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一生?”闻杨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摆在桌前,盯着陆非晚,“你怎么确定?”
许见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怀疑自己是否会错意,抬头打量起闻杨。后者及时收回眼神,端起碗,一副认真吃饭的样子:“我的意思是,我没谈过,不懂。你们教教我——”
闻杨忽然弯起眼睛,环视一圈,笑得很真诚,“怎么确认这个人的?”
陆非晚的拳头紧了半天,听到这才松开,他笑着说:“这个,只能你自己去试了。”
许见深也松口气,附和道:“我们虚长几岁,也教不了什么。”
闻杨“哦”了声,捋着额前的头发。
陈钧嗔怪地敲他脑袋:“这孩子,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
“小闻可能是在外面呆久了,回来看什么都好奇。”陆非晚话锋一转,“不过,留学那么久,都没遇到可心的女孩子吗?”
闻杨耸耸肩:“没有啊。”
陈钧知道闻杨不爱听这些话,帮他拦下来,婉言道:“他学业那么重,哪有时间啊。再说,他才多大?”
明显的护犊行为让陆非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他收起嘴角,点了点头。
忽然,闻杨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向门口挂衣架,从书包里掏出牛皮色的笔记本。
“差点忘了,”闻杨抱着它,走向许见深,在他和陆非晚之间站定,放在桌上,“你的本子。”
许见深都快想不起来这件事了,双手接过来:“难为你还记得。”
闻杨耸耸肩,坐回自己的位置。
陆非晚奇怪地问:“什么本子?”
许见深低声在他耳边解释:“上次在livehouse,我借他记东西的。”
陆非晚面露不悦:“从没听你提过。”
许见深不解:“说过啊,就是跟桑姐一起的那次。”
陆非晚好像记得有这回事,自知理亏,没答反问:“你们现在很熟吗?”
这语气不像正常聊天,反倒像质问。许见深有点想反问他的意思,碍于是在别人家,把话咽了回去,面上笑着,但声音是冷的:“有什么事,回家再聊,别耽误陈教授过寿。”
因为两个人都小声,所以凑得很近。
在其他人看来,像极了小情侣在说悄悄话。
陈钧感慨道:“年轻人,感情真是好啊。”
闻杨默不作声地夹了几根炸酱面,在碗里戳来戳去,最后夹成好几段了也没送进嘴里。
“怎么了?”陈钧见状,关心道,“不好吃?”
闻杨面无表情:“好吃。”
“好吃你不动筷子?”陈钧伸手,“吃不惯我给你做点别的。”
闻杨忙叫住他,低头把碗里捣得稀碎的面给扒拉完了,举着空碗说:“吃完了。”
陈钧这才放心,坐回去专心用餐。
【作者有话说】
陆非晚:危机感max
一顿饭带吃带聊,一直到下午两点左右。
陆非晚起身想走,陈钧还想让他再坐会,留在家里吃晚餐。陆非晚不肯,拉着许见深说:“我们就不打扰了,再说阿许工作室还有事儿。”
许见深听到自己的名字,在陆非晚耳边说:“没关系,我今天空了一天出来。”
陆非晚皱起眉,转头看着许见深。
许见深以为他是在奇怪自己怎么没工作,解释道:“陈教授早就请咱们了,我特意留了时间。”
陆非晚便重新坐下,低着头,想,原来许见深是可以抽出时间的,只要他愿意。
陈钧乐呵呵地点点头:“还是小许会说话,我爱听。”
许见深认真感谢:“当初,《磁暴》多亏陈教授的帮忙,才能顺利发行。没有您,就没有我和非晚的今天。”
陈钧不贪功:“那是你们厉害,不然谁帮忙都没用。”
许见深站起来,郑重地说:“不,这份恩,我跟非晚都会记着。”
“嗐。”陈钧渐渐收起笑容,长长叹了口气,“我们都老了,很多事儿都没意义了,也盼着你们这些学生争气。”
许见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钧转向陆非晚,问:“不过,非晚呢?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发新作品?”
“他啊,”许见深担心另生枝节,抢答道,“他在写了。”
“行,改天发了,可要告诉我。”陈钧满意地拍拍陆非晚肩膀。
陆非晚低着头,很轻地“嗯”了声。
许见深替他说:“行,到时候出新专,我们专程给您送来。”
陈钧开心极了:“真好。闻杨最近也有不少新歌,到时候,我每天都有礼物收了!”
陆非晚一直没出声,听到这才疑惑道:“新歌?他?”
“是啊,”陈钧拍拍闻杨的肩膀,“小闻现在,也是唱作人了。”
许见深还是觉得奇怪,明明学了那么多年的琴,怎么没继续走下去,未来居然要改行发展。不过,想来可能是个人兴趣使然,唱作人也不失为很好的路,于是他跟着陈钧笑起来。
陆非晚也牵了牵嘴角,但是弯的弧度吝啬,且很快消失。
陈钧本来还想留二人吃晚饭,陆非晚说想回家了,陈钧便没再坚持。
一一与陆非晚和许见深二人握手告别时,陈钧发现许见深的手腕上贴着一片膏药。贴剂边缘有串印字,跟肤色颜色很像,一开始藏在衬衫袖子里,现在伸手才明显。
陈钧指着它问:“小许最近是手腕不舒服?”
“哦,有点劳损。”许见深收回手,揉了揉贴膏药的部分,“不光是手腕,腱鞘和脊椎都有点疼。”
“这家医馆挺不错的,之前小闻也经常去。”陈钧点头道。
被点到名的人便走过来,看着许见深的手,略有失神。
“你也常去?”许见深好奇,难道是常常去帮陈钧买药。
闻杨没回答,避而问:“药有用吗?”
许见深知道他是指药效:“还行。不过我才刚贴没多久,昨天非晚才买回来。”
“陆非晚?”闻杨皱着眉,回头看向玄关处准备离开的人。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回望,走过来,将许见深拉进自己的怀里,搂着许见深的肩膀。
陈钧恍然大悟似的:“非晚也知道这家啊,看来他们医术是真的红火。”
闻杨嗤笑了下,笑容意味不明。
陆非晚捏着许见深的肩,提醒道:“走吧,一会儿该堵车了。”
晚高峰和平时路况没法比,许见深欠身说告辞。
陈钧让闻杨下楼送,陆非晚拒绝了,说自己走就好,闻杨便没动,坐回沙发,头也不抬地说“再见”。
许见深和陆非晚肩并肩地下楼,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车从停车位开出来。
陆非晚脸上愠色很重,许见深觉得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
“没事。”陆非晚没好气地说。
许见深见他冷冰冰的样子,不放心将方向盘交给他,问:“要不我来开?”
“不用。”陆非晚说完这句话,让他把安全带系好,弯腰摁下启动键。
许见深弯腰系安全带,跟他的头碰到一起,等了会没等到车子发动,等到陆非晚沉沉的提醒。
“你以后别太信他。”
许见深没听懂:“谁?”
“闻杨。”陆非晚说。
许见深不解:“为什么,他不是你师弟吗?”
陆非晚双手抚上方向盘,鼻子里喷出气似的“嗯”了声。
“那怎么还让我别信他。”许见深把手肘撑在皮面上,“怎么你们能做朋友,我不行?”
陆非晚扭头,盯着许见深的眼睛:“你把他当朋友?”
许见深的嘴巴张了张,没来得及出声。
陆非晚的呼吸变得急促:“你以为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他们家什么背景?他们那种家庭,玩得什么脏的、乱的,你根本想象不到!”
因为着急,陆非晚的音量很大,像压着愤怒的咆哮,以至于车厢内静了几秒。
许见深安静听完接连砸过来的几个问句,眨了下眼睛,淡淡开口:“什么背景。”
陆非晚愣了,他本意是想让许见深让他离那小子远点,没料到会得到这种回应。
“你又没跟我提过,我也跟他不熟。”许见深有理有据,“怎么会知道他家什么背景?”
陆非晚其实对闻杨的家境了解也不算多,只是以前在陈钧那儿上课,从各路共友圈里听来不少流言。
既然许见深发问,那么不管真假,他挑对某人最不利的说就对了。
“你可千万别信他在你那立的什么富家公子人设,他要是真受宠,怎么可能一直在陈家寄宿?”
第一句就让许见深摸不着头脑,他心说闻杨什么时候立过这种人设,哪家公子哥上班还得自己打车,今天倒是第一次听说。
陆非晚见许见深没反驳,便说得更加头头是道:“他妈妈以前是陈教授的同学,学钢琴的,还没毕业就傍上公子哥,后来肚子大了被退学,可惜人家根本不认这个孩子。
“她偷偷把孩子生下来,闹了几年才拿到名分。没多长时间公子哥就腻了,把她跟闻杨养在郊区的房子里。
“因为那个公子哥喜欢钢琴,为了争宠,闻杨就被送到陈教授这儿来寄宿,学了好几年琴。”
“你想想看,这种家庭,能养出什么好人?”
高门大院的浮沉,被三言两语闲话带过。许见深听完,只替主人公委屈可怜。且不说故事真假,只听这一面之词,那孩子也未免过于无辜。
不管闻母是否真的争权夺利苦斗数年,闻杨居无定所确是真的。就算陈钧对他再好,孩子终归还是被当成累赘和工具,漂泊在外。
思来想去,许见深越发觉得男朋友的话过分,盯着他的脸,问:“这些话,你在陈教授面前,敢说吗?”
陆非晚被他怼得一时难开口:“什么意思?”
“听起来闻杨也算是在陈教授家里养大,”许见深语气随意,没有要指责的意思,听者却浑身发痒,“那么你的恩师,算是‘什么家庭’?”
陆非晚无言相对,不觉握紧方向盘。
说话间,驾驶座一侧的窗户被敲响。
许见深看到来人,帮忙降下车窗。陆非晚也噤声,看着窗外,切换成礼貌但冷淡的表情。
闻杨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交给陆非晚:“陈老师家里还剩些香肠,让你们带走。”
陆非晚头都没转一下,仍旧直视着前方:“我们不怎么做饭,你拿回去吧。”
闻杨没照做,只是说:“陈老师一片好心,我拿回去,他会伤心的。”
眼见二人的气氛古怪,许见深忙出来调停,维持体面:“收下了,麻烦替我们谢谢他。”
闻杨便从车窗递过去,袋子在陆非晚的面前停留一秒,来到许见深手上。
陆非晚攥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他伸出右手,拦截袋子:“给我,我放后备箱。”
许见深本就懒得下车,听到这话,便把香肠递给他。陆非晚解开安全带,绕到后备箱,将塑料袋放好,走回车头前,半笑着对闻杨说:“这么点东西还专程送一趟,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该做的。”闻杨耸耸肩,转头朝车里抬抬下巴,“路上小心。”
“嗯,再见。”许见深隔着车窗,朝他挥挥手。闻杨点头,算是回应。
“好了,我跟阿许就先回家了。”陆非晚把“回家”两个字咬得很重,“既然你也想进唱作圈,那以后大家都是同行。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闻杨倒不觉得自己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所以只是微笑挥手道别。
车逐渐开远,许见深看着后视镜中逐渐变小的人影,忽然叹口气,说:“他拿你当大师哥,你自己想,刚才编排那些话应不应该。”
陆非晚冷笑不语。
许见深累了,靠在副驾上,合上眼睛,声音很沉。
“知人知面不知心。”陆非晚这样评价。
许见深心情变得低落,他觉得陆非晚今天对闻杨的敌意是在跟自己赌气。
至于原因,他不知道,也没力气去问了。
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再怎么问,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从前许见深试过追问,刨根问到底,最后换来的都是吵架。
上次冷战尚且只算一次小摩擦,最激烈的那回吵架,发生在他们被狗仔拍到后不久。
当时两人的关系刚被曝光,有些陆非晚的不理智粉丝,根据照片找到许见深的公司甚至住址。他们觉得许见深在“吸血”,于是变本加厉地跟踪他、威胁他,最后闹到警局才收场。
为了平息事态,许见深想让陆非晚注册社交平台,替兖港说几句公道话。但陆非晚认为歌迷与歌手都是独立的,希望自己跟歌迷的交流仅限于音乐,自己的表达也止步于词曲,他不屑也不想建立社交上的连接。
所以直到现在,陆非晚仍然没有公开的账号,二人也因此不开心了小半年。
许见深在那次终于意识到,他跟陆非晚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方枘圆凿。他不能过于刨根问底,或强求陆非晚融入自己。
现在光是应付工作已经非常疲惫,许见深没有力气再去做生活的猜想题。
所以,在车厢再次陷入寂静,陆非晚正在等待许见深询问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的原因时,许见深没再开口。
第14章 不起眼的银莲花
歌迷的风波随着时间已经慢慢平息,许见深早就将兖港搬离原址,摆脱骚扰,逐渐让公司重新走上正轨。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路过一家花店。
花店名叫“树”,店主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子,据说是不想找工作,所以家里出钱给她开了间花店。
许见深很喜欢跟她谈话,因为她身上有种没经过职场历练的松弛和纯真。店主审美也好,总会进些美丽又珍贵的花卉,别的地方很难看到。
眼看“树”就快到了,许见深看着窗外说:“下个路口停车吧。”
陆非晚缓缓停下等红灯,语气冷漠:“马上到家了。”
“我想买点东西。”许见深说。
前方红灯转绿,陆非晚没说话,缓缓地转弯,并没接收到指令似的,依旧向前开。
许见深以为他是不想浪费时间,或者还在赌气,便说:“你前面直接把我放下,先回去,不用等我。”
陆非晚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复杂的、痛苦的光:“行。”
许见深在离家八百米的路口下车,推门走进“树”。
店主正在处理新来的一批花卉,将它们挨个插进玻璃桶中。看到许见深,她开心地跑过来,手中还抱着一大束向日葵,“许老板,你来啦!”
“嗯,来看看。”许见深环视一圈,指着蓝色的一簇说,“这是什么?”
“银莲花。”店主热情介绍,“毛茛科,生长在山坡草地,拿来装饰沿边花坛比较多。”
许见深想起阳台的花坛正好缺装饰,便说:“买两棵。”
对于许见深而言,无论出于什么角度,今天都不是很美好的一天。
可他还是,想送自己一束花。
许见深抱着两棵并不起眼的蓝色花卉回到家,陆非晚在客厅坐着,许见深经过他走到阳台,将花坛松土,认真栽培起新买的花束。
陆非晚坐在沙发上,眼皮轻抬:“买了什么?”
“银莲花。”许见深一边种,一边耐心回答。
陆非晚默了两秒,重复道:“银莲花。”
“嗯。”
阳台的采光很好,阳光照在许见深的侧脸,衬得他神采飞扬,生机勃勃。
陆非晚站在客厅的阴影里,想,他为什么要买银莲。
一朵在希腊神话里,因为嫉妒而产生的花。
陆非晚觉得有被讽刺到,抓起耳机,气汹汹地上楼,把自己关进音乐间。
许见深蹲在地上栽种,时间久了腰酸背痛,膏药沾上泥土。他想站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听见楼上传来刺耳的、不和谐的电吉他声,像是某人在泄愤。
手腕上传来明显的刺痛感,许见深盯着被弄脏的膏药,恍惚间难以相信这药真是陆非晚买的。
明明一天前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许见深难以理解,独自走进浴室,将弄脏的药换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废弃膏药的味道有些熟悉,他好像在陈钧家里,闻到过类似的香味。
换好药后,许见深度过了久违的、没有被工作电话打扰的一天,以至于第二天手机开机时,微信提醒连续震了十几秒,他差点没被消息吞没。
是一档兖港负责混音和后期的综艺,请他去救急。
综艺三日后开录下期,原本许见深安排了两位混音师去现场支撑。随着综艺录制进入后期,强度也越来越大,其中一位不堪重负病倒了。制作这么大的音综,派新人去不像话,许见深打算自己先顶两期,顺便让培训完的员工跟着自己,去熟悉业务。
录制基地和兖港之间隔了五十公里,许见深手疼,懒得驾驶,早早预约专车,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到十几分钟。
许见深带着新来的混音师跟几个导演和音乐总监打招呼,打算先去调试喇叭和反馈音。一片嘈杂中,许见深看到暗处坐着个戴连衫帽子的年轻人。
凭着额前隐隐露出的浅金色头发,许见深认出那是闻杨。
出场名单中并没有闻杨的名字,所以许见深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直到年轻人起身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在自己面前站定,许见深才打招呼:“闻杨?你怎么会在这?”
闻杨指着身后正在给吉他校音的男生说:“朋友叫我来帮忙。”
许见深问:“帮忙编曲?”
闻杨摇头:“伴唱。”
这档综艺的录制周期不长,基本上每周都需要学首新歌,并且重新编曲、录音、排练,任务很重,所以不少歌手都会请熟悉的朋友做外援,以减少磨合时间。
许见深认出闻杨身后那位——歌手名叫周兴学,是这个综艺的黑马之一,非常年轻,前期因为性格活泼、唱腔华丽,小火了一把。
周兴学走过来,跟许见深握手,“许总好!我老听说你的名字,没想到今天您亲自过来!”
“你好,我正好带公司的小朋友来熟悉现场。”许见深弯着眼笑。
许见深身边的女生闻声站出来,鞠躬说:“你们好,我叫郭雨,负责这次的PA调音。”
闻杨和周兴学相继点头,简单打完招呼,节目导演和乐队都已经赶到。许见深向闻杨示意自己要去忙,闻杨便离开了。
离录制开始还有一会,许见深带着郭雨忙前忙后地跑着,把各种乐器和话筒的摆位调整完,又回设备前拿图形均衡器修剪掉杂音,戴上耳机让乐队开始试音。
现场混音的工作区域不大,为了保证台上能听清指令,经常要开好几个耳返通道甚至对讲机。
闻杨坐在后台候场,听着遥远的、带有机器嗞啦作响的对讲声出神。
许见深负责所有乐手和歌手的返听,需要保证音频输出的轨道正确,以及每条音轨的音量平衡有美感,将即时的听感美化放大。
周兴学是第四个上场,主持人报名单时,许见深特意探头看了下乐池。
昏暗蓝光中,有个人白得显眼。
许见深收回眼神,戴着耳机,先问:“钢伴老师,监听音量合适吗?”
乐手高抬起手,比“OK”的手势。
闻杨站在伴唱身边,正在调整耳返。
“和声老师,”许见深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反馈音是否正常?”
这个圈子里的“老师”含量过高,对于不认识的同行,这差不多成了一个通称。闻杨觉得它并不属于自己,明明是正经的称呼,莫名听起来耳廓有点热。
所有人都举手示意OK了,就剩一个人没反应,许见深干脆直接叫他:“闻杨。”
闻杨这才抬起头,望着音控区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是一团黑暗。
沉默中,带着机器嗞啦作响杂音的、来自许见深的提醒又传来:“确认下耳返,有没有杂音?”
“没问题,”闻杨愣完,轻声说,“开始吧。”
许见深听到耳机中传来的肯定,点点头说:“音轨设置完毕,麻烦音响老师开始。”
录制启动,许见深跟PA调音师配合顺利,音控没出一点岔子。
周兴学选的歌耳熟能详,改编大胆,将传统的芭乐改成爵士舞曲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闻杨的和声部分虽不抢戏,但难度很高,全程没几句歌词,全是转音和反拍,还要托着主唱的声音。
许见深需要预判下一段伴唱的力度,然后推出音量、发力和节奏。这是对艺术审美和反应能力的双重考验,而他完成得很顺利,甚至没怎么耗费精力——仿佛,耳机那边是合作过无数次的人。
演唱结束后,周兴学向乐池和后台深深鞠躬,闻杨也跟着乐手们一起站起来示意。
许见深打开通道,由衷赞美:“很完美的表演,各位老师都辛苦了。”
大家的耳返都还没摘,包括闻杨在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到这句鼓励。他们纷纷向音控区挥手,闻杨插着兜,没什么反应。
“还有,闻杨,”许见深关掉其他通道,轻轻对那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笑,“你唱得特别棒。”
听到这句话,台上人才终于笑了,冲着看不见的高处,比了个大大的V。
【作者有话说】
扣1为分手加速
直到录制结束,许见深都没歇下来过。
后半夜节目还要录选手备采和广告,但这些跟许见深没关系。为了如期播放,他的团队需要立刻将演唱音频投入后期。
有些歌手带有自己的后期团队,并非所有歌都需要兖港工作室来负责。这期兖港手里只有四首歌,但每首至少都需要投入六个小时。有的导演要求很高,第二天就要看到成品,再提修改意见——许见深会优先解决这类需求。
考虑到工作效率,许见深打算在录制基地临时找个棚,和郭雨分工处理。
他们走出后台时,闻杨正在门口跟周兴学聊天。
周兴学率先发现许见深,远远地跑过来,“许总,郭老师,你们怎么还没走?”
“还早呢。”许见深指着自己身后背着的、庞大又沉重的设备,“好几首歌等着交,今晚估计没得睡了。”
周兴学吐了吐舌头,“这也太辛苦了,比选手还累。”
许见深笑道:“那还是你们累,至少我没压力,不用担心排名和舆论。”
说起这个,周兴学痛心疾首地说:“谁说不是呢!我天天失眠,生怕别人骂我!”
许见深抬手看了眼腕表,匆忙说:“不聊了,我们要去棚里,你们加油。”
“好的,许总先忙。”周兴学说。
闻杨一直没出声,听到这才往出站一步,拦手问:“你要回兖港吗?”
“节约时间,不回了,就去前面的棚。”许见深指着不远处一栋矮房说。
闻杨快步跟上,说:“我也去。”
周兴学“啊”了声,在身后喊他:“下周才录伴奏,你现在就要做吗?”
闻杨斜睨他一眼,没正面回答,只问他要不要一起。周兴学连连摇头,只想回酒店补觉。闻杨便独自跟着许见深,来到不远处的矮房。
基地的棚更像个工作间,有简易的床和盥洗室都配备好,仿佛专为熬夜准备。房间使用量紧张,等到他们赶到,将郭雨安置好后,只剩一间还空着。
闻杨主动让位:“那你用吧,我回家做。”
从基地到闻杨的公寓至少两个小时,许见深看着腕表上的时间,担心道:“你明天还来吗?”
“来。”闻杨说。
“那怪折腾的。”许见深想着,还欠闻杨好几个人情,不好意思独占房间,提议道,“要不,我们一起用吧。”
闻杨握着琴包带子,手心紧了紧。
“反正不需要录音,互不影响。”许见深解释道,见闻杨没反应,担心他是担心新歌外泄,或者不习惯跟人共事,作势要出门,“哦,你要是嫌挤,那我再出去找找附近别的棚。”
闻杨拦住他:“进去吧。”
许见深站定,看着他。
“我戴耳机。”闻杨侧身从他身边经过,将琴包和电脑都放到工作台上,“不耽误。”
许见深点点头,也将背包放下,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头戴式耳机的降噪效果一流,许见深根本听不到外界杂音,一心沉浸在音频里。
今天每首歌都有太多轨,工作量繁重,很难分心。
操作久了,手上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许见深不得不摘下耳机,揉起自己的手腕和手臂。
闻杨在工作台的另一边,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忽然转过头,也把耳机取下来。
“又在疼?”闻杨看着他,问。
“有点。”许见深不好意思地说,“吵到你了?”
闻杨摇头,说他“本来就想歇歇”,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从地上的黑包旁,拿起牛皮袋装的药,摆在许见深面前:“这是你的药?”
许见深点点头:“嗯,一会再涂。”
“这里有洗手间。”闻杨提醒道,“你要是疼得厉害,可以去抹点。”
许见深正困着,双眼有点红,听到这句直接瞪大了,抬眼时撞上闻杨的目光,又很快躲开。
“算了吧。”许见深重新戴上耳机,“麻烦。”
许见深的病症是手腕连着脊椎,需要整片腰背一起上药。在不太熟的人面前做这些,许见深还是放不开。
闻杨没立刻走开,站在桌边,嘴巴动了动。
许见深看到桌上的影子停留半晌,直到他拿起鼠标才离开。
闻杨猜到他的尴尬,所以干脆留下让他独处的空间,打开大门,走出工作间。
许见深意识到,闻杨这个人不像表面的张扬无拘,其实很细致,也很温柔。
许见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它确实已经疼痛难忍,于是他也不再避嫌,拿起药包去洗手间,拿脚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