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深吸口气,才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很快,景宁就走了过来,他看起来瘦了很多,像是一片泛黄的树叶,好像随时都能从枝头落下来,面上也没什么血色,眼睛像一片无垠而平静的海,让人看不到尽头,因而莫名心慌。
看到陈启,景宁好像不是很惊讶的样子,只说:“进来吧。”
陈启就拘谨的进了门。
景宁的家里没什么人气,唯一几个有人气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他的,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陈启,是他让你来的?”
他自己心中的疑问还没咽下去,景宁就忽然开门见山。
陈启愣了下,心突突跳,下意识想反驳,但当看到景宁沉冷的眼眸时,又觉得自己的隐瞒没有意义。
他和景宁都是聪明人。
陈启不悦道:“他只是给了我你家的地址,可没让我过来,来看你,是我自己想来”
后面那句话,陈启还着重强调了一下。
这一回景宁倒是没说什么,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真心道:“那谢了,不过我真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幅鬼样子?我也不瞒你了景宁,你的事情傅峥也和我说了个大概了,你现在都有新生活了,干嘛还揪着过去念念不忘,你好不容易走出来啊,而且美国的生活你也适应的很好,不是吗?”
陈启向来不吐不快,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好友。
他是真心觉得景宁这人不错,去年自己的设计被人恶意举报抄袭,也是景宁主动站出来为他澄清正名,那以后他就真的打心底里把景宁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
所以身为朋友,有些话他又怎么能憋在心里。
景宁笑了一声,说:“是啊,我是适应的挺好的,而且你哪来看出来我在折腾自己了?”
景宁懒懒的向后倚靠在沙发上,目光无波澜的看着他,坦荡道:“我在享受生活啊,我很享受所有的极限运动。”
从在地下拳场打拳的时候他就喜欢了。
每一个濒临死亡的时刻,都会让他有种窒息般的兴奋。
陈启胸口一窒,不解道:“可你这种玩法,分明就是不要命……”
景宁静静看他半晌,淡淡道:“对啊,我就是不要命。”
他这样的人,就算真的消失在世界上,也没有人会在乎的吧。
烂命一条,不用来玩那还有什么意义。
景宁出院后就立马去上学了。
生活已经够无聊了, 再失去学习这项活动的话,景宁觉得自己会忍不住继续去探索极限新运动。
可是他那次车祸之后,家里莫名就多了一个厨师一个司机, 并且还都是景宁认识的, 厨师是纪家在米其林餐厅聘过去的,司机则从前经常接送景宁下上学的那个。
而且司机来的时候还开了辆新的梅赛德斯, 就是说什么也不让景宁碰了。
景宁开始的时候让他们离开, 结果两人卖惨,说如果景宁不收下他们的话,主家会把他们赶出去。
两人都是纪家的老人。
景宁心口憋着口气,闷声道:“你们有纪家的履历, 还不好找工作吗?”
厨师叹了口气,说:“我家里八口人,上有七十岁老父母, 下有四个还在上学的孩子,换个工作的工资未必有纪先生开的工资高啊。”
司机也连忙附和:“我在纪家做了二十年司机了, 离开了主家以我的年纪,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景宁沉默片刻, 深吸口气,笑道:“这样吧,纪温庭每个月给你们开多少钱,我每个月照样给你们开,我把你们介绍给别的人家去做事, 两头赚怎么样?”
厨师摸了摸鼻子, 怀疑的看了眼景宁,说:“景先生,我每个月的工资是20万……”
司机笑道:“我低一点, 10万。”
景宁:“……”
他沉默片刻,转身回了房间。
自此两个人还是留了下来。
而许清妍自知道景宁出车祸的事情以后,就从学校搬回了家,每天盯着景宁,还要求景宁报备自己每天去了哪里。
司机和厨师来了以后,她更开心更放心了,景宁不回她信息的时候,她就去问司机,熟练掌握景宁的行踪。
景宁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成了某种特别关注的对象。
不仅是家里有三个人盯着,在学校陈启也整天盯着自己,放学要问他去哪里,看着他被司机接走才放心。
景宁麻木的上下学,回到家房门一关,才终于回到自己的世界。
他躺到床上,抬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目光放空,有些迷茫。
“在想什么?”
他正愣神,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景宁扭头,看到躺到自己身旁的男人,抿唇不语。
男人的眉眼其实有些飘渺虚幻,像是隔着一层薄雾,叫人看不清,但景宁仍能察觉到暖光投射下他的温柔,那双漆黑的双眼,仿佛倒映着夏日的月光,盈盈皎洁。
景宁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男人便也翻过身,笑着捏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
“想说点什么?”
景宁茫然的眨了眨眼,没头没脑地问:“我想去找你。”
纪温庭不经意般蹭了蹭他的掌心,眉眼柔软,笑道:“宁宁,你现在在这里,不开心吗?”
景宁垂下眼,说:“我不知道自己开不开心,我的心空落落的,好像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了。”
纪温庭面色变得严肃,无奈的叹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需要通过来找寻我找寻自己的意义,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景宁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悲伤又恍惚的看着他,低声说:“有时候真的会感觉,你就在我身边。”
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覆在他手背的那只大手变得透明。
景宁闭了闭眼,收回了顿在空中的手。
再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空空如也,身侧的床也并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这一年的暑假,景宁本来打算哪里也不去。
结果许清妍一定要拉着她去旅游,陈启和许清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了联系方式,两个人在景宁万般不情愿之下,还是把他拖上了车。
结果上车后,景宁才发现傅峥坐在驾驶座里。
两个人同在一个学校,但好像出了偶尔遇见外,几乎有两三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傅峥看他一眼,也没说话。
景宁并不怎么在乎。
事实上,他这段时间去Judy那里复诊的结果很不好。
这大半年来,Judy给他开了很多治疗他的药物,却始终没有办法把他生活中的那个影子给祛除。
景宁有时候想他离开,有时候不想。
在不断挣扎中,反而让他出现的次数更加频繁,也因此早就景宁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平时在学校基本不说话,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一天下来,只有在房间里,才是他们独处的时候。
景宁甚至有点儿沉溺在这种虚幻中,喜欢和他独处的日子。
就是偶尔清醒时,会痛不欲生,彻夜难眠。
“景宁,待会儿到了海边你想吃什么啊?你能吃海鲜不?有没有什么忌口?”陈启一边拿手机定餐厅,一边扭头问景宁。
景宁回过神,正要回答时,却听到傅峥头也不回的抢先回答了:“能吃,就定你点开的这家吧。”
车上静默一瞬。
陈启干笑道:“行,那我定了啊。”
景宁若有所思的看傅峥一眼,不太明白这个人是怎么观察到自己的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的。
许清妍在此之前是不认识傅峥的,闻言也好奇的小声凑到景宁耳边问:“哥,这个帅哥和你什么关系啊?”
景宁回答说:“普通同学。”
他音量不下,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察觉到傅峥在后视镜看了自己一眼。
景宁沉默的撇头望向窗外,懒得琢磨傅峥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他们是全程自驾,中午出发,到海边时正式傍晚,正赶上金色的晚霞,海边被晕黄,美的有些不真实。
许清妍兴奋的拿着景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的相机到处拍照,还拉着陈启给她拍。
景宁就和傅峥先去了订好的酒店办理入住。
他们都是一人一间房,傅峥将房卡随意的递给他一张,然后拎着行李上楼。
他们本来就只是过来玩几天,所以压根没带多少行李,傅峥一个人全部包揽了,景宁想上手帮忙,傅峥看都不看他,淡淡说:“这点东西,用不着你。”
景宁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回到房间后景宁就躺在了床上,盖上被子刚想补个觉,房门就被敲响。
“哥,吃晚饭啦!”
景宁艰难的爬起来,和他们去一家订好的餐厅吃饭。
事实上他现在一点都不饿,而且对旅游这种事情提不起一点兴趣。
手机上看到和现实看到,感觉也没什么两眼。
他们去的那家餐厅味道不错,景宁虽然胃口不佳,但也吃了挺多。
“哥,哥,等下我们一起去海边拍照吧,我刚刚拍了很多照片呢!”
许清妍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景宁点点头说:“好。”
许清妍高兴起来,又忽然往后仰,举起相机对着他,笑道:“哥,你都不怎么拍照,我给你拍一张。”
景宁有些僵硬的看着镜头,许清妍眼疾手快的摁下快门,凑过来给景宁看,大肆夸赞。
“哎,我哥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居然随便一拍都这么上镜。”
陈启附和道:“可不是,要不是景宁平时几乎诶呦社交活动,学校里面追他的人肯定不少,上次你来我家过圣诞后回家,有不少朋友找我打听你,说你是他们见过最清秀好看的亚洲人。”
景宁腼腆的扯了下唇角,只当他是客套。
而陈启身旁的傅峥目光不动声色的在景宁身上停留一瞬,又掩饰似的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寂静的海岸。
只有他知道,这片海有多么汹涌。
夜晚的海总是迷人的,是无法探测的暗流涌动,倒映着深邃而静谧的宇宙。
景宁陪着许清妍在海边拍了会儿照,就自己一个人赤着脚踢水去了。
他以前是喜欢海的,现在却不怎么喜欢了。
总有一种自己很渺小,随时会被浪花卷走的感觉。
“不开心吗?”
身旁的男人熟稔的牵住他的手,笑着捏了捏。
他的身量比景宁高很多,和景宁一样穿着简单的独家开衫和短裤,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景宁瞥他一眼,忽然停下脚步,弯着唇笑:“你穿这身很好看。”
“是吗?我也觉得。”
纪温庭笑着和他一起踢水,在他幻想中那双腿健壮、完好,小腿肌肉紧绷,但笔直有力的支撑着他的身体。
景宁笑着看了看他,正要说什么时,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身影。
“你在和谁说话?”
这突兀的一声,瞬间让他身边的爱人成为了海上的泡沫,随着涌上来的潮远去。
景宁有些发怔。
而傅峥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他自然是不清楚景宁的病情的,但是从景宁默默一个人走开开始他就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结果却看到他的手指在身边抓了抓,好像牵住了谁的手一样,又笑着和身边虚无对话。
放在夜晚,这样的场景无疑是有些惊悚的。
“好像不关你的事吧,傅少爷。”
景宁不冷不淡的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景宁,我们为什么总是要针锋相对?”
傅峥忽然大声道。
景宁的脚步顿了下,回头背对着汹涌的海岸,不解道:“这样的结果不是你造成的吗?”
傅峥喉结微滚,向他走近几步,垂眸看着他,似乎做好了心里准备,才哑声开口问道:“景宁,我们可以不再想从前吗?或者说,我们可以重新……”
“不可以。”
这一次,景宁甚至都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面无表情道:“傅峥,我这个人一直记仇,忘不了所有付诸在我身上的伤害。”
“所以我们没有可能重新开始,回到最初。”
“我们也不可能再做朋友啦。”
为什么他能在面对别人时做到那样坦然。
可是唯独对那个人、对那个人就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呢。
景宁深吸口气,再次望向涌动的海,下意识抬步往海边多走了几步, 直到海水及膝时, 一个浪潮猛地扑过来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才反应过来, 又后退了几步。
他有一瞬间, 甚至觉得如果被海浪卷走会不会是一件好事。
海比陆地广阔,或许海水会把他的灵魂送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但这个想法只有一瞬,在他的耳边响起不远处许清妍的笑声时,他还是收回了要继续往前的腿, 缓缓走回了岸边。
他想起码在下定决心之前,也好好陪陪她吧。
此时a市,纪家。
“哥, 拿回来了。”
手还打折石膏,脸上也布满横七竖八伤口的纪秉臣红着眼和纪温庭汇报。
男人坐在阴影里, 面部表情晦暗不清,许久才出声说:“嗯, 你做的很好。”
用时两年,纪温庭终于彻底将整个庞大的纪氏家族捏在了手心中。
其实原本有一个虽然铤而走险,但是用时更短的计划,纪温庭该以自己为诱饵,将那些潜藏在水底的鱼儿勾出水面。
这方法回清查的更加彻底, 更不会打草惊蛇, 但是最坏的结果就是纪温庭也会死。
一开始纪秉臣当然坚决不同意,可纪温庭说:“只有这样,才能更加彻底, 将包藏祸心,搅乱纪氏内部的人,一网打尽。”
纪温庭心意已决,纪秉臣百般劝阻无果后,终于明白纪温庭根本没有为自己做打算。
甚至不惜将景宁都送出了国外。
然而让纪秉臣没想到的是,就在景宁走后的第三个月,纪温庭忽然改掉了原先的计划。
甚至开始主动预约训练时,每天定时定点的进行康复训练,半年前,为自己的腿做了最后一次手术,手术很成功,医生说要站起来时迟早的事情,只要不用腿进行剧烈运动,能做到和常人无异。
当时纪秉臣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哭的稀里哗啦的,泣不成声。
纪温庭却很淡定,好像结果好坏都无所谓,只道:“换成另一个计划吧。”
那就意味着,纪温庭不打算以自己为饵,牺牲掉自己了。
这个计划细水长流,猎人也要足够有耐心,甚至可能没有办法把那些让真正让纪氏内部摇摇欲坠的人踢出去,但是保险。
甚至结果比他们想象的还好完美。
因为他们都知道纪温庭是真的回来了,他的身体经过着两年的治疗,早已经回到了和从前无异的状态,有纪温庭坐镇,那些人也心知肚明只有纷纷投诚,才有可能继续仗着纪家苟活下去,
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最好的,确实纪秉臣想要的。
就在这一年的今天,他们终于将这个原本将要分崩离析的纪家,再次归一握在手中。
而纪秉臣跪在了纪温庭的轮椅旁,打开手中被雕刻着繁复古文的檀木盒子,低下头,虔诚的递到了纪温庭面前。
“哥,这个东西在我这里保管足够了,你拿回去吧。”
纪温庭垂眸,视线平静地在盒子里代表着纪氏权力象征的鸽子血戒指上掠过一瞬,眼中倒映着戒指散发出来的血色光影,但面对这滔天般的权利,这纪家世辈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他却镇定的不像常人
“再说吧。”
纪温庭抬手将戒指盒“啪”地一声合上,却没有要拿过来的意思,而是抬眸静静看着纪秉臣,低声说:“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在此之前,你好好想想,是否要把这枚戒指给我,给了我,这辈子就别想再要回去。”
纪秉臣那还需要想,从他得到这枚戒指开始,他就夜不能寐,不是属于他的东西,放在他的身边,只会束缚住他的翅膀,他体会到了权利的可怕,他掌控不住这种未知性,只有纪温庭这样强大的人,才能做到两全。
但纪温庭这么说了,纪秉臣也立马道:“好,哥我等你回来。”
从前就总是纪温庭护着自己,这一次剩下的烂摊子就让他来解决吧。
还有一年,景宁就要毕业了。
而许清妍也已经顺利考上美国的大学,只不过不在纽约,在洛杉矶,所以她也不能住在家里了。
她去学校那天,是家里的司机开车送的。
本来景宁也要跟着去,但是许清妍怕自己舍不得,不让,走的时候红着眼睛祝福景宁:“你要好好吃饭,最少也要三天给我打一个电话,我接不到你的电话就会飞回来看你!”
景宁的性格有一部分天生的继承了唐锦容,还有一部分则,还有一部分则是后天受自己影响。
她在情绪上转变自如,而且很能拿捏人的情绪,撒娇的时候叫人心软的无法拒绝,但又时而狡黠,很会变通。
就连景宁有时候都招架不住她,只能点着头笑说:“好,你好好读书。”
许清妍就骂他:“你就这么一句话啊?算了,反正让你想你耶憋不出几个好屁,洛杉矶和纽约这么近,我周末有时间就回来看你!就这么决定了!”
景宁也点头说:“好,但还是学业为先。”
“知道了。”
在许清妍要上车时,景宁看着女孩高挑的背影,也下意识跟着上前一步,在她坐上车后,把着车门把手,俯身对许清妍说:“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如果联系不上我,你就联系陈启或者司机叔叔。”
许清妍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犹豫,立马道:“我不管,我就找你一个人。”
景宁也淡定的点点头:“也可以,只是我怕我有时候没带手机在身上。”
许清妍哼一声,环着臂依依不舍的看着。
在车子缓缓启动的时候,许清妍坐在后座,通过右边的后视镜里,看到了景宁久久伫立的身影。
许清妍吸了吸鼻子,好像是头一次终于从她不善言辞的哥哥眼中读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那是眷恋,是不舍,是对待妹妹的关心和爱护。
她的哥哥不太会说话,但其实许清妍知道,他能为自己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对她这么好了。
家里又只剩下了景宁一个人……
哦不,其实还有司机和厨师,但是两个人好像也知道景宁并不欢迎他们,所以一直在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景宁在发现真的赶不走后,也不再为难他们,还是照常的上下学,回到家后门一关一觉醒来,又是第二天。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一个人重复了两年。
这天下午没课,景宁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在校门口和陈启分别后,低头给司机发消息说他今天自己回去。
然后转头沿着纽约街边屋檐的街道走。
走到一家咖啡厅前时,他的手机“叮咚咚”响起来,那是独属于心理医生Judy的手机铃声。
他叹了口气,想选择无视,但在电话即将挂断的最后一秒,处于对朋友的尊重,还是接通了。
“Judy,我最近很忙。”
“景,这不是你一个月都不来治疗的理由,你应该知道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如果再不进行物理治疗的话,会很严重,更何况你现在甚至已经到了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药的情况。景,你应该不需要我去学校找你吧?”
Judy的话说的严肃。
通过这两年的治疗,两个人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Judy是一个很会把控人心懂得变通的心理医生,景宁和她在一起时是最放松的时候,因为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而Judy也很尊重他,不想说的她从没有刨根究底过。
而景宁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再去找Judy了,在此之前Judy也已经打了很多次电话来催,都被景宁以快毕业学业重为由搪塞了过去。
因为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离不开身边的那个影子了。
至少有那个影子在身边,他还觉得自己活得没有那么如同行尸走肉。
他知道其实这是自己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的原因,如果再不治疗,也许有一天他会真的沉浸在自己织造出来的梦境里,再也醒不来。
可景宁控制不了。
他觉得或许没有这个梦境,他会死的更快。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景?”
因为药物的影响,景宁现在的反应会变的有些迟钝,甚至时不时的走神,这已经是常态了。
“我在听。”
景宁反应过来后,目光却仍是忍不住飘散,视线不由落在往下滴水的屋檐。
雨势好像渐渐大了,雨声甚至超过了电话里Judy的声音。
景宁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自己说:“好,我下周末会去找你的。”
他打算当面告诉Judy,他不打算治疗了。
电话挂断,景宁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有些头疼。
他身后是一家咖啡馆,周围也没有可以买伞的便利店,一时头热想要出来走走,却没有考虑到雨会越下越大的情况。
景宁叹了口气,只能如往常般走入雨中,和很多街头漫步者一起,不疾不徐地走在雨里。
快到秋天了,秋天的雨绵绵难断,估计雨后也很难放晴了。
他天马行空的想着,提着路边的小石子百无聊赖的往前走。
“宁宁。”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与此同时,雨“哗啦”一声吓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珠落在他的发间、额头。
而景宁顿住脚步,僵硬地转过身,透过一片朦胧的雨雾,看到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撑着眸色沉沉地看着自己的纪温庭。
他往前走了几步,垂眸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怎么今天又坐上了轮椅?”
景宁走到了他面前,垂眸疑惑的看着他, 又问:“怎么今天又不说话?”
纪温庭望着面前的青年, 喉结滚动一瞬,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宁皱了皱眉, 语气很惊讶:“你和平常很不一样?”
纪温庭看了他一会儿, 这才缓缓开口,问:“我平常是什么样?”
景宁又如往常般蹲在他面前,想了想说:“你平常都很主动。”
纪温庭眸色幽深,静静看着景宁, 问;“你很希望我主动吗?”
景宁那双明亮的双眼怔然的落在他身上忽然所:“你现在这样,好像他真的在我面前。”
纪温庭又沉默了。
雨势加大了,景宁又站起了身, 和他挥挥手:“你回家里等我吧,在街上和你说话, 别人会觉得我很奇怪。”
他说着,不再管身后的人, 转身就要往雨幕里走时,手腕却倏地被拉住。
景宁愣了一下,整个人倏地僵在了原地。
雨还在下,路边行人匆匆,枫叶飘落在水洼中, 景宁在一片大脑空白中, 在那柏油路边清澈的水洼中,看到了自己还有……身后人的身影。
紧握着他手腕的掌心也是有温度的。
不再是那样虚无缥缈,让人明知道是假的却又忍不住沉溺。
是他的病情更严重了吗?
毕竟他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没有去找Judy了, Judy也说过他的病还不及时治疗的话,是有可能会达到这种状况的。
但是气味能通过过去想象,这个幻想一句能真实到,看到那个人的倒影,感受到那个人的温度吗?
“宁宁,打伞。”
纪温庭没有放开紧抓他的手腕。
但是景宁也没有敢再转身看他。
他仍是冷冷愣愣的看着水洼中摇晃的倒影,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鸟儿,在一阵窒息般的难以置信中,难以逃脱。
他抓了抓空荡荡的手心,而那人像是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一般,修长的手指穿插进他的指尖,和他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间,是炽热的温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头顶的雨一句停了,他的身后笼罩上了一片高大的身影。
比他想象的还要宽厚,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鹰隼,能张开翅膀牢牢将他包裹住——
水洼里他身后那个身影已经站了起来。
景宁能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后,和自己紧贴在一起。
而鼻尖萦绕的沉木香那样浓烈、熟悉,是完全靠想象无法拥有的浓烈,他像是被熏醉了,好半晌,才呆滞地在伞下转过身,抬头望向站立的纪温庭。
纪温庭漆黑的眼眸中却清澈而清晰的倒影着他的身影。
“宁宁,对不起。”
纪温庭向他道歉。
景宁现在觉得,或许面前的纪温庭不是假的。
因为他想象中的纪温庭不会道歉。
因为他潜意识里并不需要纪温庭的道歉。
他只要纪温庭的陪伴。
所以当真正的纪温庭站在自己面前,他也猛地一扯从幻境中清醒了过来。
景宁四肢僵硬着,望着面前比他高出一截的、比他想象中还要身型高大的男人,有些无措。
头发和鼻尖的雨水还在顺着景宁的脸颊线条将要落到他的下巴时,面前的男人俯下了身,而景宁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滚烫呼吸间,一个吻落在了他的下巴,然后是他的唇角。
“宁宁,可以带我回家吗?”
他的话说的可怜巴巴的,好像他在纽约没有家一样。
可景宁还是讷讷点了头,说:“好。”
和纪温庭坐回车上,景宁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看到驾驶座上熟悉的司机时,仍是觉得自己或许在做一个很真实的梦而已。
所以不敢和纪温庭说话,害怕司机觉得他有病。
纪温庭也没有说话,但景宁能感受到他停留在他自己身上的视线,从上车开始,似乎就一刻都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