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的小狗很想你by小霄
小霄  发于:2025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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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凛川指根的茧忽然不小心摩擦到他的颈侧,他大脑一下子空白,推开顾凛川,转头滚进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一坨蚕。
顾凛川愣了,“又怎么了?”
“别这么揉我。”沈璧然声音很闷,顿了几秒才说:“爸说颈椎不能随便给人碰。你没考过按摩师专业证,别揉我脖子。”
隔着一层被,沈璧然听见顾凛川被他逗笑的声,可他自己却笑不出来。
他卷在黑咕隆咚的被子里,近乎茫然地低头向下看——
什么也看不见。但,也不需要看见。他马上十七岁了,他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顾凛川你快走吧。”沈璧然慌乱地赶他,“你无故翘课,宾大会和你记仇,以后你别想申请了。”
“你以为宾大是你?整个小破本,什么都要给我记上一笔。”顾凛川拒绝,“我已经给国际部老师发请假邮件了,今天就留在曼哈顿好好陪你。”
“那你替我去上哥大的课。”沈璧然快要把自己憋死了,“我一宿没睡,头好痛,我要补觉。”
他说头痛,顾凛川就妥协了,隔着被子搓了搓他的头,“别一觉睡到晚上啊,我中午打电话叫你起床。”
“不许!”沈璧然在被子里尖叫,“敢吵我睡觉你就死定了!”
手机铃声让沈璧然猛地惊醒。
梦中的画面迅速从脑中崩塌流走,身下变成了宽大松软的沙发,家里没开灯,窗内窗外一片漆黑,偌大的公寓寂静空荡。
沈璧然呆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梦。早上顾凛川走了之后,他回家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到天黑。
电话还在响,他从沙发缝里摸到手机,看着顾凛川的手机号,刚刚才分辨明晰的梦境再次和现实交织出了错乱感。
“这狗还行。”顾凛川听起来不像早上那么嫌弃了,“训过?”
沈璧然还没回神,“什么?”
他的嗓音软而哑,顾凛川问:“你在睡觉?”
沈璧然晃了晃昏沉的头,“刚醒。狗怎么了?”
“很有礼貌,你训得很好。”
沈璧然反应了一会儿,纳闷道:“它不是应该在Jeff家吗?”
“哦,Jeff早上烧昏过去了,要住院两天。”顾凛川的语气稀松平常,全是资本家对牛马生命的漠视。
沈璧然都替他良心不安,小声建议道:“你别不小心把他压榨死了。”
这句又哑了下去,声线带了丝颤,沈璧然清清嗓子,觉得喉咙发紧。
顾凛川顿了顿,“睡觉也不至于这副动静,做噩梦了?”
那段梦当然不能算噩梦,但沈璧然也不想再提过往。他敷衍地“嗯”了声,一边昏昏沉沉地打着哈欠,一边用脚在地毯上摸拖鞋。
“我可以去陪你吗?”顾凛川忽然问。
沈璧然动作一顿,“什么?”
其实他听清了,只是觉得突然。
顾凛川又重复一遍:“我想去陪你,可以吗?”
“就一小会儿,我晚上还有一个会要开,陪你待一下就走。”他很快又说。
昏幽中,沈璧然眸光轻颤,许久才低声道:“别来了。”
顾凛川默然片刻,“是不想让我麻烦,还是不想见到我?”
沈璧然半天都没答,他把顾凛川放在地毯上,自己跪在地上去够沙发底下的拖鞋,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手机,“刚才没做噩梦,上周熬夜有点狠,嗓子哑了。我去找点东西吃,你和小跛好好相处。”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好半天,才总算透过一口气。
沈璧然关掉空调,躺在沙发上翻外卖软件。想吃的店都要配送一小时,他嫌久,犹豫来犹豫去,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四十分钟,又开始后悔刚才没有立即下单。
中途刷那些菜单刷得直迷糊,他又睡着了一小会儿,醒来发现竟然又过了四十分钟。
晚饭依旧没有着落,沈璧然开始和自己生气。
正要关闭外卖软件,顾凛川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一个半小时了,找到吃的了吗?”
沈璧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环顾了一下天花板的四角。
“我刚才放了一份海鲜粥在你的公寓门口,都是你爱吃的鱼。”顾凛川说,“要是还没找到吃的,刚好当晚餐,要是找到了,就当宵夜。”
沈璧然一愣:“啊?”
顾凛川提醒他:“最好趁热拿进去。”
沈璧然立刻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无奈道:“你下次要是来了就直接敲门吧,别搞留东西就走这一套……”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沈璧然叹气,他有点鼻塞,感觉气体一半从嘴里叹出来,一半堵在鼻腔里憋了回去,冲得脑袋发胀。
“没有,不至于。”他瓮声瓮气地说,推开房门。
“感冒了?”
“感冒了?”
手机里和走廊上先后响起两道相同的声音。
沈璧然一呆。
他又把房门往回拉了半截,站在黑黢黢的门缝里和顾凛川对视。
沈璧然皱眉,“你不是走了吗?”
顾凛川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拎着晚饭,冲他无辜地勾了勾唇角。
“还没来得及走远。”
“还没来得及走远。”

家里的灯全被顾凛川打开了。
沈璧然披着毯子窝在沙发里,怀里搂着那只盛粥的小桶,用一只长柄勺子慢吞吞地捞着吃。
马鲛鱼炖出了胶质,龙趸鲜嫩,阿根廷红虾口感甜糯,还有一种很脆的不知名螺类,确实都是他喜欢的。刚才顾凛川拆食盒时,他原本在心里措辞准备婉拒,可盖子一揭开,随着那股香味钻进鼻子里,他的手就不受控制地接过了勺子。
顾凛川坐在旁边看着他吃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昨天发布会后吃了吗?”
沈璧然反应有点钝,茫然地抬头,“嗯?”
顾凛川见状叹气,“看你吃这么慢就知道了。”
沈璧然小时候胃肠脆弱,有一次和朋友出去玩到很饿,回来饭吃急了,闹了很大一场胃病,苦着小脸啃了一周的馒头。后来,他就把越饿越要细嚼慢咽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只是如果顾凛川不提,他几乎都彻底忘了那段惨痛的童年经历。
顾凛川用一支体温枪在他脑门上滴了一声,“三十七度四,发烧了。”
“还好吧。”沈璧然觉得自己是纯粹的体力透支,也或许是发布会成功后的亢奋导致。他现在喝了大半桶粥,鼻子已经通气了,见顾凛川掏出手机准备给家庭医生打电话,立即道:“不要折腾了,我现在三十八度以下都可以自己退烧的。”
顾凛川闻言有些意外,“体质比小时候好这么多?有锻炼?”
沈璧然低头把毯子围严了一点,“嗯。”
人的身体很神奇,小时候他被娇生惯养,结果越养越娇。后来去美国的第一年,因为陪着父亲到处看病奔波,有几次累得发高烧但又实在没力气去医院,就一个人蒙在被子里胡乱挺着,竟然真的让他挺了过去,三番五次后,这具身体反而渐渐坚强了起来。
顾凛川静默了一会儿,“什么运动?”
“足球。”沈璧然随口胡编道。
他讨厌运动,唯一有点了解的就是足球,陪宋听檀看过几场球赛。
顾凛川没吭声,沉默地伫立在他面前。沈璧然低头揪小跛留在毯子上的几根狗毛,“今天麻烦你了,谢——”
话还没说完,顾凛川的手就放在了他头上,轻轻一压,“先躺下吧,我给你热杯牛奶。”
沈璧然想说不要麻烦,但顾凛川放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厨房。他只好裹着毯子缩回沙发里。
快十二点了,微信里堆积着一整天的消息,发布会后,投资方还在持续寒暄、询问,前合伙人Harrison也发来对glance打响第一枪的祝贺。沈璧然回完一圈,又收到赵钧的提醒。
上次他以准备发布会为由推掉了和赵钧外甥女的见面,昨天发布会结束,赵钧立即重新帮他们约了餐厅。到这个份上,沈璧然无路可退,只好向上翻找记录,仔细查看赵楚雯的资料。他打算和从前一样见面就说清楚,但也要提前了解双方的共同话题,这是基本的社交真诚,他不希望女孩子感到被敷衍。
头昏脑涨地看了一会儿,顾凛川拿着一只马克杯出来了。
虽然杯身是不透明的,但那种久违了的、独特的酸甜气味还是一下子冲开了回忆的阀门。
沈璧然下意识坐直身子,目光不受控地紧紧追随着那杯逐渐靠近的牛奶。
顾凛川递杯时动作自然地把它转了一个角度,掌心贴着杯壁,把隔热的把手朝着沈璧然。沈璧然也近乎本能地伸手去接,这一套动作仿佛肌肉记忆,等他反应过来时,这杯草莓牛奶已经和小时候一样被他稳当当地拿在手里了。
“没有果酱,我只带了冻干粉。”顾凛川说,“吹吹再喝。”
沈璧然难以置信道:“竟然还没停产?”
这个冻干莓粉是一家澳洲超市货架品牌,牌子很小,是沈璧然小时候去澳洲玩偶然喝到的。后来沈家的保姆就定期找人代购,直到全家移民美国,没有保姆阿姨了,他也没心思自己去寻觅购买途径,渐渐地也就不喝了。
他小时候一直坚信自己是这个牌子最大的客户,这种自信根深蒂固,因此这些年也想当然地觉得这牌子失去了自己肯定凉了。
顾凛川说:“他们生意做大了,现在欧洲能买到,国内电商也可以。”他停顿了下,“上次你来我办公室送表,我本想给你泡一杯。但那阵Jeff招了个没脑子的二助,擅作主张给扔了。”
沈璧然呆了两秒,才恍惚地想起那天顾凛川一进办公室就挨个抽屉翻找的样子。
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感冒了,脑子又热又胀,思绪却开始泛空。
“沈璧然?”顾凛川叫他,“喝不喝?”
沈璧然“哦”了一声,捧起来喝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少了草莓酱,不像记忆里那么甜,入口的一瞬,甚至让人觉得胸腔鼻腔里都冲上一股酸。
他捧着杯子停滞片刻,才继续一口一口地咽,把那些翻涌上来的酸感慢慢压了下去。
顾凛川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是不是淡了点?”
沈璧然没吭声,他把牛奶喝完,空杯子握在掌心,看着杯底留下的几道痕迹。
人体是最精妙的编程,很多东西仿佛真的刻在DNA里,即便远隔时间与空间,也能被精准地唤醒。小时候他第一次喝保姆阿姨泡的这种草莓牛奶就上了瘾,本以为这么多年没再喝过,他也长大了,该能戒掉了,不会再像童年时那么热衷。
但他好像还是很喜欢。
或许,这个味道对他而言永远都是危险的。
顾凛川见他不吭声,“你困了就去屋里睡吧,我在沙发……”
“谢谢,顾总。”沈璧然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房间里一瞬间有些安静,沈璧然轻轻舔了下嘴唇,把残留的一点点味道舔进嘴里,“夜车不好开,你早一点回去吧。”
顾凛川沉默伫立在面前,沈璧然垂头摆弄着那只马克杯。
许久,顾凛川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好,我再给你测一次体温就走。”
他无事发生般地从沈璧然手里拿过那只空杯子,“回房间睡吗?”
“就在这睡吧。”沈璧然低声说。他一直没有抬头看顾凛川的表情,目光只是落在地上融着的两道影子上,慢慢躺回沙发里。
顾凛川又帮他掖了一下毯子,把灯都关掉,只留下沙发旁那盏昏黄的读书灯。
“睡得着么?”
沈璧然立刻“嗯”了一声。
他很怕顾凛川要给他读书。
顾凛川没有去拿那些书,只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递过来,“我让小跛的管家发了一段视频,你睡不着就看看它吧。”
沈璧然一愣,“小跛的什么?”
“管家,临时的。”顾凛川说:“我养了只猫,怕它们两个打架,就暂时把小跛关起来了。封闭环境可能加重了它对你的分离恐惧,管家说它似乎有点焦虑。”
封闭环境?
沈璧然看向屏幕——所谓的“封闭环境”实则比他此刻身处的这间公寓大了两倍不止,而且是一间纯粹的、没有任何隔档的开阔平层。佣人们进进出出,搬运令人眼花缭乱的狗玩具,地中间摆着一张比他的床还大的可疑家具,他花了几秒钟分辨,初步判断那是狗窝——虽然从尺寸来看更像是狗的航空母舰。
小跛蹲在母舰旁,一位男士正单膝跪地,温柔地替它梳理毛发;另一位女士戴着白手套,用一块柔软的植绒布轻轻擦拭它的耳朵。小跛浑身紧绷,一只脚迟疑地搭在母舰边上,不敢踏进去。
沈璧然大受震撼,刚刚心头徘徊的那丝酸楚被这荒唐的画面冲刷殆尽。
“顾总,这不是分离恐惧吧?”
顾凛川问:“那是什么?”
“它是只穷狗,垃圾堆里长大的,消受不起这份泼天的富贵。”沈璧然深吸一口气,“我建议你把它关进一间三十平米以下的房间,比如你家厕所,然后停止一切人类对狗的服务,让它一个狗静一静。”
顾凛川想了想,“那先委屈它在这住一晚吧,明天再让人去找一套有三十平以下的厕所的房子。”
沈璧然:“?”
“或许也不用。”顾凛川又说,“小狗贱养也无妨,就让它多坚持几天,等Jeff出院,他家里应该有满足你要求的房型。”
沈璧然怀疑自己脑子烧坏了,睁大眼定定地看着顾凛川,见他是完全认真的神色,一时间更哑口无言。
顾凛川拿着空杯子去厨房洗,沈璧然举着屏幕发呆,视频播放结束了一会儿后,手机自动息屏。
他下意识按了下解锁键,屏保亮起的一瞬,他的心跳仿佛也停滞了。
昏暗的冬日傍晚,湖面冰封,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一处寂静断桥。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两个人看得懂这张糟糕透顶、不知所谓的照片。
也大概只有照片里的这座桥,会和他们一样记得十六年前那个冷风呼啸的夜晚,桥洞下发生了什么。
顾凛川从厨房出来,“你家里有蜂蜜吗?”
沈璧然立刻把手机放在一边,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凛川道:“没有,别折腾了。”
顾凛川在他背后继续问:“那VC泡腾片之类的呢?”
“也不用。”沈璧然说:“我应该退烧了。”
顾凛川在厨房门口默了一会儿,过来又给他测了一次体温。
“三十七度二。”顾凛川轻轻出了一口气,“还好,那你好好睡吧。”
沈璧然闭着眼“嗯”了一声。
顾凛川收起沙发扶手上的手机,见屏幕黑着,动作也顿了一下。
“看到屏保了?”他低声问。
沈璧然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是前两年还没回国的时候,突然想到以前,找人去拍的。”顾凛川说,“那桥比当年更破了,竟然没人修。”
“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还是以前那个号。”顾凛川顿了下,“我去公司处理点事情,离你这里不远,随叫随到。”
沈璧然依旧不言不语,他听着顾凛川轻轻放下一杯水在身后茶几上,往门口走去。在他按下门把手时,沈璧然忽然道:“顾凛川。”
顾凛川把门把手压到底,没有拉开,也没有松手。
“怎么了?”
沈璧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闭着眼睛,听见自己问道:“那个手机号你是一直都留着的吗?”
“不是。”顾凛川顿了顿,“刚去德国和老爷子对抗比较激烈那阵,落地就被收了手机,有大半年吧,手机号大概自己停机注销了,后来是又特意找……”
他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沈璧然。”顾凛川眉心微颤,无声地深呼吸一次,“你那半年打给我过吗?”
屋子里一片寂静,沈璧然蜷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顾凛川定定地站在门口等,等了很久,等到他终于放弃,无声地拉开房门时,听见沈璧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打过。”
门把手弹回原处,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不好意思。”顾凛川立即道:“手滑了。”
“对不起。”他很快便又一次道歉,而后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知道了。”
“你以后就不会打不通了。”
沈璧然无声而笑,眼眶酸胀,闭着眼说:“开车小心点。”
“好。”顾凛川轻声说着,却又从门口走回来,立在沙发扶手这一侧。
沈璧然闭着眼,感到那道身影笼罩在自己的上方,许久,顾凛川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头。
“晚安,沈璧然。”
房门开了又合,屋子重归安静。
许久,沈璧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把顾凛川留在茶几上的那杯温水喝掉,而后摸了一根烟,拉开阳台的门,去外面透气。
夜色寂静,只有远处高架上的车还在流淌,车灯明灭,如同城市在夜幕下的呼吸。
沈璧然把烟点着,但没有放进嘴里,只是拿在手上看着那点火星。
他对着公寓的车辆出口看了一会儿,没看到顾凛川的那辆库里南,估计顾凛川应该在他出来前就走了。
后半夜,云澜国际几乎没什么车进出,只有一辆车停在街边大树下,车上大概有人,打着双闪。树枝遮蔽,沈璧然看了一会儿才辨识出是一辆宾利欧陆,黑暗中看不太清,似乎是他觉得好看的那款哑光暴雨灰。
捏着烟的手忽然僵了下。
他还记得上一次看到同款车是在捡到小跛那晚,在宋听檀家楼下,他接了顾凛川的电话,聊到小山去世后情绪有些低落。离开时,欧陆的车主轻轻朝他按了一下喇叭。
沈璧然心跳几乎静止了,明知不可能看清,他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辆车看。
一人一车如同在深夜静默对视,不知过了多久,沈璧然的手机忽然亮了。
顾凛川发过来一段视频,是截取的几秒钟监控片段。狗房里关了灯,小跛已经躺在它的母舰上睡着了,昏暗中,只有小肚皮在轻轻起伏着。
顾凛川发了两条文字。
好好睡觉,快点好起来。
下次见,沈璧然。
远远地,那辆欧陆又一次轻轻按了下喇叭,缓缓起步驶出。

沈璧然第二天就去赴了和赵钧外甥女的约。
赵钧说赵楚雯是个骄纵的姑娘,但沈璧然更认为是率真大方。他是在路上接到的赵楚雯的电话,第一回通话,女孩子很直爽,说车坏在半路,问沈璧然能否来接上她一起去晶珀。
见面也是赵楚雯先开口自我介绍,然后就着车坏的事直接聊开了。沈璧然还是头一回不需要主动带话题,只顺着她聊,还答应了替她要一张宋听檀的签名照。
到酒店,赵楚雯打趣道:“晶珀都快成为你的相亲打卡地了吧?”
沈璧然估计女方大概没少听说他之前那些相亲局,也不表现出尴尬,笑着抛回去一句试探——果然,赵楚雯压根不是奔着相亲来的。
“我就随口和我舅提了一句你和宋听檀那张双人照很帅嘛,他就非要撮合。”赵楚雯和他一起进了负三层的电梯,无语道:“喜欢帅哥不是人之常情吗?那也不能看到个帅的就想谈吧。”
话音刚落,电梯在一楼停下,门开。
祝淮铮站在电梯门外,手机举在脸侧,不耐烦道:“催什么催,你……”
三人一照面,都是一愣。
“小祝总?”
“淮铮?”
祝淮铮看见沈璧然,表情一下子有些僵硬。
他把电话按了,迟疑地迈入电梯,和沈璧然打声招呼,又看向赵楚雯,“你怎么在这里?”
“我舅介绍我和Noah吃个相亲饭咯。”赵楚雯自然地答道,转头对沈璧然大大方方地介绍,说她和祝淮铮是初中同学,虽然两家生意攀扯不上,但常会在一些朋友局上见面。
“你和谁吃饭啊?”赵楚雯又问祝淮铮,“我认识吗?”
祝淮铮顿了一下,“不认识。”
“哦。”赵楚雯无所谓地耸耸肩。
电梯在98层停下,祝淮铮跟着他们一起往里走了一段,到半路,沈璧然和赵楚雯向右拐,祝淮铮顿住脚,“我车钥匙落在门童手里了,下去取一趟。”
沈璧然点头,“那下回见,小祝总。”
祝淮铮:“好的,下回……”
“你还有没有时间观念?”转角另一侧忽然响起一道不悦的声音。
祝淮铮还没说完的话生硬地卡在了喉咙里,沈璧然也愣了一下,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赵楚雯往回走了几步探头一看,惊喜道:“周聿桁?”
她回头就狠狠瞪了祝淮铮:“你失忆了吧!咱们仨初中一个班的。”
祝淮铮皮笑肉不笑,“哦,我都忘了。”
周聿桁从另一边走廊过来,皱眉对祝淮铮说:“他也一起等了你二十分钟,你真是……”
正说着,他忽然不经意地瞥到这边,看见沈璧然,半截话戛然而止。
周遭忽而安静,沈璧然觉得祝淮铮和周聿桁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怪,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不对劲。
“你说的他——”祝淮铮清了一下嗓子,“到底是谁啊,见个面还要神神秘秘的。”
周聿桁迟疑地从沈璧然身上收回视线,“嗯?”
祝淮铮道:“你不是说抱上了个新大腿要介绍给我认识吗,叫什么?家里做什么的?”
周聿桁:“……”
“什么新大腿,还有你俩需要抱的大腿啊?”赵楚雯纳闷:“祝淮铮你眼睛怎么了?”
沈璧然觉出那三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奇怪,走上前去,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两眼周聿桁。
周聿桁似乎一直是张扑克脸,但此刻,不知是否错觉,这张脸上隐约透着某种可以称为“荒诞”甚至“糟心”的情绪。他一言不发地看了祝淮铮片刻,最后冷淡地撇开脸,主动朝沈璧然点头,“沈先生,幸会。我是周聿桁。”
这一声招呼太重了。放到任何一个局上,大概都要换其他人向周聿桁问好。但沈璧然不卑不亢,从容地微笑回应。他嘴上热情地寒暄着,脑子已经快速运转起来——祝说,周聿桁要介绍一个厉害的老板。能在他们之上的人物屈指可数,再加上周聿桁这远远超乎礼貌的尊敬……
沈璧然内心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朝走廊尽头瞥了一眼——果然,那间Jeff约见过赵钧的包间外立着两个熟悉的保镖。
他立即加深了笑容的灿烂程度,快速道:“二位既然有正事要聊,那我和赵小姐就先……”
话音未落,不远处洗手间的门开了,先出来的是另外两名保镖,顾凛川随后现身,闻声回身朝这边看过来。
走廊这回彻底安静了。
平和的死感在沈璧然心头蔓延开。
赵楚雯扯了一下祝淮铮,低声说:“这还真是个大腿啊。”
祝淮铮没吭声,大概也惊住了。周聿桁则含义不明地叹了口气。
四人神情各异,看着顾凛川朝这边过来。
顾凛川径直朝着沈璧然,“这么巧,沈总,来吃饭?”
他嘴上体面地喊着“沈总”,可不等沈璧然回应,又低声询问:“退烧了吗?”
沈璧然唯有沉默微笑。
周聿桁清了一下嗓子,“凛川,我来介绍一下。”他抬手朝祝淮铮一指,引荐的措辞略显敷衍:“这位是小祝总,做互联网的。”
祝淮铮笑如春风,“顾总好,我叫祝淮铮,久仰。”
顾凛川点头说了句“你好”,但不甚在意的样子,继续问周聿桁:“你们几个怎么碰上的?”
周聿桁好像很不想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淮铮就是我要介绍给你的朋友,刚好碰到沈先生来这边——”他话语顿住,看向沈璧然。
“相亲。”祝淮铮笑眯眯地接话:“Noah和我初中同学相亲。”
“哦?”顾凛川立即看向立在旁边的赵楚雯,目光快速掠过,又回到沈璧然身上,看着他。
“……”沈璧然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子。
“沈总的日常行程这么丰富。”顾凛川问他:“不介绍一下吗?”
“顾总好。”赵楚雯自己主动开口,“我是赵楚雯,我舅是风雷资本的赵钧,之前和您见过一次。”
“原来是赵小姐。”顾凛川点头,“之前沈总提起过这档事,但没说就在今天。”
赵楚雯吓了一跳,“Noah怎么还和顾总聊这些啊。”
“因为我们很熟。”顾凛川看向沈璧然,“是吧?”
“这样啊。”赵楚雯放松些许,“其实是我舅非要撮合,我和Noah只是交个朋友而已。”
沈璧然逮住这个话口,立即笑着接上,“是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三位,先……”
“那不如一起吧。”顾凛川说。
沈璧然:“?”
顾凛川神色随和,“既然都认识,不如一起吃个便饭。沈总,你想一起来还是和赵小姐单独吃?”
沈璧然:“……”
赵楚雯大大咧咧地道:“那就一起呗,Noah,走啦。”
沈璧然目如死水,目光顺次扫过面前四人——顾凛川一副宽容随和样,赵楚雯活泼雀跃,周聿桁事不关己,而祝淮铮——天杀的,这个人竟然在偷笑。
到底在笑什么?沈璧然猛然想起他和祝淮铮诡异的第一次见面——那天祝淮铮也是一直在偷笑。
他心里有种淡淡的、无处释放的抓狂感。交际局上,沈璧然向来游刃有余,还是头一回这么茫然。这算什么局?他的相亲对象、之前相亲对象的哥哥、斩不断理还乱的前任、还有前任的好友。
四个人都看着他,像四把刀架在脖子上,最终他只能放空大脑,机械地跟着进了顾凛川的包间。
包间里,圆桌布陈八座,顾凛川率先在尊位落座,周聿桁坐在他右手边,和他隔开一个位置,祝淮铮原本抬脚往左边去,但又一下子收住,转身坐到周聿桁的右手边,也隔了一个位置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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