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by天塔有只猫 CP
天塔有只猫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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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隐带质疑的语气却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都化形那么长时间了怎么才想起来问?”无咎毫不在意笑了笑,再次凑近,蓬松的尾巴亲昵缠上人腰间,随口道,“天妖的成年体,本就是红瞳。我不是当着你的面幻化成的幼年体么?否则如何能勾起你们这些薄情寡义的佛修那点少的可怜的慈悲心。”
说这话时的天妖略微歪着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在他的灵视下烙印在魂体中的气息一如当日璇玑楼初见般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并非换魂,亦非夺舍。
无咎从来都是无咎,无论是五年前可怜兮兮跑来跟前求救的幼年小天妖,还是五年后居心叵测逃窜进璇玑楼求生的成年天妖。
亦或是眼前满身谜团鬼话连篇的无咎,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些困惑。
但显然无咎并没打算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尖利犬齿重新抵在颈间,这回轻易刺入。
然而下一刻,门骤然被人推开。晨光打在白衣剑修颀长身姿上,与略微暗上几分的屋内光线相衬,拉出长长的阴影。
看清屋中情形的下一刻,莫如微瞳孔骤缩,动作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剑气倏然迸发,直刺天妖后心。
“妖孽安敢?!”
婆娑杖轻轻坠地,顷刻在中间化开一面透明的墙,那些饱含杀意的剑气溶于墙面,尽数消散在空气中。
无咎冷冷回眸:“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只是目光在触及那些以骇人的速度膨胀生长几乎溢来他身边的黑雾,神情微顿,那些被打搅的不快忽然散了一点。
天妖兀然噤声,好整以暇打量着来人。
没想到这些平日里看起来愈发冷淡克制的人修,情绪一旦彻底失控起来,赠予他的堕念几乎是常人的数倍不止。
寂煊握住杖柄,波澜不惊起身:“莫施主,何事前来?”
说话间,净术拂过全身,衣袍木桌上沾染的血迹顿时清扫一空。若非气息仍肉眼可见的虚浮,陈设恢复如常的小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在门边僵立片刻的人这会儿显然已反应过来,尽数敛下了最初的杀意,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冷淡模样拱手行礼,若是忽略剑柄处捏得青白的指尖的话。
“莫家的定卜石刚才察觉此处出现了强烈的异象波动,在下心急如焚忧您出事,这才无礼擅闯,望大师恕罪。”
无咎嘲讽一笑:“蠢货。这船上若是出现了能杀这和尚的存在,你们就算所有人都赶来,要么死得更快。要么,也是成为累赘。”
那些黑雾不出所料更浓郁了几分。
莫如微敛下目光,根本不欲理会,径直道:“大师为何以血饲妖?”
无咎托腮把玩着附着在掌心的黑雾,不忘继续抢话道:“要你管,又没让你喂。”
“三千年前沸烈重溟大魔潮,高僧迦叶曾以梵血渡化九头蛟。”寂煊指尖掠过颈间咬痕,须臾间恢复如初,“莫施主若疑此法,可往藏经阁查验甲字七卷。”
未竟之言中的回护之意已然足够明朗。
无咎伏坐在矮桌旁点着下巴,看着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黑雾随着这番话几乎凝成了实质,若有所思看了眼身后。
再次转头之际,不期然对上一双隐隐布上血丝,戾气与怨毒交织的双眸。
只是那一眼转瞬即逝,恍然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妖孽若是难控至此,为何不镇压去吞象塔?”
“因为他如今没本事镇压我,”无咎起身上前,背着手兴致盎然围着浑身绷得笔直的青年绕圈,“若无这和尚以血催生优昙花,加快散去些许我体内的修罗业障。你们所有人,早就完了。”
莫如微依旧不看他,只冷冷斥了声滚远些,随即低着头轻声发问:“大师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愿?”
无咎难得没冒出恼怒情绪来,站在高挑青年身后望向正对面脸色苍白的僧人,左右打量一番。末了,突然露出个古怪的笑。
他好像发现了,莫如微周遭的这些堕念由何而起。
“也许既是不能,”无咎开怀一笑,微微倾身凑近人耳边,任由那再次出鞘的剑锋抵在身前浮起的金色盾光处,像是蛊惑般低声开口,“亦是不愿。”
这样的存在...实在太适合成为他的傀。

“我说,滚远些。”
似是忍无可忍,莫如微骤然转过身。言语像是淬过冰,一字一顿轻缓从齿缝挤出。
不期然对上一双更为幽深冰寒的红瞳,下意识退后半步。
“你在害怕我么?”
无咎敛下双目,唇角微微勾起,修长分明的指节轻缓搭在人心口位置,无形的灰雾顺着指尖蔓延向外攀爬,“害怕,我窥见你的私心?”
沿着那微弱的连接处,浓郁近乎实质的黑雾紧密依附在两人体表。循环流转,一时间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源头。
这回没等莫如微动手,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大力拉扯的力道,无咎回头便撞进来人毫不掩饰的漫着怒意的眼瞳中。
莫燕:“你想对我家主子干什么?”
无咎稳住身形,一把挥开肩上压着的手,扯唇笑道:“没干什么,发现了一些乐子而已。”
莫燕警惕道:“什么乐子。”
无咎眯眸轻笑不语,从容不迫退后顺势倚在船边护栏,意味不明哼了声:“我告诉你又能如何?无论人或是妖,心若是有了执念,便如同满是漏洞的筛子一般,轻易供人驱使。一旦迷失其中,更是只能沦为彻头彻尾的囚徒。”
“你说,这样的玩物,会成为什么样的乐子?”
莫燕横眉道:“你在说谁是玩物?我劝你安分些!否则...”
“阿燕,回屋。”
看着莫如微不带一丝情绪瞥他一眼,骤然伸手拉住还想质问的莫燕,冲着屋中淡然拱手:“还望大师静心休养,莫某告退。”
无咎哼着无名的欢快曲调,转身懒洋洋搭着护栏看向茫茫大海,指尖始终蔓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喜怒忧惧爱憎欲,七情六欲不分高下。一旦入执,再无人能摆脱他。
朝霞浸透云层,水面重新漾开五光十色的绚烂琉璃景,幻光水母成群结队地浮上海面。
无咎漫不经心倚在船舷剥着橘子,至于橘子来源,正是某个早早起床站在桅杆上观望海面变化的女道修。
果皮被百无聊赖的人撕成细碎的不规则点点状,坠入下方粼粼波光。
远处夕象渐退,随着橘皮入海,正翻涌着缓慢沉入海底的各种各样魔物纷纷蜷起扭曲的触手或锐利的爪牙,朝着云舟的方向温顺地低下形态各异的头颅。
那是完全臣服的姿态。
身后突兀响起伸懒腰的动静,伴随着清朗的笑声:“无咎?今日是没睡还是起早。”
无咎头也不回:“滚,少烦我。”
裴昭神色僵了僵,自觉收声,一言不发走向正对面的护栏旁吹了会儿海风。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开口:“在下好像从未做过得罪之事?”
无咎懒懒抬眸:“暂且还没,怎么了?”
裴昭深吸一口气,又道:“你昨日差点致我们所有人于死地的账,在下也未曾放在心上同你计较。”
无咎瞥了眼人身侧稀薄的灰雾,兴致缺缺敛目“那我拦着你不准同我清算了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昭:......
他神色有些复杂,叹了口气,背着手刚打算继续走远,顿住片刻,还是忍不住又回过头来:“那你何故每回见我跟吃了炸裂符一般...”
无咎悠悠打断:“看人不爽需要理由么?”
裴昭:......
...的确不需要。
“我记得你们人修间不是向来有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昭:......
但他好像也没献什么殷勤。
只是这话一旦说出口,就显得有些有些上赶着讨好的意味了。
他怎么说也是堂堂天榜第三,上头就一个莫如微和曦昀压着。各大宗门年轻一辈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纵使面见那些长老前辈时也多是赞誉有加,在整个玄界风头无两,何时生出过这样大的憋屈感。
“裴某明白了,日后不会再无故扰阁下清静,打招呼也不会。”
裴昭冷冷淡淡冲人一拱手,正想直接回船舱,余光冷不丁见到桅杆上抱着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捡来的小海獭,一副看戏模样的曦昀,站定许久,终是忍不住第三次回头:“那她呢?”
虽说也没见这妖对曦昀多亲近,但待遇至少比他强上那么一丁点儿。
此行千帆渡少说还要月余,若是有可能,他还是不愿意平白无故地交恶一个同船者,更遑论是这样毫无道理的缘由。
无咎翻了个白眼:“她给我糖,本大爷为何还要不假辞色?”
裴昭心领神会,思索片刻,转眼从袖中摸出几张金色符咒。
“那这几张符,可还能入您眼?”
“成色还行,”无咎冷淡瞥了眼,一把接过尽数塞进储物袋中。
裴昭扬起个微笑:“那...”
话没说话,小腿冷不丁被尾巴重重扫了下。
“符都给完了还不滚远些。”
裴昭:......
他真是服了。
默默呆在另一侧角落的小和尚像是被这凶戾所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背过身去,不忘将刚到朝夕海时在海边挑挑拣拣选出的一袋彩色石头飞速收了回去。
还好动作慢,那几张极品灵符赠出去都得了这样的待遇。他要是将这些天妖眼中的“破石头”给过去,大抵要被骂得更惨。
随着微光闪过,甲板上再次缓缓显出另一名手持折扇的青衣人形来,环视一圈,随即仰头笑着冲桅杆上的人点了点头。
“诸位今日如何了?”
曦昀:“尚可。”
这边还不等裴昭出声回应,就见身前的天妖满眼兴味起身,溜溜达达走了过去:“早啊。”
...他怎么觉得这天妖有点针对性对待。
江随钰回眸,仿若昨日风平浪静,什么也不曾发生过,面上仍是带着笑:“阁下今日气色不错。”
“在下听闻今日破晓之际时,外头走廊似乎有些吵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修士身负神通,神识四通八达,固玄界常用的通行工具上往往布满特制的禁制,用于防止悄无声息窥探隐私。
但这云舟上,只限于各人屋中而已,走廊一类的公共区域不在限制内。
他不信江随钰未曾窥视。
无咎笑笑,也懒得戳破。
“跟你没什么关系,不用急着打探消息。”天妖抱臂倚着舱门,与人对视,“比起这个,不如继续好好回去睡个回笼觉。昨日的铜针雨没能成功弄死我,一整晚都没睡好吧。”
江随钰笑意骤凝,脸色几变,到底还是没能压制住心口的那点恶气,虚伪笑意不复,骤然拂袖转身。
“江某还有些私事回舱处理,先行告退。”
“这就沉不住气了,没意思。”
无咎索然无味挪回船舷位置,继续恢复成了最初的没骨头般的靠姿。
甲板上一时又陷入安静,众人相安无事自顾做着自己的事,只有裴昭坐去桅杆下露出点若有所思神色,时不时偷瞄一眼正望着海面发呆的天妖。
平心而论,天妖的姿容在人人样貌皆无劣品的玄界也能算是难得一见的上上等。
他活了二十来年,这等妖艳张扬的红发自然不是头一回见。
只是从未有过无咎这般纯粹明艳的色泽,那红根本不是寻常人能轻易调出的颜色。倒像是谁把八寒地狱的红莲偷来一瓣,用业火煅烧了千年才炼就的诡艳。
支着下颌的腕骨泛着妖鬼类独有的苍白冷凝,在日光下显得近乎透明,他这个距离,能轻易看清过于白皙的肤色下青色的血管。
偶有浪花溅上指尖,水珠顺着手背滚落,隐约倒映出眸底的细碎光晶。水雾沾湿的睫毛凝着些不知何处染上的金色,垂眸时在眼睑投下小片妖异的蝶影。
从隐隐泛着层次的赤色绒耳,到明烈如流火瀑布的长发。迎着日光下意识眯起的熔晶般的长眸,再到懒懒逶迤在地的蓬松红尾。和颜色突兀浅上些许,始终微微向下透着点冷酷意味的唇角。
无一处不透着巧夺天工。
他总觉得比起这身珍贵却白净的月鲛纱,深沉华贵的玄色才堪堪压得住这样摄人心魄的艳骨。
海风梳过红发,裴昭顺着无咎的目光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很快又不由自主收回视线。
天妖安静倚坐在那一隅时,整个朝夕海朝象的流光溢彩,似都成了一人的陪衬。
一张金色人形小符歪歪扭扭小心翼翼地走向船舷处已然彻底闭上眼的天妖。
不过有一搭没一搭轻微摆动着的尾巴尖昭示着仍意识清醒。
甲板上仅有的几人刚不明所以看了过去,就听一道恶声恶气的话打破寂静:“无咎,滚过来,不然将你扔海里喂鱼。”
歪歪斜斜窝在一隅沐浴着暖和的日光差点睡着的人霎时有了点反应,慢吞吞转过头来望向符咒的主人。
这话惊得正趴着俯身捞蜃珠的寂空险些一个没抓稳直接摔进海里。
连顶上闭目调息的曦昀也扎扎实实呆了三息。
裴昭心间一窒,被这没多少情绪的目光望着时,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恐惧之意缓慢袭上背脊。
漂亮红瞳中此刻泛出点他相当陌生的寒凉戾气。
可眼前明明不过一个法力彻底被封和凡人无异的天妖,这害怕出现得实在莫名其妙。
但无咎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沉木的气息徐徐迫近,柔韧的长指缓缓覆在他颈上。
力道不重,他本来轻易便能挣开。
偏偏此刻像是被某种古怪的意念所控,裴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尖利的指甲略微刺入肉里。眼睁睁看着天妖凑近,嗓音沉沉,在耳边缓缓开口:“惜命这两个字,需要我教你怎么写么?”
“不...”
裴昭勉强张了张嘴,盯着眼前放大的冰冷赤瞳,好半天,才从那莫名笼罩整个大脑的无名恐惧中找回点自己的声音。
“我知错。”
“你大可以试试,继续惹怒我。”
他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
“滚。”
不过说完这话,无咎冷冷瞥来一眼。像是彻底失了看海的兴致,不紧不慢回了船舱。
待无咎离开好一会儿,始终心神紧绷的人才骤然松弛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
不知不觉后背衣衫竟已彻底濡湿。
曦昀抱着海獭跳下桅杆,不解开口:“你突然发什么疯?”
不是...他以为无咎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谁对他越恶劣,他越喜欢亲近谁。
裴昭沉默片刻,磕磕绊绊解释了一下。
曦昀有一瞬间无语。

裴昭抱着头继续呆坐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总算缓过来些:“刚才好他妈可怕...”
曦昀冷冷淡淡瞥了眼:“少招惹能与修罗业障共存的生灵,他们是最接近阿修罗的存在。”
裴昭抬起头:“这我当然知道,不过难不成还能比吞象塔顶层那些异化的妖魔更接近?真正的阿修罗没有神智,只知杀戮,无咎离成为那种怪物应该还差得远。”
曦昀沉吟片刻:“关于阿修罗,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认为...并非所有修罗都神智尽失。”
“什么?”
女修沉默少顷,突然抬手在两人周身布下一圈隔绝光盾才开口:“晦明殿藏书库中曾有一段关于修罗降世的记载:两千年前,无间狱裂隙现于苍梧之渊,有赤影自地脉喷涌,凝成模糊的人形。赤影所至之处,天崩地裂,熔岩倾覆。至海域,则海沸三日不止。”
裴昭顿时正色:“你是说两千年前陡然出现的那次苍梧之灾?魔息肆虐,海溢地陷。天火燎原,生灵涂炭。可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场灾厄和修罗有关...”
曦昀轻声道:“因为所有见过那道赤影的生灵都死了。”
还不等裴昭开口发问,就又听人缓缓道。
“除了晦明殿的祖师。”
曦昀:“祖师当年还不过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初入道散修,彼时误闯苍梧之渊,见灾厄之景,起初还以为是寻常的苍梧幻象。直到那赤影出现在眼前,她都没反应过来是修罗。”
裴昭:“那她怎么活下来的?”
曦昀:“求饶。”
裴昭:“......”
“祖师记载中,那无名赤影出现的刹那,周身弥漫的死气便险些将她碾碎。只是她历练经验尚浅,根本不知眼前的虚影便是修罗,只以为是擅闯了哪方大能的领地。濒死之际,一股脑将身上积攒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出去,哀求一线生机。没想到,那赤影当真停了下来,收下了那堆...‘破烂’。”
裴昭:“可修罗从来不会因为求饶便停止杀戮...”
曦昀:“没错,所以后头还有一段记载。赤影修罗似乎也并不打算放过她。只是上供的那堆破烂供修罗查看的功夫,恰好给予了一些喘息空间,让她得以承下接踵而至的青莲心护佑。”
“赤影被青莲心重新镇压回无间狱后,祖师在苍梧之渊休养了整整一年才行动自如。中间不知还发生了什么,记载上含糊其辞,并未明言。总之她进境神速,整个苍梧之渊的生灵尽归服于她,不久之后便离渊建立晦明殿。建立之初,晦明殿便写下了一条警示:莫逆修罗。”
裴昭顿了顿:“那若是有朝一日遇上真正的阿修罗,难不成只能缴械投降的意思?可这都是一言不合要命的存在...”
曦昀冷淡瞥人一眼:“除了两千年前祖师于那次灾厄中的记载,我从未听过还有其他活着见过真正修罗的人。”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时至今日,我也不明白祖师留下这句箴言何意。总之你非我晦明殿之人,尊照与否随你。但无咎体内如今蕴着修罗业障,无论他最后是否沦为真正的阿修罗,不到万不得已的自保之际,晦明殿都不会主动与其为敌。”
“再者,祖师遇上的那只修罗既然都能停下片刻。我想,定然并非所有的修罗都毫无神智。”
“都言随着业障的步步侵蚀,堕落的生灵会一点点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但谁知道无咎会不会是那个例外。你不觉得,他与业障共存得太轻松了么?”
裴昭:“依我看,他根本不惧沦为修罗,更不曾将那些据说蚀心裂骨的修罗业障放在心上。”
“看得出来就好,”曦昀捋了把怀中海獭的毛毛,眨眼又轻飘飘地坐回了桅杆之上,“看在晦明殿一向与云芨宗交好的份上,我这才同你说这些。此行至千帆渡少说月余,若是听进去了,这些时日对他只做防备就是,莫要主动招惹一星半点。”
裴昭点点头,突然“诶”了一声。
“既然不让主动招惹,那你还没事就给他糖?修罗可不会被感化。”
“我何时存着感化的心思了?”曦昀微微蹙眉,轻咳一声偏过头道,“我跑丢的那只雪玉貂便极喜欢我做的松子糖,无咎兽征未褪尽...那晚闲来无事,索性给他也投喂了些。”
“没想到...效果还不赖?可惜本能相安无事一程,总有人与他不对付。”
裴昭忍不住轻轻咋舌,若有所思站起身来。等隔绝法阵散下,便背着手一言不发朝自己屋中走去。
不知想了些什么,沉默一路的人蓦然在自己房门口站定。
“大师,我悟了。”
正巧碰上从船尾慢悠悠走回舱内的无咎,天妖翻了个白眼,一脚踢开身侧的房门。
“悟什么悟,那和尚又不在你边上。”
裴昭:“......”
与此同时,婆娑化出的水镜中,天倾地暗,硫磺火雨纷纷坠落,灼出焦土千里。
正是两千年前的那场灾厄回溯,整片画面残破不堪,已然中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域。
窥不清未来,他只能试着循业障气息追溯过往,看看能否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随着门被踹开,水镜亦缓缓消散,寂煊下意识偏头,撞进来人赤色眼底。
天妖凑上前,随意举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皓白腕骨处隐约可见一道金色的圆环。
“和尚,你又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给我绑了根链子?栓狗呢?”
说这话时,无咎依旧只是靠在他肩头,语气懒懒,眼底情绪不甚明朗,辨不出是喜是怒。
寂煊抬手将人坐姿扶正了几分,淡淡道:“待你体内业障散尽,贫僧便将此链解开。”
“怎么对我这么不放心啊?”无咎毫不见怒,反倒是盯着人笑得愈发张扬,明艳的面容霎时透着点令人惊心的妖冶。
肩上力道松开的下一刻,又如同没骨头一般倚了过去,轻轻环上人脖颈,语调难得的柔和:“和尚,替我去采蜃珠好不好?”
寂煊敛目望向室内空旷处:“你手中尚有此物。”
无咎点了点唇,笑得一派无害:“可那月髓贝里能放两枚,我不喜欢让它空着,你再去替我采一枚来将它装满。”
寂煊垂眸:“朝夕海域蜃珠唾手可得,云舟今日缓行,你只管下去采就是。”
“但我不想把衣服弄湿,而且我要是自己下去采,要好久好久才能翻出里头最大最漂亮的那颗。你替我采的话,很快就能找出来了。”
“蜃珠优劣,并不影响...”
无咎今日难得的有耐心,依旧嗓音柔软,弯眸笑着看人:“可我只喜欢又大又漂亮的蜃珠...”
随即拽住眼前衣袖,娇俏尾音带着点隐隐约约的祈求。
“替我去采,好不好?”
敛起满身戾气微微歪着头请求的天妖兴许连自己都不明白眼下一幕带来何等的冲击力。
仿佛再开口拒绝,满含期待的明亮双眸下一刻便要黯淡下去,竖起的绒耳亦会跟着失落地耷拉下来。
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般,无端让人生出莫大的负罪感。
只是采枚蜃珠而已...
纵然这突兀的性情转变,极大概率昭示着背后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盯着眼前轻眨着的无害澄澈的赤色眼瞳,僧人静默片刻,终是缓慢将袖摆从人掌心抽了出来,轻轻应了声“好。”
僧人肃然立在护栏边,静静望着下方平静海面。
天妖歪歪斜斜靠在桅杆处,随手将一枚光彩熠熠的蜃珠扔回海里:“太小,不要。”
半空当即又飘来一枚体型大上许多的蜃珠。
“不够圆润,换一个。”
这回海中接连浮起数枚,整整齐齐列在天妖眼前。
无咎懒懒扫过一眼,便满眼嫌弃尽数将其挥了下去:“这一堆颜色还不如一开始你捞上来的那枚。”
“快捞,我要最漂亮的蜃珠。”
寂煊偏头望着身侧百无聊赖的把玩头发的天妖,良久,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反悔?”
无咎捏着蜃珠打量片刻,再次扔回海里,眼神却是心满意足看着涌来身侧愈发浓郁的黑雾,抬手轻轻拨了拨。
一缕轻薄的灰气沿着指尖逆流而去。
僧人静静摇头。
“只是如此选下去,费再多时间,也选不出你想要的蜃珠来。”
“那你说怎么办?”无咎撑着护栏起身,望着海域的眼神笑意明灭,“我听说海底的蜃珠成色一向大幅优于海面,不如这样,你亲自入海底替我取来...我便不再挑选。”
“要是不放心的话,带我一同入海也行。”
见人半晌不说话,天妖撇嘴,异常不快地哼了声:“捞一枚漂亮些的蜃珠而已,这都不肯帮我,小气和尚。”
“你眼下去海底,只怕会有些难受。”
“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就是不愿意。”
曦昀忍不住向下望去一眼。
那海底是一般人能下去的么,换做他们,不出一息就能被魔物啃食得尸骨无存,否则便是被海底重压碾成齑粉。
先前为探查符阵入海就不提了,如今只是采上一枚寻常不过的蜃珠...
然而下一刻空空荡荡的甲板上顿时让她愣神一瞬。
真去啊。
海底极暗极静,四面八方泛着幽幽诡光,五彩斑斓的蜃珠闪烁其中。
两人挨得极近,除却彼此微弱的心跳声,几乎听不见别的声响。
“头疼。”
明明得偿所愿下来,无咎却是皱着眉,冷不丁往人肩上砸了砸。
“和尚,你是不是老想偷偷害死我,好疼。”
蜃毒密布的朝夕海海底骇人的威压几乎快逼近混沌之境。纵然他四周被人提前布下了防护的法阵,然面对海底重压,法阵到底难以天衣无缝,偶尔泄露进的一丝气息便几乎压得他头疼欲裂。
寂煊无奈轻叹。
借着四周流转的梵文微光轻易看清怀中人额角冒出大片薄汗,安静半晌,还是抬手轻柔抚了抚无咎头顶。
僧人指尖凝出金莲虚影,缓缓将方圆十丈的海水隔绝出半圆的厚重琉璃罩。
不过这遭做完,腕骨处生出的蛛网般的青斑顷刻张牙舞爪地向胸口处蔓延得更深了几分。
寂煊仿若未察,平静移开视线,袖摆完美掩下隐隐发颤的指尖。
“你想要哪颗?”

伏在肩上的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察觉那些施加于身的压迫已然彻底消失,当即兴致勃勃起身跑向远处。
无咎如游鱼般穿梭在阴森的珊瑚丛,尾尖卷起散落的蜃珠打量一圈复又随意甩去一旁。
直到一枚圆润硕大的蜃珠被卷来掌心,这才停下了搜寻的动作,只是他并不急着回头。
绚烂的蜃珠光泽在脸上投下半片阴影,寻到了合心意的东西,天妖愉悦弯唇,眼中却不见什么真切喜色。
指尖沿着蜃珠向下,指甲划过表面带起一阵微弱刺耳的划拉声。不多时,暗流中似有东西无声地涌动。
“找到了,回去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身水流急速窜动,伴随着重重的撞击震动,结界顷刻裂开无数碎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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