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摇晃的视野中,他看到远处的手电撕破夜的暗幕,摇晃的光束透过幢幢树影,在向他们的方向靠近。
如果他们靠得足够近,便可以看到此时他与荆之槐之间的情况,可以看到衣冠楚楚的、控制着这场秘密冲撞的荆之槐。
和一个毫无遮掩的他。
他们之间,有滚热的水汽蒸腾。
即使这片树林已经远离了海岸,却依然听得到拍打的泽泽水声。
哪里来的水?海边是涨潮,还是落潮?
不知道,这要问拍上岸头的大浪,浪头拍着暗礁,水声无止无休。
在梦境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冲击着卞可嘉的认知。
但在众人面前,这个他真的不行,卞可嘉哽咽道:“荆之槐,荆之槐,你别让他们……”
深深探索的力,让他把声音吞了回去。
而荆之槐却扬声道:“这边。”
海岛的夏夜,潮湿的海风,让一切感官失真,只剩下头晕目眩的星光。
过去了很久,好像又只是一个瞬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难熬,梦境的星空见证着这场隐蔽又大胆的纵合。
卞可嘉呜呜地哭,他说不出来话,每句完整的话语,都只剩下破碎的只言片语。
他只能摇着头祈求,“荆之槐,不要……不要!”
远处的脚步声冷酷地靠近。
他猛地僵住,紧张得绷紧了身体。
在他身后的人轻轻闷哼了一下,拍了拍他,“放松。”
卞可嘉无法放松,他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齿轮和齿条是天衣无缝的相合,只是此时,齿轮与纳入的齿条啮合得更紧,阻力增大,就连啮合传递都不得不减速,让这套齿轮系统运行都不再平稳。
可身后操作的人却那样的坏,依然在给出逼迫的力,让难以运转的齿轮继续磨合,吱吱呀呀地碾着,毫不留情地转动,让齿轮每一个机械元件都因为这份压力,而发出难以维系的细微噪音。
这是不是操作不当,已经没有人能来定论了。
卞可嘉无助地睁大眼睛,咬住自己的唇,将所有慌乱的呼吸埋藏于胸膛,不泄露一丝的声音。
荆之槐近乎于喟叹地叹了一声,然后开口道:“站在那里。”
他一句话,就让远处所有的脚步一同停下。
荆之槐说话的语气压得很冷,但那句尾余韵,仍泄露满足。
听得出来……他们在做什么吗?
卞可嘉忍过一阵又一阵的酥麻,设想着被发现后的场景,持续地无意识绞紧。
难以操作到,就连荆之槐都稍作停顿。
可是荆之槐有坚定的意志,他不顾艰难晦涩,继续稳定地操作,感受着直齿齿轮啮合传动的阻力,这符合着物理学和机械学的定义,于是带来更大的满足。
“不要过来,换个方向,继续找人吧。”他哑着声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卞可嘉终于挨完了这次惩罚。
他被放开了。
来不及感受手臂被长久捉住的疼痛,他近乎于脱力地滑落在地上,膝盖跪在土地的砂砾上,留下细小的红色压痕。
荆之槐衣服并没有怎么乱,他很快就整理得一丝不苟,然后来到了卞可嘉的面前。
月光在卞可嘉的脸上,那是完全靡-丽失神的模样。
夜晚绽放的玉色春花,再见不到雨打落蕉时的孤独清冷,已经是完全被催熟的艳丽。
气息也是乱的,卞可嘉无意识张着口呼吸,汲取着夜晚难得的凉意,去降低过分高热的体温。
荆之槐蹲下,用手掌捧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脸,“现在愿意回答了吗?告诉我,你去西楼想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卞可嘉浑身的颤抖才终于慢慢停下,他的头脑从一团乱麻中重新找到神志。
他眼尾一片飞红,湿润润的肿着,听到荆之槐这样问问他,于是抬起头看着荆之槐。
卞可嘉那神色很难辨,又像是嗔怒,又像是在月光下看清楚荆之槐神色后,而产生的某种想要躲起来的畏惧。
“我必须要进去,我要进去那栋楼里,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卞可嘉声音有些细微的颤,却依然坚持着,“你让我进去吧,我必须找到一个答案。”
荆之槐眼神有些吓人,“小可,早点放弃,因为我不会再让你靠近。”
卞可嘉脸色潮红,可是眼神却已经逐渐恢复冷静,明明衣服还没有穿好,人还瘫坐在地上,却又竖起了倔强冷漠的围墙。
“为什么?”
荆之槐轻轻笑了一下,动作很温柔的替他覆盖脸上汗水粘住的发丝,“你知道,我一向都很喜欢你,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但这个不行,换一个要求吧。”
卞可嘉心里一跳,定定看了他一会,“你……”
他没有自作多情地去深想这一句“喜欢”。
就他们这段时间以来每天的频率、次数和持久来说,他也能看得出来。
荆之槐对他这个床伴很满意,很“喜欢”。
毕竟生理性的反应,是做不得假的。
卞可嘉……不是没有在这个过程中被满足,甚至可以说是被过度满足,只是他对此的情绪很复杂。
如果荆之槐真的这样喜欢,怎么会在真实的婚姻里,与他三年都相敬如宾?
现实生活中,荆之槐一直对卞可嘉相当温和克制,成熟年长的风度令他心折,他的体贴如温水一般温柔和煦,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润物无声地照顾着卞可嘉。
至于卧房内的索求,他给卞可嘉的感觉是,这个人几乎是没有世俗的欲望。
可在梦境里,一切都被颠覆了,荆之槐撕掉了那张“温文尔雅”的皮,挖出了他亲手埋藏在深处的另一面,他不讲道理,毫无节制,想吃就吃,大吃特吃,卞可嘉都受不住了,他还一样食欲旺盛。
卞可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激发了荆之槐的……食欲。
如果要是真的,即使是身体上的喜欢,这也证明他对荆之槐来说也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吧?
他也吃过了,好吃的,虽然他没和别人试过,但觉得不会所有人都这么厉害。
食欲和爱意并不相同,但如果荆之槐对他也有意思,他不想就这样草率结束。
他们从未开诚布公的聊过。
他们的婚姻……究竟该怎样选择?但无论是持续还是终止,他和荆之槐之间,都缺了这样一次彻谈。
结婚三年,他们依然不熟。
这不应该。
荆之槐亲了亲他的眼皮,“看着我,在想什么?”
卞可嘉怔怔回答:“想你,那些没告诉过我的秘密。”
荆之槐眼中的温情褪去,他眸色转黑,语气转冷:“你最好不要探究,这样对我们都好。”
“为什么?”
“……该回去了。”荆之槐回避了他湿润的双眼,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卞可嘉不该有的念头都撞飞了,看来还是他不够努力。
但荆之槐这个反应不对,如果是以前,卞可嘉还看不出端倪。
可他如今对荆之槐的了解更深了一些,能隐约感受到荆之槐的情绪。
卞可嘉怀疑地盯了他一会,还是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发现,我不应该出现……”
“嘘。”荆之槐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
卞可嘉的眼睫毛颤了颤。
这是荆之槐最浅层的脑区梦境,随着神经同化度的逐渐提升,他这样一个外来的意识已经活跃了这么久,梦境的主人,怎么可能真的毫无察觉?
卞可嘉声音小小的:“你发现什么了?”
荆之槐移开了手,这一刻,他看卞可嘉的眼神倒是有了几分现实生活中的模样,可是那种温和,瞬间被更黏腻的执着取代了。
他替他一点点整理好衣服,见卞可嘉走不动了,就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可是就在卞可嘉视角转换、离地腾空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远处西楼的异样。
这次无需系统小c提醒,仅肉眼可见,他就能看出西边那个楼的影子虚晃了一下。
灯光所照之处,楼体正在一点点的崩坏,裸-露出每一块砖头建材、钢筋和飞舞的灰尘,旋即又被看不见的异维度漩涡吸入。
这是一场自内而外的瓦解,一场隐秘无声的消融。
而荆之槐抱着他,一步步背向西楼离开。
坍塌不会消失,只是远离了他的视线。
这梦境的状况明显有些不对,荆之槐并不是一无所觉,他知道了多少?
荆之槐在怀疑梦境的真实性了吗?
现在追究下去显然不是好时机,若是引起双重世界崩塌,这场实验事故100%无法挽回了。
卞可嘉满怀担忧,身体却无比疲累,依偎在荆之槐的怀抱里,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他这副被狠狠……过后顺从乖巧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荆之槐的占有欲,荆之槐低下头亲了亲他,“刚刚外面做得急,没有逃子,回去帮你洗。”
他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境开始的前半段,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只是个梦,因为这些画面太熟悉、太真实了。
这是他度过的上千个日子的其中之一。
从家里离开,开车前往工作场所,走上这条隐秘的林荫路,实验室入口的安检处识别车辆放行,停车场下车,走进建筑,来到自己的实验办公区域。
日复一日,按部就班,这是寻常的一天。
直到他看到了自己。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白大褂,带着口罩、手套,护目镜,正在操作着电子显微仪,同时在旁边的电脑上记录着相应的数据。
卞可嘉这才明白,这是另一个人的视角。
他从另一个人的视野中,看到他自己。
“这就是……卞博士?”
声音响起。
是荆之槐的声音,原来这是荆之槐的视角。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卞可嘉试图确认这段梦境的时间点。
三年前,他们刚结婚的那段时间,荆之槐还常常会去实验室接他下班,不过后来卞可嘉叫他不要这样做,反对几次后,荆之槐就没再去过了。
实验室的灯光刺眼,荆之槐眯了眯眼睛,却依然没有转开视线。
他的视线,从进来后,就聚焦在透明玻璃另一面的人身上。
旁边有个声音说:“卞博士这是……做实验做入迷了?忘了和投资人约了下午见面的事,我这就去催催……”
荆之槐:“不必。”
“荆总,卞博士就是这种认真搞学术研究的性子,要不他年纪轻轻,就取得这样的成就了,认真也是好事,毕竟这又这样,投资人才能把钱放心交给他,哈哈。”
原来这是他与荆之槐初见的那天。
虽然卞可嘉知道投资人会领人过来,可是他真正工作起来就全忘了。
别人见到投资人都是态度殷勤,他初见投资人,就把人家完全忘到脑后,只冷冷淡淡地把人家晾着。
但荆之槐没有一点生气,在外面安安静静的等了一个多小时,也安安静静的看了他一个多小时。
直到卞可嘉实验室自己的同事看不过去,进去偷偷提醒了他。
他看到自己茫然地起身,低头整了整白大褂,再抓起文件夹,就这样走了出去。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荆之槐视野里充斥着的实验室冷光,切换到了温暖的日光。
楼内的非实验区域里有很好的采光,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而卞可嘉走过来的身影,挡住了走廊间的光线,轮廓在逆光中显得分明。
原来这就是他在荆之槐眼中初见的形象。
来到投资人面前,卞可嘉快速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文件,脸上带了一点歉意,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纠结的情绪一目了然地写在脸上。
这种梦……不,这根本就不是梦,这是一段属于荆之槐的记忆。
他窥视了荆之槐的记忆。
这段记忆,几乎一比一的刻画了他实验室现实中的场景,梦境里不会有如此真实清晰且丰富的细节,也不会感受到此刻突然加重的心跳。
他切实的感受到了荆之槐的情绪。
荆之槐个子比他高很多,所以要低头看他。
而他们视线对视的时候,卞可嘉甚至还带着护目镜——他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忘了摘下来。
中间人在旁边做了个动作,提醒道:“卞博士,眼镜。”
他这才想起来摘下护目镜,护目镜的带子把他头发弄乱了,但他显然没察觉,只抬起一双清澈却因疲惫而微微发红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可怜。
平心而论,他这个样子算不上多好看,甚至有点狼狈。
但荆之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您好,我是卞可嘉,实验室的负责人。”
投资人不说话,卞可嘉只好自己来,他伸出手,是一个握手的姿势。
卞可嘉在不得不进行社交时,总是显得机械而冷淡。
但荆之槐不一样,他拥有强悍的社交本领,无论对方是什么年龄、何种身份,他都能轻松找到切入口,任何话题都能信手拈来,在人群中周旋得游刃有余。
卞可嘉一直觉得他很厉害,荆之槐好像从来都没有接不上的话。
但直到站在了荆之槐的角度,他才发现,其实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荆之槐并不是如表面那样的自如坦然。
荆之槐少见的说不出话,只能被动伸出手,进行了一个礼节性的握手。
卞可嘉看到自己说:“欢迎您来参观我的实验室,请跟我来。”
从这个角度重新回看他们这次见面,卞可嘉想起来,自己那是其实惊讶于这个投资人非常年轻,个子很高,面目英俊,并不像那些刻板印象中的老板,看上去甚至是风度翩翩的。
进一步接触后,更发现此人肚子里很有些学识,不是只认钱的那种肤浅,而且为人很温和,与他这样无趣的人都能聊得起来。
那个时候,卞可嘉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另外一种可能,甚至荆之槐私下约他吃过饭,他都没以为这是约会,饭桌上还兢兢业业的给荆之槐汇报工作进展来着。
握过手后,卞可嘉转身带路,“这就是我们目前的主要研究项目……”
他们穿过几道自动门,进入了保密级别更高的实验室区域,卞可嘉熟练地操作着各种仪器,解释着复杂的实验流程。
当年的他没注意到,荆之槐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如今他终于从这个角度,看到了那年不曾留意的,同一个故事的另一面。
画面渐渐淡去。
醒来的那一刻,卞可嘉下意识去寻找荆之槐在哪里。
荆之槐在他身边睡得正沉。
被子遮盖着他们的身体,但荆之槐双臂绕过他的腰,在他的腹前交叠,牢牢地控制着他的身体,就连睡姿都充满了占有欲。
海潮声从紧闭的窗户外传来,月色流淌进房,一片安宁。
卞可嘉看了看荆之槐沉睡的眉眼,又看了看他被子外露出的结实手臂,然后在心里呼唤:[小c,在吗?]
系统小c:[已成功……解……解除……隐私……屏蔽模式,欢迎……迎您,卞博士!]
小c往常连贯的语音,现在却变得断断续续,就像有什么强有力的干扰,阻断了卞可嘉和系统的流畅连接通道。
系统小c:[检测到小c……与卞博士……滋滋……通道产生……影响……响,原因……不明……]
卞可嘉:[我与荆之槐的神经同步,现在是多少?]
系统小c:[已……已经达到……86%……]
86%,小c已经受到了这种程度的影响。
卞可嘉面色严肃,这不是一个好信号,他和荆之槐的神经同步度太高,连记忆也发生了耦合。
如果说荆之槐陷入植物状态的脑区,要探索到100%才可能启动治疗、激活神经回路之目的,那么他与荆之槐的神经同步程度,却和这项指标是截然相反的——是绝对不能达到100%的。
86%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值了,太高的同步值,他已经开始被动获取荆之槐的记忆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会对卞可嘉自己的大脑造成损伤,他甚至会永久的迷失在荆之槐的梦境里。
他将这个发现写在了实验日志上,他需要找到一些降低的办法,比如说加快脑区探索,完成任务,在完成这一片脑区的定位激活后,尽快从现实层面切断和荆之槐的连接。
“……别走。”
紧贴的胸膛传来震动,卞可嘉在荆之槐的怀抱中呆了一下,才确定这是荆之槐的呓语。
他在叫谁别走?他在做什么梦?
卞可嘉不得不靠得更近,试图去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什么都给你……别跟他走,老婆。”
……还不如不听。
卞可嘉心中一闷,直接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了。
他的动作甚至有点重,可是出乎意料,往日里他轻轻一动就会醒过来的荆之槐,今夜居然还昏沉睡着,没有一丝清要醒过来的迹象。
——这很少见。
卞可嘉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逃出去的好机会!
他跳下床,有点瘸地跑到门边处,小心翼翼的压下扳手,不想开锁的声音惊醒荆之槐。
但是他手下用力,没压动。
卞可嘉难以置信的再试了一次,才确认这门被锁了。
荆之槐把他关在这荒岛上、关在这建筑里还不够?现在居然把他锁在了卧室里!
这是除了床上,别的地方都不能去的意思吗?
……荆之槐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在进入荆之槐梦境后,卞可嘉已经意识到,自己认知中和真正中的荆之槐有偏差,但是偏差到这个程度……
他怎么就从来都没发现过,荆之槐有这样偏执的一面呢?
窗户呢?窗户总不能锁了吧?
卞可嘉过去推窗户,万幸窗户还是正常的。
只是窗户下面是高耸的断崖,根本没有安全离开的可能。
卞可嘉深深吸了一口气:[小c,加载安装“梦境实体介入”插件。]
系统小c:[收到……指令……]
系统小c:[“梦境实体介入”下载……卞博士,小c提醒您慎重使用,该插件副作用尚未探明,包括不限于……神经同步加深,逻辑损坏,梦境世界崩塌,对您和实验体皆造成不可逆的致病性损伤……请谨慎使用。]
他当然知道。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哪怕他什么都不做,这个梦境也会向崩毁一路狂奔,他必须要快,在彻底出事前抢出时间,去改变现在的一切。
卞可嘉双手撑在窗户边,探出身体向外看:[小c,插件装载成功后,试试在窗外给我架一个云梯,我想……]
“卞可嘉,你在做什么?”
身后的声音,打断了卞可嘉与系统的通讯频道。
卞可嘉猛地转过身,看到了床上的荆之槐。
荆之槐赤-裸上身,肌肉在隐秘的月光下蛰伏,肩背的线条如弓弦绷紧,脊椎一节节舒展,像某种大型掠食动物从假寐中抽离,已经进入了狩猎的姿态。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卞可嘉,双眼中毫无睡意。
荆之槐平静道:“你又想逃了。”
卞可嘉语无伦次道:“没有,我不是……我没想跳,你看……你别这么看我。”
“你一直在说,不能留在这里,不能留在我身边。我都听见了。”
荆之槐的嗓音沙哑,“你总是走得那么坚决……甚至不愿意回头看一看我。”
在脊骨发寒的震颤中,卞可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因为高数值的神经同步带来的耦合作用,是相互的。
在他窥见荆之槐记忆的同时,荆之槐也开始探视他的心事。
荆之槐充满压迫力地向他走来,卞可嘉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他后背已经顶上了窗口,他退无可退。
荆之槐狠狠拽过他,单手把人抄起来,抱着离开窗边。
卞可嘉慌乱的推着面前的胸膛,却推不动分毫。
荆之槐眼睛是红色的,那些充血的血丝,让他此时的状态看起来极为糟糕。
他贴近卞可嘉的耳朵,气息阴湿而黏稠,“你是我的,老婆,你永远都别想逃开我。”
卞可嘉睁大眼睛:“……你叫我什么?”
第18章 狐狸精老婆(15)
如果在我们生命的天平秤之上,没有“理智”的秤盘去平衡另一边“情欲”的秤盘,那么我们身上下-流的欲念,就会把我们引导到荒唐透顶的结局。
——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第四幕》
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他们在对自己心仪的猎物出手之前,总愿意付出漫长的等待,并恪守耐心与克制的准则。
对于卞可嘉,荆之槐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自己那最执拗糟糕的一面,从没有被这个真正在意的人看到。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荆之槐就摸准了卞可嘉性格,人人称赞他表面的优雅风度,却不知那是他信手拈来的华丽伪装。
如果卞可嘉能透过他表面的皮囊,看清楚他骨子里是什么人,那么从一开始,卞可嘉就不会踏进他设下的圈套,步入这场以合作为名而设置的婚姻中。
卞可嘉想离婚?可以,他会信守自己的诺言,故作大度的放行,自始至终都在卞可嘉那里,留下一个完美的风度。
只是卞可嘉不会知道,当他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他的追随将会无止无休。
他一直伪装得很好,没人看得出他真正的面目。
可是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昏沉中,在逐渐失控了。
那些往日不敢放出来的念头,一点点冲出牢笼。
过去那些深入骨髓的克制、那些阻挡他信马由缰的理智、那些制止他野兽般本能行事的礼仪,却被上了重锁,沉入了深渊。
那个伪装的他被绑了起来,沉到冰冷的海水之下,冻上一层一层的浮冰枷锁。
他在深沉的水中漂浮悬停,他听到有一个声音远远近近地问他——他老婆是谁?
荆之槐的头脑愈发滚烫灼热,他的思维生理性的不再完整,克制的执行板块如同被一场大火残烧毁坏了,大脑空茫的区域,让他完全遵循本能。
他像是生病了,行为基于欲-念,理智深锁水下,克制全然失效,肆意妄为占据主导,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梦什么就梦什么,而那以往连碰都不可以碰的人,如今乖巧的随他摆弄。
——近在眼前。
卞可嘉被抱了起来。
他能觉到荆之槐空出来的那只手的动作,连忙摁住,“荆哥,你能不能认出来我是谁?”
荆之槐抬起的眼睛,红得令人心惊,他沉沉看了卞可嘉一会,“我的。”
他低头。
咬下来的力度,烫人。
荆之槐的身体发着烫,如果这是在现实生活中,他已经是高烧了,更别说连对话的反应都要稍微慢一些的模样,明显是不太正常。
梦境中的人,无辜不会受伤生病。
这个梦境已经很危险了,绝不能再听之任之,被荆之槐随意把玩掰开。
卞可嘉理智上是知道的,可是当他和荆之槐对上目光时,就移不开视线了。
——那斩钉截铁的占有欲,那从水面跃然欲出的疯狂,这从来没见过的另一面,让卞可嘉怦然心动。
那样执着阴晦的目光,几乎把他疲惫的身体,由内而外的点着了。
他双臂轻柔地抱住荆之槐的头,再次追问:“你叫谁老婆?”
高热之下,荆之槐只知道怀里抱着的温度更低,他本能趋向那温度更低的存在,让体温降下来。
如同严酷盛暑的野兽寻找庇荫之处,甚至不惜进入人类的活动,试图去抢劫人类手上的冰。
用冰去镇,用冰区降温,这是本能需要,荆之槐也不例外。
他低下头舔,发着狠,像是故意控制不住力度。
怀里的冰,冰冰凉凉的,也被他舔得摇摇晃晃的。
因为温度不正常的高,甜甜的冰也会融化,糖衣化开,变成糖水,一点点顺着手肘流淌下来,打湿皮肤。
于是卞可嘉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将头向后仰,躲开荆之槐的覆盖。
荆之槐的牙在月光下尖利冰冷,像是要把他整个撕皮吃掉,透着一种疯。
荆之槐死死地盯住卞可嘉,黏黏糊糊的说:“……把你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卞可嘉心砰砰跳,“……荆之槐,你还好吗?”
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荆之槐这样情绪化的表达,答非所问,不带存在交谈的可能,像野兽凶狠乖戾,又像孩童般肆意行事。
卞可嘉的追问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荆之槐已经着手于剥夺他的思考能力。
这件事荆之槐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愈发轻车驾熟。
之前在户外的两回,他们折腾得不轻,他以为荆之槐差不多也该歇歇了,可是不过睡了半宿……就可以继续来?
这还是人吗?
荆之槐的手很稳,卞可嘉的脚尖再也没有点到过地面。
只是他这样,整个人像个无助的萝卜一样,从坑里拔出来再按回去,没有一点其他的着力点……
每一次的冲击,都是浑浊泥泞的。
一场自内而外的夜雨,打落在萝卜地里,空着的坑很快被水浇灌填满,水声呜咽。
荆之槐一直抱着他,甚至将他悬空放在窗边,让他后背感受海边的风感。
只要松开手,下面就是峭壁悬崖。
这让卞可嘉更加用力地抱紧,身体因为恐惧而收缩,“我刚刚,真不是……想从这里跳下去。”
他拥有前科,实在是不止一次,无论是海边摸索入水,还是方才站在窗边向下俯瞰,都太像是为了自由而孤注一掷。
荆之槐心中既然存了这个疑影,那原本怎样解释都合理的事情,都变了性质。
他仿佛笃定了卞可嘉一定会为了自由,而放弃生命。
可是卞可嘉真不一定啊。
对于卞可嘉的解释,荆之槐没有回应。
只是更加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