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音短促而急促,三长两短,重复着,像是某种密码。哨声清澈但微带阻塞,音色特别,因此林晓山不难认出,哨子是出自谁只手。
曾经在看完某人的摄影展后,他拿柳枝随手做了个哨子送人。打磨不算精细,但送给某人正好。
“就这一个,爱要不要。”林晓山当时是这样说的。
哨音再次响起,且这次离得更近。
林晓山立刻转身,跟着救援队一起,循着声音跑去。
靴子踩进泥泞的水坑,溅起的泥浆打湿了裤腿,风裹着雨点抽打在他脸上,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孟延州——!”他喊了一声,声音却被风声吞没。
哨音突然停了。
林晓山的心猛地一沉。他加快脚步,来到离哨声最近的地方,手电筒光束扫过狼藉的沙滩。
突然,光束照到一块突出的礁石,石头上站着一个身影,那人浑身湿透,左手抱着一个大包,右手正朝他们高高挥起。
林晓山好像听到“嗡”的一声,紧张的神经绷断似的,他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
“孟延州!”
人影越来越近,林晓山因为跑得太快,喉咙发紧,终于看清孟延州的脸。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孟延州额头上,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手里还攥着那只木哨子,哨口已经被雨水浸得发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没心没肺的笑:“是你啊。”
林晓山气得浑身发抖,他上前卡住孟延州喉咙,问:“谁让你一个人来这儿的?!!”
“啊,”孟延州抱着相机包,看宝贝似的说,“我拍到了暴风眼。”
“你爹的……”林晓山握紧拳头,很想朝他嘴角来一下子。可他额头有伤,林晓山只是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礁石上拎下来,扔到草甸上。
“轻、轻点,林老板。”孟延州背部着地,不过草甸软和摔不疼,他用肉身护着相机,看出林晓山气头上,陪笑着问,“毕竟是睡过的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
林晓山的眼刀冷若冰霜,孟延州知道自己这是玩脱了,悻悻闭嘴,等其他人过来。
救援队设备多,行进没有林晓山独身一人快。大家等了会儿,医护也赶到为孟延州检查伤口。
伤处集中在上半身,不算深,但如果长期放置,还是容易失血和感染。想到这,林晓山又是一阵后怕。
林晓山脸色阴沉可怕,离民宿还有段距离,中途在棚里落脚。孟延州的左臂包好后看不出异样,他把脸洗净,仿佛只是出来淋了场雨。
林晓山站在角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船票我昨天就帮你订好了。等港口一恢复,你立马给我滚回家!”
船票预订后会给乘坐人发短信,票一周内都有效。孟延州知道这事,现在被当事人提到,他忍不住问:“居然还记得我的身份证?”
孟延州笑了下:“林老板,不会还对我旧情未了吧。”
林晓山冷笑:“我跟你能有什么情?”
这句话脱口而出,以至于孟延州没料到,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又自嘲地笑,重复道:“没有吗……”
林晓山不再理他,拍拍膝盖上的灰,转身要走。
孟延州忽然拉住他的手,猛地一拽,让他跌落到自己怀中。林晓山担心压到伤口,手上始终担力气撑着地,以至于失去了反抗的最佳时机。
孟延州用虎口抵住林晓山的下巴,忽然凑近,强硬地吻他。
林晓山双眼倏地瞪大,他狠狠咬下去,孟延州却没有因为吃痛放开,反而享受似的越吻越深,舌头在口腔里愈发肆虐。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林晓山有一瞬间晃神,不清楚自己是身处狂风骤雨的海边,还是灯火通明的洛杉矶。
“孟……”林晓山含糊不清地呜出声,深知自己逃脱不掉,干脆腾出右手,毫不犹豫地冲对方的右脸挥拳。
皮肤接触发出闷响,孟延州被打得歪过头,却不见怒色。他摸着火辣辣的脸,居然笑得开心:“收力了啊,林老板。”
林晓山怒目相对,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知道,发疯嘛。”孟延州向前凑,离林晓山的鼻子很近,声音放轻得像是喘息,“以前你也不是没见过。”
林晓山又捏起拳,但看对方似乎很期待落拳的样子,便松了手,揣进口袋。
“有病建议去医院。”林晓山重新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上衣,头也不回地走了,“别来打扰我。”
在他转身前,孟延州一直在摩挲右脸上那块红痕,笑得阴恻而欠揍。
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口光亮处,草垫上的人才低下头,撇着嘴,露出失落的委屈神情。
【作者有话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林老板家有10086本。
次日,依旧黑云密布,风雨不止。
林晓山和孟延州前后脚走进仓储室,许见深已经分配完干粮和矿泉水。
除了民宿的住客外,隔壁村落安置不下的游客也躲进了这间安全屋。二十来平米的仓储室里席地坐了一片人。
许见深看到林晓山,忙上前关照:“怎么样,还好吗?”
林晓山似是疲惫至极,点点头,无声地指着角落。
许见深会意,给他让出一块位置,在地上垫好睡袋。林晓山一言不发地坐下,靠墙歪头就睡。
闻杨坐在他隔壁不远,见状,往旁边挪了点,以免打扰他。孟延州则站在门口,一直没挪步。
“进来找个地方坐吧,人比较多,得挤一挤。”许见深拿出物资,放到他手上,近距离看,发现他右边嘴角有淤青,奇怪道,“你这是……被什么砸中了?”
孟延州看着角落里靠着睡下的人,轻声说:“被咬了。”
“?”许见深知道这是玩笑话,但不敢拿伤处开玩笑,毕竟天灾面前,任何疏忽都可能酿成大错,他从自己的睡袋中翻出一个箱子,“这里有药,你要不要涂一点?”
孟延州接过:“谢谢。”
“吃点面包吧,都是按人头分的。”许见深将东西都分完,才放心走到闻杨身边坐下。
闻杨早已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睡袋和毯子都铺好:“你先睡?剩下的我来弄。”
昨晚最难熬的时候,他们俩就是接力值班度过的,许见深念及闻杨还有手伤,摆摆手:“还不困,一会儿再换你。”
闻杨没坚持,让他赶紧去忙。
屋子里还有很多从别处来避灾的,互不认识,加上有人在补觉,空气安静得像是要凝固。
约莫中午,穿雨靴的救援队员领进来一个穿花衬衫的大爷,问:“西村的一共多少人?”
几个小时前,因为民宿老板外出寻人,场内唯一有多年志愿者经验的许见深便成了救援队的对接人。他点点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下新来者的名字,说:“算上他,一共十三个。”
“坏了,还有两个没联系上!”救援队员焦灼地跺脚,“我再去找,麻烦你再帮忙维持一阵子,千万别让大家乱跑啊!”
许见深点点头,合上本子,将大爷领到空地上,给他分发物资。
笔记本当初撕过很多次,只剩下大半本,现在又被水泡湿,一副命很惨的样子,皱皱巴巴的纸上记满了名单和物资发放数量。
两个小学模样的女孩问:“外面是不是都淹上了?”
大多数人都是在雨势增大前躲进来的,没能看到外面的惨状。
刚来的大爷席地而坐,将怀中的布裹放到地上,说:“是啊,地势低的已经全淹住了。”
女孩相视看了眼,失落道:“我想妈妈了。”
许见深闻声一动,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问:“想妈妈?”
“嗯。”女孩撇着嘴,抽了下鼻子,“她说让我先走,等雨势小了就会来找我的。”
话音未落,一道银蛇劈过,轰隆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动。
女孩被吓得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大声哭起来。
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更大的小男孩也跟着哭,一时间,屋里充斥着绝望的叫喊声。
林晓山被吵醒,懵懵地坐起身,没反应过来怎么个事儿。
许见深把几个小朋友都揽到自己身边,耐心地说:“我们先把脸擦擦,然后深呼吸三秒钟,好吗?现在水源不多,需要保存体力和水分。”
擅长游说但缺乏育儿经验的许老板没想到,小朋友不像公司员工那般讲理,听了他的“安慰”后反而哭得更凶。
“……你们的父母都在路上了,刚才的志愿者姐姐在带他们上来。”许见深只好继续安慰。
小朋友们听不见,仍是一个劲儿地哭:“啊!骗人!他们是不是来不了了呜呜呜呜呜!”
许见深失去办法,回头看了看闻杨。
后者就像被老师点到的同学,蹭地一下站起来走近。
有个男生看到他的手臂,慢慢地不哭了:“你怎么像个木乃伊啊。”
闻杨板着脸,用尚能活动的那只手比了个恶龙的手势:“这样是不是更像了。”
“啊!”男生刚止住的眼泪又被他吓出来了,“我也想要妈妈——”
许见深头疼地把几个小朋友都拦在身后,嗔怪地看了闻杨一眼,轻声道:“你干嘛吓他们。”
闻杨这才收起冷脸,换上些笑容,蹲跪下来,跟小朋友们平视:“不是故意吓你们。”
男生视他为木乃伊本伊,恶狠狠地盯着他,眼角还挂着光。
“我的手受伤了,所以缠成这样。”闻杨刻意放慢语气卖关子,“可惜了,刚我看见一只猫,等着喂水,但我这行动不便没法喂呢——”
“猫?!”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在哪!!”
闻杨用完好的手指了下仓库伽罗,放在地上的布匹忽然动了动,里面露出一只圆圆的脑袋。
女孩一下子止住眼泪,呆呆地看着它。
脑袋上大眼睛眨巴眨,耳朵尖尖的,似乎听到不熟悉的声音,应激似的又躲回布里。
“真的是猫!”女孩压着嗓,远远地探头,“这是你养的小猫吗?”
闻杨摆摆手:“不是,自己跑进来躲雨的。”
“啊。”女孩缓缓走过去,蹲在布包前,低头盯着里面的小东西。
狸花猫像是感受到善意,露出小脑袋,嗅了嗅女孩的手指。
“好可爱。”女孩擦干眼泪,回头问许见深,“我想给它喝点水。”
许见深便将自己的水瓶拧开,从仓库里借了个塑料碗,将水倒进去。
小猫谨慎地钻出来,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迅速窜到水源边,伸出粉色的舌头取水喝。
猫毛发湿透,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迹。
几个小朋友围着猫看,全神贯注。
入夜后,他们的父母全都来了,还有一位邻村的老婆婆。
她步履蹒跚,一进来就蜷缩在地上,话也说不清楚,磕磕巴巴地问睡袋去哪里拿。看得出来,她是在风暴最烈时被救出来的,什么都没带,唯独手里抱着一个红色的破布枕头。
林晓山认识她,是庆柏村的阿婆。她的丈夫在海难中早早去世,她一人抚养女儿成人。孩子外出上大学,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家。
阿婆紧紧攥着红枕,那里面装着她补网卖鱼换来的零钱。她将零零散散的钱塞进枕头里藏好,想要留给女儿交来年的学费。
林晓山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那份干粮摆在阿婆面前,起身去找许见深。
“还是联系不上港口。”林晓山说,“现在全岛估计都没信号。”
许见深安慰道:“没事,我们跟救援队的通讯还在。一有消息,他们会通知的。”
林晓山点点头:“忙坏了吧?东西都给我,你去睡会儿。”
许见深不跟他客气,叮嘱完人头和物资情况,便到角落找闻杨。
“我看看伤口。”许见深盘腿坐下,托起他的手。
闻杨将手送出去,眼巴巴地看着对面。
许见深帮他拆纱布,打算换药,感受到灼热的目光,觉得不对劲:“怎么啦?”
“疼。”闻杨小声说。
许见深一愣,立马放轻了动作:“那我轻点。”
“你别托着纱布了。”闻杨覆上许见深的手,让它来到自己的手腕上,“放这儿吧。”
“……”许见深担心是纱布附近会牵扯到伤口,所以照做,然而闻杨的手实在烫得吓人,就和他的眼神一样很难不让人发热,“好。”
许见深说完,咽了下口水。
闻杨直勾勾地盯着他,用许见深的话问:“怎么了?”
许见深抬眼装作无辜:“没怎么啊。”
“是么。”闻杨依旧看着他,低下头,鼻尖离他的额头很近,“我还以为你很热。”
许见深怎么会让年轻人看出自己的慌乱,那也太没有威严了:“还好,没有很热。”
“真的?”闻杨忽然反手抓住许见深的手心,指腹还在他的掌纹上刮了两下,“可是,你这里出了好多汗。”
孟延州空洞地看着他们,拆医疗包给自己换药,时不时发出一些抽痛声。
许见深闻声,忙快速帮闻杨处理好伤口,起身问他用不用帮忙。
孟延州冷笑:“你俩调情就行了,不用管我死活。”
“不是——”许见深百口莫辩,“你误会了。”
孟延州皱眉,以一种“你看我哪儿误会”的质问表情看着他。
许见深心虚地咽了下口水,回头向林晓山求助:“晓山哥。”
林晓山正在闭目养神,闭着眼睛回应:“说。”
“你在睡觉吗?”许见深怕吵到他休息。
“没,我在算账。”林晓山半开玩笑地说。
林晓山嘴上没说,但在座的都能猜到,民宿一层已经被淹,墙体屋檐也受损,更别提院子里还有名贵的假山水和木雕,后期不知要投入多少去整修。
虽说以林晓山曾经的名声,他也不缺这些钱,但毕竟很久没雕过东西,他又拿积蓄开了民宿,遇到天灾,收入还是受很大影响的。
许见深猜出他是在算这次风暴造成的账单缺口,叹了口气,走到林晓山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也不算吧,就是刚刚有两对住客,说要找我理赔。”林晓山依旧没睁眼,翻了个身,手背靠在额头上,“剩下的虽说没要赔偿,但房费肯定得给人家推回去。”
许见深立刻表态:“诶?我的房费不用退啊,我还得接着住呢。”
说话间,闻杨也跟来了:“我也不着急走,房还预定着。”
“不是,你俩闹呢。”林晓山有点感动,又觉得不必如此,“我拿房你俩才住了几天,至于给我半个月的钱么?”
许见深笑着说:“我俩是真想玩儿啊,又不是为了你才留着的。”
林晓山知道这是玩笑,没戳穿,笑盈盈地看他编造。
“风暴后的海岛,”许见深侧头望向扑进窗的骤雨,“我也没见过。”
闻杨在许见深身后,淡淡地说:“林老板,雨过总会天晴的。”
林晓山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他摸了摸眼角,强笑着说:“诶,谢了。”
【作者有话说】
小猫好,许总好,小闻好,林老板好,孟延州好,都好,风暴坏!
第41章 想麻烦你一件事
清晨雨势终于减小,风声渐渐从哨声退成叶声,铅灰色云层裂开一道缝隙。
随着水位下降,救援队开始分批将安全屋内的人转移。
“林家小筑”因为只有一楼院内被淹,二三层仍能住人,所以不愿意走的住客还可以回到那儿。
积水已经退至小腿深,露出院墙上的褐黄水痕。
许见深留在前院,帮林晓山修整排水。
“你确定要留在这儿?”林晓山担心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许见深摆摆手:“嗯,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后院抢救那些山石木雕吧。”
“行,注意安全。”林晓山去后院前,拍了拍闻杨的肩,“也谢谢你,小朋友!”
闻杨不想理会这个外号,将裤子高高挽起,试图和许见深一起搬走倒塌的围栏。
许见深淌水到闻杨身边,说:“你别使劲儿,还有伤呢。”
闻杨摇摇头,说已经结痂了,不碍事。毕竟木头足有百斤,一个人不好操作。
许见深坚持道:“不行,发炎就麻烦了。”
为了方便,许见深只穿一件背心,露出薄薄的肌肉线条,精瘦的腰线在雨水的洗刷下格外醒目。他猛地发力,只听哗地一声,沉重的围栏被推到一旁立起来,阻塞的水流一下子通畅了。
闻杨替他搭把手,习惯性拍拍手上的灰,以至于手背不经意间蹭过许见深的后腰。
许见深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远处传来救援队的哨声,整个村庄仿佛正在从沉睡中苏醒。
傍晚,排水工程终于完成大半,众人在二楼集结,清点物资。
许见深刚清理完花渠,工字背心沾满了泥浆,上二楼时脸上也黑黢黢的。
孟延州见状,奇怪道:“你掉泥坑里了?”
林晓山不耐烦地踹他一脚:“不帮忙就闭嘴。”
孟延州很委屈:“我怎么没帮忙?”
“饮用水,”林晓山面色阴沉地指着楼下,“给我搬上来。”
孟延州像只收到主人命令的杜宾犬,不解,但立刻照做。
闻杨此时刚从房间出来,脱下汗湿的背心来不及换,见许见深脸上有脏,便自己行李箱里抽出新毛巾,扔给许见深:“有没有哪里伤到?”
许见深接过,仔仔细细地擦净脸上的泥点,摇头说:“没有。”
他原先的房间虽然没被淹,但浴室墙体有些渗水,而且因为全岛停电停水,热水器打不开,没法处理身上的泥污。
闻杨的浴室倒是能用,他自己烧了热水,已经进去擦洗完身子,走出看到许见深衣裳还沾着泥点,不由拧起眉。
许见深爱干净这一点,闻杨是知道的。他跟许见深吃过几次饭,每次许见深都会用酒精湿巾仔细擦拭,洗手的频率也很高。
“我那边浴室没受影响,你可以……”闻杨说到这,忽然觉得这个邀请有点怪,所以声音变小了点。
这时孟延州也背着饮用水上楼,气喘吁吁地扔在林晓山面前,见闻杨精光着上身,站在楼梯口,起哄道:“哥们儿你不待见他没事,去我那洗也行。”
“……”林晓山无语地揪着他后领,拖向另一侧,“滚过来。”
孟延州被林晓山拎走,二楼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气氛莫名变得尴尬。
许见深低头拧毛巾,浸透的背心贴在胸前,几乎透明,能看到肌肉的线条。
许见深从不这样穿,他衬衫很多,尤其是偏硬或棉麻的材质,所以现在跟在兖港时完全不一样——头发垂顺,肌肉漂亮,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眼神透彻而明亮。
闻杨滚动喉结,不自觉咽了下。
许见深被盯得太久,好奇问:“我脸上还有东西吗?”
“嗯。”闻杨说,“沾了机油。”
许见深抬手擦半天,疑惑地看向闻杨,用眼神问他擦掉没有。
闻杨伸手,说:“我帮你。”
说完,闻杨接过毛巾,认真地擦拭许见深的左脸。
毛巾是临时拿来用的,质量不好,粗粝得戳手。所以,闻杨把它扔掉,用指腹轻轻捏过他的脸。
与上次在厨房擦灰不一样,这次闻杨整个手掌都贴上脸颊,指头在他的唇边反复揉搓。
闻杨动作温和,像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他说:“你的脸好软,许见深。”
潮气弥漫中,海鸟掠过正在抽水的庭院。
倒反天罡。许见深的心里冒出这么一个词。
一个小自己七岁的小朋友,居然在这儿说自己的脸很软。如果是在公司里,这个人可能已经被训话。
可是,此时是在刚经历过风雨的海岛,一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许见深居然不觉得厌烦。
闻杨的手还停在许见深脸上,不但没挪开,反而变本加厉地往前踏了一步。
两个人的距离陡然拉近,许见深感受到喷在额上的灼热呼吸。
闻杨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往下,摸到颈侧跳动的脉搏,再顺着脊椎,来到腰侧。
“这里也脏了。”闻杨在他的腰后点了点,“很多泥。”
许见深低着头:“嗯,刚才都是土。”
“要去我那里吗?”闻杨顿了顿,“我正在烧热水。”
许见深扬眉:“你说什么?”
闻杨认为他是真的没有听清,重复道:“你可以去我房间洗澡。”
许见深:?
“我的意思是,”闻杨终于意识到这句话有很深的歧义,补充道,“我现在不去房间,你先用浴室。”
许见深愣了两秒,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一来,这两天泥里来雨里去,身上确实难受,受制于环境一直没有好好清洗,许见深本来就有轻微的洁癖,忍了几天,今天已经快到临界点。
二来,经过一番天灾,许见深自认与闻杨已经不是需要保持距离的关系。只要对方不在意,许见深也不介意往前迈一步。
这么想着,许见深居然还真答应了。
脑子一热的决定非常容易让当事人后悔,许见深刚进闻杨房间,就开始打退堂鼓。
民宿卧室本就是很私密的空间,许见深环视一周,没找到下脚的地方。
房间整洁得不像话,只有一双常穿的鞋摆在外面,其余都还收在箱子里。鞋子朝前放的角度出奇一致,连被水濡湿的抽纸都被折好角。
许见深手提一袋衣服,站在浴室门口。闻杨帮他打开门,说:“里面我已经擦过了,热水在浴缸,你用吧,好了叫我。”
许见深没来得及说话,闻杨转身就走了,仿佛怕看到什么似的。
许见深哭笑不得,心说自己是客人,怎么主人比自己还不自在。
久违的热水,足以洗净风暴以来的担忧和疲惫。
许见深坐在浴缸中,仰起脖子,闭上眼,感受热水冲刷带来的快乐。
热气逐渐氤氲,散在浴室中,让镜子变得模糊。
磨蹭了一会,许见深在洗漱包里翻找浴巾。
包一共两层,干净衣服都放在左侧,浴巾按照许见深的习惯,应该是放在右侧。但许见深翻了半天,居然没找到。
“……”许见深绝望地想起,自己好像将它放进帆布袋中,落在了门口板凳上。
在光着身子出去找浴巾和请求别人帮助中,许见深没怎么纠结就选择前者。
“闻杨,你在吗?”许见深试探地问。
浴室隔音效果还行,许见深怕外面没听到,又高声喊了一遍。
没多久,隔间外想起熟悉的声音:“我在。”
清朗的,令人安定的声音。
许见深松了口气:“想麻烦你件事儿。”
闻杨没立刻答,许见深便补充道:“我的浴巾落外面包里了,能不能请你帮忙拿进来?”
【作者有话说】
闻:还有这种好事?
第42章 为什么担心我?
外面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门被敲响,闻杨的声音传进来:“我进来了。”
“嗯。”许见深往浴缸沉了沉,让水盖住他的身体。
透过蒸汽,他能看到外面的影子。
闻杨进到干区寻找,慢慢把寻找结果念出来:“这里有蓝色的袋子,和白色的防水包,浴巾在哪个里面?”
“白色的。”
过了会,闻杨将玻璃门打开一条缝,把包塞进去。
许见深光着脚,从浴缸中走出来,朝外走去接。
浴室的门是磨砂质感,虽然不透,但能看到人体轮廓。
因此闻杨非常清晰地看到,许见深的每一个部位,位置,甚至颜色。
门缝中伸出一只手,湿漉漉的,腕骨清瘦,手指长而指节明显,正紧紧攥着防水包的布料,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闻杨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谢谢。”许见深说。
闻杨清了下嗓子,看着门后的影子说:“不客气。”
许见深自认只是请人帮忙拿东西,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擦干净身体后,浑然不知地拉开门就出来——
却迎面看到直直盯着自己的闻杨。
“……!”许见深一时尴尬,“你还在啊。”
闻杨这才动了动,眼神从许见深的嘴唇挪到浴袍下的锁骨,眨了下眼睛:“嗯,怕你还有别的事。”
“我没事了,谢谢你。”许见深笑着说。
闻杨这才背过身,说:“那,我先出去。”
许见深收拾干净后,怕闻杨心里膈应,还礼貌地将整个屋子都打扫干净,顺便喷了些自己常用的香。
于是闻杨的床边枕边,都留下许见深的味道,这让房屋主人很受用。
许见深穿戴整齐,来到明亮干燥的卧室区,看到闻杨正坐在茶几旁看书。
修长白净的手轻敲着纸张,似乎有些浮肿。
“闻杨,你的手肿了。”许见深指着他的手,问,“是不是上午碰到脏水,伤口发炎了?”
闻杨摇头,将手背到身后,说:“没。”
许见深不信,上前一步,从他背后握住那只手。
闻杨下意识往回抽,但许见深直直盯着他,连名带姓,喊他的名字。
“闻杨,”许见深把手拽到自己面前,“不要躲。”
收到指令后闻杨真的不再乱动,许见深盯着它看:“到底怎么了?”
尽管闻杨没说话,但许见深肉眼可见他肿胀发红的手背。
闻杨朝旁边瞥了眼,被许见深看出心虚。
“给我实话。”许见深语气温柔,话却很凌厉,“或者不说。”
闻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躲过去,说:“因为以前受过一点伤,所以容易发炎。”
许见深将他的手拉近,凑在光下,仔细查看:“只是一点吗?”
“……”闻杨被看得脸热,轻轻用另一只手挡开许见深,救回被盯着的目标对象,轻声道,“骨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