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没人敢当他是少爷,这是血洗了叶家的新家主。
一个二世祖胆战心惊,结结巴巴开口:“叶,叶先生,你叫闻栈……”
“哦,他真名叫祁纠。”叶白琅慢吞吞纠正,“不叫闻栈,闻栈是他骗我的。”
这话一出,四周比之前更安静。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睛几乎吓掉,咕咚咕咚咽唾沫,不敢多说半个字。
叶白琅并不多说,低头擦拭拐杖——在传言中,那柄拐杖据说砸碎过人的脑袋。
叶白琅的气场轻易能吞噬他们,这些酒囊饭袋里外都是败絮,哪怕只是被那双眼睛平平淡淡地睨上一眼,都能吓得把心脏吐出来。
“他……他可不止骗了你这些。”终于有人壮足了胆子,哆嗦着出声,“他对不起你的事多了,叶先生,这就是个惯犯骗子……”
叶白琅抬眼,不见波澜的漆黑瞳孔里,那人渗着冷汗悚然噤声。
叶白琅的拐杖一下一下,轻点他的膝盖骨。
“我喜欢,养个骗子。”叶白琅吐字很慢,嗓音有种古怪的沙哑,像是个不带温度的漩涡,“轮到你说话了?”
那人吓得不住后退,跌坐在雪地里。
叶白琅收回拐杖。
他有些不耐烦,等祁纠替自己整理好领结,就牵住了这骗子,以免祁纠又没头没脑乱跑,遇上什么“熟人”。
叶白琅扬了扬下颌,使唤门童去开门,把拐杖扔给祁纠,身体的重心也落在祁纠手臂上。
祁纠把这歪歪斜斜没骨头的狼崽子扶住:“私人医生还管这个?”
“我说管什么,就管什么。”叶白琅冷嗤,“扶我进去。”
这骗子一点脑子也不长,他挽着祁纠,那些人才不会把祁纠当成什么“狗”、“奴才”。
“你穿秋裤了吗?”叶白琅忽然问。
祁纠:“……”
祁纠:“啊?”
“没穿。”叶白琅捏了捏他的裤管,终于找到机会,扳回一局,微眯了下眼睛,“那为什么还在这站着?等你老了,残了,让我养你?”
祁纠万万想不到这狼崽子活学活用至此:“……啊。”
因为他不会老,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这话可能不该在现在说。
替他出了头的叶白琅看起来很高兴,外人看不出的高兴——在外人看来,叶白琅不过是天性残忍嗜血,享受这种威胁恐吓、毁掉一个人的过程。
在外人看来,叶白琅只不过是因为嗜血而兴奋,所以眼睛里难得有了光,亮得反常。
“找个房间,处理手伤,换秋裤。”叶白琅说,“给你带了。”
祁纠:“啊?!?”
他手里拎着叶白琅的礼服箱子——很难想象,在这个装满了高级衣料的豪华箱子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还委屈吧啦地挤着一条秋裤。
叶白琅使唤他使唤得心安理得,让门童带路,把祁纠拽进一间休息室。
“换。”叶白琅靠着门,漫不经心,含着那块到现在也没吃完的糖。
“等你老了。”那狼崽子尾巴翘着,因为糖块说话含糊,声音冰冰冷冷,“你的轮椅,我也不会给你推的。”
在叶白琅的监督下,祁纠不得不往虎口贴了个创可贴,并换了秋裤。
裤子脱到一半,祁纠忽然觉得不对,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祁纠啪地按住裤腰带,“转过去。”
叶白琅把玩着拐杖,偏了偏头,懒洋洋掀了下眼皮,神情又泛上阴郁。
祁纠管他阴郁不阴郁,拎着裤子蹦过去,按着这狼崽子的脑袋,不由分说往后拧:“快,非礼勿视。”
叶白琅被他拧得踉跄两步,扶着墙站稳:“凭什么,我不能看?”
当初在名义上,闻栈和他好歹也在一起过四年。
叶白琅没让闻栈碰过,是因为他看不起这个满肚子吃喝玩乐的草包——他的运气不错,闻栈对他恰好也没兴趣。闻栈是上面的那个不假,但没那种奇怪的癖好,只喜欢乖乖软软的小受,没兴趣玩一个残废。
叶白琅撑着拐杖,单手扶着墙面,瞳光深了深,不自觉用力咬那块甜腻的奶糖。
……所以,祁纠也对他没兴趣,是因为祁纠不喜欢残废?
祁纠是在和他撇清关系?
“想什么呢?”祁纠穿秋裤的速度很快,一抬头就发现狼崽子又不高兴,“怎么了?”
叶白琅牌复读机给他复读,语气都不变:“凭什么?”
祁纠刚才没过脑子,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叶白琅是问“凭什么我不能看你换裤子”:“……”
也是“性情偏执”、“手段很辣”的叶家主古怪的独特爱好之一。
祁纠震撼、尊重并接受,但实在不打算陪叶白琅聊这个:“有什么好看的?咱俩同款,我跟你一样。”
也就是码数有点区别,他照着自己那个牌子给叶白琅下的单。
祁纠三两下把自己收拾妥当,托起叶白琅转了个个儿,上手整理叶白琅的礼服。
叶白琅今天穿的是套纯黑西装,不带半点多余装饰,总有种阴沉孤僻的冷郁。在鬓影衣香、绅士优雅的晚宴上有些突兀,配叶家的新家主却又正好。
祁纠端详了一会儿,觉得左胸前口袋光秃秃缺点东西,就翻出块亚麻手帕,叠得平平整整塞进去。
叶白琅低头,看着祁纠弯腰替他打理,思绪无意识飘荡,慢慢咀嚼祁纠刚才回答的话。
祁纠刚才说……他们两个是同款。
他跟他一样。
这话叫人听得很舒服,原来这骗子也偶尔有会说话的时候。
叶白琅含着奶糖,无声眯了下眼睛,决定等回去以后,每个月允许祁纠跟自己出去放一次风。
算了,两次吧。
再给这骗子买几身体面衣服。
省得叫人家拦住奚落,丢他叶白琅的人。
祁纠把手帕塞好,抬起头,正想着再说点什么哄狼崽子,就发现叶白琅居然自己给自己捋顺了毛。
就这么块奶糖,也不知道叶白琅怎么这么久都没吃完,到现在还在慢吞吞地嚼,漫不经心,腮帮被顶的一鼓一鼓。
和祁纠那头吃馒头泡肉汤长大的小白狼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九。
祁纠差一点就戳上去,管住自己的手:“又在想什么?”
叶白琅懒得理他,拐杖点了两下地,扬起下颌示意他出门。
祁纠询问叶家主的具体需求:“用拐杖还是用我?”
叶白琅:“……”
叶白琅抬起头,发现祁纠居然是在认真征求他的意见。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可疑到完全离谱,但祁纠的确是在心无杂念地问他,用拐杖走路,还是搀着他的胳膊。
“你不好用。”叶白琅顽劣心起,故意上下打量他,“抻得慌,不舒服。”
祁纠铁血直且正气凛然:“这还不好办。”
他接过叶白琅的拐杖,抱着叶白琅掂了两下,找准重心,稍倾下肩膀:“来。”
叶白琅埋在他的影子里,抬眼看祁纠。祁纠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蜂蜜,也像被岩浆裹着死在千万米地下的太阳。
叶白琅鬼使神差伸手,他不想交出拐杖的,拐杖里藏着能把人捅出窟窿的三棱|刺,就像这套特制的西装,领带是高强度碳纤维特制,绞上两圈,能勒断人的喉咙。
他在满是脏污的世界里爬,没人教他怎么自保,他只会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式达成目的。
这是个危险的骗子,祁纠在诱惑他缴械,没有这些,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能要了他的命。
叶白琅吞下最后一口甜腻到齁人的糖水,他是真的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拐杖。”叶白琅哑声开口,吐字很慢,“你要收好。”
祁纠笑了:“丢不了。”
他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叶白琅挽住他的手臂,高度正好,比平时还省下些力。
祁纠把拐杖折好,收进箱子。配合着伸出胳膊,让叶家主挎着,离开休息室,进了明光烁亮的宴会大厅。
有叶白琅在的宴会,气氛自然好不到哪去。
话不好听,但事实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人是来喝酒吃饭的,这场宴会的唯一目的,也不过就是探一探这位叶家新家主的底。
在H城,叶家是敲一敲震山响的庞然大物,叶白琅会把叶家带往什么地方去,关系到不少中下等家族的命运。
这是艘轻易下不去的大船,没人放心掌舵这艘船前行的,居然是个不受控的疯子。
……虽然叶白琅的表现好像也不是太疯。
更准确地说,是每次叶白琅想发疯的时候,挽着他胳膊的那个人都会忽然被酒呛到。
然后那人就挂着笑脸,和善地抱歉,和善地强势插入话题,并不择手段地把话题岔出去十万八千里。
叶白琅居然也没动怒,被打断了几次以后,索性干脆不说话,只埋头吃那人投喂的餐点饭菜。
几轮酒下来,没一个人套出真正有用的东西。
一群折戟的小家族家主灰头土脸,聚在角落,边警惕回头,边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语,向叶白琅的方向看。
“……听说是叫闻栈,以前和姓叶的就有过一段……”
“闻栈也未必是真名,没听见吗?叶白琅叫他祁纠。”
“叫什么不重要,这人是干什么的?滑不留手,什么都问不出来……我们自己的事还叫他套出去不少。”
“这么个人跟在叶白琅身边,比过去更碍事了。”
“那怎么办……原本说好的事……”
祁纠敲了敲入耳式耳机,暂时关掉系统的窃听转播,沿着叶白琅的视线搜索:“想吃那个?”
狼崽子盯着汁水丰盈的牛肉汉堡包不说话。
祁纠忍不住笑,胡噜两下叶白琅的后脖颈,起身去拿了个汉堡,给他切成小块。
他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做什么都有种娴熟的得心应手。刀叉在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里,优雅且干净利落,几乎不在骨瓷的盘底嗑出任何声响。
祁纠有意让叶白琅看清自己的动作,等示范得差不多,就变出一支牙签小旗子,插在一小份汉堡上,推到叶白琅面前。
面对手工制作儿童餐的叶白琅:“……”
“吃吧。”祁纠哄他,“没毒,没下药。”
叶白琅捏着牙签,把那一小块汉堡狠狠塞进嘴里,咀嚼的力度让祁纠在一定程度上怀疑,叶白琅在意念里其实正在啃他。
祁纠不在意这个,他也找到了投喂叶白琅的乐趣,去水果区找了几个草莓和青柠角,混上朗姆酒和甜苏打水,加了两片汉堡的装饰薄荷:“喝一杯吗?”
叶白琅看着他手里的酒杯:“这是什么?”
“草莓莫吉托。”祁纠一本正经,自己又压不住笑了,“瞎兑的,这儿没工具……尝一口,不好喝就倒掉。”
他兑了两杯酒,颜色很漂亮,艳丽的玫红色。
叶白琅接过其中一杯,拿在手里盯了半晌,才伸出舌尖慢慢舔了一口。
不难喝。
祁纠手上很有分寸,酒味不浓,有清新的水果香。
“酒量怎么样?”祁纠拉开椅子坐下,自己也喝了两口,“晕不晕,受得了吗?”
叶白琅抱着那杯酒小口慢慢啜,抬眼看了看他,又垂下视线,懒得说话。
没什么受不了的。
过去他趴在地上,被人揪着头发仰头,往嘴里灌酒灌到吐的时候,也没人问他受不受得了。
叶白琅的酒量是被人灌出来的,他喝不醉,只是厌恶酒精的味道,在过去那些记忆里,没有像这杯莫什么托一样味道的东西。
“你。”叶白琅垂着眼,慢吞吞咬字,“很会说话。”
祁纠很会应付那些恶心的人。
换了叶白琅,只会平等地不给每个人的面子,把场子搞砸,无所谓地听这些人骂他疯子、残废或者野种。
叶白琅不在乎这些,如果因为这些导致叶家吃了亏,他的钱变少了,就再去抢。
祁纠要给他的金手指就是这方面的,闻言放下酒杯,顺势开课:“你知道什么让他们最害怕、最绝望吗?”
叶白琅问:“什么?”
祁纠轻敲桌面,朝墙角示意:“在他们的领域,用他们的规则,把他们逼到绝路。”
因材施教。
祁纠要是给他讲虚与委蛇、卧薪尝胆的道理,叶白琅不会有耐心听,但这么一问,狼崽子耳朵都竖起来了。
“抢了弱的,还会招来强的,弱肉强食,天经地义。”祁纠从叶白琅胸前口袋扯出手帕,“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招来比你更强的东西?”
叶白琅皱着眉,盯着祁纠那只越来越没分寸的手:“招来又怎么样?”
祁纠展开手帕,替他擦掉掌心可能浸湿伤口的水渍:“你想被吃掉?”
叶白琅被他抓着一只手,耐心细致地从手掌擦到指尖,微眯了下眼睛,勉强饶这骗子一罪:“无所谓。”
他是真的无所谓,被吃掉就被吃掉。既然他还活着,那他就去抢、去夺、去往更高的地方爬。
祁纠拿膝盖在桌子底下碰他:“所以,你就是这么报复我的?”
叶白琅抬眼,蹙起眉:“什么?”
“非要搀着我,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祁纠扳下一根食指,“然后招惹仇家,等着被吃掉。”扳中指。
祁纠看了看叶白琅,再扳下无名指:“这样,仇家为了对付你,就会对我下手。”
“砰,一枪。”祁纠往胸口比划,看了叶白琅一眼,“先干掉我。”
他把小拇指也扒拉下来:“就算我能九死一生,侥幸留一口气,他们吃掉你的时候,也会拿我当蘸酱菜。”
叶白琅:“……”
叶白琅没被人这么诡辩着抬过杠,又想不明白这骗子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蘸酱菜,不知道从哪开始反驳,气得头疼:“……怎么是我要搀着你?”
是祁纠让他从祁纠和拐杖里选的!
这骗子到底要不要脸?!
祁纠差一点乐出来,深呼吸忍住了没破功,点点头“哦”了一声。
叶白琅用力咬着牙关,胸口起伏不定,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没想过让任何人对付祁纠,只有他能弄死祁纠……祁纠是他的。
没人能动祁纠一根汗毛,祁纠必须全须全尾地跟着他,等到哪一天叶白琅活够了,就带着这骗子一起下地狱。
叶白琅死死攥着祁纠的手腕,他的力道太盛,瘦得嶙峋的手指已经是毫无血色的青白,指尖深陷进祁纠的皮肉里。
叶白琅抬眼,漆黑眼眸盯住祁纠:“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猝不及防被打断。
祁纠忽然朝他重重扑过来,叶白琅全无防备,残腿撞在椅子边缘,尖锐的疼痛瞬间在脊椎唤起蛰伏着的痉挛抽搐。
叶白琅眼底喷出火来:“祁纠!你——”
祁纠护着他,一把捂住叶白琅的嘴,压低声音:“别说话。”
他说完这几个字,宴会现场才像是有延迟似的,骤然炸开混乱。
激烈的枪声扫射着轰鸣,尖锐耳鸣和慌乱的尖叫声搅在一处,华美的吊灯骤然熄灭,残骸破碎着掉下来,砸得满地狼藉。
祁纠用身体遮住叶白琅,不让他开口,晃晃脑袋,敲了两下耳朵。
“是这些人演出来的,是阴谋。”系统刚得知了内幕,通知祁纠,“一场排练好的绑架,只针对叶白琅,劫匪会把叶白琅当人质,挟持到郊外撕票。”
这些详细剧情都是故事里随机发生的,他们并不能提前得知。但祁纠一进宴会厅就借着聊天到处送名片,送出去的名片从本质上来说,和系统出品废纸团没什么不同。
系统四处窃听,已经整理出了这些人的完整计划。
祁·说什么来什么·乌鸦嘴·纠:“……”
叶白琅躺在他身下,呼吸散乱,残腿痉挛蜷缩。
祁纠稍微调整了个姿势,伸出手摸了摸叶白琅的腿,替他揉了两下:“是不是磕着了?”
叶白琅脸色苍白,但那只是因为剧痛之下的脱力,那双眼里并没有恐惧。
狼崽子咬着嘴唇和痉挛较劲,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我没事。”祁纠意外的猜到了他要问什么,把手帕折了几折,“撞了下脑袋,没破。”
眼前的光线太过昏暗,他没对准,摸了几次才找到叶白琅的嘴唇。
叶白琅忽然问:“你看不见?”
“有一点。”祁纠的手指察觉到叶白琅唇齿间的热流,跟着找过去,让他把手帕咬住,“挺亮的是吗?”
叶白琅没说话。
他们这里的这盏灯并没被击碎,光线依然刺眼,亮如白昼。
“麻烦了。”祁纠用了点力晃脑袋,情况并没改善,“这么一来,就没法带你打出去了。”
要是祁纠本人在这儿,扛着叶白琅杀出去倒也没什么难度。
但闻栈这个废物声色犬马、吃喝玩乐,身子早被掏空了,加上肿瘤越来越严重,恐怕已经正式侵犯到视力。
祁纠果断采用第二方案:“忍一忍,躺在这别动。”
他的力道温柔沉缓,替叶白琅按摩抽搐的脊椎,用指腹摸索了几下,把叶白琅嘴角渗出的血擦净。
叶白琅扯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
叶白琅的声音很哑,仔细听时,却有股弥漫血气:“祁纠,你要去哪儿……”
“劫匪在找你,但劫匪不认识你。”祁纠已经有完整的计划,一手给他按摩,一手打开那个装着拐杖的箱子,“认识你的人都被绑上了,蒙了眼睛,还塞了嘴。”
为了表演得逼真,这些知情的“群演”也挺兢兢业业,一个个都被绑成了粽子,眼前还罩了块黑布。
没人能戳穿他们的身份。
眼看绑匪就要搜过来,祁纠确定了叶白琅的痉挛已经平复,才把叶白琅也依样画葫芦的捆上,从自己这套西装的口袋里翻出条黑丝绸手帕。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替你糊弄一会儿。”祁纠压低声音,“你出去了,就赶紧配合警方救我……我知道你在我身上安了定位器。”
“你看不见了。”叶白琅很执着,“为什么看不见?”
祁纠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沉默一会儿,有点无奈地笑了下。
叶白琅在他手下反抗,可力量被刚才爆发的剧痛和痉挛吞噬干净,再拼命挣扎,也只是几下微弱的挣动。
祁纠还挺关心自己的金手指提成:“刚才教你的,你都记住了吗?”
逞勇斗狠不是人类社会的规则,是早晚要万劫不复的。
要用这些人的规则,在这些人的世界里,击溃他们。
叶白琅的眼底渗出血色,喘息的气流粗砺着划过喉咙。他被祁纠揽着,那只拐杖重新交回他手里,沉甸甸的冰凉冷硬。
祁纠还记得他厌恶被遮住眼睛,绑他的手帕布料透光,能模模糊糊看见人影。
在“谁是叶白琅”的喝问声里,祁纠站起来,举着手被扯走,有人举起手里的冲锋枪,用枪托重重砸下去。
这些杂种带走了他的祁纠。
绑匪把他绑成粽子,装进了麻袋,还塞了几块大石头。
这些亡命徒不是新手,恐怕是专门干这行拿钱买命的,没有给目标留下任何挣扎的机会,离开宴会厅后就驱车直奔江边。
假如没有意外,再过几分钟,祁纠就会被这些人丢进江里,经由溺亡或严重失温的方式退出世界。
“来来来,算分成。”祁纠招呼系统,提前开香槟,“跟总部报BUG,记得申请故障补助。”
这些天下来,他勉强往叶白琅身上塞了两个金手指——成果比以往差些,但考虑到情况特殊,也可以接受。
毕竟过去那些个世界,祁纠穿进去就是良师益友、严父慈兄,教养的主角聪明且上进,个个都是受尽命运垂青的气运之子。
叶白琅没被垂青过,叶白琅这一生饱受命运苛待,连片刻仁慈也匮乏。
假如让祁纠来决定主角的命运,他不会选定这种代价。
但这些都远非他所能插手,祁纠摇了摇头,掏出计算器:“我那两个金手指的植入程度是多少?达标了吗?”
“达标了!”系统也很雀跃,“都过了百分之六十。”
健康相关金手指——祁纠这些天把叶白琅养得很不错,吃得饱睡得好。叶白琅很久没过过这种日子了,在祁纠来之前,叶白琅的连续睡眠时间都超不过三个小时。
这样的基础,只要稍微有点起色,健康程度评定就会蹭蹭往上涨。
再加上祁纠留下的那些调理身体的笔记,祁纠抄得挺认真,内容相当详细周全,虽然没抄完,但也足够叶白琅用。
叶白琅还很年轻,只要照着做,哪怕做不到痊愈,也能够好转很多。
祁纠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行了,咱们大别墅地砖钱够了。”
系统吹着喇叭绕圈撒花。
祁纠坐在乱飞的彩色碎纸屑里,戳着计算器,继续检查第二个金手指。
另一个金手指和商战相关,是商场博弈的手段——叶白琅其实很聪明,生来就有这方面天赋,只是从没有人引导过他。
从没有人好好教过叶白琅,要怎么按照人类世界的规则,活成一个人。
于是叶白琅长成了个狼崽子,想要的就去抢,抢到了就死死叼着,倘若守不住手中的猎物,宁可将猎物撕碎毁掉,也绝不会放任别人夺走。
祁纠和叶白琅说的那些话,虽然只是个引子,却已经在叶白琅眼前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一步非常重要,看来叶白琅的确听进去了他说的话,也记住了在晚宴上,祁纠是怎么待人接物、周旋转换。
所以金手指植入评定才会合格。
在祁纠走后,叶白琅会继续用祁纠教他的东西。
“挺好……我还留了张五百万的卡。”再小的蚊子腿也是肉,祁纠不会放过任何结算机会,“密码写卡背面了,这就算是留给叶白琅的遗产。”
在任何情况下,“给主角塞钱”这种行为,都是能拿剧情利好相关提成的。
祁纠塞出去的是剧情生成的数字,拿的提成却是真金白银,等叶白琅发现了那张卡,他就能拿到返利。
“对!”系统也高兴,“你还给叶白琅买了秋衣秋裤。”
祁纠:“……”这个倒也用不着特地算进去。
秋衣秋裤挺便宜的,祁纠还走了内部员工优惠价,就算叶白琅一直穿着,最多也就只能折算成块八毛……
话是这么说,祁纠还是顺手刷新了下界面。
最新剧情跟进跳出来,那些绑匪亡命徒已经动手,祁纠的生命值正按计划下降。
这样冷的天,雪下得这么大,被装着麻袋扔进江里,用不了几分钟就能结束剧情。
这应当是个挺圆满的结局,毕竟叶白琅的愿望是把祁纠的骨灰放电视机上。
江水即将上冻,流得极为缓慢,一定能给叶白琅留个全尸。
“系统。”祁纠无聊地刷新了一会儿,发现页面变化,指着秋衣秋裤后面那个红色感叹号,“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飘过来:“是叶白琅脱掉了秋衣秋裤的意思。”
祁纠:“?”
祁纠:“他为什么要脱秋衣秋裤?”
祁纠想不通,他这还没死透,剧情结算还没完成,叶白琅这个狼崽子就开始把他的金手指往下拔了?
他的提成怎么办??
“叶白琅可能是在冬泳。”系统根据数据分析,“这也是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它可以增强心血管功能……”
……神他大爷的冬泳。
祁纠脑仁疼,他又刷新了几次剧情数据,站起身:“走,赶紧回去。”
他这才走了几分钟,叶白琅的健康数值就跌了27%,精神状态评估跌了40%,黑化水准直逼警戒值。
两个半截金手指本来就插得不稳,此刻正摇摇欲坠,带着他的提成一起岌岌可危。
再让狼崽子这么折腾,别墅地砖就不用铺了。
系统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被祁纠塞进裤子口袋,习惯性变成废纸团:“你要去和叶白琅亲嘴吗?”
“我——”祁纠脚步急刹,“啊?”
剧情发展未免太过诡谲了。
祁纠想不明白:“啊?!?”
啊晚了。
他已经选择了重新导入剧情,刺骨的冰冷水流淹没整个空间,呼啸着呛进口鼻。
祁纠被叶白琅抱着,狼崽子瘦得伶仃,僵硬的手臂剧烈发抖。
麻袋的系绳在水流冲刷下开了,沉在水里的祁纠被叶白琅找到,可那个可恨的骗子一动不动,不喘气,不动,不睁眼看他。
叶白琅恨得几乎咬碎牙,他割断了那些该死的绳索,可祁纠不理他。
叶白琅死死扯着祁纠的衣服,在仿佛已结冻成冰的沉静江水里,把胸口的气度给祁纠。
他带着祁纠拼命上游,这条江很深,深得能毁尸灭迹,能掩去一切腌臜。
叶白琅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体温这回事,他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却仍然固执地分出一只手,不停用掌心去焐祁纠的脸,去用力揉捏下颌,迫使祁纠张嘴。
他贴着祁纠的嘴唇,不知章法地胡乱把气送进去。
叶白琅逼着祁纠吞进自己胸肺的气流,直到肺叶炸开针扎似的剧痛,肋骨嶙峋的胸廓悸颤。
叶白琅的眼前暗下来,在充斥喉咙口腔的血气里,逐渐失去力气。
他吞下冰水,又被冰水吞没,身体因为缺氧而痉挛。
这是个相当讽刺的死法,叶家的家主逃过绝命截杀,捡回一条命,却在深夜跳了覆雪的江。
叶白琅扯着祁纠的衣服,他忽然笑出来,这样的笑容不为外人见,有种不谙世事的温顺天真。
“哥哥。”叶白琅在水流里开口,因为这种任性的胡作非为,更多的冰水一瞬间灌进去,“好冷……”
水面近在咫尺,月光甚至已经透进来,他们上不去了。
真是个很冷的晚上。
叶白琅力竭,沉进祁纠怀里,额头蹭在祁纠的脖颈,冻僵的手指慢慢挪动,去找祁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