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的等级不止F,”伯顿叹了口气,声音低低道:“或者雌虫可以不受信息素所扰就好了。”
“怎么可能?”多里安摇了摇头,然而就在他准备说“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宿命”时,却看到一直没有说话的洛厄尔少将霍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洛厄尔定定望向伯顿:“……你刚才说的什么?”
洛厄尔说,“再跟我重复一遍。”
伯顿愣了一下,只觉得少将现在的眼神莫名令他有些心惊,而且不知道为何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里竟突然布满血丝,下意识直起身来:“少、少将,您是要听哪一句?”
洛厄尔在自己口中尝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事实上,他刚才在登上飞行器之后处理了几个索伦上将临时转发发过来的军务,没有太注意多里安和伯顿说话。
直到将最后一份公文批完发送出去,准备切换页面跟陆慎发讯息,才顺便听了两耳朵。
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
却莫名让洛厄尔胸口不明原因地鼓噪起来,双手紧攥成拳,直到指尖在掌心掐出一片血痕。
只觉得这段时间一直困扰着他,却迟迟想不明白的那件事好像突然就有了灵感和明确的指向性。
乱七八糟千头万绪的思路在这一刻像潮水一般像他席卷而来,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但没有在部下面前露出丝毫异样。
洛厄尔用最快速度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伯顿,语气听不见丝毫波动地说:“你刚才跟多里安说的最后一句,重复一遍。”
“……”伯顿试探性回忆道:“我刚才说,若是西伦喜欢的那只雄虫等级不止F,或者要是雌虫可以不受信息素所扰就好了?”
“是这句吗?”
洛厄尔脑子里“轰”地一声。
在战场上从来都坚不可摧的心脏在这一刻重重跳动,忽然就确定了被他忽略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是信息素。
原来是他的等级和雄虫的信息素。
洛厄尔还记得陆慎曾亲口说过,他其实根本就不是雄虫,而是人类。
在那个叫做地球的星球上生活的人类与虫族的生理构造完全不同,他们永远不必受到发情期或精神力暴乱的影响,但也无法释放信息素。
当时陆慎对他避重就轻,缄口不言。
而洛厄尔自小在虫族长大,有受雄尊雌卑的社会制度影响在前,被抛下六年的惶然与恐惧在后,导致洛厄尔身在此山中,竟然从来没想过陆慎当初离开,竟然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巨大的种族差异宛如鸿沟一般无法逾越。
……是为了能够让他活下去。
是不是为了能够让他活下去?
洛厄尔的指尖控制不住发抖,之前所有的疑惑、迷茫、不解逐渐散去,心中的痛感却一点点加重。
他忍不住开始回忆陆慎陆慎当初离开三等星之前的种种。
倘若真是这样……
洛厄尔还记得那时候他突然间经历二次觉醒,越阶从B级突破至S级,还在觉醒过程中发情。
当时陆慎动作快速地抽出储物格中的抑制剂注射进他的后颈,帮助他顺利了度过那次来势汹汹,令他几乎当场陷入虫化状态的发情期。
在事后检测血液纯净度以后,他为自己等级提高而感到惊喜,迫不及待想要陆慎的夸奖和亲吻,陆慎全部满足了他,唯独没有像平时一样做到最后,而是抱着他睡了一整晚。
那时候,陆慎在想什么?
后来陆慎开始变得很忙,从外面带回来很多星币,同时深入研究奥诺里帝国的编年史以及首都星局势,在遥远的三等星替他规划了一条行之有效的S级军雌晋升路线。
那时候,陆慎在想什么?
还有,洛厄尔还记得他咬牙熬过晋升S级后的第一次精神暴乱,痛不欲生,因为担心伤害到陆慎,因此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而陆慎则寸步不离,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夜。
那时候,陆慎在想什么?
洛厄尔甚至有些不敢去想。
这一刻,将飞行器速度开到最大,一路飙到深海集团总部的洛厄尔深呼吸一口气,眼眶微红地看着陆慎,嘴唇微颤,再一次重复:“你……当初离开根本就不是因为想回家乡,而是为了我,完完全全是为了我,对不对?”
陆慎显然也没料到洛厄尔会突然问他这个。
陆慎笑了一声,“宝贝,我们不是说过以后不再提这件事吗?”
“而且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告诉你,我——”
陆慎的话还没说完,洛厄尔死死盯着他,“告诉我。”
洛厄尔从未在陆慎面前如此坚持,“我一直不肯相信您会因为那么简单的原因作出不告而别的决定,明明您那么爱我,那么心疼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您比我自己还要爱我,既然如此,六年前又为什么舍得离开我?”
“我曾经想过,是不是我精神力暴乱时虫化的模样吓到了您,抑或者是不是我在失去理智的时候伤害了您,但现在回想起来……从来都不是因为这些,对不对?”
陆慎顿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再次想将洛厄尔拉进怀里,想要跟他接吻,洛厄尔却后退半步,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必须要知道答案。”
“陆慎!”洛厄尔甚至已经忘了他们现在正站在深海集团总部的会议室前,随时可能会有员工过来听见他们说话,“你说过我是你的爱人。”
洛厄尔深深呼吸,似乎是竭尽全力想要调整自己的情绪,可身体却控制不住发抖,眼眶通红:“你说过爱人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秘密,也说过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瞒着我任何事,你……”
陆慎望着洛厄尔,心道就是因为不愿意看见你这样,所以才不想说实话。
他不知道洛厄尔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但很显然,再继续否认实在显得有些愚蠢,也很不尊重自己珍之重之的爱人。
静了片刻之后,陆慎注视着洛厄尔,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对。”
“我不想让你痛苦,我只想让你活着。”
为了他能活着。
洛厄尔抬起眼睛望向陆慎,在注视他的同时,只觉得铁打一般坚硬的心脏好像被凿开一个巨大的洞,疼得近乎撕心裂肺。
那么陆慎离开三等星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他亲吻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的时候有没有觉得难过?
倘若自己没有熬过发情期,没有扛过精神力暴乱,而是选择和其他雄虫匹配,重新回到奥诺里的陆慎又该怎么办?
各种各样的情绪山呼海啸一般朝他席卷而来,灭顶的痛苦、心疼以及不敢置信全部混杂在一起,令洛厄尔一时间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你……”
洛厄尔喉间剧烈哽咽,像含着锋利的刀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根本没办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想问陆慎为什么不告诉他,凭什么不告诉他?
想知道自己过去六年的痛苦有陆慎安慰弥补,那陆慎呢?陆慎又是如何独自一人在地球上度过六年的?
陆慎的心也狠狠疼了一下。
“对不起,”陆慎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来顺着洛厄尔的头发抚摸下去,最终很克制地停留在他的后颈处,声音难得有些低哑:“当时心里只有那一个念头,所以直接替你做了决定。”
“我以为我比你长几岁,就应该更成熟,更理性,放你回到正轨,去过你应该过的生活。”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洛厄尔,”陆慎顿了一下,压抑着某种极其浓烈的情绪,“对不起,如果我早知道当初离开会是这种结果,我绝对不会走。”
陆慎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没有系统存在,他跟洛厄尔会各自走向怎样的结局,而洛厄尔又会如何惨烈地迎向死亡。
“之前不想告诉你,是怕你难过,怕你多想……也怕你会责怪我,”陆慎垂眼看着洛厄尔,抬手帮他抹眼泪,“这一切都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不好?”
洛厄尔控制不住深深呼吸,哽咽摇头,胸口剧烈起伏,仍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让自己冷静,让自己恢复到平时镇定自若的状态,想让自己不要在外面如此失态,可此时此刻,自己独自在奥诺里走过的六年和陆慎独自在地球度过的六年重叠在一起,洛厄尔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疼得快要爆炸。
陆慎垂眸帮洛厄尔擦眼泪的同时,那种湿热的温度一路从指腹到掌心,直直往心口上烫,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狠狠灼穿。
在战场上,第一军团的洛厄尔少将从来都强悍无比,像一个不会受伤,不会流血,永远所向披靡的战神,他永远都不会认输,也不会求饶,即便重伤濒死,表情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可就是这样的洛厄尔,偏偏每一次掉眼泪都是因为他。
看着洛厄尔的眼泪蜿蜒而下,听着他崩溃又压抑的哭声,陆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环住他的腰身,将洛厄尔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我不要你道歉,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就知道,你绝不可能因为想回家这么简单的理由不告而别,”洛厄尔哑声道:“我现在只庆幸……庆幸这六年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有怪过你。”
陆慎动作顿了一下,箍着洛厄尔腰身的手收紧了一点。
他垂眼看着洛厄尔,嗓音显得很沉很沉:“……我倒是宁愿你怪我,”
洛厄尔同样紧紧搂着陆慎,死死攥着他的衬衫,肩膀抖动的同时,一边摇头,一边望向陆慎的眼睛,“要是我一直都没发现,你怎么办?”
洛厄尔在情绪极度崩溃之下,声音听起来都有些破碎:“你教我要更爱自己……”
他死死盯着陆慎问:“那你呢,你自己呢?”
洛厄尔不是没有想过质问陆慎当初为什么选择不告而别,为什么连征求他的意见都没有就做出了那种决定。
可换位思考,要是将他与陆慎的身份对掉,洛厄尔竟然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作出和陆慎完全一样的选择。
因此,到了嘴边的质问在察觉到过去六年陆慎绝对不逊色于自己的痛苦和隐忍之后全部消弭。
洛厄尔太了解陆慎。
他现在已经清楚确认了陆慎给他的爱究竟有多么深厚,他更清楚陆慎即使选择离开,也不会像西伦喜欢的那只雄虫一样,转头去匹配新的雄虫。
因此,这六年来,他在奥诺里固守原地,那陆慎呢?
……他在地球上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洛厄尔心中的痛感越来越重,眼中的血丝也越来越多,陆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不想让洛厄尔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跟已经过去的事情较劲。
当初再怎么绝望崩溃,都已经过去了。
他们只需要往前看。
“好了洛厄尔少将,”陆慎低头将他脸上残存的眼泪抹掉,又亲吻他的眼角,故意逗他说:“在家跟我怎么哭都行,但现在是在深海。”
“你说要是被谁拍照上传到星网,你那些崇拜者会怎么看?”
“……”洛厄尔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刚才不管不顾全部发泄出来,到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失态多么不妥,下意识偏过头去,却不舍得松开陆慎,依然死死攥着他的衬衫。
陆慎就笑了一声,将洛厄尔重新拉回自己怀里,“那就再抱一会儿。”
“或者,要接吻吗?”陆慎抚摸着洛厄尔的后背问。
洛厄尔从陆慎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因为还未能完全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要还是不要,陆慎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吻住洛厄尔的嘴唇。
陆慎吻得很温柔,洛厄尔回应得却很激烈,像是想通过亲吻的方式证明或发泄什么。
“你再这样亲下去,我们就回不去了。”陆慎贴着洛厄尔的唇角说。
洛厄尔的眼睛依旧很红很红,“要回去。”
陆慎“嗯”了一声,再次在洛厄尔唇角上印下一吻,然后牵起他的手,“那就回去。”
登上飞行器之后,舱门关闭,整个空间只有陆慎跟洛厄尔两个,洛厄尔没有选择副驾驶座,而是在陆慎设置好自动驾驶之后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
不等陆慎说话,洛厄尔张了张嘴,抢先道:“我要用一次机会,你说无论我要求你做什么你都会照做的机会。”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定了定神,洛厄尔望着陆慎的眼睛,说,“我想要你说实话,不能再隐瞒我任何事。”
看出洛厄尔眼中明显至极的坚持,陆慎在心中很轻地叹了口气,看了他很久之后点了点头说你问。
洛厄尔马上说:“我要知道连接三等星和地球的那个通道在哪里。”
陆慎静了片刻,莞尔。
他再一次觉得洛厄尔是真的长大了。
在情绪波动这么剧烈的时候,依然能敏锐抓住之前未曾留意过的那些细枝末节。
只停顿大概十秒钟时间,陆慎遵守游戏规则,如实告诉洛厄尔:“塞里利亚海域。”
“……”洛厄尔再一次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
塞里利亚海域是三等星最神秘也湍急的海域。
里面的海水冰冷刺骨,深不见底,即使是执行任务的军雌都不敢轻易靠近,怕稍有不慎就会被受辐射影响变异的海底生物夺去性命。
过了少时,洛厄尔一字一顿又问:“那么,你在跳进去之前,确不确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慎打断他,“不确定。”
洛厄尔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又红了。
陆慎知道他刨根问底的原因,又舍不得他这样刨根问底,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洛厄尔没有使用那次机会,他也不会再瞒着洛厄尔。
“我通过塞里利亚海域来到奥诺里,但不敢确定是否还能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所以仅仅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要么活,要么死。”
“我当时……”陆慎看着洛厄尔笑了一下,“我当时觉得很不甘心。”
不甘心到甚至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恨意。
他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
阴差阳错把他送到虫族,在他适应了,留下了,并且再也舍不得离开的时候,又让他面临这种不得不作出抉择的现实。
是觉得很有意思吗?
留下了就是拖着洛厄尔去死,离开同样也痛不欲生,不论是往左还是往右,都足以撕心裂肺,抽筋剥骨。
那段时间他日日看着洛厄尔为晋升S级可以赚取更多赏金而感到高兴,日日与洛厄尔同枕共眠,交换亲吻与体温。
从前令他血液沸腾忍不住想索取更多的亲密,全部反转变成淬着蜜糖的尖刀,每多拥有一次,刀尖都狠狠刺入身体,带出血肉,直到最后生生将陆慎的灵魂全部掏空,身体都斩成两半。
所以,最终他站在塞里利亚海域的时候,其实是很平静的。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回到地球又怎么样呢?
从决定抛弃洛厄尔的那一刻开始,陆慎便将不知生死的命运当成了对自己的惩罚。
他愿意接受惩罚。
洛厄尔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眼珠转动,视线缓慢落在陆慎脸上,想要透过眼前的人,去看六年前站在塞里利亚海域前的那个陆慎。
一直以来,陆慎面对任何事时都很从容,他好像天生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永远镇定自若,永远波澜不惊,以至于洛厄尔很难想象,这样成熟冷静的陆先生也会有失控到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天意来决定的时候。
“后来呢?”洛厄尔哑着嗓子继续问,“回到地球之后,你这六年是怎么过的?”
看着陆慎的眼睛,洛厄尔深吸一口气:“我要听实话。”
陆慎明白洛厄尔的意思。
当初他掌控陆家的全过程,以及后来如何将慎行大部分产业由黑洗白,持续扩大的经历都跟洛厄尔讲过,所以洛厄尔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些。
陆慎的手贴在洛厄尔腰侧,能感受到军服衬衣底下柔韧而有力的肌肉,以及温热、真实,连续不断传递到他掌心的体温。
“之前在你那栋公寓里看到我们在三等星的家,”陆慎清了清喉咙,嗓音微沉,望着洛厄尔的脸说,“当时就想跟你说,其实我在菲城也买了一套房子。”
“大概有一万六千多平方英尺,是套环境很好的半山别墅,有很大的草坪和泳池,每天早上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还有很多阳光照进来。”
“我挑了你应该会喜欢的皮质沙发,买了一张很大的床,还在壁炉前面放了一张能够并排睡两个人的躺椅。”
摩挲着洛厄尔的腰身,陆慎垂眸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我一直觉得三等星那套房子亏待了你。”
洛厄尔应该住在最大最好的房子里,别墅、庄园都不为过。
可惜当时在虫族受环境、身份所限,他什么都给不了。然而回到地球终于没有任何限制了,洛厄尔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有时候我站在落地窗前等日出,看着海面一点点被阳光染黄的时候会忍不住会想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顺利成为一名军雌,打赢了多少胜仗,有没有受伤,晋升到了什么级别……”陆慎微微笑了笑,重新望向洛厄尔的眼睛,“也会想你有没有匹配到合适的雄虫。”
他不是不知道奥诺里雄尊雌卑,无数雌虫在嫁给雄虫之后受尽折磨与凌辱。
他害怕洛厄尔会遭遇相同悲惨的命运,所以在离开之前为洛厄尔规划了一条步步高升的路,寄望洛厄尔身为S级雌虫,可以按照他之前设想的那样,军衔越来越高,高到足够获得雄虫的忌惮与尊重。
“我希望你能早早放下我,甚至忘记我,”陆慎的声音很低,“也希望你未来的雄主能对你好。”
这个念头某种程度上甚至成为了陆慎长达六年的心愿。
他近乎自虐般平静地希望,自己那么珍惜那么珍惜爱着的洛厄尔能够跟其他雄虫在一起好好生活。
“……那你呢?”洛厄尔再一次问出这个无时无刻令他感觉锥心刺骨的问题,“那你自己呢?!”
“宝贝,”陆慎看着他笑了一声,“我本来是想把你藏在心底里,当作一个宝贵的秘密,直到我老去、死去……”他摸了摸洛厄尔的脸,“没想到我这么幸运,竟然能再一次遇到上天赐予的奇迹。”
洛厄尔的喉咙来回滚动了好几次,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望着陆慎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痛楚,看得人心里又疼又涨。
“不用心疼我,”陆慎的拇指按在洛厄尔左半边脸上那道疤痕上面,直视洛厄尔的眼睛,“可能在你看来,我独自在菲城度过的每一天都压抑而痛苦,但其实不是。”
“以为我不在你就能过得好的那几年,我没觉得特别难熬。”毕竟在陆慎这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看来,在他和洛厄尔之间,只要洛厄尔能好好活着就不算亏本。
至于他心中那些无时无刻折磨着他的滞涩与钝痛,根本就没什么所谓。
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下去,将对洛厄尔的爱和在三等星上的那些时光全部都带进坟墓。
“直到我在梦里看到奥诺里发生的一切……看见我自以为是离开之后,宁死都不肯向命运屈服的你,”陆慎声音低下来几分,在洛厄尔指尖上亲了亲:顿了片刻后,慢慢道:“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
或者更准确一点,用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来形容才更合适。
他是真的想过不顾一切推平三角湾现有的一切,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要尝试能不能再次回到奥诺里。
“是我做错了,”陆慎跟洛厄尔对视强调,“不论我的初衷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曾经狠狠伤害过你的事实。”
哪怕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舍得洛厄尔受伤的人。
他甚至恨不得以身相替,可就是这么珍惜,这么心疼,这么舍不得,还是将洛厄尔弄得千疮百孔。
洛厄尔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尖上最嫩最软的地方被掐着疼,疼到钻心,疼到刺骨。
他看了陆慎大概半分钟,没有再掉眼泪,而是深呼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问:“要是你早知道我不会忘记你,不会跟其他雄虫在一起……你会不会不告而别?”
陆慎说:“不会。”
洛厄尔眼睛红了一下,继续问:“那你会告诉我实情吗?”
陆慎说:“会。”
洛厄尔问:“你会说什么?”
陆慎顿了顿,片刻后握住洛厄尔的手轻声道:“我会告诉你,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虫族,也无法释放信息素,永远都不可能安抚一只S级雌虫。”
“但是我很爱你,舍不得离开你,”陆慎看着洛厄尔的眼睛,“所以,我很自私地希望能继续和你在一起。”
陆慎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郑重过,他低声叫洛厄尔的名字,“洛厄尔。”
“在已知所有风险和未来的前提下,你还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洛厄尔眼里涌起很深很深的伤痛与坚持,他望着陆慎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
“就算最后血脉暴乱而亡,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洛厄尔说完这句话,陆慎终于有些扛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开头,脸侧向飞行器舷窗的方向,喉结上下滚动。
首都星外的夜景透过舷窗照进来,映在陆慎那双深邃到看不见底的眼睛里,在闭眼之前,映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水光。
洛厄尔没看见。
他缓了几秒钟,哑声问陆慎:“你听见了吗?”
陆慎闭了闭眼,重新望向洛厄尔,压着嗓子说:“听见了。”
“简单吗?”洛厄尔又问。
“……”陆慎握着洛厄尔的手,明明是再好回答不过的问题,他喉咙里却像卡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洛厄尔反而冷静下来。
依然是那种连呼吸都觉得五脏六腑生疼的状态,但他盯着陆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六年我真的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但现在,我突然,突然就有点恨你。”
一直以来,洛厄尔只对他说过爱。
恨这个字太重了。
重到陆慎胸口狠狠抽疼了一下,连额角的青筋都绷起来,掌心一片冰凉。
“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明明知道我会怎么选,”洛厄尔太崩溃了,不论是对陆慎的心疼,还是对他们极有可能永远错过的心有余悸,抑或者是对自己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陆慎苦衷的恐惧,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完全淹没。
洛厄尔嗓子干得厉害,继续逼问:“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让我活下来,”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红到几乎往外渗着血,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可究竟要不要活,要怎么活。”
洛厄尔咬牙说,“应该由我自己说了算。”
跟洛厄尔双目对视,陆慎忽然就感觉好像有一把刀在他五脏六腑中搅动,连呼吸都变艰难。
在漫长沉默的过程当中,他脑子里浮现出无数个画面,
其中最清晰的应该就是当初洛厄尔在地下格斗场意外受到血腥气刺激,再一次出现精神力暴乱的情形。
虽然并不致命,却足够令洛厄尔当场陷入半虫化,即使有格斗场的医生紧急为他注射了抑制剂,洛厄尔依然要承受巨大的、极端的痛苦。
陆慎赶到的时候,洛厄尔正被关在特制的封闭室里,两只手腕都被电子镣铐锁住,挣扎间被磨出淋漓的鲜血,喉间发出危险的嘶吼声。
要知道S级雌虫一旦陷入狂化,后果极其严重,甚至整间格斗场都有可能被洛厄尔摧毁,死伤无数。
见到陆慎过来,格斗场老板像看到救星一样迎上来,希望陆慎立刻进去标记和安抚洛厄尔。
然而陆慎却不能。
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只能站在距离洛厄尔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洛厄尔艰难挣扎,手腕被合金手铐磨到连骨头都露出来,触目惊心。
站在玻璃观察窗前等待抑制剂起效的那十分钟,是陆慎那一生中最难熬也最无力的十分钟。
后来即使洛厄尔虫化的症状已经解除过半,医生依然不能确定他是否恢复完全恢复神智,不敢轻易靠近。
陆慎实在等不下去,最终不顾反对径直推门进入封闭室。
洛厄尔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原本如野兽般冰冷的眸子出现了片刻挣扎,好像潜意识对他做出了某种指引,在发出粗重喘息的同时,立刻挣脱镣铐,踉跄着朝他走来。
见到这一场景,站在玻璃观察窗前的医生发出惊恐尖叫,陆慎则继续往前走。
他跟洛厄尔在两米距离之内对视。
就在陆慎准备直接走到洛厄尔面前的时候,抑制剂完全起效,洛厄尔脱力跌倒。
陆慎稳稳接住他,将洛厄尔抱在怀里。
精神力暴乱之后会迎来一段虚弱期,陆慎低头吻上洛厄尔的嘴唇,在封闭室中用上所有耐心和温柔将浑身是伤的洛厄尔哄睡,抱着他离开格斗场,结果格斗场的老板追上来叫住陆慎。
对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起来也很犹豫,“阁下……实在抱歉,恕我冒昧,请问您的等级是在A级以下吗?”
陆慎没有说话。
然后对方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语气郑重提醒他,像洛厄尔这样罕见的S级雌虫,必须要A级以上的雄虫才能彻底安抚。
虽然洛厄尔现在刚刚成年,对信息素需求还没有那么大,但随着他的实力越来越强,发情期以及精神力暴乱的频率也会越来越高。
格斗场老板担心陆慎不了解其中的风险,会再一次像今天这样,在洛厄尔仍处于狂化状态就直接闯进封闭室,届时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也担心陆慎的血脉等级太低,像洛厄尔这样的S级雌虫会因为无法得到充足的信息素抚慰,最终血脉暴乱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