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分迟滞,却恰好给了对面几人可乘之机。
长剑穿体而过,将天妖重重钉在山壁。
看似重伤的妖却只是嘲讽勾唇,顷刻化作黑雾从剑上遁走,闪身窜去最近的裴昭身后。
婆娑稳稳挡住天妖偷袭。
寂煊不知何时现身在人身侧,偏头轻声道:“你不愿永锢堕神境。但天道予之的,更不会是你想走的路。”
“但眼下,我只想走一条路。”
无咎眼神明灭,看着始终未曾动用业火相镇的僧人,极速向后退开。
这和尚此时此刻还对他留手,当真不怕湮灭。
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再次落入所有人眼中。
剩余几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看向那抹彩光。
在天妖没能注意到的地方,五色光链悄无声息与剑光、离火相融。
等到无咎察觉几人借五色光链融进己身力量,凝出数条再难以挣脱的天锁压在本源上方时,一切为时已晚。
“你们!”
曦昀:“无咎,乖,回去。”
这话只换得人一个不甘的瞪视。
八重天锁铮鸣收束,黑莲真身被拽向深渊。
几人成合围之势,凌空飘在深渊上分守八方。
就在人没入封印裂口的瞬间——
无咎仰头望向婆娑的方位,竭力靠近伸手死死抓住人衣摆,指尖因用力而泛起青白,一字一顿道:“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什么?其实连妖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了。
也许是这一路的纵容庇护所致,修罗狡诈趋利的天性让人本能地往这方尝试逃出。
如蛇般的灰雾悄无声息覆在僧人心口,寂煊恍若未觉,只静静望着下方即将被镇压的修罗。
或许无咎连自己都不曾察觉,那混杂着不怀好意算计的目光中隐藏着些许不自觉的依赖。
和一丝致命的期盼。
“我不喜欢那儿...”
他无声垂眸,片刻,缓慢俯身。
“大师不可!”
“小心!”
身旁有人察觉异样,刚欲出手相拦,却仍是晚了一步。
两人双手交握的刹那,黑雾骤然蜿蜒向上化作骨刺,毫不留情刺穿人心窍。
曦昀:“遭了!”
望着上方骤然灰败的面色,无咎无端怔然一瞬,但心绪很快恢复如常,当即试图以此方为突破口再次逃出。
不料牵着他手的力度如铁铸般,根本难以挣脱。
天妖再次散作雾状窜出深渊,只是才在人身后重新凝出人形,蓦的被人重重拉了回去。
眼前金芒大盛。
他下意识敛目避光,似乎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若蚊喃的:“好。”
他被拉入了一方白雾弥漫的冷寂空间,一眼望去白茫茫看不见尽头。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不知在其间漫无目的乱跑了多久,才终于发现一株似要凋零的树。
灿金的树干正肉眼可见徐徐染上灰白,满树银叶纷纷散落,坠入雾中时化作深褐的枯色。
他从没来过,却莫名的觉得这儿有几分熟悉。
无咎轻蹙眉心,转着圈儿张望四周,退后之际,不期然撞进一个泛着檀香气的怀抱。
那身影略有几分透明。
他总算反应过来:“这是你的...神魂境?”
身后人不答,只垂眸将起身走开两步的人重新牵回身侧。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天妖总算安静下来,一眨不眨望着眼前这道异常虚弱的神魂。
他为什么能毫不受斥地进入人神魂境...
心绪莫名翻涌,于妖而言,这滋味太过陌生。
一时间只能呆愣在原地,连最初的目的都险些忘记。
被拥入怀中的刹那。
他才惊醒抬眸,看见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金瞳深处,终于泛起一重深切的悲意。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太知晓,只记得被拥住的瞬间,意识便难以自控地有些恍惚。
昏沉间,两人前额相抵,眉心处泛起一点温热。
那股暖流缓缓蔓延过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心口。
他被人抱去了那棵半枯的命树下,神魂深处天光明媚,却也掩不住金树挥之不去的深重颓败气息。
不记得在树下呆了多久,只记得枯叶纷纷扬扬落了两人满身。
僧人依旧不言不语,只安安静静与人同倚在树下,偶尔替人拂去眉眼处碍事的残叶。
无咎神思越发困顿,连身旁的人何时离开的记忆都已经不甚明朗。
但隐约记得,环着他的温度渐渐冷却。最后一丝落在唇上,停滞了许久,也终是彻底散尽。
有和煦微风拂过,徒留满地枯叶,逐渐随白雾散做一片虚无。
玉阙,一座安静古朴院落间,有人忽而推门缓慢踏出,发出吱呀响动。
晴日当空,蝉鸣鸟叫,一切平静祥和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唯有艳丽红发在日光下格外醒目。
“终于醒了。”
无咎还有些摸不清状态,正呆呆站在屋外走神,冷不丁察觉这声轻唤,当即警惕抬眸:“曦昀?你怎么还在?”
“受人之托,”女修抱着剑端坐屋顶,语气淡淡:“不过你既然已经醒了,那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后会有期。”
“等等,”无咎叫住人,“这是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又是什么时候?”
曦昀动作微顿,回眸望眼人,索性直接跳下屋顶,道:“你不是知道吗?那个差点被你毁去的人间。”
无咎盯着人:“可这儿什么都没变。”
这间屋子,正是当年寂煊带他暂居玉阙城的地方。
女修沉默片刻,轻叹:“有人替你担下了所有因果。这人间,便还是那个安宁祥和的人间。”
“什么意思?”
“被寸寸碾碎的不是人间,自然有别的东西。”
天妖仍是一眨不眨盯着人:“你说详细些。”
曦昀却不愿再多提,只道:“今日距离你将三界折腾得鸡犬不宁的那天,正好又过去了百年。如今,可算得偿所愿了?”
无咎低着头沿着院落绕了几小圈,忽的抬头看天:“可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太一样。”
但他说不上来。
“当然有些不一样,如今...”她没说完,又被人打断。
“寂煊跑去哪儿了?”
望着目光灼灼盯着她的天妖,女修默然,却仍是避而不答:“无咎,你知道为何当年始终摆脱不了天极诛杀阵的束缚么?”
无咎皱眉:“我没问这个。”
他现在莫名的,最想知道寂煊人在哪儿。其他东西,一时却都不是那么在意。
“但你终需知晓。”曦昀神色淡淡,“还记得寂煊当日在你眉心种下的那株优昙么。它束缚的不是你,是你的心。”
无咎:“修罗无心,它如何缚我?”
曦昀:“有人替你铸心。”
天妖陷入沉默,半晌,疑惑道:“如何...铸心?”
“自是以优昙铸心,”曦昀言辞忽的有些含糊,转过身去,“修罗本无心,既已替你铸心,便已不在法则之内。你刚言察觉的殊异之处,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无咎低头,抬手下意识按上心口,静静感受着掌下规律而有节奏的缓慢起伏。
“你仍是堕神境唯一的灵物,”曦昀偏头看着人道,“但从今往后,你想去哪儿都行,再无人管束于你,亦无物可束缚于你。”
天妖眼中却不见多少喜色,只没精打采应了声“哦”。
大抵是头一回有“心”,他还是有些不适应,眼下的心绪陌生得让他有些茫然无措。
“无咎。”
“嗯?”
天妖抬眸,冷不丁被人揉了揉发顶。
曦昀:“只是你虽不再受堕神境法则所限,却仍处三界六道中。从今日起,你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寻常修行者。”
无咎:“......”
“纵然任性妄为,也勿要太过界。否则...”
曦昀语气顿了顿,“他离开前,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再种恶因,必食苦果。’”
看着神情怔然的妖,曦昀忍不住摇头:“记得记下。”
天妖追问:“离开?他到底去了哪儿?”
曦昀沉默片刻,道:“不知。”
眼见人转身准备离开,无咎再次叫住:“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曦昀蓦然站定,这回却是许久不曾出声。
她看着眼前长巷,思绪轻易飘回百年前的那个黄昏。
彼时她抱着温顺躺在怀中沉睡的赤色天妖,与人并肩站在山海楼断崖边,也问过这么一个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代为转达。”
身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向来不喜说教,罢了。”
“你...”她记得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叹气,“我替你看好他。”
“有劳。”
僧人俯首合掌,神情平静。身形随着落日愈发透明,缓缓化作点点金光,直至彻底消散。
她恍然间,似乎还听见一道轻不可闻的叹息余音。
“什么也没说,”曦昀回过头,眸光静如深潭,“你既向来不喜他管束,如今两相别离,便再无干系,何必一再追问?”
“不过你这一问倒提醒我了。”女修说着,蓦然从袖中捧出一只探头探脑的淡粉色小猫。
“它的命数曾被封冻,今朝唤醒,且陪你一程。这十余年好好待它,放心,依你当年所言,它已经能自行捕食。”
无咎盯着那只熟悉的小粉猫,一把揣进怀里,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用不着你多管,我现在想见他。”
站在门槛处的人不语,目光缓慢掠过莫名执拗得过分的人,很快,眉目轻蹙:“你此言,可发自本心?”
无咎:“什么本心不本心?他到底藏在哪儿疗伤?还是你担心本大爷趁机取他性命?”
曦昀沉默少顷,抱剑摇头直言:“纵览诸天万界,我早已算不到他的任何存在。”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为你剜心铸命,业劫加身,大抵早已神形不复。”
“当日,红莲业火始终未现。其一,是他不愿,其二,便是不能。只因业火一旦现世,先灼的是他。”
曦昀回眸,略压下眼,微不可察叹了一声:“还不明白么?”
无咎愣在原地许久,才蓦的抬眼瞪人:“他身为梵天境主,执掌生息,怎么可能会消散?”
曦昀依旧只是平静望着人:“哪有什么亘古不变。上界四境无主亦可自行运转,就像你,不也才诞生了三千年?”
她轻声道:“没有什么会永恒存在,或许千万年后,自有人应天道而生替他。”
“不可能,”无咎皱起眉,下意识攥了把怀中小粉猫的耳尖,凶巴巴道,“我看到的结局...明明是他代替本大爷永坠堕神境,日夜受修罗和堕灵撕咬,绝不可能有错!”
他蓦的上前抓住人肩膀大力晃了晃:“我答应你不再动手,带我去见他。”
曦昀旋身一退,轻而易举将人拂开:“无咎,你明知我没必要骗你,也骗不了你。”
“至于你看到的...”女修神情微怔,目光有片刻发散,“那是我们在太初神树下推演过千千万万结局中,最好的一种。”
“...什么?”
“那现在呢?”
“也不算太坏。”
“太初神树...你们...推演?”无咎不解喃喃,顷刻再次暴躁抬眸,说话间瞳孔深处黑莲隐现,些许黑雾缠上指尖,“你说清楚些,否则...”
镇生冰寒刹那凝固眼看就要铺张蹿升的黑雾。
与此同时,天妖额心泛起隐约的金泽,惹得人下意识低头。
一缕浅淡近无的清气混杂在黑雾中,像是安抚般一点点缠绕指尖,那点才升起的怒气无端散去些许。
“冷静。”曦昀看向人心口位置,抬手轻抚了抚人侧边鬓发,轻声道,“有些往事既成定局,深究也毫无意义。他以命止息你的杀心,还不够么?无咎,就此作罢吧。”
天妖随口回呛:“我偏不。”
看着依旧满脸不快一巴掌将怀中探头的小粉猫压回去,周身黑雾却近乎消弭无形的人,女修如释重负般轻舒了口气:“随你。”
“为了等你醒来,我在此间停留百年,已是逾矩。我该走了,告辞。”
这回身后人不再阻拦,只是一眨不眨盯着大门处。眼见背影即将彻底消失,冷不丁开口:“你与他为数万年的至交,他若真因我而湮灭,你不恨我?”
“恨?”空旷长巷中传来一声清浅至极的笑,“无情道不载恨。”
尾音随着身形的虚化愈发缥缈。
“你是诸天唯一的变数,亦是我宿命的职责。”
“但愿我们日后再相逢时,镇生剑不再出鞘。”
院中空空荡荡,眨眼只剩他一人。
天妖托腮坐在树下,看着树叶飘飘扬扬坠落,眼中却没什么焦距。
临近日落,忽再次有脚步声靠近。
人影未现声先至:“此间朝代几番变迁,我可还是想方设法替你留下了这座院子。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天妖头也不抬,反手朝侧后打出一道黑雾:“滚。”
不走寻常路刚翻墙跳进院子的裴昭冷不丁被巨大冲击力重重拍在墙上,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谁跟我说他已经不会再随意暴动伤人的...我要去宰了他...”
无咎抬眸,看向院门处的玄翊,眼神不善道:“你们来干什么?”
玄翊负手笑道:“曦昀已经回归上界,没了她压制法则,我们也难以再长留。好歹...相识一场,特意来告个别。”
无咎嗤笑:“你我生来对立,何必惺惺作态。”
“你非要这么认为也罢,就当我别有所图吧。”玄翊轻叹,“你还想摧毁这地方么?”
“关你屁事。”
玄翊:“当然关我事,我身为瑞兽,自当庇佑此间凡灵。山海楼情境,若再来第二次,就该是死战了。”
脱离人皇之位的白泽恢复了本身,一头白发几长及脚踝。
无咎盯着那晃荡的发丝,眼不见心不烦扭过脸:“彼时你们都没能成功镇压我,今时今日,还做什么春秋大梦。”
玄翊绕去人身前,半蹲下身,指尖随手戳了戳人怀中猫耳:“当日除了曦昀,其他人何曾动过全力伤你?”
“离我远点。”
天妖眯眸盯着人周身流转的白雾,眼底仍有些止不住的杀意翻涌。
“全力又如何?结果不还是一样。”
铸心后有些东西变了,有些却似乎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譬如他还是极想杀了这只满身祥瑞的白泽。
气息拂面之际,像针刺般。
“最终的结果确实没什么差别。”玄翊依言退开,起身叹道,“彼时我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都失败了,这下,纵然三境再次联手,也断没可能镇压彻底绽放的黑莲。”
“但如今的你,不也不再是弱水河畔那朵初生的小莲花了么。”
饶是迟钝如天妖,也隐约察觉了点什么。无咎不耐烦啧舌:“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北境三月无雨。”白泽笑了声,忽然开口,随着天色渐暗,他琉璃目映着妖心口微光,“我算到有旱魃出世。”
无咎嘁了一声:“关我屁事,本大爷又没号令它过去。难不成今后什么倒霉鬼凡人死了都要算我头上?”
白泽:“我不是此意,我只是想说...你去哪儿都好。但至少今年,莫过此间北境。”
无咎仰起头,顿住片刻才反应过来:“你在求我么?”
“是啊,求你。”白泽大大方方点头应道,“你的本源气息能让旱魃顷刻生长至最盛,所以,可否求你,让人间避过这场千年难遇的大旱。”
荒凉的小院一时陷入沉寂。
无咎抬头盯着人,没应也没拒绝,好一会儿,才骤然起身将小粉猫一把揣进衣襟里。
“你管不着我。”
两人静静看着人背着手冲出院门。
天妖身形渐隐,偏偏心口金泽越显,像谁在黑夜点了一盏长明灯。
黑雾在弱水河畔缓渐凝聚成赤发人形。
火云与阴霭在弱水上空撕扯,裂痕间漏下的不是天光,是更稠黯的虚无。
堕神境一如既往地狰狞灰暗。
无咎盘腿坐在河畔,一言不发望着对面笼在整片红雾中的黄泉。
他如今哪儿都能去,却偏偏一时想不到该去哪儿。
不知发呆了多久,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水的的人忽的起身,看向身后一望无际的荒芜焦土。
黑莲在身后徐徐现形。
堕神境的熔岩海瞬息凝滞如赤玉,数不清的修罗影停止厮杀伏地战栗。
无咎飘于半空,足下深黑莲影绽开——其瓣薄如刃,边缘流转的幽光温柔吞噬着光线,却未伤及岩缝半株火苔。
黑莲随赤色长发肆意蔓生,三千世界在瓣脉中顿时显影成细密金丝。
金丝轻触幽冥,忘川水倒悬成镜,亿万亡魂面容在镜中飞掠。
天妖的指尖跟随着划过水面,涟漪荡开处却不见白衣。
第二缕拂过西天梵境,经幡无风自动,墨色浸透琉璃土。直至莲台经卷纷纷化作流沙,仍无檀香复现。
金丝只好调转垂入人间,黑莲瓣尖随之凝出晨露:江南的雨、大漠的沙、北境雪珠…每滴露映刻万里河山。只是露碎时山河影消,唯余空茫。
莲影愈展愈阔,眨眼已抵太虚边缘。
记忆残影如走马灯般在雾中飞速流转碎裂,黑莲根须已然探入虚空裂隙,试图汲取混沌未染因果的清气。
只是混沌威压骤然逼得莲影光华暴涨。
天妖却仍有些不死心,仍操控着根须向更深处蔓延探寻。
诸天光河皆汇向莲心,瓣脉中流转的金丝越发细密…
——无迹。
本源终于不堪重负骤然收拢,玄光极速黯淡。
片片载着记忆虚影的莲瓣萎落成灰,天妖坠落下踉跄半步,单膝点地,额间沁出细密虚汗。
弱水映出他苍白的脸和茫然红瞳。
最后一缕记忆虚影消散之际,恰好落在耳畔。莫名像是百年前绿洲湖畔,染血指尖轻柔拂过发顶。
曦昀没骗他,诸天万界,再无金莲影。
堕神境无昼夜,上空终年笼罩着一层灰。
无咎安静坐在弱水河畔,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怀中小猫冷不丁探出脑袋嚎叫,才终于有了点反应,皱起眉低头凶狠道:“再乱叫将你吃了。”
但恐吓归恐吓,回过神的天妖总算慢吞吞起身。
天穹尽头,某只趴着的巨大雪白瑞兽分外显眼。
无咎边靠近边嘀咕:“怎么又是你。”
“这是去下界的路,我守在此观察异象有什么奇怪?话说你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白泽一个转身化出人形,还不等走来跟前,神色忽而变得沉凝:“你将它带进堕神境了?”
无咎顺着人目光看向怀中蜷起的小猫,复又抬头蹙着眉与人对视。
虽未吐半字,但眼中疑问情绪清晰可辨。
白泽:“......”
“连我都未必能在那地方呆上半刻钟,它只是凡灵,你...”
白泽长叹一声,飞速伸手将气息奄奄的小粉猫抱了过来,眨眼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句飘散在空气中的余音:“我先带它去生息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衣襟处残存的温度一点点冷却,天妖却始终不曾跟上,只是回过头异常沉默看着白泽尾光消失的方向。
半晌,转过身继续望向下界。
古萤寺。
雾色蔼蔼,晨钟乍响。不寻常的动静将寺中一贯的静谧打破。
璇玑楼山阶前,三十六武僧结阵厉呵:“妖孽止步!”
被围困在中心的天妖抬眸扫过众人一眼,不见动怒,亦没什么退后想法。
武僧正欲动手,却见身后忽有年轻僧人匆忙赶到:“让他上去吧。”
“是。”
无咎闻声回头,冷冷淡淡瞥了眼陌生的解围者,又听人再次开口:“但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天妖充耳不闻,自顾踏上台阶。
身后僧人欲言又止,迟疑片刻,还是选择跟了上去:“你可是来找师兄?”
无咎站定回眸,总算将眼前僧人眉眼和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和尚联系起来:“是你。”
“是...”寂空合掌掬礼,随着年岁增长面对某只生来凶悍的妖神态已然自若许多,温温和和道,“百年前,师兄命灯就已熄灭。璇玑楼随即雾散,那上面如今只是一座普通的石山。”
只是深察,仍是隐隐能窥出几分惧意:“你...你的气息不像此界中人。若是能去往上界的话,或许能找到他。”
无咎:“他不在上界。”
“不在...?怎么会...”寂空一愣,“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咎没什么回答的欲望,依旧低着头慢吞吞往上走。
许是看出眼前妖的情绪不算太好,坠在人身后两步远的僧人懵然一瞬,继续道:“或许...他已继续轮回转世。”
“未曾转世。”
若寂煊当真存留一丝神魂转世,不会逃过不久前在弱水河畔时他的神念搜寻。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谁知道他就这点本事,”无咎回头凶巴巴瞪了眼人,旋即扭过头继续望着脚下台阶,尾音渐低,“就这点本事竟也敢阻拦本大爷...死了活该...”
寂空:“......”
虽然摸不清来龙去脉,但隐约仍是能听出百年前发生的事与两人都关系匪浅。
僧人陷入沉默,安安静静跟着天妖走完最后一阶,看着天妖张望四周再寻常不过的低矮石山片刻,低着头重新陷入最初的颓靡。
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安慰:“传闻,渡不过忘川的亡魂,会被流放至黄泉虚境。虽然按理来说,师兄不...”
...不太可能被流放...
他话没能说完,眼前天妖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黄泉入口像极了蓝海,笼罩着一层莹蓝的稀薄雾色。数以千万计的亡魂低着头,飘飘荡荡从身侧晃过。
黄泉他并不陌生,但亲自过来这地方还是头一遭。
无咎站在奈何桥旁张望着这片陌生的地域,正思索要不要抓只亡魂来带路时,几条锁链蓦的凌空探出,缠上他四肢。
“站住,生者不可入黄泉。”
无咎反手将那几条细链震碎,盯着声源方向:“滚出来。”
那头陷入短暂的安静,原本冷厉的女声忽的柔化了几分,一名带着半边面具的白影徐徐飘来身前:“原是您本尊驾临,不知堕神入黄泉,有何贵干?”
“找人。”
引魂使:“这地方可没人,只有亡魂。”
无咎:“我找一个和尚的亡魂,让开。”
引魂使仍是轻笑:“但他不在此地,您莫要白费功夫了。”
“你知道我找的谁?”
“当然。”引魂使垂眸略作一礼,取出一枚青玉色的小盏漂浮在空气中,“上师曾在此渡厄。他曾对我说,若有人来找他的亡魂,便赠此往生盏。”
“这是什么?”
“此盏饮尽,前尘尽忘。”
无咎倏然抬眸,一把将青玉盏摔了出去,黑雾骤然绞缠住引魂使颈间,冷冷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呃...您...冷静...”
看着眼前身形瞬间变得半透的引魂使,无咎蹙了蹙眉,一把将人甩开了些:“说话。”
“咳...咳咳...”
“太久了,我也不大记得清了。应当有...快三千年了吧。这么长时间,我原以为不会有人来了,没想到不仅有,来的人还是您。”
无咎怔然:“...三千年?他们的布局,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
“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引魂使:“我只是受上师之托赠物,能知道什么。当年也不过是从只言片语中窥探了点消息,如今见到您,才总算明白了些。他们所说的灾厄...原来...”
这话只换来天妖一个冷冷瞪视。
引魂使愈发从容:“可否告知,上师因何而故?”
无咎转过头,硬邦邦吐出两个字:“铸心。”
“难怪...原来如此...”
引魂使愣了愣,恍然道:“您本源为灭世黑莲,铸心何其艰难。同位的造化青莲不可动,业火红莲天性相斥,倒生莲绝迹多年,那便只剩修成正果的金莲了。”
“不过我记得,他当年在黄泉找到了传闻中也已绝迹的优昙花种。还同我说,或许无需赠出这小盏,怎么...”
无咎烦躁打断:“闭嘴,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引魂使摇头:“不知,但上师的确未有半点残魂到过黄泉。”
“那你带我去虚境。”
引魂使不语,只是领着人看向周遭来往飘荡的魂体:“这些亡魂,归根结底是生者汇聚的‘念’。纵渡不过忘川,坠入‘虚境’的亡魂,亦有微弱至极的‘念’,念避不过我的耳目。但整个黄泉,并无上师的半分神念。我放您进去寻找,只怕还是无功而返。”
“形神俱灭者,大多早已散归天地,无‘念’可至忘川。”
“何况,就算此间亡魂亿万,您不信我的记忆。总该相信梵天境的上神途径黄泉,这儿绝不会毫无警示。”
她转头看向执拗盯着黄泉深处的天妖,沉默好一会儿,又道:“好...我带您进去也无妨,但‘虚境’脆弱,当真经不起半点折腾。”
晨雾散尽,荒无人烟的山林尽头,蓦然出现一抹游荡的赤红身影。
腐沼间忽绽巨蕊食人花惊破寂静,天妖眸光微动,弹指间锋刃还未出鞘,花苞已瑟缩成一团。
“蠢货。”
无咎瞥了眼那偷袭的花妖,也没什么赶尽杀绝的意思,随意踹了脚自顾蹲坐在溪边。
溪水倒映出上方人影窸窸窣窣倒东西的动作,不多时,一小捧青玉碎盏被人拢在身前。
他划破指尖,血珠滴入碎盏。青玉骤亮,金丝如蛇般探入虚空。
赤瞳蓦的染上几分神采,无咎才抬眸,就见金丝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