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似坚固的实体表面,因为崩坏的腐蚀,隐隐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像即将击碎的冰面。
可是地面上那些警卫看不出异常,还在来来回回地巡逻,卞可嘉找好位置,把电动车弄响警报,成功调虎离山,把人都吸引到他藏起来的车附近后,从人少的侧门溜进去了。
他再次来到大门前,开启了沃洛诺伊图密码。
这个需要一点时间,但他心无旁骛,没有一个错误。门锁解开的瞬间,他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
警卫在叫他助住手,在向他奔来,可是他们如何处置,卞可嘉如今毫不在意。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进去一探究竟了。
他当着那些人的面打开门,走进去,再关上了这扇门。
纷争止于寂静。
检测到有人到来,室内的冷白色灯光从天花板均匀洒落,照亮了这个纤尘不染的空间。
系统小c:[卞博士,恭喜你突破最后的地图盲区!我即刻开始扫描收集,对标实验题一号的神经数据!]
卞可嘉:[去做吧……对了,你顺便帮我看看这里有没有人,以及人在什么地方。]
弯弯绕绕兜了这么大的一圈,他终于回到进入这场梦境的初衷。
卞可嘉在门口无声打量。
他以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荆之槐的老婆藏在这里,独立避世而居,想必会十分奢华。
毕竟荆之槐对人向来大方,对他这样一个契约结婚的对象,一出手都是几个亿制备实验器材,是绝对不会舍得让心上人吃苦的。
可这里甚至有些冷酷,极简的白,没有任何家具和棱角,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的场合,入门不是客厅,只有空空荡荡的空厅和位于空庭正中间的电梯。
卞可嘉走向了电梯,他的脚步声都被地板的纳米涂层吸收,电梯并没有单独的身份认证,他顺利按下唯一的按键。
电梯运行几近无声,到达后,自动门无声滑开,短短的几十秒,卞可嘉甚至已经在电梯里想如果开门见到另一个人该怎么办,但他还没有想出答案,就已经来到一片近乎神圣的静谧中。
他依然没有见到任何人居住、活动的痕迹,这里竟然像一个实验室。
梦境的主人对这个地方创造的经验,显然取材于他的实验室,但风格的用途,却和卞可嘉的实验室大相径庭。
远处实验台反射着冷光,微弱的蓝色指示灯跳动工作,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左侧墙上的环境监测屏,跳动着实时数据:温度:22.4℃ | 湿度:45% | 颗粒物:0。
卞可嘉的实验室公共区域就有这样一个基础挂墙检测仪,
但近处,则是一片奇怪的混搭,这样一片纯白开阔的空间,却用来展示一批柜子……其中甚至有衣柜。
是荆之槐老婆的衣柜?
这个地方布置的好奇怪。
他以为会在这里见到那金屋藏娇的老婆,结果他仿佛一脚踏错地图,反而在这里找到了许多自己熟悉的实验室元素。
他匆匆路过柜子,并没有细看,直奔那衣柜——毯子实在是不舒服,将已经肿了的地方磨得又疼又麻,他需要找一身衣服,如果合体的话就更好……
卞可嘉拉开衣柜,未尽的想法当场卡住。
他找到了满满一柜的实验室白大褂。
卞可嘉回过神,丢开粗糙的毛毯,拿下了一件熟悉的白大褂裹在身上。
虽然里面真空,但他依然能感受得出来……这白大褂合体,实在是太合体了!
合体倒像是为他量身定制一般。
卞可嘉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和难受。
他发闷的想,他和荆之槐的老婆到底有多像?原来不止外貌身形,连职业都如此相似吗?
这也……太怪了。
他一步步往里面走,看到了更惊奇的景象。
西侧的整面墙,是一个无菌玻璃封闭水舱。
卞可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水舱。
舱内淡蓝色液体缓缓循环,连接着错综复杂的管线,缕缕白色雾气从舱口缓缓溢出,设备正在运行状态。
里面似乎隐隐有东西在漂浮,但那边灯光没亮起来,从这边看不真切。
卞可嘉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地方了。
他顶着满头的问号,来到了操作舱前的实验台前,唤醒了待机的屏幕,然后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卞可嘉丨沉眠永生(加载完成)丨已执行。
……这是什么?
就在此时,本该全速工作的系统小c,突然插话道:[卞博士,我已经扫描了最后的区域,这栋楼里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活人。]
卞可嘉脱口而出道:“……什么?怎么可能!”
就荆之槐那副掖掖藏藏、死不松口的德行,这里怎么可能没藏着他那心爱的老婆?
但系统不会骗他,难道荆之槐的心上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在梦境中,也无法将之实体化?
卞可嘉思绪杂乱,各种假设冲入他的脑海……如果这西楼禁区没有人,至少也得有一点关于荆之槐心心念念那人的线索吧?
都到这一步了,做鬼也要做个明白鬼,他好歹要知道荆之槐的老婆是谁!
系统小c:[博士,有件事或许你应该知道,请你回到入口,核查一下柜区的陈列。]
陈列区?
卞可嘉转身向回走,在方才不曾留意的区域停下。
——然后他看到了非常眼熟的物品。
花了一点时间,卞可嘉才辨认出来。
那是自己的一套旧睡衣。
这套睡衣, 卞可嘉很眼熟。
他在家里时,一向喜欢穿旧一点的睡衣,舒适贴身又自在, 之前有一段时间, 这套睡衣颇受他青睐。
但卞可嘉也记得, 那天晚上荆之槐回家时,他就穿着这套睡衣裤, 倚在床上看学术杂志新刊发的神经生物领域论文。
然后荆之槐打开了他的卧室门。
荆之槐的状态不太对, 那个晚上, 有了他们结婚后的第一次接触, 虽然在那一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避而不谈的。
但亲近是确确实实发生了。
在那之后, 卞可嘉就再也不能直视这套睡衣了, 只要看到, 就会想到那天晚上的混乱,他脸红心跳地将这套睡衣塞到了衣柜深处,直接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真没想到, 他竟然会在这里重新见到。
荆之槐居然一直记得……
甚至同步到梦境里, 还专门弄了个陈列柜,只是为了放他那时候穿的睡衣?
面前的一切出乎预期, 卞可嘉仍然有些懵,但是脚趾已经在使劲了。
地面冷冰冰的, 这一层楼的气温很低, 卞可嘉光着脚打了个哆嗦,看到了旁边另一个柜子里的东西,同样出乎意料。
那是一个泛黄的学生作业本,卞可嘉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年岁稚嫩时的署名。
这好像……是他初中时期的作业本。
荆之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么久远的过去中的一隙缩影, 连他自己都快没有任何印象了。
卞可嘉又看向旁边的柜子。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从初中往后每一届的毕业合照,学生时代的竞赛金牌,获奖报道上他的照片,高考保送的校内表彰截图,他毕业后留给学弟学妹们的错题本,大学时期他在社团填写过的资料卡……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跨越许多时间,这些过去的物件,共同拼凑起关于他历史的人生轨迹。
对于他的足迹,荆之槐居然如此的印象深刻,甚至可以在梦境世界中一比一的复刻。
不止如此,这里的摆柜数十架,满满当当,装的全部是他的东西。
全部都是与卞可嘉有关的东西。
……怪不得衣柜里全是他做实验时的白大褂,合身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衣服。
卞可嘉,卞可嘉,卞可嘉……
他的名字,出现在每一个角落。
卞可嘉茫然道:“……为什么?”
荆之槐在收集与他有关的物品,为什么物件的主人,却反而被蒙在鼓里,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人私底下做了多久?他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
随着展览柜里面的东西,卞可嘉的记忆也一点点回溯。
不应该,他们小时候没有见过,为什么荆之槐对他童年、青少年时期的东西,也要一个个收集起来?
卞可嘉的青少年时期一直在跳级、竞赛和学习中度过,而荆之槐那段时间尚未归国,仍在海外学习生活。
他们在地球的两端,像两条笔直的平行线,分别执行着各自的人生轨道,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可现在当下,属于卞可嘉那条、本该隐蔽于过去的平行线,在荆之槐的秘密努力下被揪了出来,再按照时间顺序,事无巨细地摊开于此,进行陈列,成就了一片不许他人进入的禁地。
荆之槐的秘密,是他?
真的是他……为什么是他?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老婆”——太荒唐了,他怎么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
荒唐到足以让这个等式看上去好笑。
这简直……完全不符合逻辑。
卞可嘉脑袋高速旋转后,否定了这个“荆之槐可能很喜欢自己”这个答案。
因为太过离谱。
如果荆之槐对他这样看重,两个彼此有意的人,是怎么可能把日子过到离婚这种地步的?
卞可嘉难得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不够用了。
但无论怎么看,荆之槐这种行为都有点过分偏执……好吧,确实有点变-态了。
可是无论哪个假设推断,都仍有那么多悬而未决的疑点,更多的问题像雨后春笋般蓬勃冒出,在卞可嘉的脑海里此起彼伏的占据注意力。
思绪乱成猫咪挠乱的毛线,全部缠在一起,让他挑不出一个起始的线头去理顺。
当然也有可能是梦境世界的崩塌,影响了与荆之槐高神经同步指数的他,让他无法冷静思考了。
卞可嘉检视自己,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将梦境引导成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毕竟过高的神经同步,他们的记忆互相开放,那么再高的数值,是不是梦境中的一切,都可以相互渗透、影响?
卞可嘉站在原地,一点点抓紧了身上披着的白大褂,不知道是因为冷,或是因为手心冒出的汗,还是因为那震惊下缠绕的惊。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此时的感受是什么。
进入这个梦境以来,他虽然已经做到每隔几个梦境日,就会对自己这位丈夫进行一个了解上的刷新。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还有他没见过的刷新。
“叮”。
在这无比寂静的空旷中,每一丝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到无比清晰。
卞可嘉猛底抬头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是他来时的电梯。
电梯不知何时再次运转,而显示屏上的目标楼层,正在逐渐接近。
——有人上来了。
卞可嘉想都没想,直接掉头就跑,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落地展柜之后。
此时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荆之槐。
他想独自静一静,这里所见到的一切,都颠覆了他对于荆之槐的认知,他需要花一些时间去接受这一切。
但这终究是荆之槐的梦境,又怎能抗拒梦境的主人的到访?
走出来的人,果然是荆之槐,也只有荆之槐。
只是卞可嘉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并立刻追到了这里来。
卞可嘉躲好自己,悄悄的探出一双眼睛,观察着走进来的荆之槐。
这个走进来的人,让他感觉到陌生。
从前与荆之槐相处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很远。
曾经的卞可嘉以为,这是因为他们职业、性格、人生轨迹相差太大才导致的隔阂,原来那不是真相。
真相是自始至终,荆之槐都带着这么多的面具,他们之间隔着层层伪装,从不曾真正交心。
真是奇怪,这样戴着面具的荆之槐,却愿意信任他,将自己的性命和财产都一并托付给他。
荆之槐做了太多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而如今,那个与他结婚三年的荆之槐,那个总是温和礼貌、将定制西服穿得如同禁欲男模,带着年长者的从容优雅的荆之槐……逐渐面目模糊。
模糊后,新的形象重新进入视野,比如说,面前这个踏入这片隐秘之地的人,衣衫纽扣解开到胸口,露出有力的肌肉轮廓,肩膀和窄腰形成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凌乱的头发下眉眼不羁,眼神执着危险,仿佛是从丛林中走出的食物链顶端猎食者的模样。
这才是荆之槐真正的模样。
抛去伪装,肉食者从不吃素。
卞可嘉收回视线。
系统小c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卞博士,最后30%的已完全探明!数据归档,实验体一号该片脑区探索达到100%,满足条件,可以激活瞬时追踪治疗。]
[请求卞博士手动执行微操手术、神经校准,并授权开启瞬时激活治疗。]
卞可嘉神色一凛,[……现在不行,等等。]
[容我提醒,时间有限,卞博士,在激活治疗后,您只有7分钟时间,在这7分钟内……按照我的预估计算,即使在我的帮助下,您仍然需要平均每秒处理3-5个再生神经元、并引导迷走神经电流束的方向,为了保证实验体安全,你的失误率不能超过0.5%]
系统小c:[这个梦境世界的坍塌正式开始,中止可能:极低,据目前速度,将会在20分钟内彻底坍塌,卞博士,小c建议您从现在开始抓紧每一秒。]
卞可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
7分钟的海量治疗,20分钟的世界崩溃,后者还随时可能给他玩个跳跃式快进加速。
这场神经重连的治疗紧锣密鼓,其操作量等同于一台精密的手术,他要在梦境中进行,为了荆之槐这一部分植物状态脑区的激活治疗,他必须杜绝一切打扰。
而他无法赶走梦境主人。
“小可?”荆之槐声音深沉,回荡在宽敞的厅内,“我们谈谈。”
他的坚定,像是笃定卞可嘉一定来到了这个区域。
谈是要谈的,但现在绝对没有时间。
在争分夺秒的档口,他来不及应付这个荆之槐。
卞可嘉着急道:[小c,帮我看看,这个西楼里有什么地方能让我藏一藏?]
系统小c顿了一下:[水舱。]
话音刚落,卞可嘉就摸了过去,那边没有开灯,视野昏暗,他一路借着实验台走位,悄无声息摸到了水舱边。
他摸到水舱边动作很快,只用了一分半的时间。
而这场梦境的崩塌,已经蔓延到所有目之所及之处。
墙壁溶解在朝阳与昏夜的分界线,稍远一点的建筑轮廓,如被风吹散的流沙,棱角模糊、坍缩,最终化作褐色尘埃,在空气中悬浮、盘旋。
脚下的地面不再提供安稳的支撑,出现了虚化的影子,如同被抽走承重的中心积木,只要轻轻一碰,就软塌塌地沉陷,卞可嘉一路都小心避开。
面前的建筑内部,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物体,几乎全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崩溃。
可是到了面前,卞可嘉才发现,这个水舱周围却反常地没有一点被吞噬毁坏的痕迹。
系统小c主动解答:[卞博士,刚刚扫描时我已计算过,水舱就是这场梦境中最安全的地点,出于梦境主人的意愿,这里将会是梦境最后崩溃的奇点。]
卞可嘉一边触碰冰冷的玻璃,一边问:[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系统小c:[水舱里有一具……嗯,不算活人,虽然没有自主意识,但其基因序列,与卞博士你高度……]
话没说完,卞可嘉的身影出现了剧烈的摇晃,片刻后,卞可嘉忽视了一切物理定律,身体虚化,像窗格割裂分解的碎点阳光,毫无障碍地穿透玻璃,被巨大的力量吸入了水舱。
电光火石的瞬间,卞可嘉看到了泡在水里、闭幕安睡的人,那是他自己的模样。
他在梦中找到了第二个自己。
还来不及感到古怪,他已经迅速被吸进水舱,梦境在持续崩溃,而他与梦境中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那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感受。
卞可嘉进入了水舱中的身体,再次获得了大量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记忆碎成一片片的难以连贯,可是每一片碎裂的记忆,都像一块拥有自己投影的镜片。
他在上面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和荆之槐。
有些属于他们,有些不属于他们——直到这一刻,卞可嘉才明白,这个梦境中的荆之槐,已经独自生活了多久。
而真正的荆之槐……
卞可嘉猛地从回忆中抽离,他睁开眼睛,溶液冰冷刺骨,这水舱里面冷若冰窖,他怀疑自己都快被冻住了。
但他周身都布满了某种高浓度的液体,体感是半失重,他全身使不上力气,溶液托举着他的身体,供氧正常,他可以在水中呼吸,这具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肌肉并没有完全恢复力量。
但这不重要。
接下来的任务,他本就不需要关注身体。
伴随着他的归位,水舱中的电极贴在他的四肢皮肤上,开始闪烁起幽深的蓝光。
系统小c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遥远:[耦合度过高,同位体,融合……卞……士,神经同步……90%……93%]
卞可嘉直接给机械臂下达指令,在现实生活中给自己打了一针剂量很高的X型精神加强药剂,用来保持清醒。
神经同步止步于96%,堪堪停在100%的临门一脚前。
多亏了药剂的帮忙,系统小c的连接也变得稳定了许多,虽然这效果无法一直持续,但能持续到治疗结束,就够了。
卞可嘉在水舱中漂浮着,当机立断道:[启动瞬时追踪治疗!]
现实生活的实验室中,沉睡数月的荆之槐的浅表脑区,在C-FutureBuilder监视的仪器上,亮起了脑神经活跃的信号。
这是足以让脑神经医学振奋的发现——陷入持续性植物状态的病人,竟然有了焕活的脑神经活动迹象!
尽管它并不持续,如绚烂一瞬后终将归于黯淡的星空焰火。
但卞可嘉偏偏要它留住,他要这场焰火永久盛放,要黑夜提前落幕,他要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
荆之槐大脑错乱迷走的神经流束,在卞可嘉准确稳健的操作下归拢约束,连点成片。
就像他手中的沃洛诺伊图,总会找到首尾相衔的点。
他下手又快又稳,分类甄别神经元状态,烧毁死去的刺激新生,定点给药,用安全的电量重启神经电流,他要荆之槐“活”过来。
7分钟,420秒,约1700个操作选择,卞可嘉进入了一个梦境与现实都无法影响的夹层,他不能出错。
人在极度专注的时候,会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会失去对外界变化的感知。
梦境中,黯淡的大厅亮起明亮的光,仍在工作的西楼禁区,忠诚执行了梦境主人的命令。
水舱顶端的门在层层密码下打开,荆之槐从蓝色的培养液中,抱出了一个水淋淋的人。
从水舱中出来的“卞可嘉”昏迷,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像一个软软绵绵的漂亮娃娃任人摆弄,黑色的发与睫毛浸足了水,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荆之槐闭上眼,半跪在地面,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将侧脸贴在那冰冷的胸膛上,喃喃道:“老婆。”
他听不到胸腔中的心跳声。
他所爱的人,早就毫不留情地选择了离开了他,转身从婚姻中抽离,毫无留恋。
即使被他强行留在这里,也只愿意为他留下这具毫无反应的躯壳。
没关系,他要。
只要是卞可嘉,他什么都要。
灵魂出走,那就再抓回来,再说他已经找到了另一半的老婆了,不是吗?
一个世界里,不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从荆之槐发现这个悖论起,这个梦境就陷入不可逆的塌陷中。
“小可,老婆。”荆之槐亲吻他冰冷的唇,“你总是把我扔下,你这次要去哪儿?”
7分钟, 1787个操作,卞可嘉完成了。
但他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这是从精神深处溢出的疲惫, 可当他通过现实世界的医学仪器, 看到显示器上关于荆之槐的数值、和当前脑区活动状态后, 那种然而生的满足感,就冲淡了他这种浓烈的倦怠。
他在荆之槐的梦境世界崩塌之前, 完成了这次治疗, 现在他要回到荆之槐的梦里, 在安全平稳的状态下, 好好带着他度过这次世界崩塌。
这是十分重要的步骤——在脑区100%探索并实施激活治疗后,世界会不会停止崩塌, 或者会发生什么事, 连卞可嘉也没有经历过。
这会是非常有价值的第一手研究资料了。
而卞可嘉已经在梦里借由尸体状态挂机7分钟了。
他清除杂念, 调整神经同步,重新潜入梦境,再次睁开眼……等等, 荆之槐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视野不再是淡蓝的水舱, 他被湿淋淋地从冰冷的溶剂中打捞出来。
而荆之槐像是抱着一个随心所欲的玩偶,把完全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他困在怀里, 带着他参观这座“博物馆”。
他听到了身后荆之槐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满足, “你初中的这个作业本, 是咱们结婚一年后,我才找到机会买回来的,当时你获得了一次生物学奖项提名,消息传回国内, 你上了一次热搜,你可能都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你从来都不关注这些东西,不过不用担心,我撤下了所有流传的关于你的照片,还记得你实验室里突然离职的那个员工么?就是他越过我,让别人看到了你的模样……不过没关系,我的公关队伍盯死了他,保证不让你的信息披露于公众视野。”
“也就是那一次,你的热搜还没撤下时,我见到有人在社交平台上晒出有你名字的作业本,便私下联系把它买了回来。”
卞可嘉:“……”
买他的作业本?这有啥必要啊?
荆之槐喟叹道:“真想回到过去,看看初中时的你呀。”
初中的他,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懂,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懂比较好。
卞可嘉逐渐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但是现在这种状况,还是不要让荆之槐知道他清醒比较好吧?
然后他就被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继续参观这陈列的过去:“也是那次,我才从你过去的校友处知道,其实你从小到大,在学校里一直都是备受关注的学霸,长得又这么乖巧安静,很多人都会偷偷看你,不过你总跳级,年纪太小了,所以没有人敢真正来追你,这才……轮到了我。”
卞可嘉迷茫,他很受欢迎吗?从来没人追过他呀。
他的性格偏冷,一直不是个合群的人,当初选择荆之槐作为合作伙伴的时候,就考虑过双方性格互补的原因,这也是荆之槐作为合作伙伴的优势。
荆之槐太会和人打交道,就连他这样的冷淡无趣的人都能聊得有来有回,而且荆之槐,真的比别的投资人更懂他。
那些投资人见面寒暄后,就会拐弯抹角地问他研究进展,问利润回馈,反复确认未来政策投资方向,向他炫耀海外人脉,没意思。
可荆之槐从一开始接触他,就给他感觉是来“欣赏他”而不是来“挑拣他”的,这让他产生信赖。
更别说荆之槐的合作提议,全部正中卞可嘉的心头好,不仅保证会帮他解决后顾之忧,荆之槐会替他打理所有复杂的人际往来和社会关系,让他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安稳稳地在实验室里搞研究。
荆之槐停在那一系列过去报纸展柜边,看着青少年时期的卞可嘉,在获得竞赛奖之后的官方合照里的出众模样,发出了由衷的赞美:“要是知道你这么可爱,我当年肯定早早回国读书,到你身边来,做你的学长。”
然后荆之槐低下头亲了他一口,“从小漂亮到大啊,小可。”
卞可嘉:“!”
他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
他很少会被人如此直白的表达过喜欢。
卞可嘉身边的人即使觉得他很出色,也大多是赞扬其工作能力。
这些年来,卞可嘉无论是读书生涯和一步到位的做了实验室老板,他都很少会从个人的角度,如此充满亲昵的夸赞。
但是在这个梦境世界里,荆之槐表达喜欢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单纯的。
腰部酸麻未褪,他已经得到了新一轮的偏爱。
身上的白大褂,已经在水舱的维生冷冻溶剂中湿透了,此时被轻轻推下。
卞可嘉:……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不过从荆之槐的角度,他看不到世界的崩溃,系统小c说还剩10分钟……哦,现在这个发展,他的系统不知道是不是又被锁进隐私屏蔽模式了。
当下的场景有些诡异,荆之槐的一些行为,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荆之槐垂下头,格外青睐中意起他的耳垂:“在合作前期的背调里,我就已经着手搜集你过往的纪念了,不过能找到最多的,还都是你大学之后的。”
浸润过蓝色溶液的白大褂,已经松松垮垮地垂在手臂上。
但荆之槐没有做到最后,濡湿过后,荆之槐还有想炫耀的战果,于是转战他大学时期的私人物品展柜。
卞可嘉装着死,被迫观赏了荆之槐收集过他的学生卡、校服,论文原稿,甚至还有他在社团时的一些私人物品。
而荆之槐始终稳稳地架着他,手肘卡住他的腿弯,向他展示自己每一件收藏的来历。
他在那个社团待过两年,这个社团有成绩和竞赛上的进入门槛,平日也没有娱乐性的活动,就是人们聚在一起,比赛攻克高难数学题,或者分享讨论各学术领域的论文,到第三年时他已经进研究生的实验室了,太忙了就没再参加过。
“啊……”荆之槐的声音变得黏腻而奇异,“亲爱的,你还记得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