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已经走了,鱼沥和露霓还坐在沙发上嘀嘀咕咕地说话,祁昇独自一人抱臂靠在窗边,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见他出来,三人齐齐看过来。
“然爸!”
鱼沥问:“你身体没事了吧?”
苏然道:“没事了。”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右边——星临的房间,门正紧闭着。
他问:“星临已经洗完了?”
鱼沥:“没,刚才露霓给他塞了瓶快速治疗喷雾他就回房间去了,一直没出来。”
苏然立刻皱起眉头:“有多久了?”
“就是你开始洗澡后没多久。”
那有快二十分钟了,这家伙在干什么?
难道是在处理伤口?但是澡都没洗过,伤口里指不定掺着沙子,怎么能就这样直接上喷雾?
苏然转身走过去,抬起手扣了两下门。
“星临?”
没人应声。
苏然又用力敲了两下:“星临,你先去洗澡啊。”
——门被豁然打开。
苏然怔住。
人鱼赤着上身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凌乱的黑发搭着他的眉眼。
肌肉曲线蜿蜒匍匐在冷白的皮肤上,散发出一种充满力量感的性感,不论见过多少次,这样的画面都会让苏然感到脸颊发烫。
然而此刻这具身体上的伤痕却像一桶冷水兜头泼下,将他所有不为人知的心绪起伏浇得一干二净。
破裤子被换了,换成了一条居家长裤,柔软的布料垂坠着,显得他的双腿格外地长,手上拎着那套脏衣服,依稀能看见那破裤子惨兮兮龇着毛边的布条。
明明变整洁了,但不知为何,苏然的喉头却好像更苦涩了,胸口像被一块石头堵着。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星临抢先一步,漫不经心地问:“洗完了?”
……苏然只好把那些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的话语咽下,点点头道:“洗完了。”
星临拎着那团脏衣服走向卫生间。
苏然对他的背影喊:“你再换一条裤子吧!”
都没洗过澡就换了裤子上去,那裤子不还是脏了。
他没听到星临的回答,等卫生间的门关了,抿紧唇,果断走进眼前这个房间,打开了靠墙的那一排衣柜。
衣柜里的衣物很少,除了最早被他找出来的他哥的那四套oversize套装,就还有后来他意外翻到的两套爸爸的“大号老头装”。
当初拿这两套衣服给人鱼时他颇有些心虚,怕人鱼嫌老气,没想到那家伙在这方面倒不挑剔,很正常地就收下了。
反倒是后来祁昇寄过来的那些衣服,他一件都没要。
苏然蹲在地上,看到这些衣服时心里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随便选了一条裤子,走去卫生间,把门打开一条缝,伸手放了进去,合上门后转头对鱼沥说:“去你那儿拿两套衣服。”
祁昇寄过来的大码男装基本都在鱼沥那儿了。
鱼沥起身道:“行,我早就让他选两套过去了,他非不要,也不知道在犟什么。”
他还嘀咕了一句话,但苏然没听清楚。
既然都要回家了,露霓自然也一起走了。
祁昇看着三人转身朝外走去,站直身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苏然在鱼沥的那堆衣服里尽量挑了两套符合星临尺寸,又够好看够时尚的。
他拎起衣服就要走,顿了顿,转过身问:“他怎么会去海里找我?”
鱼沥愣了下:“我们赶到那儿的时候祁昇站在水里喊你名字,他大概以为你是在海里出事了吧,就直接跳进去了。”
苏然不理解:“我怎么可能会在海里?从沙滩到海水能淹没我头顶的位置得有多长一段距离,如果是被拖那么远去了我肯定会叫啊!”
鱼沥眼珠子一转:“是啊,我们后来也是这么分析的,但当时从他拍祁昇的肩膀到跳进海里不过才一两秒,哪来得及叫住他。”
苏然哽住了。
鱼沥还慢悠悠道:“你那昇哥不也一样。”
“……星临性格比他冷静!”
“不就是没冷静下来嘛。”
苏然攥紧衣物,转身又想走,可是又顿住了。
过了几秒钟,又回过身来说:“……几分钟没找到我他就该浮上来看看情况了!”
鱼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是啊,道理都懂。
但这些问题,在他这里是得不到回答的。
苏然又哽住了,这回彻底调头离开。
他闷头走回家里,踏进客厅才发现祁昇还在,怔了怔道:“昇哥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事了。”
祁昇沉默几秒,道:“阿然,今天是我没保护好你。”
“别说这种话了,你又不是超人,能耳听四路眼观八方,我当时在你身后,那条海鳗袭击得又那么突然,你没察觉到很正常,”苏然一边说一边走去星临的房间,把衣服放下,然后又折返到卫生间门口,指着门道,“他还没出来?”
祁昇沉默地摇头。
苏然抬起手想敲门,敲下去前停顿了下,劝道:“昇哥,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祁昇定定地看着他,看到他都心生疑惑了,终于苦笑了下。
“……嗯,”这一声有些像是叹息,“那就明天再说吧。”
祁昇离开后,苏然把雪团和珠珠从院子里叫进来,把客厅大门关上。
然后就走到卫生间门口。
也不知道为什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敲下门。
“星临,你洗完没?”
隔着门,听到了里头男人低沉的声音。
“嗯。”
“你自己能处理伤口吗,不行我帮你?”
里头好像顿了一顿。
“那你进来吧。”
苏然没多想就开门进去,一打照面就呆住了。
星临没穿衣服。
人鱼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单手撑着洗手台,正在用喷雾处理自己下巴上的一道伤口。
见他进来了,也不过就是很随意地瞥过来一眼,丝毫没有此刻这画面过分具有冲击力的自觉。
苏然僵在门口,从头红到了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人鱼回过眸去,对着自己的下巴喷了一下,问:“他们都走了?”
“……”苏然艰难地发出两声,“嗯、嗯……”
心脏咚咚跳着,他告诉自己这家伙身上到处都是伤,这会儿不穿衣服很正常,穿了衣服还怎么喷药,不要慌,会显得很奇怪……
……他镇定地走进去,把探头探脑的珠珠和雪团关在门外。
整个卫生间里弥漫着一股温热的水汽,若有似无地掺杂着一丝沐浴露的芬芳。
明明几十分钟前自己才用过,但苏然就是觉得,此刻空气中的香气好像有些不一样。
好像有些,令人心猿意马。
他低着头讷讷地问:“哪些伤口喷不到,我帮你……”
“背上的所有。”
星临随意地说着,清冷的音质砸进温热的水汽里,溅起一股别样的氛围。
苏然的眼睫颤了颤,缓慢抬起。
然后瞬间变了脸色。
“——怎么背上都有这么多伤?!全都是撞珊瑚撞出来的?”
他急急走过去,二话不说夺过星临手中的喷雾,男人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他却无暇关注,径直走到男人身后,抚上那些伤口。
指腹下的肌肉好像绷紧一瞬。
苏然抬起头紧张地问:“疼?”
星临没回头,只双手撑住了洗手台,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痒。”
那就不管了。
苏然低头凝神去看,最长的一道伤口快有五厘米长,横亘在这家伙的后腰上,触目惊心的。
他蹲下身,眉头紧皱地又仔细查看一番,确认里面没沙子了,才对准它按下喷雾。
沙的一声。
一瞬间,指腹下的肌肉更猛地紧绷了。
苏然又抬头:“这下是疼?”
“……不是。”
“你别告诉我又是痒……”
“就是痒。”人鱼回答得斩钉截铁。
苏然骂起来:“你放屁,你有这么怕痒吗!”
“这一直是我的弱点,只是过去没让别人发现。”
“你快得了吧,喊疼没人会嘲笑你!”
苏然语罢就要凑近去吹。
一根手臂倏然伸下来,用力摁住了他的脑袋,人鱼的语气听起来危险极了。
“你把我当小孩了?”
“那你刚才不也把我当小孩子抱来抱去的?”
“苏然,刚才是你自己腿软。”
“我是腿软又不是腿断了,缓一缓不就站起来了。”
“我要是不去抱你,那帮人立刻就会用谴责的眼神看我。”
“少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
“你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人鱼的眉头拧起来:“你在说我?”
“不然在说谁?”苏然梗着脖子。
两人一上一下瞪着彼此,星临拧过了上半身,以苏然此刻的角度,很轻易就能看到某些关键部位。
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星临收回手飞快回过身,苏然也立刻低下头,红透了脸。
“……”
苏然心如擂鼓,悄悄抬起眼帘,不死心地盯住那道伤疤,抿起了唇。
他飞快凑近去吹了一口气,不等这家伙反应过来就摁下喷雾。
很少能听见人鱼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这样一点都没有止痛效果。”
“本来就只是转移你的注意力罢了。”苏然小声嘟哝。
人鱼好像不知道要怎么怼他了,张了张嘴就没了下文,苏然抿唇笑了起来。
那之后,卫生间里就只剩下了喷雾被摁下时发出的沙沙声。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苏然专心处理那些伤口,星临则撑着洗手台,望着镜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苏然启唇,慢吞吞地问:“回来的路上……为什么不说话?”
人鱼好像瞥下来一眼。
道:“有什么话非说不可?”
“那刚才为什么不去二楼洗澡,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做任何事都必须有理由吗?”
“当然。”
“一定要告诉你?”
“那倒不是,”苏然站起身,开始处理这家伙肩胛骨上的伤口,“但我会忍不住一直想。”
人鱼好像轻哂了一下。
“因为你会一直想,我就必须要回答?”
苏然有点无语地抬起头,想说没什么必不必须的,但你说得这么冷漠就有点伤人了,却冷不丁在镜中与这家伙发生了对视。
男人的下一句话是——
“那你为什么生气,会告诉我吗?”
苏然怔住。
星临在镜子里盯着他。
“毕竟,我也想了整整两天了。”
认识这么久,苏然时常会感觉到这条人鱼很会打直球,眼下这一刻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在镜中与这家伙对视片刻,低下头去。
能感觉到对方好像眯起了眼。
苏然处理好一处伤口,慢慢开了口:“……那天为什么要亲我?”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人鱼用的是笃定的语气,“当时想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原因?你这么在意这件事?”
苏然真恨不得怼准某条伤口连喷几十下疼死他。
“当时要引银刹出来明明有很多其他的办法,为什么非要用亲的?想做就做?那你难道想告诉我你当时就是想亲我吗!”
他的耳朵已经红了起来,而人鱼微妙地沉默了。
苏然努力压下激动的情绪,让自己显得冷静。
“我不喜欢这样。”
人鱼立刻反问:“为什么,之前在海里不就已经亲过了?”
苏然炸毛:“那是渡气,不是亲!”
“有什么区别?都是嘴对嘴,你的舌头都伸进来了。”
“我……我那是不小心的!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能我们现在就闭嘴不要再谈了!”
人鱼显然还是想再谈的,于是选择率先闭上自己的嘴。
但他依旧锲而不舍地在镜子里追寻苏然的双眼,只是苏然……此刻无法和他对视。
关于这件事,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觉得一旦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剖析得明明白白的,就会暴露出些什么,苏然不习惯这样,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有种难以踏出第一步的不适应感。
可这家伙步步紧逼,让他有些没招了。
他闷着头问:“如果我是女生你会这么随便吗?肯定不会吧,那难道因为我是男的就可以这样吗……有些男生是不介意,怎么开玩笑都行,但我不是,我不习惯很亲密的接触,如果真要做这种事,那得是关系很亲密的人才行——”
余光注意到人鱼又要张嘴输出,他打断道:“我说的很亲密的关系是指恋爱关系,不是指很好的朋友关系!”
于是人鱼又闭嘴了,只是看他的目光好像更隐晦了。
苏然一触到这种目光,就有种心脏都紧缩起来的感觉。
他再一次猛低下头,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所以接吻对我来说不是这么随便的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它、它必须有个理由,只有……爱人,才能没理由地想亲就亲……”
说完这些,他的心跳已经快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他几乎觉得自己要心脏病发作而死了。
他都不敢想这条人鱼下一句会回什么,脑瓜子嗡嗡作响,也许人鱼说什么了他也听不见。
他飞快喷好这家伙背上的最后一道伤口,立即后退一步,拉开些微距离。
空气很安静。
人鱼缓缓拽过一旁的浴巾,打开后围在腰上,这片刻的沉默好像是在消化他的话。
系好浴巾后,转过身问:“只有你的爱人才能吻你?”
苏然依旧低着头,感觉自己的脖子可能都红了。
“这是……当然的啊!”
“因为我不是你的爱人,所以你讨厌我吻你?”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那除了这个原因,我吻你的时候,你会生理性地讨厌吗?”
苏然的声音更低了。
“……难道……我还要喜欢吗……”
“……”
“是吗?”人鱼的声音轻得好似在自我喃喃,“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至少那一瞬间的感觉和‘讨厌’是完全沾不上边的。”
苏然心一跳。
他想抬头看看这家伙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可还是有些不敢。
不是对这个男人感到怯懦……而是对某些未曾揭开过面纱,未曾戳破过窗户纸的一些事……感到怯懦。
这狭小空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比刚才还要热,把他蒸得有些出汗。
他心慌意乱地转动视线,不由自主就飘到了近在咫尺的那扇门上。
只有一跨步的距离。
出去吧……离开这个地方吧?反正这家伙背上的伤都处理好了。
他心随意动,挪动脚尖,人鱼却用下一句话拽住了他。
“——上午在招待祁昇的时候,你在嘀咕什么?”
苏然刹住动作,没跟上这家伙的脑回路。
“……什么?”
“早上,我说你就当我是在发起床气之后,你当时说了什么?我想知道。”
“……”
“都聊到这个地步了,还是不能说吗?”人鱼直勾勾地盯着他,“当时,你是在说他,还是在说我?”
“……”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还是有些太近了。
苏然能感觉到,这家伙的呼吸正轻轻浅浅喷洒到他的额头上。
他变得更加紧张,但这个时候再往后退,就会显得他过分弱势了。
“……这很重要吗?”
“直觉告诉我很重要。”
“……也许我只是随便嘀咕了一句废话。”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废话’。”
被野兽穷追不舍,逼困到悬崖,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寻常人在这种时候是会选择拼死一搏,还是转身跳下去?
“苏然。”
男人如此唤着他的名字。
如此执着地,仿佛不寻求到答案不会罢休。
苏然的选择是深吸一口气,猛然抬起头——可惜幅度不够大,只够他看到这条人鱼的下巴——他的呼吸在不经意间变得非常急促,薄薄一件T恤因为热汗而黏在了身上,就连发丝似乎也沾上了些微的水汽,变得有些湿润。
喉结滚动着,他试图用提高音量来充起自己的胆量——
“我当时说——你早上那么反常,非要跟着我们——我当时说你、你是不是在嫉妒昇哥!”
每一个字都狠狠撞击在了四周的墙面上,每一个字又都被狠狠地反弹,砸向他们,将他们撕出裂口。
回音在震荡,当“吗”字尾音落地,卫生间里已经变得死寂。
水珠从花洒的孔道里溢出来,滴落到瓷砖地面上。
苏然的胸口急促起伏着,他死死盯着人鱼的下巴,一下收紧一下放松地攥着手中的药瓶,有种什么都不管了的解脱感,也有种自己这辈子完了的绝望感。
他都说了什么啊。
他甚至已经没力气了,闭上眼自暴自弃地问:“……你问完了吗?我想出去了,这里很热……”
他转过身就要走。
人鱼没拦他。
只看着他,开口道:
“鱼沥说一个人在不爽的时候要想办法让自己爽起来,虽然这家伙的嘴里向来吐不出什么象牙,但我一直在想,这句话是不是至少算是一个答案?”
苏然停住脚步,有些怔住。
“你又怎么看待这句话?”男人在他身后说,“苏然,如果我告诉你接下来的这些话,你会给我什么答案?”
“在发现银刹跟苍蝇一样偷偷摸摸在你周围乱飞的时候我觉得不爽,所以我吻了你。这件事我想做就做了,看到他气急败坏跳出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很痛快。”
“看到你像小蝴蝶一样飞扑向祁昇的时候我也很不爽,所以我讽刺了他,看到他一脸僵硬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我又感觉到了痛快,那种痛快没有过去任何一种感觉能比拟。”
苏然呆住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转过身,看回去。
星临始终望着他,当他回过头,他们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相触了。
这个男人继续用一种极度冷静的语气陈述着。
“但你们的关系很紧密,好像不是我随便讽刺两句就能中止掉的。我忍不住地跟着你们,变成了我以前最讨厌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跟屁虫。我觉得很烦,所以干脆远离你们。但这样做似乎并不能让我痛快,所以这是一个错误选择。”
“极光出现的时候我想也不想就冲去了海边,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猜到你们最后去了那里。发现你消失了而他还好好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想一拳揍过去,但我忘了这件事,等回想起来,我的裤子已经破了,那时候再动手似乎会显得我特别可笑。”
“一直到踏进这间卫生间的时候,我都在不爽。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痛快一点。”
苏然呆呆地看着这家伙。
男人深蓝色的双眸里映着他的影子。
他说:“放你进来好像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苏然颤了一下。
“但还不够。”
“我还需要做一些能让自己更痛快的事。”
苏然已经浑身是汗了。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蒸发出它们所无法承受的热意。
“撇开这个问题,我现在说的这些话,能不能够回答你的问题?”
水声再一次出现。
这狭小的空间再一次变得静谧。
苏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的,敲鼓一样无限放大在他的耳边,令他有些头晕目眩。
他有点缓不过来,缓慢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而面前的这家伙丝毫不给他喘气的时间。
“现在,该你给我一个答案了。”
“你觉得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真正痛快起来?”
“……”
他们的呼吸声在炙热的空间里彼此起伏交错。
呼吸的频率令彼此的心绪昭然若揭。
苏然觉得自己像变成了一根木头,没有知觉,无法动弹,就连神经末梢都是麻木的。
他又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血管里正噼里啪啦流窜着激烈的电流,所谓过电大概就是如此。
他的脑海里发生了山洪海啸,天雷地动,世界毁灭了又重塑,重塑了又毁灭。
好半晌,才动起来。
他一点一点,僵硬地低下头,呆呆地看向地面。
过了一分钟,又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看向这个家伙。
男人始终安静地凝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而苏然张开嘴,低低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话。
“……你……问我……?”
人鱼顿了顿。
好像没想到如此漫长的沉默过后会得来这样一个反问。
他的眼神变得探究,好像在分析他此刻算是什么精神状态,几秒种后坦白说:
“我没有经验。”
苏然不断深呼吸着,喉结滚动。
“…………那我,看起来就很有吗…………?”
人鱼又顿住了。
他陷入了沉思。
他好像就差把“这是个好问题”这句话顶到自己的头顶上。
苏然张开嘴,又闭上,再张开嘴,再闭上,如此来回好几次,人鱼始终没放出下一个屁。
逐渐地,一股羞恼感从胸口升了起来。
他瞪了这家伙一眼,转身要去开门,人鱼愣了一下。
当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一根手臂伸过来将门按上了。
苏然炸毛:“让我出去!”
“你又在生气?”人鱼的语气又谨慎又困惑,“为什么?”
“我……”苏然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能不能别生气?我不喜欢冷战。”
苏然又炸了,脑袋像被核弹轰过了一样。
这条鱼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这么直白地说出这种话?!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说话?!
“不行,你松手!”
“你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我再松,”人鱼探头探脑过来,“刚刚才把上一个矛盾解开,我不想马上就留下新的矛盾。”
苏然:“!!!”
不要再打直球了!不要!
这家伙又讨价还价起来:“或者你先允许一件事,我再放你走。”
“什、什么事?”
“允许我做接下来想做的任何一件事。”
“?!!”
你听听自己前后这两句话像样吗?!
人鱼好像觉得挺像样的,再次请示:“如何?”
苏然涨红脸跳脚:“当然不行!什么叫允许你做任何事,我们是什么关系,凭什么签这种霸王条款!”
“我以为我们现在就是要搞明白这个问题,”人鱼耐心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你又问我?!”苏然觉得自己真要心脏病发作了,“……约法三章总要有吧?!”
“哪三章?”
苏然卡住了,想说他到底为什么非要一本正经地跟这家伙谈怎么签订霸王条款,可感觉到这家伙喷在他后颈上的呼吸,已经遍地狼藉的大脑再再再次被暴力轰炸……
他已经没有正常的智力了,也没有正常的思维了。
他简直在胡言乱语。
“亲……肯定不能乱亲吧!也、也不能乱摸,乱抱吧?!”
余光注意到,人鱼拧起眉头,好像别开视线盘算了下。
到“三章”了,但是——
“遵守这三条规则应该痛快不起来。”
他重新看过来,一点都不委婉地表示。
苏然的回答是双手合十成手刀,用力砍向这家伙按住门的手臂!
人鱼:“啊。”
门把手被松开,苏然开门逃了出去。
“——痛快不起来就别签!!”
他逃远了。
而卫生间里,人鱼依旧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
半晌过去,男人收回目光。
他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左臂,平静地看向手腕。
一道新的伤口出现了。
半个指甲盖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豁开到一厘米左右,猩红的血珠涌现出来。
“呜……”
门外,一狗一鸡疑惑又担忧地望着他。
星临眼睫一抬,望向它们。
“你们的爸爸把药瓶拿走了,”他轻声地自言自语着,“得要回来。”
这晚苏然多少有点失眠。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那条人鱼说的话,一会儿拿被子蒙住头,一会儿又扯下被子,发很长时间的呆。
心跳一直没能平静下来。
等第二天醒过来了,他才懵懵地想起,昨天不知道各地怎么样了……
拿起手机,打开末世app。
看到首页,他颇有些意外。
各地幸存者的情绪竟非常平稳。
有人昨天被丧尸袭击了,但立即就地把自己埋进了泥土里去,今天早上发帖说丧尸化进度好像被控制下来了。
有些人用自己制作或苏然赠送的子弹成功击退丧尸,保住了自己的安全屋。
还有更多人早在之前就通过论坛上的交流做出了自己的一套极光应对预案,不论是紧急加固安全屋,还是其他方法,他们都安然渡过了昨天。
苏然松了口气。
心情忽然轻松起来。
不论怎样,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星临今天没起早,直到中午十二点才起床,祁昇从隔壁过来的时候,这家伙刚好顶着鸡窝头从卫生间里出来。
两人一打照面,人鱼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卫生间里,把门关上。
大家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十分钟后,他再次出来,鸡窝头已经被理顺了,一头黑发湿漉漉地沾着水汽,帅气值直飚一万点。
大家恍然大悟,调侃他还挺在意外人面前的形象管理,只有苏然红了耳朵,悄悄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