分歧。他认为基于辐射泄露的历史经验来看,劣等基因与优等基因——或者任何不匹配的阶层的长久伴侣关系都无法维持,并且这对公司利益没有太大好处。”
“且你目前仍然是奥林匹克的通缉要犯,在你身边意味着董事长将随时面临来自奥林匹克的威胁。就个人方面而言,你散漫、自大、暴躁、凶狠、品行败坏、言语粗俗……”
“停停停。”贺硝打断了她:“他有没有一句好话说我?”
九尾搜索了一遍:“没有。”
“我就知道。”贺硝抱手:“那你呢?”
“从数据方面来说,分析得出的结果是反对,即使你对董事长的情绪能够起到有效的安抚作用,但作为一个伴侣依旧有待商榷。”九尾顿了顿,说:
“从情感方面来说,我支持。”
她说:“虽然你道德败坏,人品差劲,但是重新建立一段亲密关系,也不失为一个结束上一段亲密关系的好方法。”
“虽然两种关系性质并不完全相同,但起到的情绪疏导作用十分相似,其他不类似的部分,也会给当事人带来更多的情感体验。活体人将这种亲情友情之外的第三种感情称为——”
“——爱情。”
“真的啊?”贺硝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没有欺骗你的必要。”九尾微笑颔首:
“当然,这要看董事长的恢复状况而定,你需要尽快回到病房内,长时间的分离会令董事长感到不安。如果董事长有什么突发状况,请立即告诉我,”
“明白了。”贺硝拍了拍全息投影不存在的肩膀:“岳母大人。”
一般人给台阶就下,贺硝属于那种给台阶就登堂入室的,九尾略有无奈:“倒也不必进展这么快。”
“替我向岳父问声好。”
贺硝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回到了病房。
林熄还在窗边,听到动静,却没什么反应,及至贺硝走到他身后:“林小猫?”
林熄没有立即回他,窗外的白雪折射日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林熄背对着他,说:
“贺硝。”
“怎么了?”贺硝屈指摸摸他的脸。
“我想回家。”
贺硝动作一顿:“回……哪个家?”
“我的母亲最喜欢月季。”林熄侧眸:“所以我的父亲将庄园命名为“胜春园”。”
贺硝明白了,蹲下身:“当然可以,但是医院恐怕不会允许你离开,不如这样,等过几天,你的身体再好一些,我陪你回去怎么样?”
“贺硝。”林熄又叫他。
“嗯。”贺硝应声。
林熄看着他,一字一句轻声说:
“我想回家。”
“嘶。”贺硝看林熄的意思,知道他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站起身,抓了两把头发:“我去和九尾说说?”
“我的决定不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林熄的目光又看向窗外,远处天际依稀有丹阙城模糊的轮廓。
现在和林熄讲道理没有用,贺硝只得答应下来。
悬浮舱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神农氏医院,按照林熄的要求,能够进入山庄的只有他和贺硝,九尾想派人随行,被林熄拒绝了。
璇玑为他打开了绿色通道,悬浮舱一路畅通,进入了丹阙城。
很快,在他们面前,出现一张巨大的屏障挡住去路,内部无人机严阵以待,他们再向前一步就会被击落。
贺硝拉近画面,在高空看见了山庄的全貌。
林熄曾经的家如同一头走进暮年的巨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坐落在重叠山林之间,林间藤蔓顺着墙壁从窗前垂落,盘虬卧龙的巨树遮挡住曲折回廊,整座山庄难见日光,阴暗潮湿处苔藓丛生。
“我父亲在世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山庄,他逝世后,胜春园完全封闭,这座山庄已经整整五年没有人再出入,也无人打扫,几乎废弃。”
林熄说。检测到林熄的身份信息,山庄收起武装防护,屏障的入口出现,他们进入了胜春园。
昔日闪闪发光的金属瓦片已经被潮湿的空气腐蚀生锈,斑驳的墙面上爬满藤蔓。圆拱门上挂着浓墨书写的“柳园”牌匾,花园里是凋零的玫瑰与月季,只有一片竹林稀疏存活着几根瘦竹。
溪流小径早已干涸,枯叶堆满渠道,窗棂由于常年无人打扫布满灰尘,整座山庄以玉白与墨黑为基调,远看云雾缭绕仿若山中仙门,近看只剩下衰败的颓态。
他们向主园区使去,苍翠的山林落了雪,山林中偶有小兽出没,悬浮舱落地到达停靠区。地面上一串松鼠脚印顺着石子路延伸,停在了几节矮台阶前,贺硝抬起头,一扇沉厚高耸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上面的浮雕已经被腐蚀的模糊不清,依稀可见盘绕的龙身,斑驳的鎏金所剩无几,露出光秃秃的本色,破碎的祥云纹中露出几副龙角已经磨损的龙头,感应到有人靠近,经久失修的机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大门隆隆震动,祥云中瑞兽游走,咆哮声震耳欲聋,惊起林中鸟一片。
山林摇曳,周围白雪簌簌落下,贺硝后退一步,发现他们四周已经被自动伸出的机枪包围。
直至身侧林熄上前,猩红的警报灯霎时间熄灭,机枪收起,又是一阵迟钝的机器运转声,大门缓缓打开。
寒气扑面而来,尘封已久的厅堂终于迎来生机,森然冷风掠过二人身侧,贺硝脱下外套,披在林熄身上。
爬山虎遮蔽了窗外的日光,半山竹林遮盖了会客厅巨幅落地玻璃窗。在林熄踏入大门的瞬间,智能管家系统被激活。
电子烛台与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火苗跳动,烛光摇曳间透出这座建筑原先富丽堂皇的底色。
“林先生。”苍老的电子管家佝偻着背脊,声音断续:
“欢迎回家。”

第195章 胜春园
清洁机器人拽掉了丛生的藤蔓, 疏疏日光从窗棂透入,灯光与日光相互交错,仿若九天玄境一般似真似幻。
全息投影闪烁几下, 他们周围投出数百副摄影仪记录下来的画面。
其中一副画面中有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白色长裙, 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 似乎能感受到贺硝的目光, 追踪式投影抬眼朝他的方向看来。
贺硝脚步倏顿, 紧接着脱口而出:“我见过她。”
林熄回头。
“在陨石坠落之前。”
贺硝从回忆中回过神:
“她在方舟基地给贫民们发补给品。她长得非常漂亮,干净又温柔,根本不像贫民窟的人。我们排队领饭,看到我的时候, 她说, 她的孩子和我同样大。”
贺硝说着, 忽然反应过来:“她是……”
“我母亲。”林熄垂眸:“柳月。”
贺硝没想到自己与林熄在那个时候就产生了间接的联系,听到林熄说起自己母亲的时候, 也并没有将她与自己记忆中的女人联系起来。
贺硝又看见另一幅投影, 柳月的身边站了个男人,这个男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眉目中总是阴沉, 显然这就是林熄的父亲。
二人似乎正在庆祝什么, 面前的蛋糕上插着数字“2”,旁边的保姆手中抱着一个孩子, 年幼的孩子胖乎乎的,与现在差别很大,唯一能看得出的就是与生俱来的两颗红痣。
贺硝一幅幅看去, 发现这些投影似乎是一本巨大的相册,里面记录了林熄四岁之前的种种回忆。
那时的柳月虽有病态,但精神还不错,明亮的眼里仿佛有光彩流动,投影在日光下显出不真切的颜色,使得她整个人有种神性的光辉。
而林简山也不是贺硝想象中疯疯癫癫的样子,他稳重、冷静,虽然眉目总是阴沉,但望向妻儿的时候眼中总是温柔。
柳月与林简山陪着林熄过生日、陪他玩,哄他睡觉,一起画画……从四岁前的相册来看,林熄拥有了一个幸福小孩的全部要素。
虚幻的投影与虚假的日光交织,镶嵌鎏金的灯光,动态投影如梦一般在空荡荡的庄园内演绎,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曾经幸福的影子。
林熄就在这些幸福的残渣里穿梭,长大后的林熄在投影面前好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像是一道刺破温暖幻影的坚冰,揭开了残忍冰冷的现实。
贺硝跟在林熄身后,刚想说些什么安慰林熄,林熄的脚步就停住了。
贺硝抬头,穿过了光与影交织的前厅,他们来到了一条悬浮舱上行通道,贺硝发现尽管山庄其他地方尽显颓态,停靠台的悬浮舱却状态良好,没有一丝锈蚀的痕迹。
就在贺硝感到有些疑惑的时候,林熄忽然转过身。
“怎么了?”贺硝问:“这是去——”
话音未落,林熄抬手,贺硝毫无防备,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过量镇定剂注入贺硝的体内,贺硝只来得及挣扎了一秒,随后在林熄的注视下噗通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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