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首巨盾上,无数痛苦面孔在炽白光芒下瞬间汽化,一层层灵魂屏障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接连破碎。
苏砚书周身鬼气剧烈震荡,那张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死尸般惨白,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绿色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血液!
而那道斩向夜无尘的剑光,虽因分力而威力稍减,但依旧致命。
倒飞中的夜无尘,眼睁睁看着剑光斩碎他仓促布下的数重魔气护盾,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千钧一发之际,夜无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眼中偏执的疯狂压过了一切。
他竟不闪不避,反而将残余的、庞大的魔气连同精血,疯狂注入胸前一枚一直悬挂的、不起眼的暗红色骨佩之中。
骨佩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古老蛮荒气息的暗红魔影咆哮着从中冲出,迎向那炽白剑光,魔影气息凶悍绝伦,远超夜无尘自身,显然是其保命的底牌!
轰——!!!
魔影与剑光悍然对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夜无尘重重摔在数百丈外的戈壁上,砸出一个深坑,墨袍尽碎,浑身浴血,气息奄奄,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那枚保命的骨佩,也布满了裂痕,光泽黯淡。
炽白剑光终于消散。
天地间,只剩下能量乱流撕扯空气的呜咽,以及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盛昭的身影悬浮在半空,玄衣之上也沾染了点点血迹,脸色苍白如纸,肋下旧伤处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
强行爆发,分心二用斩向两大强者,对他的负荷也极其恐怖,但他那双冰寒的眸子,杀意与怒火依旧凝练如初,未曾因伤势而有半分动摇。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刃,先扫过远处深坑中生死不知的夜无尘,那目光中的厌恶与杀意几乎要将其冻结。
随即,目光转向那片掩埋了苏砚书的碎石堆,带着漠然与警告。
没有补刀,没有停留。
时间紧迫。
村庄里那些被笑面蛊折磨的村民,每一息都可能有人彻底癫狂自毁而死,风溯雪好不容易换来的药材,绝不能辜负。
他相信他的徒儿,这个秘境并不致命,只是规则比较复杂,他从前游历时也无意进入过,他相信溯雪可以撑到他回去救他。
盛昭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不再理会身后的一片狼藉,朝着死寂村庄的方向而去。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腐朽气。
一只沾满灰尘和暗绿色血迹的手,猛地从碎石中伸出,死死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
苏砚书艰难地从碎石堆中爬了出来,狼狈不堪。
月白色的长袍破碎褴褛,露出下面惨白的皮肤和道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伤口边缘萦绕着丝丝缕缕难以驱散的炽白剑意,不断灼烧着鬼体,带来钻心的痛苦。
他半边脸被碎石划破,暗绿色的血液缓缓流淌,配上此刻扭曲怨毒的表情,再无半分之前的灵动诡谲,只剩狰狞。
他死死盯着盛昭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心悸和滔天的怨毒。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被那疯子一剑斩了!
“盛昭……好…好得很!”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毒,“这仇…本少主记下了!……”
他喘息着,试图调动鬼气疗伤,但那剑意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异常。
“啧……麻烦……”苏砚书啐出一口暗绿的污血,眼神阴晴不定。
他看了一眼远处夜无尘砸出的深坑,感应到那微弱但依旧顽强的魔气波动,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夜无尘……命真硬。也好……嘻嘻……这场戏,还没完呢……”他低声呢喃着,身影踉跄着,化作一道暗淡的惨碧鬼影,朝着与盛昭相反的方向,迅速遁入风沙深处。
远处深坑。
夜无尘躺在冰冷的碎石和血泊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胸前那道剑痕深可见骨,残留的炽白剑意与他的魔气激烈冲突,阻止着伤口愈合,他挣扎着抬起眼皮,透过被血污模糊的视线,只看到盛昭决绝离去的残影。
无尽的愤怒、不甘,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偏执,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昏迷。
“盛…昭……”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你…走不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苏砚书遁走的方向,又看向林清羽消失的虚空,眼中暗红的光芒微弱却执拗地闪烁着,仿佛在谋划着下一次的围猎。
戈壁之上,风沙呜咽,重新掩盖了深坑与血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截杀从未发生。
沉重的沙砾挤压着每一寸肌肤,堵塞口鼻,带来令人窒息的绝望。
左臂伤口处,那暗金色的沙粒花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阴冷甜腻的毒力混合着致幻的侵蚀感,如同无数冰针与熔岩交织,在血脉和识海中肆虐冲撞。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扭曲的幻象中沉浮、挣扎。
风溯雪猛地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铺天盖地的昏黄,粘稠的黄沙之云低低压下,死寂无声。他正陷在一片流沙之中,沙砾已经没到胸口,强大的吸力正将他缓缓拖向深渊。
不是幻象。
求生的本能压倒剧痛,残存的灵力疯狂爆发,寒溪剑爆发出微弱却凌厉的剑光,狠狠斩向身侧流沙。
剑气搅动,沙浪翻滚,下陷之势稍缓!
就在这时!
“嘶嘶——!”
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嘶鸣再次响起。
他周围看似平静的流沙之下,数十道暗影破沙而出,正是那些由纯粹黄沙凝聚、大如牛犊的流沙巨蝎!
它们无声无息,如同从地狱黄泉中爬出的恶鬼,挥舞着砂砾构成的恐怖巨螯,翘起闪烁着暗金毒芒的尾针,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速度快得只在昏黄中留下道道残影。
风溯雪在剧毒的侵蚀下,灵力运转滞涩无比,视野阵阵发黑。但他不能死,师尊……师尊还在外面!
压榨出每一丝潜力,寒溪剑剑意骤然变得狂暴、不再是清冷的溪流,而是燃烧生命、玉石俱焚的怒涛。
他不再顾忌毒素的蔓延,将最后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剑中。
剑光如瀑,悍然迎向扑来的沙蝎狂潮。
“噗嗤!嗤啦!”
剑光绞碎沙蝎的刺耳声不断响起,一只又一只沙蝎在他拼死的剑下崩解、化为流沙。
暗金色的毒液随着沙蝎的破碎溅射开来,落在他护体灵力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剧痛,眩晕,窒息……
他如同陷入泥沼的困兽,剑光在沙蝎悍不畏死的冲击下越来越黯淡,越来越迟缓。
每一次挥剑,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和毒素的疯狂反噬,流沙的吸力再次加强,冰冷粘稠的沙砾已经漫过了他的肩膀。
一只格外狡诈的沙蝎,从侧后方流沙中无声无息地钻出,暗金色的尾针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腥风,精准地刺向他因挥剑而暴露的后颈。
避无可避。
风溯雪甚至能感觉到那毒针尖端刺骨的阴寒。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贴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前方的昏黄沙幕,毫无征兆地漾开一圈圈奇异的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紧接着,一道清冷孤绝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那涟漪的中心!
玄衣如墨,银发胜雪,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周身散发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冰冷气息。
正是盛昭!
师尊?!
风溯雪濒临熄灭的意识骤然被这身影点燃!
“师尊!”他嘶声喊道,拼尽最后力气,试图向那道身影靠近,全然不顾身后那致命的尾针!
那“盛昭”的身影微微侧首,冰寒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中竟带着温和关切的。
“跟我走。”一个清冽的声音,直接在他混乱的识海中响起。
这声音如同甘霖,浇灌在风溯雪干涸绝望的心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他奋力挣扎,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流沙,走向那唯一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心神被那幻象彻底牵动、不顾一切催动最后一丝灵力的瞬间。
背后,那暗金色的蝎尾毒针,毫无阻碍地刺破了他早已摇摇欲坠的护体灵力,狠狠扎进了他的后颈。
无法形容的剧痛混合着极致的冰冷与灼热,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瞬间炸遍全身!
那暗金色的毒沙花纹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他的脖颈、脸颊,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那道“盛昭”温和却虚幻的身影,和他伸出的、仿佛能带来救赎的手……
身体的力量被彻底抽空。
寒溪剑脱手,无声地坠入流沙。
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被冰冷的流沙瞬间吞没至顶。只有几缕染血的发丝,在沙面上最后挣扎了一下,也彻底消失无踪。
流沙蝎群失去了目标,在沙面上茫然地爬行片刻,也缓缓沉入流沙,消失不见。
死寂,再次笼罩这片昏黄的沙海。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风溯雪沉沦的黑暗边缘,似乎有微光透入。
他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剧痛依旧存在,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一个轻柔得如同叹息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在他模糊的意识边缘响起:
“啧啧……真是狼狈呢……”
“可怜的小家伙……”
风溯雪的意识努力挣扎,模糊的视野中,昏黄的沙海背景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一道优雅的身影,踏着无声的步履,缓缓走入他意识所能捕捉的画面。
那是一只……狐狸?
体型修长优美,通体覆盖着如同最上等绸缎般柔顺的、近乎透明的银白色毛发,在昏黄的光线下,每一根毛发尖端都仿佛折射着微弱的月华。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身后轻轻摇曳的九条蓬松长尾!尾巴尖上,各自凝聚着一小团不断流转变幻的、如梦似幻的七彩流光,如同凝固的极光,又似跳跃的星屑,在这死寂的黄沙秘境中,美得惊心动魄,又诡异莫名。
它迈着无声的步伐,优雅地走到风溯雪被流沙吞噬的地方,停下。狭长而妩媚的狐眼微微眯起,闪烁着智慧而狡黠的光芒,低头凝视着那片刚刚恢复平静的流沙。
那眼神,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近乎悲悯的审视,如同在欣赏一件落入陷阱的精致玩物。
“为了一个虚假的泡影,连命都不要了么?”九尾狐的声音直接在风溯雪混乱的识海中响起,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人类的执念啊……真是有趣又愚蠢的燃料呢。”
它伸出前爪,那爪子雪白得不染纤尘,爪尖闪烁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它轻轻在沙面上一拂。
沙粒无声地滑开,露出了风溯雪被掩埋的头颅。他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脖颈和脸颊爬满了妖异的沙纹,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中了噬魂沙蝎的本源沙毒,又被我的幻象牵动心神,彻底引爆了毒性……”
九尾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风溯雪濒死的模样,狐尾尖端的七彩流光流转得更快,“啧啧,能撑到现在还没死,道心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坚韧几分。”
它微微歪头,狭长的狐眼转向风溯雪左臂那仍在缓慢蔓延的暗金色花纹。
“唔…天机阁那丫头说的…难道真应在这小子身上?”
九尾狐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深思,“‘看来这趟守株待兔,倒也不算白费功夫。”
它优雅地俯下身,凑近风溯雪惨白的脸,温热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拂过他的皮肤。
“小家伙,睡吧。”九尾狐的声音变得如同最温柔的催眠曲,“在永恒的沉眠降临之前…好好享受本座为你编织的…最后的幻梦吧。希望你能坚持得久一点…毕竟,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随着它轻柔的话语,九条尾巴尖端的七彩流光骤然明亮,无数细碎迷离的光点如同星尘般洒落,轻柔地覆盖在风溯雪身上,融入他爬满暗金花纹的皮肤,钻入他混乱的识海……
昏迷中的风溯雪,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那紧蹙的眉宇间,痛苦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平静所取代,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由流光编织的梦境之中。
九尾狐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伸出爪子,轻轻点在风溯雪左臂那暗金色花纹最中心的位置。一缕极其精纯、闪烁着七彩流光的奇异能量被它小心翼翼地抽离出来,凝聚成一粒比沙粒更小的、暗金中带着梦幻流光的晶体。
它将这粒微小的晶体卷入口中,如同品味珍馐般眯起了眼睛。
“嗯…蚀骨噬魂的绝望,混合着深藏的执念…还有一丝对至亲的极致渴望…这滋味…果然独特。”
它舔了舔爪子,漂亮的狐狸眼中兴趣盎然,“好好睡吧。等你醒来,希望你能给本座带来更多的…惊喜。”
说完,它优雅地转身,九条流光的狐尾在昏黄中划出梦幻的轨迹,身影如同融入沙尘的幻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黄沙秘境深处。
只留下昏迷不醒、被剧毒和幻梦双重侵蚀的风溯雪,静静躺在冰冷的流沙之上。
第57章 风小狐狸
冰冷粘稠的流沙,暗金毒纹的灼痛与麻痹,身体不断下坠的失重感……这些濒死的感知如同沉重的幕布,包裹着风溯雪沉沦的意识。
然而,在这片绝望的黑暗深渊里,一点奇异的微光,毫无征兆地刺破了厚重的帷幕。
那微光来自一片……青铜?
风溯雪混乱的识海中,一片古朴、厚重、边缘带着岁月蚀痕的青铜残页,正缓缓沉浮。它散发着苍茫悠远的气息,与这黄沙秘境的昏黄死寂格格不入。
残页之上,刻满了无法辨识的、扭曲如虫蛇的古老文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奥秘。
青铜残页发出一声低沉悠远的嗡鸣,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在风溯雪看见它的时候,它不再沉浮,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带着沉重历史感的青铜流光,无视风溯雪意识的抗拒,如同归巢之鸟,猛地向他识海中心撞去,其上文字也很快消失不见,与原本的原著合在一起。
风溯雪本想反抗。然而,反抗徒劳。
青铜流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意识屏障,狠狠撞入其中。
仿佛有亿万座青铜古钟同时在灵魂深处敲响,又似洪荒巨兽的咆哮震碎了识海。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意念洪流,混合着无数破碎的画面,瞬间冲垮了风溯雪脆弱的意识防线。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
远胜沙毒百倍。
他感觉自己渺小的意识在这股洪流面前,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撕扯、淹没、粉碎。
最后一丝清明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混沌与那沉重如山的古老意念……
秘境之外,戈壁死寂。
盛昭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玄色流星,裹挟着一丝焦灼,再次降临在黄沙秘境边缘,那片吞噬了风溯雪的流沙区域。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与夜无尘、苏砚书激战后的混乱能量波动,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沙彻底掩盖的、属于风溯雪的驳杂气息。
血腥、剧毒、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妖力波动?
盛昭冰寒的眸子扫过狼藉的战场,最终定格在那片看似平静的流沙之上。
他肋下的旧伤因强行爆发而灼痛如焚,嘴角血迹未干,脸色苍白,但周身寒意却凝练如万载玄冰。他缓缓摊开紧握的手掌,掌心是几粒暗金毒沙和染血的布料碎片。
他闭上眼,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了整片区域,细致地梳理着每一粒沙尘,每一缕残存的气息。
没有生命波动。
属于风溯雪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最终彻底消失在流沙深处,仿佛从未存在过。
盛昭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冰封的眼底深处,那片碎裂的寒冰之下,仿佛有熔岩即将冲破最后的禁锢。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即将彻底淹没感知的刹那,
“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幼兽特有娇嫩的呜咽,突兀地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盛昭猛地睁开眼,冰寒的目光看向流沙边缘、一处被巨大风化石遮蔽的阴影角落。
那里,沙砾微微拱动。
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白色身影,艰难地从沙堆里爬了出来。
那是一只小狐狸。
体型只有巴掌大小,通体覆盖着如同初雪般纯净无瑕的银白色绒毛,在昏沉的戈壁夜色中,竟散发着淡淡的、朦胧的月华般的光晕。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身后那条蓬松的小尾巴——虽然只有一条,但尾巴尖上,赫然凝聚着一小团不断流转变幻的、如梦似幻的七彩流光,与之前秘境中那只九尾狐尾尖的流光,如出一辙。
小狐狸似乎极其虚弱,四条小腿颤巍巍地支撑着身体,湿漉漉的鼻尖上沾着沙粒,一双如同浸透寒潭水般清澈剔透的冰蓝色眼睛,茫然地、带着一丝初生般的懵懂与惊惶,望向盛昭。
它太小,太脆弱,身上没有一丝妖气波动,只有一种纯净得近乎圣洁的气息。
然而,那尾巴尖的七彩流光,昭示着它的特殊。
盛昭冰寒的眸子,死死锁定了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狐狸,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它纯净的外表,看穿其本质。
时间仿佛凝固。
小狐狸似乎被盛昭身上散发的、尚未收敛的恐怖寒意吓到了,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加细弱可怜的呜咽,冰蓝色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怯生生地向后缩了缩,却又因为虚弱而跌倒在沙地上。
就在它跌倒之前,盛昭周身那仿佛能冻结空间的恐怖寒意,骤然消散了。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
每走一步,他眼底的冰寒便融化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
他的眸光中混杂着惊怒、探究与一丝了然的复杂光芒。
他停在狐狸面前,蹲下身。
没有立刻触碰,只是用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静静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那双冰蓝色的、懵懂无辜的眼睛。
小狐狸也仰着小脑袋,怯怯地回望着他。
纯净的冰蓝眼眸里,倒映出盛昭苍白而俊朗的脸庞,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对强大存在的本能畏惧和一丝连它自己都不明白的、奇异的依赖感。
盛昭伸出手指,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缓慢地、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小狐狸尾巴尖上那团流转的七彩流光。
流光温润,带着一丝奇异的幻术波动。
是蜃狐。以幻术见长。
盛昭的识海深处,属于风溯雪的气息,极其清晰地出现了,虽然微弱,虽然被重重幻术与剧毒包裹,但盛昭绝不会错认。
不是相似,不是感应。
眼前这只尾巴尖带着奇异流光、纯净懵懂的小狐狸……就是他那个被流沙吞噬的可怜徒弟——风溯雪!
只是不知他中了什么术法,竟将风溯雪的神魂与本源,生生禁锢、扭曲、化作了这样一只看似无害的幼狐形态。
盛昭只觉得怒不可遏,周身刚刚收敛的寒意再次不受控制地溢散,冻得小狐狸猛地一抖,惊恐地蜷缩起来,发出无助的呜咽。
盛昭立刻收敛了外溢的寒意,他看着眼前这只因为自己怒意而瑟瑟发抖的小狐狸,看着它眼中纯粹的恐惧与依赖,冰寒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沉痛。
他伸出手,动作没有迟疑,轻轻将那只虚弱的小狐狸拢入掌心。
小狐狸的身体冰凉,绒毛柔软,在接触到盛昭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掌心时,它似乎本能地感到一丝安全,呜咽声小了下去,小小的身体微微放松,甚至用冰凉湿润的鼻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盛昭的手指。
这细微的、全然信任的依赖动作,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在盛昭沉寂的心湖之上。
他小心地将小狐狸拢在玄色的衣袖里,用自身的体温和一丝精纯柔和的灵力包裹住它冰凉的小身体。
小狐狸似乎舒服了些,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将小脑袋埋进温暖的衣料里,疲惫地闭上了冰蓝色的眼睛,尾巴尖的流光也黯淡了些许。
盛昭站起身,玄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着袖中安睡的小小一团,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气息。
妖族的幻术,尤其是九尾狐这等上古异种的神通,诡异莫测。强行破除,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他虽修为通天,但于这等精细诡谲的魂魄秘术,并非所长。
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他冰冷的识海——南域,十万大山深处,万妖之尊,真身为九尾火狐的,赤璃。
一个面容雌雄莫辨、容颜倾世的妖孽。
一个痴迷于世间一切美,尤其是盛昭的美,近乎病态的妖尊。
一个……同样位列前世伤他、囚他的仇敌名单之上的人。
盛昭的眼底瞬间结满了更深的寒冰,那冰层之下,是翻涌的厌恶与警惕。
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然而,袖中小狐狸微弱却平稳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手腕。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天际。冰寒的眸子里,所有的挣扎与权衡,最终都化为一种不容动摇的决断。
必须去。
只有那个疯子般的妖尊赤璃,或许才有办法解开这种诡秘幻术,将风溯雪从这狐躯之中……救出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死寂村庄的方向,随即,身影化作一道玄色流光,不再有丝毫迟疑,裹挟着袖中沉睡的小小生灵,朝着南域朱明州与炎方州的中心,十万大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月光下,玄衣身影如孤鸿掠影,袖口处,一点微弱而梦幻的七彩流光,在夜风中若隐若现。
第58章 抵达南域
玄色流光撕破南域十万大山上空终年不散的瘴云雾霭,最终落在一座由巨大藤蔓与奇花异木构筑而成的宏伟城池之外。
城门巍峨,非金非石,缠绕着虬结的古藤,散发着沧桑的妖气。
匾额上,“万妖城”三个古妖文虬劲有力。
盛昭敛去遁光,玄衣银发在湿热的风中纹丝不动。
他怀中,那银白的小狐狸从宽大的袖口探出半个脑袋,冰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完全不同于西域的、绿意盎然却又妖气森森的世界,尾巴尖的七彩流光似乎也因环境的改变而活泼地流转起来,发出细微的、如梦似幻的光晕。
守城的妖兵身披斑斓羽甲,气息凶悍,但看清来者是盛昭的刹那,凶悍之气瞬间化为敬畏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纷纷躬身行礼,不敢阻拦。
清霁峰首座之名,即使在这妖族圣地,亦如雷贯耳。
盛昭目不斜视,径直入城。
城中妖氛浓郁,奇形怪状的妖族穿行其间,喧闹非凡,然而盛昭所过之处,无形的寒意与威压弥漫开来,如同冰河过境,喧嚣的街道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无数道或敬畏、或好奇、或痴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无人敢靠近分毫。
他目标明确,直指万妖城中心那座最为高耸华美、仿佛由整块巨大红玉雕琢而成的宫殿——妖尊赤璃的居所,赤璃宫。
说来有趣,赤璃宫原本不叫赤璃宫,而是叫幻尘宫,取红尘幻梦的意思。赤璃上位后改成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当盛昭踏上通往宫门的、由温润白玉铺就的长阶时,宫门并未如预想般为他洞开。一名身着华丽羽衣、气息深沉、额生火红翎羽的妖将早已等候在阶前,正是赤璃座下四大妖王之一的朱翎妖王。
朱翎妖王看见盛昭,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艳与复杂,随即化为恭敬,深深一揖:“朱翎,拜见昭华真人。”
盛昭停下脚步,冰寒的目光落在朱翎身上:“盛昭,求见妖尊。”
朱翎妖王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苦笑:“真人来得不巧。尊主他……月前于十万大山深处探寻一上古遗迹时,不慎触动禁制,受了些伤。为免惊扰,也为了静心疗伤,尊主已离开赤璃宫,觅地闭关,具体所在连我等亦不知晓。尊主闭关前曾有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归期……未定。”
受伤闭关?不知所踪?
盛昭冰寒的眼底不起波澜,但周身的气息似乎瞬间又冷冽了几分。
怀中的小狐狸似乎感受到这股寒意,不安地呜咽了一声,小脑袋在他衣襟里拱了拱。
朱翎妖王仿佛未觉,继续道:“尊主闭关前亦有言,若真人驾临,万妖城当以上宾之礼相待。真人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朱翎便是。”
盛昭沉默着。他强大的灵觉无声无息地扫过眼前宏伟却紧闭的赤璃宫。
宫殿深处确实残留着一丝属于赤璃的妖力气息,但这气息淡薄、混乱,带着明显的伤势波动,并且……已沉寂许久,显然主人早已离开。
朱翎所言,非虚。
赤璃,真的不在。
唯一的希望落空了。
袖袍之下,盛昭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不必。”盛昭的声音清冽依旧,听不出情绪。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真人留步!”朱翎妖王急忙道,“万妖城虽不及尊主神通广大,但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亦有不少。真人远道而来,不妨小住几日,或许……”
“不必。”盛昭打断,身影已化作一道玄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万妖城上空翻涌的瘴云之中,只留下朱翎妖王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