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虎不是自己打死的, 而是被疫鬼暗算身亡。不过认领这块打虎英雄的功德碑, 阿难可是一点思想包袱都没有。
把孙里正引到阴有苓和任天真的面前, 阿难替他介绍起来。
“孙里正, 这位是无极宗的阴真人。她的修为比我高, 我特意请她过来玉岭一带巡查, 看是否还有其他邪祟需要处理。这位真真姑娘也是来帮忙的。”
“二位女真人看起来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如此人美心善,他日一定能早日飞升,成为真正的仙女。”
孙里正自是感激不尽,立刻张罗了一桌酒席热情款待四位真人,又在镇上最好的客栈替他们安排了住处。
先让他们吃好住好,明天一早再上山巡查。
来到安宁镇,见到孙里正,阿难那个揭榜上山打老虎的说法得到了印证。但那只吃人的老虎是不是黑虎,就没法证明了。
“我知道,现在只能证明我俩上山打虎了,却无法证明我俩见到了黑虎。安宁镇的老百姓也只知道有老虎在吃人,并没有亲眼见到那是一只怎样的老虎,毕竟见过它的人都已经被吃掉变成了伥鬼。”
任天真道:“对了,那几个伥鬼呢?可以把它们找出来当人证吧?”
“如果我是疫鬼,就绝不会再留着那几个伥鬼,一定会吞了它们不可。”
阿难对此不抱以希望,应长恨点头附和道:
“疫鬼既然要栽赃陷害,知情者就肯定不能留着。何况那几个伥鬼也有可能看见是他射杀了黑虎,所以必死无疑。”
阴有苓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上山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物证了。”
阿难也是这么想的。
“那晚我们上山打虎遇上伥鬼老莫,被他带去一个山洞送给黑虎当大餐。如果那个山洞就是黑虎的临时巢穴,里头或许会有我们想要的物证。”
次日一早,一行四人出发上山,前往玉岭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费了一番周折后,阿难终于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山洞。
山洞面积不大,里面还有透光的缝隙,几个人入洞查看时,都不需要另外使用灯火。
在山洞最昏暗的角落里,他们发现了一堆被吃得支离破碎的骸骨。
一共五个头颅骨,说明这是五具遗骸,对上了安宁镇五位受害者的数目。遗骸所在的地方到处血迹斑斑,显然黑虎就是在山洞里进食的。
“黑虎在这里吃人,也在这里休息,那么山洞里肯定有它脱落的毛发。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一团就是了。”
阿难指着地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说,应长恨也眼尖地发现了另一团。
“那个也是吧?”
任天真抬起右手,亮出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那珠子不过拇指大小,却像一轮满月似的明亮,让昏暗的山洞一瞬间就亮堂多了。
“月华石,看来真真姑娘有不少好东西呢。”
月华石是一种十分罕有的灵石,放在月光下能吸收月亮的纯阴之华,夜里就像小月亮般绽放光芒。
另外还有一种叫日精石的灵石,放在阳光下能吸收太阳的纯阳之精,入夜后就像小太阳一样明亮非凡。
照明作用只是这两种灵石的副功能,它们最主要的功能,是其中所蕴藏的日光之精与月光之华。
至纯至阳的日精石,一般的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否则就会被灼伤。
至纯至阴的月华石,却是他们喜欢的东西。因为妖魔鬼怪的阴气都很重,可以汲取灵石中的月光之华转化为自身灵力。
“修行了五百年,多少还是攒了一点家底的。”
有这颗明亮的月华石,想要确定那些黑乎乎的东西究竟是不是黑虎的毛发,就轻而易举了。
仔细确认一番后,阴有苓做出结论道:“没错,这些一团一团的东西,就是黑虎的毛发。这里到处都是,还有残留的些许仙气。”
老虎的毛发常见,黑虎的毛发可不常见,有仙气的黑虎更是三界之中仅此一只。
一团团脱落的黑虎毛发中,大量沾染着血迹、骨髓、脑浆类等人体组织,完全不难想像出黑虎之前在此进食时,是何等的“大快朵颐”。
任天真满脸嫌恶地看着那些黑虎毛发。
“阴姐姐,阿难他们说的是实话,黑虎确实私自下凡吃人了。”
“嗯,这一点已经证据确凿。但想要证明黑虎是疫鬼射杀的,恐怕就难了。”
阿难一脸没辙的神色。
“是啊,疫鬼那样的鬼精,都已经把杀虎凶手的罪名栽赃到了厉鬼头上,肯定不会再留下什么证据让别人找到。”
阴有苓思索片刻道:
“无论如何,黑虎下凡吃人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我会把这一点公之于众。至于黑虎之死,你们的说辞也可以对外公布,只是会注明目前尚无证据能够证明,可信与否就由个人自行判断吧!”
“阴真人,那你相信我们吗?”
阴有苓缓缓点了一下头,“我个人倾向于你们说的是实话,杀死黑虎的是疫鬼厉无情。”
“多谢真人明察秋毫,那我和阿难弟弟身上的傀儡符,可以解除了吗?”
“行。”
阴有苓话音未落,阿难和应长恨的眉心就光芒一闪,那是她干脆利落地召回了两道傀儡符。
“阴真人真是爽快人,多谢多谢。”
没有了傀儡符,阿难和应长恨就恢复了自由身,可以跟阴有苓分道扬镳了。
“阴真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阿难一秒钟都没耽误,立刻提出要走人。
任天真娇笑道:“阿难哥哥,这就急着要走啊?阴姐姐又不是母老虎,不会吃了你的。”
“阴真人固然不会吃人,可是她把黑虎吃人的真相公之于众后,太玄真君一得到消息,没准会亲自过来求证此事是否属实。我们一个妖一个鬼,平时就不敢在仙官面前招摇过市,更别提这种非常时期,一个弄不好就会死翘翘。真真姑娘,我劝你也躲远一点为妙。”
任天真想想也是。
“太玄真君可是霸道惯了的人,这回黑虎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到时他颜面扫地,免不了要冲别人撒气——而妖魔鬼怪就是最好的出气筒。”
应长恨冷冷一笑。
“可不是嘛,他一肚子邪火随便找个妖魔鬼怪撒出来,还能落个降妖伏魔的美名,正好补救一下御下不严的失察之罪,两全其美呢!”
阿难强调道:“所以啊,我们这些妖魔鬼怪要赶紧闪人,有多远闪多运。”
阴有苓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三个都快走吧,别再留在浮玉山一带。”
阿难、应长恨和任天真一起先下山,阴有苓独自留在山洞里设结界,以免被人误闯破坏证据。
“阿难哥哥,现在疫鬼正追杀你们,接下来你们打算躲去哪儿?”
阿难含笑反问道:“还不知道呢,真真姑娘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距离这儿一百多里外,就是繁华的禹杭城。有道是大隐隐于市,很适合你们藏身其间。如果觉得禹杭城还不够保险的话,可以从钱塘江乘船出发直入东海,那就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真真姑娘所言极是,那我们就去禹杭城。对了,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呢?”
“我反正闲着没事,打算去帮阴姐姐找一找那个晁定武的下落。先去黟山跑一趟吧,那边有个熟人,可以帮忙打听消息。”
黟山与浮玉山遥遥相望,任天真从这里过去黟山倒是非常顺路。
下山后,阿难和应长恨就跟任天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她独自前往黟山,他们则返回安宁镇,去客栈取那辆寄存的马车。
离开安宁镇的时候, 阿难和应长恨都恢复了“美髯公”和“小姑娘”的伪装。
为了安全起见,他还另外雇了一位车夫负责赶车,二人躲在车厢里不露面, 毕竟安全系数这个东西越高越好了。
出城后,马车一路奔驰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之间。
眼看前方即将经过一条挂在峭壁上的栈道,车夫一勒缰绳放慢了速度。
“公子, 前面要过栈道, 马车必须慢行, 不然容易出事。”
“行, 有劳车夫大哥了。”
车夫驾驶着马车徐徐前行,还没来得及踏上栈道,栈道口却突然活见鬼似的凭空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 豹头环眼, 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和乱蓬蓬的头发打成一片。
一袭蓝色袍子穿得有些松垮,袒露出半拉肌肉结实的健硕胸膛,看上去很是狂野不羁。
荒山野岭的无人之地, 突然冒出这么一位走狂野路线的彪形大汉,普通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遇上了劫道的山匪。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啊!”
车夫被吓得不轻, 二话不说就跳下马车跪地求饶, 磕头如捣蒜一般。
“我只是一个被雇来赶车的车夫, 身上没有多少钱。不过车里头坐着雇主呢, 他一定愿意破财消灾, 绝不会让好汉您空跑一趟。只求您取财留命, 放我们一马吧?”
彪形大汉凭空出现的时候, 阿难腕间的铃铛似有若无地响了一声。
应长恨一直闭着眼睛打盹, 铃铛的响声一起,他立刻警觉地睁开了双眼。见阿难竖起一根食指在唇间,立刻闭紧了原本想要发问的嘴。
示意应长恨呆在车里别乱动后,阿难堆满一脸惊慌失措的神色,推开了半边车门。
“车夫说得对,我愿意破财消灾,只求好汉拿钱走人,给我们留一条活路。求求您,求求您……”
阿难的表情很慌张,声音很紧张,和车夫一样哆哆嗦嗦地趴着求饶,一副快要被吓得尿裤子的怂样。
“都给我住口。”
彪形大汉皱着眉头一声暴喝,声若惊雷,打断了二人没完没了的求饶。
他话音未落,半空中忽然一阵花雨缤纷,簇拥着一人从天而降。
那是一位紫袍玉冠的年轻郎君,龙眉凤眼,皓齿鲜唇,周身环绕着无数翩飞旋落的七彩花瓣,一看就不是俗人是仙人——只有仙人才有这等排面不俗的出场方式。
车夫大喜过望,“天啊!郦仙郎显灵了!我女儿给的护身符还真派上用场了。”
郦仙郎本名郦子微,是云间仙境的一位仙官,获封“弘文真君”。
他飞升那年才二十五岁,是位仪神隽秀的美男子,座下一直有许多少女怀春的忠实信徒,亲密地称其为“郦仙郎”。
久而久之,不少民间百姓也都这么叫了。
车夫的女儿就是郦子微的迷妹之一,为一家老小都求过他的护身符。
刚才路遇劫匪,车夫一边求饶一边求救——希望怀里那张弘文真君的护身符能管用。
在各路神仙的神庙中,都可以求得他们的护身符,是否管用就得看自己的运气了。
毕竟神仙太少,凡人太多,每个人都想求得神仙保佑,他们如果都要管的话,就算累死也忙不过来。
但是车夫今天撞了大运,碰巧郦子微就在附近,便顺路过来显个灵搭救一把自己的信徒。
啼笑皆非地瞥了彪形大汉一眼后,郦子微含笑安抚道:“没事了,你们走吧!”
“多谢郦仙郎出手搭救,小的回去后,一定每日三炷高香叩谢仙郎。”
阿难鹦鹉学舌地跟着车夫重复道:“是啊,我也会早晚三炷高香叩谢郦仙郎的。”
车夫赶着马车踏上栈道时,速度很慢,因为在一面临崖一面悬空的栈道上不能纵马奔驰。
坐在缓慢前行的马车里,阿难和应长恨都在竖起耳朵捕捉声音——来自后头栈道口处,弘文真君郦子微和那个彪形大汉的对话声。
这样的距离凡人是听不到的,但他们的听力更加敏锐。
“钟离将军,如果评选最不像神仙的神仙,你一定稳居榜首。神仙下凡却被误会成是打劫的山匪,除了你也没谁了。话说你就不能好好倒饬一下自己的个人形象吗?哪怕学到我三成,也不至于会有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了。”
一听“钟离将军”四个字,应长恨就知道彪形大汉是谁了。
威毅真君钟离斐,是坐镇江南一带的武神;弘文真君郦子微,则是这一带的文神;他俩都是江南的本土神仙。
在威毅真君的神庙中,钟离斐的神像都是清一色武将装束。身披金甲,手持银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跟他眼下这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尊容,实在是对不上号,车夫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不可能,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跟你学。你小子整天打扮得油头粉面不说,亮个相还要搞堆花瓣雨来烘托一下气氛,忒矫情做作了!”
钟离斐想也不想地就一口回绝,措辞也很不客气。
阿难听得暗中一哂:这位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肠子,半点没变啊!
“油头粉面”的郦子微,简直就像是钟离斐的对照组。
一张俊朗的面孔洁白无须,满头乌发整整齐齐地束在晶莹剔透的白玉冠中,一根头发丝都不乱。
身上那袭紫罗袍也穿得十分熨贴,半点褶子都没有。
郦子微满不在乎地微笑,“在凡人面前显灵,有点仪式感才像神仙了。”
“也是,如果不搞点花瓣雨来强化一下自己的神仙身份,没准你会被人误会是面首呢!”
应长恨听了都有点想笑,江南的两位本土神仙,如果一个像土匪,一个像面首,那传出去还真是好听呢!
郦子微的涵养很好,虽然被钟离斐这般挖苦,脸上却一点也不见愠色,声音照样心平气和。
“钟离将军,咱们就别这样互相伤害了,说正事吧!你下凡来到这儿,是不是听说了黑虎生死不明的事?”
“没错,我刚闭关出来就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下凡查看一下。身为镇守江南一带的武神,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一个文神,怎么也来掺合这事啊?”
“这不你闭关了嘛,你不在就只有我顶上。黑虎在咱们的地盘上出了事,咱俩总不能一个都不露面只当无事发生对吧?我就算做不了什么,起码也要做出姿态给太玄真君看一看,表示高度重视此事,那样才不会得罪人啊!”
浮玉山就位于江南一带,郦子微和钟离斐两个都是本土神仙。太玄真君的座骑黑虎在这儿出了事,他俩确实不适合假装无事发生。
虽然黑虎是私自下凡后果自负,太玄真君陆衢也不可能责怪他们,但冲着仙僚一场的情分,他们也得出面帮忙查一下情况才对。
弘文真君郦子微,光看风骨清举的外表好像完全不通俗务,其实为人精明又圆滑。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哪些不能得罪,哪些还得要捧着,他心里都有本明细账,从来都没有出过一丝错。
相比之下,钟离斐这个大老粗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直性子又自带得罪人技能,人缘混得要比郦子微差多了。
“郦夫子还真是会做人啊!你当年悬梁苦读,难不成都是钻研的这一套吗?”
对于钟离斐毫不掩饰的挖苦,郦子微含笑反问。
“有何不可?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态人情其实也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呢!”
马车达达地走远了,郦子微和钟离斐的对话声已经捕捉不到了。
阿难轻轻吁口气道:“好了,咱俩算是有惊无险地又过了一关。”
“刚才车外站着两个神仙,咱们一妖一鬼居然都能蒙混过关,又是你的铃铛帮了大忙吧?”
“是啊,我家小铃可是立了大功呢!”
阿难一边说,一边伸手摸着系在腕间的那只虎头铃铛。
铃铛在主人指间叮叮轻响了两声,活像一只被撸的小猫咪在喉咙间咕噜咕噜的撒娇声。
“如果不是有小铃护法,威毅真君那杆降魔枪,现在肯定已经招呼到咱们头上来了。这回又让它受累了,至少得好好养上三五天才行。”
阿难没有详说虎头铃铛是如何护法的,不过应长恨也能猜出几分。
那只铃铛的法力,显然能彻底隐匿起他俩的妖鬼气息,让两个近在咫尺的神仙也毫无察觉。
钟离斐武将出身,尤其擅长阵前单挑,一杆精钢寒铁铸就的银色长枪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飞升成仙后,长枪荣升为降魔枪,成为不少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神兵。
应长恨皱着眉头道:“是啊,这个钟离斐可不是那种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听说他就喜欢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只要是妖魔鬼怪,统统先降服了再说。不像太清元君愿意酌情处理,网开一面。郦子微应该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毕竟他一介文神,没有义务跟妖魔鬼怪斗战。”
应长恨的话说完后, 阿难随口点评道:
“钟离斐这人比较一根筋,不太好打交道。郦子微就比他要圆滑多了,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是自己的份内事更是懒得管。”
“咦,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他们的样子?”
“我听说的。”
“你哪儿听说来的?”
“这个就不便透露了啊!”
根据阿难以往的“斑斑劣迹”,应长恨得出了一个鉴定结果。
“哼!你一定又在瞎编。”
阿难笑而不语, 低下头继续抚摸自己的铃铛, 摸出一连串撒娇似的铃声, 惊动了应长恨的阿福。
那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从袖筒里钻出来, 弹跳到阿难的手边后,兴奋地用额头拼命蹭起了铃铛。
但无论怎么蹭铃铛都不再响了,气得它原地团团转, 差点没把自己转成一只陀螺。
“快叫你家宝贝别转了, 转得人头晕眼花。”
“少来,你哪有那么娇气。”
话虽如此,应长恨还是一把抓回了陀螺般转个不停的阿福,还照头拍了它一巴掌。
“你怎么这么喜欢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真是给我丢人, 我要关你的禁闭。”
阿福顶着一张哭唧唧的面孔,被应长恨重新塞回了袖笼里。
禹杭城的西子湖畔, 最热闹的酒楼非楼外楼莫属。
华灯初上时分, 楼外楼已经客似云来, 楼上楼下几乎都坐满了人。
一楼大堂的角落中, 美髯公阿难和应长恨“小姑娘”占了一张小桌。
两个人一边吃着招牌菜西湖醋鱼, 一边留意着酒楼里食客们的高谈阔论。
禹杭城就位于浮玉山一侧, 黑虎在浮玉山生不见虎死不见尸一事, 修真界已经尽人皆知。
无论是赶往浮玉山的修士, 还是自浮玉山归来的修士, 都可以顺便来游历一下禹杭城这座名城,也就意味着此地将汇集大量相关消息。
想要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就莫过于酒楼,越热闹的酒楼消息往往越多。
阿难于是摆出一副“日子不过了”的败家架势,带着应长恨来到楼外楼吃香喝辣。
楼外楼的几个招牌菜都做得很有水准,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在酒楼听到的消息就乏善可陈,基本上都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
什么黑虎很有可能已经挂掉了,杀害它的凶手最有可能是厉鬼应长恨云云。
“咱们离开安宁镇已经两天了,按理阴有苓早该把黑虎吃人一事公布于众,可现在却一点风声都没有,看来情况有变呢!”
应长恨能猜出这一点,阿难自然也能,他点头道:“这件事应该被人捂住了——更确切来说,是被神仙捂住了。”
神仙座骑偷偷下凡吃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神仙们自然是最希望把事情捂住不爆雷的人。
“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太玄真君本尊呢?”
虽然太玄真君陆衢是黑虎的主子,一旦东窗事发难辞其咎,但阿难不觉得会是他。
“太玄真君这个人,霸道是真霸道,但正因为霸道惯了,所以凡事都是正面硬刚,不屑于背后搞小动作。如果知道黑虎给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他更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诛杀几个妖魔鬼怪来弥补自己的失察之罪,而不是这样鬼鬼祟祟地捂下去。”
“如果不是他,那最有可能的人,就是江南的两位本土神仙。钟离斐一介武夫,粗豪汉子,也没这种弯弯绕绕的肚肠,那就只剩一个郦子微了。我赌一条西湖醋鱼,一定就是他。”
阿难才不跟应长恨赌呢。
“这还用赌吗?除了他不可能再有别人了,你分明就是想再骗一条醋鱼吃。”
“郦子微想要捂住这件事,就得先摆平阴有苓。你猜她是被收卖了,还是被威胁了?还是威逼利诱一起上?”
“以阴有苓那个刚强的性子,威逼利诱都不管用的。我个人觉得,郦子微最有可能是釜底抽薪。只要直接把那个黑虎盘踞吃人的山洞毁去,阴有苓就没了证据,拿什么公布于众?”
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阴有苓说的话就都无凭无据。
空口说白话,自然是毫无可信度。人家凭什么相信她说的是事实?根本连说都不用说了。
“如此说来,黑虎吃人一事已经没有证据能证明,算是彻底洗白了。而我胆大妄为地杀害神仙座骑这口黑锅,也休想甩掉了。”
黑虎吃人一事若能板上钉钉的证实,就算应长恨被厉无情栽赃成凶手,至少也不是无故伤虎,而是情有可原,还是为安宁镇百姓消除虎患的英雄呢。
在这种情况下,太玄真君陆衢的那道梦令就只能取消。毕竟黑虎之死是咎由自取,杀虎者却是见义勇为。
而梦令一取消,其他人无法从中获得好处的话,就不会冒险来对付应长恨,他的处境也就不会危机四伏了。
“可恶!”应长恨既恼火又无奈地磨着后槽牙道:“郦子微毁掉证据,是为了讨好太玄真君吧?”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一般情况下是论资排辈。资历够老的神仙,自然是信徒更多,根脚更稳,地位怎么都不会低的。
太玄真君陆衢是已经飞升千年的仙官,飞升前是北鄣国的皇太子,举国上下都成了他的忠实信徒。
初登云间仙境就是显赫一时的新贵,千百年来也一直香火旺盛,法力日渐增长,地位始终稳如泰山。
如今的太玄真君,论信徒,论法力,论地位,除了紫衡帝君已经无人能与之匹敌,俨然已是帝君之下的第一仙官。
而郦子微飞升不过四五百年,又是一个没有斗战能力的文神,自然不想得罪太玄真君这样地位超然的大仙官。
“我听说,郦子微从不会在明面讨好谁,但不能得罪的大仙官他都不会得罪。他这么做,未必就是想跟太玄真君邀功讨赏,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给自己找事罢了。”
黑虎在浮玉山吃人,肯定会给太玄真君丢人。
与其张扬出去闹得沸沸扬扬,搞不好还要连累自己被迁怒,郦子微自然是更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接捂住当作无事发生。
掩盖黑虎吃人一事,像他这样的聪明人,甚至都不会为此去向太玄真君邀功。
如果被陆衢知道他掌握了这么一手黑材料,对他绝对弊大于利。要知道手上捏着别人把柄的人,下场多半都好不了。
“因为他自己不想惹麻烦,就一手捂住黑虎吃人的真相。什么狗屁神仙?不过是尸位素餐的玩意儿罢了。”
应长恨忍不住要开骂,阿难却是一脸见惯不怪的平静神色。
“神仙都是人修成的,神性的背后就是人性。人性的优点和缺点,神性一样难以摆脱。就算是神仙,只要有私心,就会为了个人私利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应长恨冷笑道:
“对郦子微来说,杀死黑虎的反正是无间鬼域的厉鬼,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就算他掩盖了事实真相也害不到好人头上,做起来自然是更加没有心理负担。”
“你知道就好,总之这个黑锅你背定了。禹杭城不能再呆下去了,咱们吃完就赶紧走,连夜找船出海避风头。”
阿难之所以在禹杭城停上两天, 就是为了观望一下情况是否有变。
如果阴有苓把黑虎吃人的真相公布于众了,那么应长恨的处境将大有改善。
他们就可以按照原计划,前往东海第一胜境的海中洲, 而非步云山。
海中洲和步云山,都位于东海一带,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相距有好几百里。
曾经的步云山, 是无极宗仙府摩宵宫所在地。
三百年前, 摩宵宫被雷火烧毁, 步云山也灵气枯竭,元气大伤的无极宗只得被迫迁往他处。
那个他处,就是海中洲。无极宗如今的宗门仙府, 就设在这处近海的海岛上。
从钱塘江乘船出发, 一路向东就能直入东海,再顺着海岸线往北前行,便能抵达三面环海的步云山。
抵达禹杭城的第二天,阿难就把马车卖掉了, 然后用这笔钱买了一艘小渔船,泊在钱塘江一带的某处码头。
在楼外楼吃饱喝足后, 他俩一出门就直奔码头, 跳上小渔船驶入钱塘江。
阿难负责驾船, 应长恨“小姑娘”负责躺平——舒舒服服地躺在船舱里睡大觉。
船只启航没多久, 阿难无意中瞥见江畔左岸有一道纤弱的身影, 还遥遥传来一阵凄凉的哭声。
更鼓即将敲响三更, 一个女子不回家睡觉, 却独立江岸月下徘徊, 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该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要寻短见吧?
阿难脑子里刚掠过这个猜测,岸上哭泣的女子就纵身一跃跳入江中。随着“扑通”一声响,四溅的水花迅速淹没了她的身影。
——不是吧?还真被我猜中了,这可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阿难立刻跳下江救人,一番手忙脚乱地折腾后,总算是把那个寻短见的女子捞上了小渔船。
那女子已经灌了满满一肚子水,淹得七荤八素,可刚一缓过劲来,又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死了一了百了吧!”
“这位夫人,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你遇上了什么难处,都先别急着走上绝路,没准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