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出现两个方案方案一是况星野按原计划上岛,节目组引导其他人去救他,再通过后期剪辑,营造出两组CP“全力以赴救错人了”的搞笑效果。
方案二是换一下,隋驿去岛上,况星野去救。
“我们不参加这个环节。”况星野哪个方向也不想选,放下匆忙赶出来的台本,“说我病了,你们继续拍。”
这样当然也不是不行。
但说实话,真要这么操作,被借题发挥、说况星野罢录耍大牌是难免的,还很可能会交恶某些品牌方前者其实不重要,但后者性质可大可小。
况星野被不少有心人盯着,稍微有点做得不合适的地方,就会被大肆做文章,这是走到这个位置以后的宿命。
就像当初的隋驿。
谁也不知道第一根稻草是什么时候压下来的只知道最后一根落下,就有某片锦簇花园轰然倒塌。
当年的隋驿不就是这样,那些资源被扑上来的鬣狗分食殆尽,当时的况星野实力不足,并没能守住多少,一多半都落在新影帝孙迎身上。
一路走过来不容易。
就为了这么个小环节,实在得不偿失。
导播有点犹豫,往他身后看了看:“况老师”
导播的动作其实隐蔽,但况星野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忽然反应过来,脸色难以抑制地变了下,一把拨开拦在身后的场务。
祁纠在的地方是空的,没有人,是空地。
况星野推开门,找了门后,找了休息间,找了桌子底下。
祁纠不在,这地方没有人。没人,那包开过封的湿巾还放在桌上,黏性封口翘起一点边。
况星野慢慢站直,问:“人呢?”
导播追上来:“况老师,您听我们解释”
况星野:“人呢?”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并不在意答案,嗓音却已经透出种异样的沙哑,深黑的瞳孔甚至有些瘆人。
导播迎上他的视线,咽了下,没能立刻说得出话。
“把他弄回来。”况星野说,“我选方案一,让孙迎来接我。”
导播:“”
这个状态的况星野,让孙迎去接他,说不定在拍摄完“胜利会错师”的下一秒,况星野就把人扔下去喂鲨鱼。
“是是这样。”导播干巴巴解释,“其他几组都已经出发了,况老师,咱们时间紧任务重,要不了多久就天黑了”
游戏规则是要在天黑前,和各自CP的另一半会合。
其他几组是两边一起走,能节省一半的时间,但况星野这组只能靠他,本来就更费工夫,容错率也相当低。
要是况星野不能在天黑前找到隋驿,就算游戏失败。失败的嘉宾无法享受节目组提供的任何返航方式,要么自行设法回到营地,要么就只能就地过夜。
况星野掉头就向外走。
他的保姆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况星野问清楚地点,交代私人助理,立刻开车订外卖带去荒岛礁。
现场导演大惊,扔下摄制组追过去,急得满头冒汗:“况老师况老师!”
节目当然可以作假,可以提前告知不少东西,比如另一方的所在地,比如在走错路时适当提醒。
但现在就要求无人机送黄金烤龙虾松露炖鲍鱼熊掌炖鹌鹑海参炖虫草去荒岛礁,还是太过分了!
“咱们是把隋先生绑架了!”导播也被抓过来,举着手卡,边跑边给况星野念相当俗气的背景设定,“岛上出现了看不惯爱情、专门拆散有情人的邪恶单身反派BOSS!”
“反派单身BOSS故意把你们拆散!”
导播大喊:“绑架到了不同的地方,你们醒过来后,得挣脱束缚,用一切能利用的现有条件奔向爱人”
况星野闭了下眼睛,烦躁又涌上来,他用力攥了攥手指,忽然站住,回身。
况星野问:“我可以醒了吗?”
导播:“”
现场导演:“”
原则上是不可以,况星野应该配合拍摄,假装被绑起来、假装昏迷,然后花上十到二十分钟弄开绑着自己的绳子。
节目组会在这时候插小剧场,巧妙而不生硬地植入一款割不断的攀岩绳广告。
但这种东西可以补拍,什么时候补拍都行,这是一件事。
另一件是没人敢在这时候去绑况星野。
现场导演咽了下,定了定神:“可以醒了。”
况星野:“你们绑架。”
导播攥着手卡点头。
况星野:“犯法。”
导播:“”
导播举起手卡,深吸口气,还想再念剧情设定:“是这样,况老师,反派大BOSS”
况星野不在乎什么BOSS,隋驿不让他在三十岁前接那种违法乱纪的角色,说是影响形象,但隋驿也说了,紧急避险除外。
况星野挑了挑,觉得现场导演更不顺眼,拎起节目组的绳子,把人三两下捆住,看了看能用的车。
越野车笨重,汽车不实用,岛上地形复杂,速度很难起来。
“摩托车,给我。”况星野拎着现场导演,“不然杀了他。”
现场导演连续被绊了两跤, 给节目组要宣传的攀岩绳做了不错的代言。
另一个好消息,是节目组的摩托车不止一辆。就算刚刚遭遇了场打劫,也不至于出现况顶流单枪匹马杀入丛林, 彻底在节目画面里失踪的拍摄事故。
负责跟拍况星野的摄制组反应过来,立刻驮着摄像师,扛着机器,抓紧时间追了上去。
“况老师!”副导演尽职尽责,坐在摩托车后座上, 举着喇叭, “您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怎么找隋老师”
为了避免嘉宾错得太过离谱, 在开拍前,节目组就提前给了所有人的大致位置。
但岛上地形复杂,有丛林、有沙滩,有些地方还有暗溪水洼,方向又格外不好辨认, 即使知道位置,也不那么容易找到对的路。
原则上节目组可以提醒, 但提醒也要适量, 不能让难度降得太低,嘉宾完成得太轻而易举。
这种事就讲究一个平衡,打破节目平衡, 就会破坏节目效果作为前辈的副导演循循善诱, 还在给负责追踪的新人讲解,摩托车已经火急火燎转了个弯。
副导演被树枝砸脸:“急什么!?”
新人十分紧张, 攥着油门讷讷:“嘉宾完成得”
完成得轻而易举。
况星野又一次变道, 不用节目组半点提醒, 扎进一片红豆杉林。
摄制组风驰电掣, 穿过层层树影,好不容易追上来,一大堆提示攥在手里,都还没来得及给。
况星野停在一棵红豆杉下,单手从树枝上扯下条领带,拿在手里看了看。
这一小段路不好走,副导演不得不跳下车跑过来,气喘吁吁:“况老师,这是”
“难看。”况星野扔掉,“Peter孙的。”
副导演:“”
平心而论,况顶流的搜索能力和警犬相比,稍微过强了。
毕竟警犬不能上树,截止到目前,况星野找到了十七个线索,有九个都是另外三组的。
这种参与游戏的积极性,和况星野过去在综艺里的表现天差地别不少人都还记得,隋驿刚销声匿迹的那两年,况星野也被公司强行派去参加那种野外生存的节目,一个人在树林里掉过队。
掉队这事是拍摄方的严重失误,他们没有对地形做严谨勘察,就派况星野去一个山洞里找当地传言的温泉。
那个山洞构造复杂,又黑咕隆咚,人进去走几步,彼此就再看不见。
况星野进了洞,半天没出来,不少人吓得悬心吊胆几乎要报警的时候,才终于峰回路转,看见人影。
过去跟着隋驿的经纪人,现在负责带他,两条腿都软了,杀过去把人扯住:“乱跑什么?!出事了怎么办?隋”
“隋老师”三个字实在太顺口,经纪人硬生生咽回去也晚了,正后悔懊恼,沉默得像个幽灵的新人却抬起头:“出事了,他会回来看我吗?”
经纪人看着他,张口结舌:“”
况星野也就想明白了:“不会。”
“不会。”况星野垂着视线,“我想错了,这办法不对。”
经纪人皱了皱眉:“什么?”
山洞里崎岖,难免有磕碰,况星野擦破了下颌,抹了抹血。
“不用。”况星野说,“不用他来看我。”
“他肯定有事,被困住了,不方便。”
况星野说:“我去找他。”
这话后来并没被录制和播出。
不只是因为节目组要隐瞒这种性质极为恶劣的失误,也是因为传出去了,对况星野不好。
况星野走的这条路,并没有隋影帝那么技术流,相当程度上是靠这段经历提炼的粉丝。他反复提隋驿,粉丝不仅不会接受,甚至会引起不小的抗拒。
“隋老师是这么交代的。”经纪人横了横心,吓唬他,“你不听隋老师的话吗?”
不论到什么时候,这句话总是好用。
当年好用,现在也好用。
况星野垂着眼睛,在摄制组噤若寒蝉的注视下,蹙了蹙眉,沉默着下车。
下车,捞起掉在水里的领带,揉成一团。
用力扔回树上。
跟拍着皱巴巴领带的摄像师:“”
况星野翻身上车,继续往深处走。
祁纠不让他弄坏别人的东西。
不论是狗仔偷拍的相机、拦路记者毫不客气戳到眼前的话筒,还是Peter孙难看的破领带。
哪怕是最反感、最看不顺眼隋驿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回事。
虽然隋影帝自己活得恣意嘚瑟、十分荒唐,但况星野被他教得很好。
教得很好,跟着隋驿的况星野十九岁,什么也不会,书都没念完这样的出身可能会长成一现即逝的流星,凭着张脸出一出圈,再飞快被群嘲过气查无此人但要是遇到了不一样的人,以后的路也会不一样。
况星野横穿了一半树林,捡到一颗薄荷糖的时候,岛上开始下雨。
热带气候就是这样,雨水来得很没预兆。
节目组第一次来,过于迷信天气预报,对着之前还灿烂的艳阳天,完全没想到会有说来就来的暴雨。
豆大的雨点还没砸穿树林,营地就火急火燎打过来电话:“先中止拍摄!把嘉宾带回来,回头再补拍”
况星野问:“隋老师呢?”
“隋老师”副导演本来想顺口说“隋老师也回去”,被况星野看着,不由自主一顿,干咽了下,“隋、隋老师那边也没事,有人负责,您放心”
确实是没事,只不过那个岛礁太荒僻、路线太曲折,中间还要横穿一小段海峡,冒险折回来反倒不安全。
但留在那上面一宿,也完全不要紧。
那个岛原本是给况星野准备的,野外生存用品一应俱全,有防风防雨的帐篷,有相当保暖的睡袋,有应急灯甚至还有折叠式烧烤架和新鲜食材。
因为掺了大量代言,甚至还都是品质相当不错、价钱也相当不错的高端货。
“给我艘快艇。”况星野说,“我自己上去。”
副导演错愕:“您还会开快艇??”
问完就想起来况星野是会开。
隋驿教的,隋驿喜欢冒险,喜欢刺激。有档相当闲散的旅行度假综艺,况星野被他带去玩潜水,被坏心眼的隋影帝哄着,不得不握了快艇的方向盘。
隋驿趁他紧张目不转睛,不动声色地下了水,给他剩个空空如也的船舱。
等到况星野急得要命,顾不上怕水,咬牙就要往水里跳的时候,水面的平静才忽然被打破。
隋驿冒出来,吐掉呼吸管、摘掉面镜,趴在船舷边沿,晃松湿淋淋的额发:“这儿呢,急什么?”
玩命按着况星野的工作人员到这时候,才敢松手。
隋驿笑吟吟枕着胳膊,变出个漂亮海星来逗什么都当真的新人高兴被眼睛通红的新人往脑门上咬了个牙印。
最后这点拍了没播,被隋影帝作威作福掐了,仅供内部少量传阅。
隋驿很少让人往外放这些,好像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也早早就知道自己会提前走。
所以,况星野听他的话,和他学了很多东西,后来又学会了游泳和潜水,也学会了开快艇。
节目组租了快艇,况星野知道:“给我钥匙。”
副导演定了定神,还是横下心,祭出百试百灵的牌:“隋老师可能更希望您留下。”
况星野跨在摩托上,防水的冲锋衣被雨打得沙沙作响,黑沉的眼睛盯着他。
副导演拨通另一头的电话,连上防水的蓝牙耳机,壮着胆子递过去。
有了电话、联系上祁纠的况星野,也并没变得更放松柔和,至少看起来没有,只是说话的声音更低、更轻更慢。
电话里正在交谈的内容,其实也完全不意外,和预料的差不多。
毕竟祁纠会同意上岛,就是因为况星野现在的境况,需要维持和各大资方、品牌方的良好关系,也就意味着需要这个环节照常进行。
副导演调试了下收音装置,怕被越来越大的雨打湿,正想嘱咐跟组助理收东西,忽然愣了下。
况星野问:“愿意见我吗?”
这句话突兀,没头没尾,打断对面柔和的开导劝哄,像是完全没听见那些权衡利弊的苦心。
完全不听话。
况星野不听话。
祁纠没立刻回答,看了看帐篷外的瓢泼大雨。
况星野似乎也不急着要答案,电话并没被挂断,但也没有人继续说话,这样的沉默并不叫人难受。
并不难受。
况星野听得见耳机里的呼吸声,这声音很轻,稍微不小心就会被摩托车声盖住。
所以要格外仔细听,要屏住呼吸,要一点点慢慢来。
况星野渐渐学会这件事。
耳机里响着一点轻微的磕磕碰碰。
像是酒精灯被点着、水壶被架在上面,又隔了一会儿,烧开的水开始咕嘟冒泡。
况星野很喜欢看烧开的水,但没什么附庸风雅的习惯,不喜欢泡茶、不喜欢喝咖啡。
喜欢把方便面泡到夹生,大口吃下去,热腾腾烫出一头汗。
况星野说:“香辣牛肉的。”
电话另一头笑了下,很轻,慢悠悠:“什么?”
“要两根肠。”况星野说,“淀粉肠。”
电话叹气:“不健康。”
况星野不管,他爱吃淀粉肠。
他扔下摩托车,跳进落叶盖着的积水里,冰凉的水瞬间浸透了大半裤腿,扎骨头的冷又让他想起祁纠身上那些伤。
祁纠不把这些对他说。
划破手指头的小伤是会说的,再严重一点,就轻飘飘一句带过,要是再难受、再不舒服,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于是他只能看见懒洋洋、漫不经心,仿佛含着点笑的琥珀色眼睛。
况星野想起那天堵车想起那天意外安静的祁纠,他说了“再管你是小狗”这种气话,于是后面一路都不安,不停看后视镜。
后视镜里,祁纠枕着右手,左手随意似的搭在胃上,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刹车灯。
姿势很舒服,像是累了、也像在放松出神。
发现狼崽子不停看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回过神,朝他笑一笑,叫他放心。
况星野一直在想。
很多个晚上,况星野一直在想,他为什么就真松了口气,放了心。
他反复想,反复想。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祁纠让他上保姆车、放心去剧组拍戏,要他前程似锦,他就听话了。
明明他盯着的后视镜里,祁纠靠在门口,抱着手臂,在看他。
那双微微弯着,安静看他的眼睛,一定还有些别的东西被藏起来。
但因为那个一直照顾他的人,一直教他的人,实在过于从容、过于稳定,仿佛什么事都不会留下痕迹他就一直真的没有去问。
耳机里的沉默不难受,也不无聊。
祁纠泡好了香辣牛肉面,放了两根淀粉肠,因为接下来没什么事做,枕着胳膊走了会儿神。
热带气候,雨来得突兀,停得也很突兀。
厚重的阴云飞快掠走,天空和海水都被洗成某种深彻的蓝,大半个夕阳掉进海里,把半边染成粉橙。
这种景色该照张相,祁纠离开帐篷,调出系统的相机,刚找好最佳角度,漂亮得和海星一个颜色的取景框就多出人影。
黑眼睛定定看着他。
很听他话、讲礼貌敲门的狼崽子,敲了两下蓝牙耳机。
祁纠笑了笑:“不听话。”
这话没有责备的语气,况星野觉得自己该因为这事高兴,他被温暖的掌心抚摸冻红的耳廓。
被剥下冲锋衣,被准备好的毛巾擦干,被拥进暖洋洋的怀里。
况星野被那只手轻轻揉头发。
祁纠没问他是怎么过来的、没问演没演犯法的角色、没讨论这究竟算不算完成节目组规定的游戏任务。
夕阳落得很快,祁纠把他护在怀里轻拍,低着头。
那种格外认真的目光,藏在微微弯着的眼睛里,落在他身上。
在跟拍摄像手忙脚乱举起的镜头前,在傍晚微凉的风里、在海浪裹着的礁石间。
祁纠很坦白地吻他。
况星野还没学会换气,胸口起伏,两条腿后知后觉地发软,视野模糊。
“哭什么。”祁纠轻轻碰他的额头,手臂拢在他肩后,帮发着抖的小狼崽藏起来,“我们还没和好?”
况星野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不是。
他只是在想,如果他一定要香辣牛肉面和淀粉肠,在说过“不健康”以后,祁纠还是会给他泡。
如果他一定要到祁纠身边,什么道理也不听,什么也不管。
如果他一定不听话,一定不肯走。
祁纠是会亲他的。
雨这会儿停了, 但再等等,说不定还是会下。
就像人走了,通常情况下, 只要足够耐心地稍微再等一等,说不定也会回来。
祁纠和节目组简单沟通,讲完这么个道理,放下通讯器,迎上狼崽子黑漆漆的眼睛:“讲得不好?”
况星野捏着塑料叉子, 在蒸腾的热气里盯了他一会儿。
讲得很好, 有理有据有事实。
虽然是歪理邪说, 但节目组已经被绕进去了一大半,甚至相当迷茫地答应了“不要打扰、不要录像、让况老师这组在岛礁上留宿一宿”这种离谱要求。
至于实际的真相,当然不是因为走了的人从此再不会回来。
不要录像,是因为况顶流的形象的确不合适头发乱糟糟,两个眼睛肿成桃子, 鼻头通红。
不要打扰是因为帐篷里的空间就那么大,光是塞进去两个人, 都不得不挤在一张床上、抱成一团睡。
况顶流亲自勘察过。
真不适合再挤进来一个人了。
况星野也只能坐在小马扎上, 左手塑料叉子、右手面包,膝盖上放着泡面桶,面包里夹着榨菜, 叉子扎着淀粉肠, 还挑着几根泡软了的面条。
和宣传代言那种硬照天差地别。
祁纠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 操控相当占地方的轮椅过去, 摘掉他头上的一片树叶。
况星野低头, 一小口一小口咬淀粉肠, 方便他摆弄自己的脑袋。
祁纠向来很有耐心,慢慢整理乱成一团的短发,把夹在里面的树叶和草种子摘出来,摸摸下颌,指腹摩挲了两下,哄着埋头吃泡面的狼崽子抬头。
该抬头了,没什么可吃的了。
况星野捏着塑料叉子,抬起眼睛:“辣。”
祁纠点点头。
香辣牛肉面嘛。
“抱歉。”祁纠同意自己这次没发挥出最佳水平,料包放多了、水放少了,为这个道歉,顺便也为另一件事。
况星野把最后一口泡面汤倒进嘴里,连面包囫囵咽下去,扯了几张纸擦嘴:“什么事?”
祁纠:“走了很久。”
况星野的肩膀轻轻定了下。
在某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要变得格外粗重,但那只手拢着他的半边脸,温暖指腹覆着眼睑,轻轻摩挲。
那种力道让人忘了什么是疼。
况星野找到热源,祁纠手里有个热水袋,不大,造型朴素,不起眼。
掌心的温度快消散,那只手就收回去,摸出热水袋,慢慢捏一会儿。
“没很久。”况星野说。
“没很久。”况星野把空空如也的泡面桶捏扁,低着头,满帐篷找垃圾桶,“早告诉我是五年,我肯定有耐心。”
“肯定。”祁纠点点头,“我们大明星”
这话谁都能说,但祁纠慢悠悠地念,只要五个字,就有只面红耳赤的狼崽子拱进怀里龇牙。
龇牙好办。
况星野还没回过神,刚张开嘴,就咬住了剥开的超强效午夜风暴版本薄荷糖:“”
面无表情的大明星挺酷,咔嚓咔嚓咬碎了薄荷糖,在轮椅里不老实,看起来还想咬祁纠的下巴。
祁纠靠在轮椅里,单手轻轻拍大明星的背,笑得咳嗽。
太阳落了,雨后的空气有种湿冷的冰凉,绕着陈旧的伤疤盘旋不散。
这串咳嗽呛了口风,一时半会儿愈演愈烈,凉气顺着嗓子眼往肺里钻,没有顺利停下来的意思。
“怎么了?”况星野扶住祁纠,一只手在他背后顺气,按着随咳嗽凸起的脊骨,嗓子眼发紧,“呛着了吗?冷了?”
“是不是冷了?”况星野抱着他,在这个人瘦削过头的背后轻轻拍,声音比力道还谨慎,“难受?我看看”
那只没来得及捏热水袋的手,还是拦住了他,指尖很凉,冰得去解纽扣的手一颤。
况星野抬头,迎上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它的弧度和记忆里重叠。
祁纠咳得说不出话,眼睛却还是清醒的,那里面有安抚,有并不把这当回事的笑影,薄薄一层覆着同样不被当回事的倦色。
况星野在这样的僵持里安静了几秒钟,弯下腰,把人从轮椅里直接抱起来。
动作很轻,一只手护着脊背,连刚被冷空气刺激的支气管也受不到什么惊扰。
“前辈。”况星野垂着视线,“我要做过分的事。”
祁纠按心口:“啊。”
况星野:“”
这么个影帝信手拈来的小玩笑,可以让不是新人的况大明星抿一下嘴角。
但也就是一下,那点过去的影子很快就不见,像是一块石头掉进深潭,不见底的漆黑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垂睫盯着祁纠。
祁纠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
况星野把脑袋送进他掌心。
被没收暖水袋的手很快就转凉,那些手指拢着他的短发,轻轻拨弄,哪怕不抚触头皮,也有驱不散的寒气。
像是冰。
“可以。”祁纠轻声说,“过分一点,今天放假。”
况星野:“前辈也放假?”
祁纠像是知道他在问什么。
“小狼崽不管我”只是句隋影帝用来开玩笑,用来日常调戏新人的、随口说的话。
祁纠并不需要被管,至少在祁纠自己看来是这样。
在祁纠自己看来,他能够安排好自己的事,并有余力照顾况星野,这是种很不错的状况,保持下去就很好。
就很好。
这不是什么辛苦的事,祁纠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放假。
于是这个问题,并没像那些被随口哄着答应、到时候怎么样再说的空头支票,得到一个有点草率的答案。
况星野趁着这个机会,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气垫床上,自己也跟着爬上去。
祁纠枕着他的手臂,那是个很舒服的姿势况星野一动也不敢动。
祁纠靠在他肩头,倚着他,很放松,枕着他的手臂。
琥珀色的眼睛想了一会儿。
有点认真。
况星野决定不要这个答案,暂时不要,他翘班了,祁纠不放心,会跟着他的。
他承认自己很了解什么是“有恃无恐”很多人都很好奇,他是怎么能演好那种被惯坏了、相当任性的角色,毕竟他的履历看起来没有这种体验。
看起来没有,Peter孙和他争这样一个角色,头都快打破了,面红耳赤形象全无:“凭什么?!”
是个很珍贵的机会,三十年难遇的大制作,剧本是名家精心打磨,剧组也部部精品谁能拿到这么个角色,谁几乎就铁板钉钉地更进一层。
孙迎为了入选,已经砸进去了不知道多少钱。
拿到试镜的结果,孙迎气疯了,指着最终结果口无遮拦:“这么个被玩够就扔了的货色,他懂吗?他懂什么是真感情、什么是尊重吗?明明”
“我没有被玩够就扔。”况星野并不和这种人生气,“什么是真感情,什么是尊重?”
孙迎气得发笑:“你不知道,是不是?他根本就没告诉过你”
况星野是不知道。
隋驿没教过他这些,但隋驿教过他一些别的。
别的,能让他一个人活五年、活十年,或者一辈子的东西。
孙迎可能没办法理解这些,况星野试过说给他听,但孙迎红着眼睛,看起来像头想撞死他的疯牛。
况星野也只是遇到过一个人。
这个人让他知道,有天他死了,变成鬼,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摸一摸脑袋,牵着手。
会有人来接他,会有人亲亲他,把他裹起来。
不会让他一个人走。
况星野慢慢挪动手臂,扯过来一摞衣服,扶着祁纠靠稳,趴在那两条腿上。
它们还有知觉,这样看起来,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
况星野看了资料,祁纠应当是经常练习走路,肌肉没有萎缩得太厉害这更糟。
况星野闭了闭眼睛,现在不能想这个。
不能,不能这时候犯病。
他不能想祁纠背上的旧伤,那些伤在站起来、在发力的时候,会怎么剧痛痉挛,怎么剥夺掉一个人所有的力气。
祁纠按住他的肩膀。
“嘘”况星野哑声说,“前辈,我紧张,我紧张的时候会头疼。”
祁纠哑然,吸了口气,轻轻呼出来,慢慢松开手。
况星野太清楚他的所有习惯,清楚这不算叹气,充其量是没力气说话、没力气笑的时候,一种简省版的“怎么什么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