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by煅庚
煅庚  发于:202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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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喝。”祁纠温声说,“跪着不凉?”
郁云凉摇头。
地上不凉,他很想这么喝……他见人家的合卺酒是这么喝的,只不过那要用很苦涩的葫芦瓢装,他不舍得。
祁纠喝的药太多了,郁云凉不舍得再叫祁纠多尝一点苦。
雨丝叫风吹斜,有些朝他们这边落过来。郁云凉撑着地面,想要挪动身体替祁纠挡一挡,肩颈却被拢住。
“挺好。”祁纠说,“这雨不错。”
于是郁云凉就觉得这雨不错,他捧着酒碗抬头,微微屏着呼吸,很郑重地把它捧到祁纠手边。
祁纠身上覆着薄毯,很放松地靠在躺椅里,琥珀色的眼睛柔和,是这些天罕有的好气色。
他单手端着酒,在郁云凉那碗酒上轻轻一碰,又蓄了会儿力,低头喝下一口。
郁云凉大口喝下自己的那碗酒,他背后有风、有连绵细雨,祁纠选的地方最好,有一点太阳光。
郁云凉想不出更好的日子了,这都是他在戏文里见的——他把自己的酒喝完了,就把碗放在一旁,很利落地站起来。
郁云凉帮祁纠扶稳酒碗,让祁纠完全不必着急,就着眼前的景色,有一口没一口慢慢地喝。
他守在躺椅后面,拢着祁纠的肩膀,和祁纠一起看雨水打在柳叶上……看那一点云彩被挤开个窟窿,太阳从里面探出些金光。
天地见证,只看过戏文的郁小公公闭着眼睛,无声在心底默念,他想这大概就是天地见证。
天、地、云、雨都看见了,这是他的殿下。
他的祁纠。

这场雨在傍晚时停。
虽说已是傍晚, 但云散雨霁,还是变得明朗起来,天地间卷着铺开一片金灿灿日色。
郁云凉把马车赶得快,驮着一车满满当当的东西赶回小院。祁纠就靠在树下躺椅里休息, 这会儿并没睡, 也在看那片夕阳。
他歇了大半天, 的确不困, 听见声音就撑起身,朝一身蓑衣斗篷的狼崽子招手。
郁云凉边跑边摘了斗篷、脱了蓑衣, 钻进躺椅里将他抱住:“殿下。”
“晚霞不错。”祁纠这儿视野正好, 引着他看,又察觉到极淡的清幽香气, “什么香?”
郁云凉把这一口气缓过来:“茶花开了……一大片,我带不回来。”
山脚的一片野生茶花,在这场雨里开得格外热闹。
这种花单枝单朵只是好看,一大片凑在一起,叫雨水一淋, 就有种格外独特的幽远清香。
郁云凉实在不知怎么带回来, 索性就在花里站了一时三刻, 又立刻穿上蓑衣、戴上斗篷,一刻不停地往家里赶。
郁云凉身上还有一点潮气,却不冷,严严实实藏在裘皮里, 把灌回来的满襟风全给祁纠:“殿下, 等你好些了, 我们就去看。”
祁纠摸摸挤在肩头的脑袋,低头笑了笑:“好说。”
他拢着狼崽子, 在颈后轻柔摩挲了两下,让郁云凉把最后那一点气息也平复,摘了小公公衣领里的几片茶花瓣。
郁云凉被他在背后轻轻拍着,忍不住抿了唇角,也抬头去看那片金灿灿的晚霞,轻声说:“殿下,不下雨了……”
祁纠不用特地动脑,都能猜着这狼崽子转的念头:“想练箭还是练字?”
郁小公公耳廓一热,小声说:“……练字。”
不过这事也不急,练字不像练箭,其实不拘着白天晚上,夜里点一盏风灯也能练。
郁云凉要等天晴练字,是因为他如今还在沙地上写——他这笔字本来还稍微能看,自从看了祁纠的,就说什么都不肯再浪费笔墨纸张。
小公公勤俭持家,总觉得有这钱还不如省下来,给祁纠买几本书、几幅画回来看着解闷。
“今晚陪你练。”祁纠点点头,给他出主意,“在温泉边上弄块石板,蘸着水写。”
温泉旁地热最盛处,摸着烫手,找块平整石板覆上去,水汽一会儿就能蒸干。
用毛笔蘸着水,在石板上头写,要比拿木棍写沙地趁手得多,也更容易参透结构章法。要是再稍微铺一张布帛上去,几乎同在纸上也差不多。
郁云凉眼睛亮了下:“我过会儿就去准备……先弄饭,殿下饿了没有?”
祁纠没什么感觉,但总归哄小公公高兴,半真半假琢磨一会儿:“饿了。”
郁云凉带回来的香气淡得差不多,就从躺椅里下来,给祁纠仔细将裘皮裹严实,精神百倍地跑回去忙碌。
今日下雨,集上没有卖鸡苗的,但他向一家农户定了,那家还有搭鸡圈用的东西,过几日一并取回来。
该买的食材、药材,郁云凉都一口气买齐。接下来这几天他不出门,祁纠熬过前三天,身上由热转冷,要一直待在温泉边上。
在这片院子里,郁小公公早忙得得心应手,这边给灶烧热了,那边顺手将药材都往屋子里搬进去存好,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盏风灯,提前挂在树下。
天暗下来不过是须臾的工夫,这样连轴转地忙碌,回身已是一天风月。
云开天晴,今夜的月色极亮,几乎将那眼温泉照得波光粼粼。
郁云凉在这片景色里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时,连忙想给祁纠看,又在看清躺椅里的情形时噤声。
他轻手轻脚过去,扶住祁纠:“殿下。”
祁纠正对着那片粼粼银光出神,被狼崽子扒拉胳膊,就回过神:“怎么了?”
“殿下在想什么?”郁云凉蹲下来,仰头细看他,“想要什么,都和我说,殿下不要有心事。”
祁纠忍不住笑了,摸摸郁小督公的脑袋:“好霸道。”
他没什么心事,不过是在和刚从怡红院回来的系统讨论,要买几颗护心丸。
他们的狼崽子实在非常勤奋,那一排金手指眼看就快要出栏,零头都够买一盒护心丸当糖豆吃……系统还多买了一板健胃消食片,不知道有没有帮助,但总归聊胜于无。
祁纠的确没什么想要的,想了一会儿,跟郁小公公要了颗小石头,使了个巧劲弹上去,砸了片柳叶下来。
狼崽子的眼睛又睁得溜圆。
“等我好了。”祁纠这一下就用去一格能量,无视系统吐槽,拿柳叶尖拨郁小公公的睫毛,“就教你。”
郁云凉被他弄得痒极,忍不住笑,抬手揉眼睛:“我记着了……殿下不能反悔。”
“反什么悔。”祁纠胡噜他脑袋,“怕我不教?”
郁云凉不怕他不教,只怕他不好。
但这种念头只是徘徊胸口,并不至于再生出什么干碍……郁云凉已经能冷静处理这件事。
他的殿下不过忘川,那么日子还长,早晚会好。
一把刀是理解不了“日子还长”的,刀就是刀,见了要斩的就劈下去,卷了刃就磨,用不上了就还鞘。
一把杀人的刀,每一刀都要见血,理解不了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郁云凉已经能接受这个,说明他已经不是把刀,早已经重新有了一颗心,重新做回人。
但郁小公公此时还意识不到,只是在心里记住了祁纠说的,就又跑去翻出暖炉来烘热,放在祁纠怀里。
他这次不止是忙碌,边生火烧饭,边陪祁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不知不觉间,身上最后的一点沉郁也尽散。
热腾腾的大骨头汤熬好了,饭也烧得香,米粒剔透,粒粒分明。
雨后的野菜最嫩最鲜,在野茶花间往怀里灌风的时候,郁云凉采了不少。
他记得祁纠喜欢这个,全拿回来仔细洗干净,用油细细煎了,只放一点盐,试着给祁纠开胃。
这会儿郁云凉正在熬粥,老大夫教他的益气补血粥,放了洗净碾碎的红枣和细细切成泥的山药,再加进去各类补血药材磨成的粉,武火煮开文火慢炖。
郁云凉蹲在灶边,尝了尝味道,又往里面加了一点桑葚和枸杞子。祁纠连日吐血,脾胃克化不了糯米,这一项要以后才能加。
若是放在上一世,哪怕是这一世遇到祁纠之前,要是有人逼着郁督公想这些,恐怕都得被拖出去自生自灭。
郁云凉过去从不考虑吃什么。
只要能入口,给他米便吃米,给他糠便吃糠,真饿极了,削块树皮也能嚼烂吞下肚去。
现在他却在想,放多少冰糖、怎么调和苦涩药气,能叫这益气补血粥喝着口味最佳。
郁云凉发现自己喜欢想这个,他才发现自己喜欢做饭,这很新奇,就像一把刀忽然发现自己想当个炒勺。
要他这一辈子全过这样的日子,只要有祁纠在,他就一点都过不够:“殿下,我们真能开个客栈。”
“开。”祁纠被他扶了,靠着树干坐下,“叫什么名字?”
郁云凉当真开始冥思苦想。
祁纠被郁小公公雷厉风行的架势逗乐,揉揉他的后颈,温声说:“不急,慢慢想……有的是工夫。”
他接过那碗益气补血粥,试了试发现还能端得住碗,就自己慢慢吃了几勺,又要了一小碟野菜。
郁云凉把粥熬得细腻,酸甜可口的滋味将苦涩掩得很淡,的确很好吃,嫩野菜也煎得清爽开胃。
健胃消食片的功效也就到这了。
祁纠还在合计要不要从郁小公公那儿要一勺浇了肉汤的饭,郁云凉已经看出他吃不下,抱住他的肩膀:“殿下今日吃得好,肉汤记到明天。”
祁纠额间有些细汗,郁云凉攥着袖子小心拭了,又添上件披风,一手替他慢慢按摩胃脘。
“还能记账?”祁纠靠在他身上,慢悠悠盘算,“再给我记半碗粥。”
狼崽子眼睛都变得锃亮:“殿下喜欢喝?”
祁纠笑了,摸摸他的背,掀起披风将两人一并裹了:“很好喝。”
最要紧的还是补血,他是真快把这具身体的血吐干净了,动一动就要冒虚汗,眼前一阵接一阵地黑朦,很不方便。
郁云凉猜到他的念头,跪坐在披风里,专心替他按摩胸口胃脘,低声保证:“殿下,我会叫你好起来。”
祁纠知道,低头碰了碰郁云凉的额头,迎上黑漆漆的眼睛:“别着急。”
郁云凉每天都听他这么说,慢慢就听进去了,很温顺地点头,收拢手臂抱紧祁纠。
他不急,他就是不想让祁纠像现在这样,每天只能吃半碗粥、几棵野菜,剩下的胃口全用来装苦药。
——但话说回来,祁纠昨日还进不下半点食水,今天就能慢慢喝下半碗粥,已经好了很多,接下去还会更好。
郁督公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坚信他的殿下每日都能更好些,说不定等到秋风起的时候,就能吃他做的饭菜。
这么一想,就叫人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郁云凉振作起来,扶着祁纠靠在树下消食,又很利落地去收拾饭菜、灶台,准备一会儿泡温泉的东西。
他已经尽力加快速度,几乎脚不沾地取来大块棉布、软裘,又带了加药熏蒸过的干净中衣……至于练字用的石板布帛,索性一股脑抄了匣子回去。
这样跑回院中,郁云凉直奔树下,抱住祁纠,披风里的身体已无声无息倒在他肩上。
老大夫说了,这毒七日七夜不饶人。先高热再寒颤,日日折磨煎熬,每次毒发都要磨去一条命。
能从这之中偷来半日舒坦,就已是万幸。
郁云凉只觉得庆幸,至少那一碗益气补血粥被喝下去了大半。
他跪倒在祁纠面前,动作极利落,半点不见慌乱,迅速用披风将祁纠牢牢裹紧,又将烧热的暖炉放在祁纠手上。
祁纠靠在他肩上,微垂着头,胸口起伏极微,手拢不住暖炉,扶上去就又滑落。
暖炉滚在地上,郁云凉及时将它拨开,不叫撒出来的银丝炭烫到祁纠。
刚才还同他聊天说话的人,现在阖着眼不动,把手探在鼻间半晌,能微微察觉到一点冰冷气流,拂不起最轻薄的丝绒。
郁云凉早做了心理准备,手仍然是稳的,紧紧抱扶住祁纠,轻声开口:“殿下。”
祁纠在调理作祟的毒气,人尚且是清醒的,隔了半晌慢慢挪动手指,在他掌心点了点。
郁云凉滞在胸口的一口气呼出来,不叫祁纠费半点力,将祁纠背在背上,往温泉走。
“狼崽子……”不知走了多久,背上的人动了动,轻声说,“背得动了?”
“背得动了,我这些天吃了很多饭。”郁云凉说,“长了很多力气,还有个子。”
被他背着的人像是笑了笑,微微呼出口气:“真不错。”
郁云凉脊背绷了下,把胸口那一点痛楚压下去,依然稳稳当当背着祁纠,一步一步走到温泉边上。
他在温泉水里跪下,等温热的水流漫涌上来,将人裹住。
郁云凉在水里转回身,抱住祁纠冰得慑人的身体:“殿下,先别睡。”
老大夫说,这种时候,人越睡只会越冷,这种冷其实是错觉,是毒骗人在寒冬腊月、雪窖冰天。
“醒着。”祁纠只是没力气睁眼,两人靠得极近,就慢慢吐字回他,“没事。”
考虑到有这么一片温泉可泡,这一关是最好熬过去的了,只不过是冷一冷,不至于把狼崽子折腾得惨兮兮。
郁云凉听见他回答,就稍微松了口气,抱着他游到温泉最热的那一处地热泉眼,将药枕垫在祁纠颈后。
郁云凉跪在祁纠怀里,抱着祁纠,握着祁纠的手同他说话。
因为失血实在太多,那只手在高热时都是冷的,现在就更冷,几乎像是块冰。
郁云凉把祁纠的双手抱在怀里,用胸口暖着,仍觉不够,探身取过放在岸边的烈酒。
祁纠闻见酒香,慢慢睁开眼:“给我的?”
“给我的。”郁云凉见他睁眼,心头放松不少,露出一点笑意,“我喝,殿下以后再喝。”
祁纠现在的心脉,半点受不住烈酒,喝下去暖不暖身子不好说,只怕心脉叫酒力一冲就要碎裂。
郁云凉是嫌自己不够暖和,他记得喝烈酒后身上发烫,烫得衣服都穿不住,非要跑出去吹风、去水里泡着才好。
郁云凉大口灌下烈酒,在心里祈求许愿,让自己快一点发烫。
如今尚是少年人的郁督公忘了,自己这辈子没喝过烈酒,尚且没有那么好的酒量。
还没等烫起来,酒一下咽,郁云凉就被呛得不住咳嗽,几乎想不通自己上辈子干什么喝这个:“……难喝。”
靠在温泉水里、疑似半昏半醒的废太子殿下咳了两声,很坏心眼地幸灾乐祸,轻声笑了笑。
郁云凉被他笑得脸上更烫,却又忍不住难受。
他更愿意看见祁纠有力气睁眼、有力气说话,不要只是幸灾乐祸,最好落井下石地泼他一脸水。
幸而这种滚烫很快就传到身上,郁云凉回到祁纠怀里,将身体贴近,把热意全给祁纠:“殿下,我们现在很暖和。”
郁云凉按照老大夫的嘱咐,不准那毒骗祁纠,不停对祁纠说:“我们没在冰天雪地里,我们在泡温泉……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春色很好。”
他牢牢抱着祁纠,少年人的胸膛发抖,呼吸都是哆嗦的,滚烫的脸和潮气一起往祁纠颈间贴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阖着眼仰在热石上、始终无声无息的人动了动,慢慢抬手,将他抱住:“伤心了?”
郁云凉茫然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只觉得像是太过经年隔世的执念……他好像没能带着祁纠赶去一场春天。
所以现在他不停告诉祁纠,春天到了、春景很好,他把岸边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讲给祁纠,讲街上那些很繁茂的柳树。
他不让那毒骗祁纠,他要把祁纠从数九寒天的大雪里抱出来。
祁纠听的很认真,偶尔插一两句话,问花是什么颜色,树上有没有鸟窝。
郁云凉没来得及细看树上有没有鸟窝,被他问住,又着急又紧张:“可、可能……”
“可能有。”祁纠笑了笑,替他编答案,“树长得这么好,就有鸟来筑巢。”
他慢慢说完这一句话,咳了几次,并没吐出血来,这具身体已经没有血给他吐了。
但系统配合的很好,护心丸续上得很及时,缓下来的心脏慢慢地跳,重新让这具身体生出力气。
“我知道,狼崽子。”祁纠轻声说,“我们到春天了。”
他摸摸狼崽子发着抖的背,把人拢进怀里:“别再做噩梦了,听话。”
郁云凉在这句话里恍惚,他扯住祁纠的袖子,把脸蒙上,紧紧抱着祁纠一动不动。
这片衣袖在温泉水里泡得湿透了,叫风一吹,很快就变冷。
郁云凉也一样,他刚亲手埋葬一场噩梦,就发现自己又不热了。
春天的晚上就是这样,哪怕喝了几口烈酒,好不容易变烫,也叫夜风一吹就又转凉。
小公公半醉不醉,埋在殿下怀里低声抱怨:“我是不是该叫郁云热?”
祁纠这回是真没忍住笑,一口真气险些走岔,咳了几声:“到了夏天呢?”
郁云凉:“……”
到了夏天,这名字确实又不合适。
他还想让他的殿下吹点凉快的风、避一避暑,要是身子好了,就喝点冰镇的银耳甜汤。
“不要紧。”祁纠及时解救醉懵了的小公公,摸摸通红的耳朵,温声哄他,“我不冷。”
“你不是把春风揣怀里,给我带回来了?”
祁纠从袖子里摸出茶花的花瓣,取之于狼崽子用之于狼崽子,赏回给郁小公公:“我收到了,我不冷。”
郁云凉稍感安慰,很珍惜捧着那几片花瓣,游到岸边去藏好。
祁纠给他安排新差事:“练练字。”
郁云凉就又捧着那个乱七八糟的匣子回来,把昨天被祁纠内力震碎的青石板取出一块,铺在热石上。
这一处泉眼热力的确不弱,水淌过石板,很快蒸发,甚至留不下什么痕迹。
祁纠偎在热石上,揽着勤学苦练的郁小公公,帮他出主意:“铺上块布帛……锦缎最好。”
他发现能量条要耗尽,就提前告诉郁云凉:“我睡一会儿。”
郁云凉立刻回神,紧紧抱住他:“殿下。”
“睡一会儿……”祁纠笑了笑,胸腔微震咳了两声,给小公公分配新差事,“帮我暖暖。”
两人离得极近,今晚月色好,温泉水泛着银光,什么都能看得清。
郁云凉看清他眼底的倦色,彻底改了主意,认真点头,拢着祁纠向后靠舒服:“殿下累了。”
他抱住祁纠的头颈,捧着祁纠的脸,轻轻抚触那双眼睛,让里面暖洋洋的太阳光先好好休息。
那双眼睛慢慢阖上,又过了一会儿,抚在他背上的手也落下来。
郁云凉用布条把两个人绑在一处,他牵着无知无觉昏睡的人,这样就能保证祁纠不会滑进水里。
喝了酒的郁小公公胆大包天,慢慢地说:“殿下,我在亲你。”
祁纠气息浅淡,安然睡在晚风里。
郁云凉小心地喂他热甜酒,这次祁纠喝下去了,苍白如霜雪的嘴唇在分开后,仿佛稍微多了些血
郁小公公也比刚才热了些,壮着胆子,去轻轻亲祁纠的眼睛。
此前祁纠昏睡,他煎熬痛苦还不够,哪有这种心思……但这次不是错觉,祁纠的身体是真的在转好。
一天比一天好了,再养养就能更好。
郁云凉确定了这件事,又确定了另一件事——这法子比喝烈酒好用。
“殿下,我比刚才热了一点。”郁云凉轻声跟祁纠说话,他知道祁纠睡沉了,但酒力使然,总催着人再多说些。
郁云凉给他的殿下汇报:“我练字,殿下,我写了个‘纠’。”
郁小公公汇报:“石板上是要覆布帛,但棉布不好用,看不清……我没有刚才热了。”
郁小公公汇报:“软裘也不好用。殿下,我又喝了口酒,变热了一点,但不如亲你好用。”
郁小公公在匣子里埋头翻找,他终于找到块不错的锦缎,展平了铺在石板上,写下工工整整的“祁纠”。
这次写得不错,他模仿祁纠的笔记,埋头练了很多天,终于有一点形似。
烈酒入喉,酒力绵延不散,把少年督公变回寻常家少年。
郁云凉迫不及待举着那张明黄色的锦缎,把写出的大字给祁纠看:“殿下,我想热一点——”
他想再稍微热一点,这样更能暖着祁纠,祁纠的身上依旧很冷。
所以他想再亲亲祁纠。
这话没等解释清楚……半醉不醉的郁小公公举着圣旨,看清自己这面的字迹,一动不动地错愕怔住。
温泉上不着天、下不接地,云散雨停,给小公公那杯合卺酒做过见证的全不在。
……但明月当空。
明月当空,光华万里,把圣旨上的字照得清楚分明。
每个字他都认得。
字字认得。
郁云凉愣愣站着,手里举着那封圣旨,不会动。
昔日的郁督公,经手过不知多少圣旨,早没了敬畏——他甚至亲手拟过圣旨,将玉玺放在断了气的皇帝手里,按下一枚朱红大印。
所以……在马车一路狂飙着,一路颠沛回家的时候,郁云凉接过祁纠塞给他的圣旨和玉玺,几乎没怎么过脑子,就全扔进了匣子里。
他只看得见祁纠,什么圣旨、什么玉玺,能有祁纠更重要?
这些天来郁小督公忙出八只手,脚不沾地照顾祁纠,路过了那乱七八糟的匣子少说也有百十趟,从没想过翻一翻。
祁纠看见了,也不提醒他,就是笑笑,依旧闭上眼从容养神。
所以,直到现在……郁小公公也终于才看见,这张圣旨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祁纠是……把刀架在狗皇帝脖子上了么?
怎么会有这种圣旨……
郁云凉忍不住去触碰两个人的名字,触碰那枚从没觉得好看过的朱红大印,心脏从胸腔往嗓子眼里蹦,怎么看都看不够。
在仿佛巨石碾滚的心跳声里,他依稀听见祁纠在叫他。
郁小督公倏地回神,立刻回去,却又在只差一步时结结实实绊了一跤。
他攥着圣旨,胸口起伏不定,低声讷讷:“殿下……”
“嗯?”祁纠刚醒,看见明黄锦缎,眼睛里微微笑了,“给你的,拿着玩儿。”
也不能总是回缓冲区打扑克,他这次是真的在睡觉,其实还没睡够,是被系统塑料布“啊啊啊”醒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早知道就该提醒小公公,窗户上那个被戳出来的窟窿适合用锦缎糊,最好是明黄色带字的锦缎。
祁纠慢慢挪了下胳膊,放松身体,偎进滚热药枕:“刚说什么?”
郁云凉酒醒了大半,尽力回忆,磕磕巴巴艰难坦白:“我……身上不热,想亲殿下……”
这话说得乱七八糟,他是想给祁纠暖身子,但身上不够热,喝酒的后劲太大了,冷得又快。
但纵然乱七八糟,祁纠还是听明白了,将小公公招进怀里,往背上摸了摸。
的确很凉。
郁云凉站了半天,再暖和的温泉也有夜风拂过,泡不到温泉的地方自然是暖不起来的。
祁纠还困着,摸摸狼崽子的耳朵,把人往怀里拢了,轻声哄:“亲吧。”
郁小公公轰的一声。
他捏着那封赐婚的圣旨,奄奄一息委顿进祁纠怀里。
……这回不凉。
这回熟了。

一钩淡月天如水。
祁纠确实冷, 寒意从骨头里往外蔓延,就算知道是毒惑人,还是轻易就能把人冻醒。
被冻醒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干的废太子殿下,索性教起了还抱着圣旨的郁小公公……那烈酒究竟是怎么喝的。
郁云凉尚在犹豫, 慢慢游回岸边, 取回那一壶烈酒:“殿下……”
这酒确实太烈, 入喉像刀割, 吞下去一线火辣。
他怕祁纠喝了心脉受不住。
祁纠本来也没打算往肚子里灌,他没什么喝大酒的习惯, 叫他小酌还行, 大醉酩酊就过了:“我不喝。”
喝醉了不是什么好事,既难受又容易丢命。在祁纠过去待的地方, 喝醉了倒进雪窖冰天,叫皑皑白雪埋了,天不应地不灵,是真会死人的。
酒这东西,浅斟几杯最好, 拿来暖暖身、应应景, 用不着更多更烈。
郁云凉怀里仍抱着酒壶, 听见这话就松了口气,正要往自己嘴里倒,就被探过来的手拦住。
“急什么。”祁纠的手指覆住他的手背,勾了下酒壶, “过来。”
郁云凉握住那只比冰更冷的手, 贴在脸上, 顺从地带着烈酒游过去,紧紧抱住祁纠。
他看着这样的祁纠, 心里着急又安稳、难受又暖和,这样复杂的情绪全充斥在胸口:“殿下。”
着急难受是自然的,这毒磨人,祁纠身上不舒服,他怎么可能好受。
可偏偏又安稳、暖和,是因为祁纠的眼睛清明……低头看着他时,眼里就微微有些笑,随手摩挲他的颈后脊背。
郁云凉被他这样摸一摸、揉一揉,心里就不由自主跟着安宁,恨不得日子全这样过下去才好。
他仰头看着祁纠,眼睛眨都不眨,怎么看都看不够,只想叫淡下来的月色更亮些。
祁纠斜靠在药枕里,眼里那一点笑影叫琥珀光衬着,暖得远胜过日色……哪怕脸庞苍白得如同霜雪,气色也仿佛一时没那么差了。
祁纠点点他手背,伸手同他要酒。
郁云凉回过神,立刻抱起酒壶,稍微倾倒出来一些,汇进祁纠掌心。
烈酒不浊,澄清的酒浆透得像是水,酒劲却十足,火辣辣灼在手上。
祁纠晃了晃,手腕上半真半假使了个巧劲作势,看见长记性的郁小公公本能闭紧眼睛,就忍不住笑得咳嗽。
郁云凉等了半天,没被烈酒泼脸,耳朵反倒更红热:“……殿下。”
祁纠靠在药枕里头笑,摆了摆手,叫那些酒水往手上淋了,边咳边轻声说:“来。”
郁云凉本来也想过去,他游回祁纠怀里,抱着祁纠仔细顺抚胸口背后,正专心致志时,耳后就是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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